彈琴說愛 第五章
作者︰季可薔

羅戀辰不知道自己彈了多久,只是回過神來,手已然發痛。

不許過度練習!那只會傷了你的手。

霸氣又溫柔的命令驀地回蕩腦海,她喉間一梗,頹然停止撫琴,展開微微顫抖的手,痴痴凝視。

這雙手,若不是他日日盯著她細心呵護,又怎能如此柔女敕光滑、瑩白得宛如上等細瓷?

她不能傷了它們,絕對不能!

嘆口氣,她站起身,倒落琴房角落的沙發。然後,她伸手取出藏在衣襟間的練墜。

瓖著碎鑽的小巧練墜是父母送她的畢業禮物,而她在練墜里,悄悄藏了一瓣紫玫瑰。

那日他送她的紫玫瑰。

至今,她仍對自己這樣的舉動感到有些茫然,不懂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只是在曖昧不明間,她體悟自己似乎在一夕之間長大了,踏進一個粉女敕浪漫、多姿多彩的世界,雖然還只是在門口徘徊,可眼前的一切已足夠令她撩亂了眼、悸動了心。

究竟是怎樣的世界呢?

她下意識地撫著冰涼的練墜,直到指尖的溫度溫熱了金屬,然後,整夜盤據她胸口的狂躁慢慢散去了,她忽然很想彈一首曲子。

「愛若瘟疫蔓延」。

與文學大家馬奎斯名作「愛在瘟疫蔓延時』相似的曲名,是白謹言三年前的作品,當時,他還在維也納念書。

「愛若瘟疫蔓延」,是他這許多創作中,唯一一首關于愛情的曲子。他的音樂創作,有孤寂、有溫暖、有對生命的掙扎與熱愛、對自然的贊賞與崇拜、對人性的犀利解剖……卻很少提及愛情。

而這首曲子,這首標題中用了「愛」字的鋼琴曲,白謹言彈來是那麼溫柔而纏綿,似涓涓細流,又熱情激昂,若汪洋大海。

他怎能彈得這麼好呢?

羅戀辰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听到這首曲平時,全身顫如風中秋葉,雞皮疙瘩都要站起來了。

那聲音……究竟是怎麼彈出來的呢?他的琴聲為什麼能如此震撼人心?為什麼?

「……這麼晚了還不睡?」悶沉的嗓音突地在她身後揚起,拉回她迷蒙的思緒。

她悚然一驚,急急收起在琴鍵上顫抖的雙手。

她跟白謹言約定過,在他點頭許可以前,她不會偷偷練習他的曲子。沒想到今夜卻被他逮個正著——

「對、對不起,老師,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忍不住想彈——」

「彈什麼?」隨著這句問話襲向她的,是一腔難聞的酒氣。

她愕然回眸,這才發現白謹言和平常不一樣,總是神情端整的俊顏泛著玫瑰紅,星眸蒙朧。

「老師喝醉了?」

「嗯,多喝了一點。」他沖著她一笑,搖晃著身子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松了松本來就松垮垮的領帶,右手擱上琴鍵,隨便彈了幾個音。「你剛剛彈什麼曲子?听起來很耳熟。」

「啊,沒什麼。」她塘塞過去,「只是我彈累了,順手亂彈而已。」

「彈累了?」他皺眉,抓過她的手細瞧。「我不是說過不許練習過度嗎?手不酸吧?」

「還好。」

「要好好保護自己的手,別像我一樣弄傷了。」他喃喃,一面漫無意識地輕撫著她每一根手指。

她感覺雙手像要著火了,連忙抽回。「我、我知道,老師。」

「這樣才乖。」他微笑,伸手捏了捏她端挺的鼻尖。「來,坐過去一點。」

她楞楞挪開身子。「老師要彈琴嗎?」

他沒回答,雙手落向琴鍵,琴音如行雲流水,自他指尖傾泄。

她很快便听出是上回參加鋼琴比賽時,主辦單位拿來測驗參賽者音感的曲子。

「記得這首曲子嗎?」白謹言問。

「記得。」她點頭。

「他們幾個今晚一直追著我問,什麼時候才要把這半首曲子譜完。」

那麼這首曲子果然未完成羅。她凝視他,十分好奇接下來的答案。

他卻遲遲不開口,只是默默彈琴,不一會兒,當主旋律的節奏逐漸加快時,他的右手卻也逐漸遲緩。

接著,琴音戛然而止。他停下動作,垂下頭,紅潤的臉頰貼上冷涼的琴鍵。

羅戀辰不忍地望著他。

雖然他沒說什麼,也不像以前那樣發脾氣,可她明白他的挫敗與失落,那種侵蝕骨髓的冷意,能輕易摧毀一個人的意志。

但他沒被擊倒,反而站起來了。

只是,這樣的站立是多麼寂然、多麼苦澀——

「老師。」她沙啞地喚他一聲,這一次,主動握住他的手。「你還好吧?」

「我很好。」他淡然地笑,帶點醉意,卻又清醒得可怕。「彈得不好也無所謂,至少我還能作曲。」

「老師還是彈得很好的,只是——」

「跟以前不能比了。」他澀聲接口。

她沒說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凝睇他的眸瑩瑩然,有些發酸。

「我扶你回房睡覺吧。」

「嗯。」他沒有拒絕,由著她撐起身子,慢慢走回他房里。

確定他安然躺落床榻後,她旋身正想離開,他卻倏地抓住她的手,用力之大,流露出些許急切。

她回首。「什麼事?」

白謹言不語,深沉的眸子直盯著她,仿佛有千言萬語想說,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心一扯,看出了他藏得極深的寂寞與脆弱。

「我……想喝水。」他終於開口了,卻是毫不相干的一句。

她柔柔一笑。「我知道。我正想去倒杯茶給老師,你喉嚨一定很乾吧。」

一分鐘後,她替他斟來一杯濃濃熱茶,喂他喝下。「我以前听我媽說過綠茶可以解酒,不知道有沒有效就是了。」

「謝謝。」喝完茶後,白謹言重新倒落床鋪,左手擱上前額,眼眸半閉。

她應該離開了。望著他疲倦的神態,羅戀辰知道自己已沒有理由繼續留下。

「老師睡吧。」她一面說,一面替他解下領帶。「好好休息,明天頭才不會那麼痛。」

白謹言睜開眼,看著她在自己胸前靈巧舞動的雙手,嘴角緩緩一揚。「我一定會譜完那首曲子的,戀辰。」

「嗄?」突如其來的話語令羅戀辰一怔,握著領帶的手僵在半空中。

「等你能彈出我的聲音的時候。」他微笑,撩起一束她垂落肩旁的發把玩著,「那時候,我會為你譜完那首曲子。」

「意思是……那首曲子,老師要專門為我譜完嗎?」

「嗯,我要把它送給你,因為是它把你帶來我身邊。」

「真的?」她不敢相信,一股酸意梗在喉頭。

是特意為她譜的曲子呢,是白謹言要送給她的曲子!

透明的淚沾上羽睫,盈盈欲墜。

「怎麼又哭了?」他嘆息,伸手摘下淚珠。「我真的很怕你的眼淚啊。女孩子都這麼愛哭嗎?」

她搖搖頭,唇角彎彎,笑了。

「又哭又笑,真搞不懂你。」白謹言倦然低語,半眯的眼與濃濁的呼吸,顯示他快要睡著了。

她痴痴睇他,看著他眼睫完全掩落,忽然大起膽子躺落他身畔。深深一嗅他身上雜著酒氣的體味,她心跳不禁亂了。

「老師,你喜歡維也納嗎?」她悄悄偎近他懷里。

而他也自然而然地展臂攬住她。

「嗯,那是最讓我快樂、也最痛苦的地方。」他朦朧回應。

最快樂也最痛苦?

快樂她能想像,但……痛苦?是指那邊的課程很重、壓力很大嗎?

想著,她不禁惶恐。「老師,以我的程度,真的能去維也納嗎?」

「當然。」

「可是——」

「你是我的弟子,總有一天要站上世界頂端的,對自己有信心一點。」

「我還是有點怕。」

白謹言轉過頭,拇指沿著她柔軟的唇瓣撫過。「別怕,我會照顧你。」他微笑許諾,下頷抵住她頭頂。

親密的肢體接觸教她醺然欲醉,一顆心怦怦然,全身發燙。

「去征服世界吧。戀辰。」

是她的錯覺嗎?她感覺他似乎輕輕吻了吻她的發。

那令她勇氣倍增——

「嗯!」

回應她的,是沉重而規律的鼻息。

他居然睡著了?

羅戀辰啞然失笑,稍稍退離他,仰頭凝望他酣睡的俊容。她專注地看著,明眸緩緩漾開連自己也末察覺的溫柔。

征服世界啊。

有他的支持,她也許真能做得到吧。

她太天真了。

數個月後,當羅戀辰到了維也納,白天在學校念書,同學們一個個部是從小就學習音樂的才子才女;晚上欣賞節目,表演者一個個都擁有絕佳的藝術細胞。她愈來愈驚慌地明白,站上國際舞台並非如自己想像那般容易。

她也許真有天分,也許真如白謹言所說是個鋼琴奇才,但世上奇才何其多,絕不只有她一個。

她真的能站上世界的頂端嗎?

想著,羅戀辰仰望清澄透徹的天空,長長嘆息。

冬季的維也納,空氣中帶著一股乾干冷冷的味道,拂上頰,涼涼的,很舒服。

所以她偶爾會坐在學校穿堂前的台階上發呆,任肌膚呼吸新鮮空氣。

一個男孩子看見了她,微微一笑,在她身旁坐下。

「芙蕾雅。」他朗聲喚著她的英文名字。

她回眸,迎向一張有著金發碧眼的歐洲臉孔。「吉爾。」

「你好像很喜歡坐在這里。」吉爾的英文微微生硬,「不冷嗎?」

「還好。我穿得很暖。」她拉了拉高領毛料大衣。

「我以為東方人會很怕冷,你從台灣來的不是嗎?那里是亞熱帶吧。」

「嗯。」

「白教授也是從台灣來的,我看他也穿得不多。」

「他以前在這里念過書,可能習慣了吧。」

「對啊,我差點忘了。」吉爾笑聲爽朗。

羅戀辰听了,微笑望他。自從來到維也納後,由於她與白謹言關系特殊,不少同學因此排擠她,只有這個陽光男孩,對她跟其他人完全沒有分別,都是這麼和善。

仿佛看出了她的思緒,吉爾停住笑聲,深思地望住她。「芙蕾雅,你跟白教授到底是什麼關系?為什麼他除了你,不肯指導別的學生彈琴?」

曾經被古典樂界譽為擁有一雙「鋼琴之手』的白謹言,雖然表明已不再公開演奏,在學院里也只負責教授作曲和音樂理論等科目,可仍有不少學琴的學生仰慕他的才華,一再央求他擔任指導教授。

只是,除了兩個表明要學作曲的學生外,對於學鋼琴演奏的學生他一律拒收,唯一的例外,就是羅戀辰。

就是這樣的例外,令她今日處境難堪。

「……我是他在台灣收的學生,你大概也听說了,如果不是他全力推薦,我未必有機會來這里念書。」

「我知道。不過听說你參加考試的時候,表現還是很令院方滿意的。」吉爾安慰她,「所以我不覺得你是靠關系才能進來的。我只是好奇,為什麼白教授除了你,不肯指導別的學生彈琴?」

為什麼啊?

羅戀辰思索著該編什麼樣的藉口。對其他同學譏誚的質問,她總是不予理會,但既然是吉爾問她,她不願讓他踫釘子。

「因為……嗯,因為他的手受過傷,現在沒辦法彈得跟以前一樣好了。可是他那時已經答應收我當弟子了,所以不好反悔。」

這樣的理由,吉爾應該可以接受吧。

丙然,他點了點頭。「我懂了。其實你可以跟同學們這樣解釋嘛,這樣他們也不會誤會你了。」

她不語,微微苦笑,伸手攏了攏被風吹敵的鬢發。

他看著她不自覺的舉動,臉頰忽地一紅。「真是……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

「因為我听說白教授特別照顧你,還以為你跟他有什麼特別的關系呢。原來不是我想的那樣啊。」說著,他緊張地模了模頭發。

他在緊張什麼?

羅戀辰新奇地看著他,不明白一個平素落落大方的男孩為何忽然有些扭捏。

「芙蕾雅,你——」

「我怎樣?」

「你……你的名字真好听!」吉爾沖口而出,說完後臉頰漲得更紅了,看得出他原本要說的不是這句話。

她有些迷惑,「我的名字?」

「芙蕾雅——這名字是出自北歐神話的典故吧?」

「北歐神話?」

「嗯,你不知道嗎?」

她搖頭。

「那,你听過『尼布龍根的指環』嗎?」

「華格納的歌劇?」

「沒錯,這出歌劇是取材自北歐神話的作品——」吉爾開始講起了古老的北歐神話,從「尼布龍根的指環」到「諸神的黃昏」,再說到「芙蕾雅流浪記」。

羅戀辰向往地听著。

「……所以,芙蕾雅在神話里是負責掌管愛與美的女神?就跟維納斯一樣?」

「嗯,她也是最美的女神。」

最美的?羅戀辰眨眨眼,忽然有些汗顏。

當初白老師在幫她取這名字時,究竟在想些什麼啊?怎能把她跟北歐神話里的女神聯想在一起?

「這只是……胡亂取的而已啦。」她揮揮手,不好意思地辯解,「我其實一點也不美,根本跟這位女神八竿子打不著……」

「不會啊,我覺得你很美。」吉爾打斷她。

她愕然。「什麼?」

「你彈琴的時候,很美、很有氣質。」他語氣認真,「我看過不少女孩彈琴,有很多也是東方女孩,可是她們都沒有你彈琴時,那種既古典又夢幻、又有點神秘的感覺,就好像……你完全跟鋼琴融為一體了一樣。」說到此,他嘆口氣,十足仰慕地。

羅戀辰說不出話來。

吉爾瞥她一眼。「你對德國男孩印象怎樣?」

突如其來的問話讓她又是一楞。「德國男孩?」

他的意思是指他自己嗎?

從慕尼黑前來維也納求學的吉爾,是個道道地地的德國男孩,擁有日耳曼民族的五官特徵。

「我是說……你不會覺得,我們都是些可惡的納粹余孽吧?」

「怎麼會?」她急急否認,「二次大戰都已經是過去好久的事了。而且就算現在,你們國家還有些年輕人比較偏激,也只是很少數人而已。像你就很好啊,比我認識的那些美國、英國同學都好。」

「真的嗎?」吉爾又模頭了。「你真的覺得我不錯?」

「嗯。」她用力點頭。

「那麼……呃,」他頓了頓,有些猶豫不決地,「你知道我從小就學琴,除了彈琴什麼都不會,也很少跟女孩子來往——」

「我也是啊。」對鋼琴狂熱的孩子都是這樣長大的吧?「我也是除了鋼琴,什麼都不懂。」

「所以如果我很笨拙,希望你不要介意——」

「介意什麼?」她不懂。

「我是說……我是想問你——」吉爾閉了閉眸,深吸一口氣,像鼓起極大的勇氣,然後,一對碧玉晶眸鎖定她。「你願意跟我約會嗎?」

「什麼?!」她一驚。

「別擔心,我知道你忙著練琴,不會佔用你太多時間的,只是偶爾看場電影、听音樂會。我……我只是希望能多了解你一些。」吉爾熱情地望著她。「你願意給我機會嗎?」

「我——」她支吾著。

「芙蕾雅,我可以知道你的手機號碼嗎?」

「我……沒申請手機。」白謹言不許她辦,就連她父母,也只能透過他來聯絡她。

「真的沒有?」吉爾以為她故意推托。

她急急點頭。「真的!」

他凝望她數秒,索性直接告白︰「我喜歡你。」

羅戀辰不由得倒抽一口氣。

天!怎會這樣?她該怎麼辦?

生平第一次有男孩子對她表達愛慕之意,令她不禁有些慌張,五頰緋紅,前額也悄悄泌出細細汗珠。

忽地,吉爾傾身靠近她,伸手挑起她鬢邊一綹發絲。

她嚇了一跳,急忙後退。「你、你干嘛?」

「我……只是想幫你拿這個啊。」他無辜地捻著一片樹葉。「剛剛風把它吹到你頭發上了。」

「啊,原來……原來是這樣啊。」察覺到自己的過分緊張,她歉然地擠出一抹笑。「對、對不起,我太、太激動了。」

「沒、沒關系,是我太魯莽。」吉爾忙接口。

兩人互看一眼對方染紅的臉,都覺得這樣的景況太過尷尬,也太過好笑,沉默數秒,倏地同時爆出一串朗笑。

爽朗的笑聲震動冬季的冷空氣,激蕩出一股溫暖的熱流。兩人笑得放肆,笑得開心,直到吉爾偶然抬起的眸不意接收到兩道視芒。

他一震,神色一凜。

「怎麼啦?」不明白他表情為何變得僵硬,羅戀辰蹙眉,隨之調轉眸光,跟著笑容一斂。

是白謹言!

他不知何時來到兩人身後,挺拔的身子半倚著廊柱,雙手環抱胸前,鎖住她的瞳噴出兩束烈焰。

絕對炙燙,卻又融著某種難以形容的冷冽。

她不知所措,只覺身子一陣熱、一陣冷,還不停發顫……

他為什麼不說話?生氣了嗎?

一路跟隨著腳步如風的白謹言,羅戀辰感覺流動在兩人之間的氛圍,沉重得令她喘不過氣。他不說話,她也不敢開口,就這麼悶著頭跟他走。

終於,兩人來到白謹言的辦公室,他用力甩上門。

砰!

劇烈的聲響震動了空氣,也震顫了羅戀辰一顆心。她刷白了臉,咬著唇,默默凝視著白謹言。

他眼神陰暗,臉部線條繃緊,微微抽動的下頷顯示他的脾氣正處於爆發邊緣。

「老、老師,我……」她鼓起勇氣開口,卻遭他厲聲截斷。

「不許說話!」

「啊,是。」她抿緊唇,小心翼翼地自眼瞼下偷窺他。

他一動也不動,僵立在窗前,墨幽的瞳緊緊圈定她,眸底翻騰的怒濤,令人驚心動魄。

那不僅是怒,也是惱,還帶著某種難以形容的復雜情緒,似乎怪她不該讓他失去冷靜。

羅戀辰絲毫不敢亂動,屏住氣息。

仿佛過了一世紀之久,白謹言終於移動了,傾身拾起書桌上的一份文件,甩向她。

她手忙腳亂地接過,疑問地瞥了他一眼,見他沒有解答之意,悄聲嘆了口氣,認命地讀起對她而言,是艱澀萬分、簡直像來自外星球語言的德文。

Wien——呃,應該就是維也納……

「維也納市……音樂大賽……十九歲以下青少年……呃——」

「維也納市十九歲以下青少年音樂大賽,明年三月舉行。」白謹言不耐煩地開口,「我幫你報名了鋼琴組。」

「鋼琴比賽?我?」她愕然瞪大眼。

「這個比賽在歐洲評價不錯,參賽者部是來自世界各地的好手。」

「真的嗎?我……真的可以參加這個比賽?」她喃喃,有些緊張,卻有更多興奮,明眸逐漸綻出光采。

「所以你懂了嗎?明年三月就要比賽了,參賽者都是一流高手,你若不加緊練習只會慘敗!」他忽地爆發,握拳捶了一記牆面。

她嚇了一跳。「我、我知道……」

「知道的話,你就不該跟那個德國男孩糾纏!」他狠狠地瞪她。「你以為現在還有時間讓你玩戀愛游戲嗎?你只能練琴!一直、一直、一直彈下去!」

如雷貫耳的責備劈得她暈頭轉向。「我知道,我知道啊!老師,我也知道自己現在的程度不行,還差得很遠,我除了拚命練習沒有別的辦法。可是,可是我……」她眼眸一酸,無限委屈。「只是想有人聊聊天而已。大家都不跟我講話,只有吉爾,他總是那麼和善,對我那麼好,他真的是個好人……」

「所以你就喜歡上他了?」他更憤怒了,聲調再度拔高。

「我只是把他當朋友。」她辯解。

「你不需要朋友!包不需要男朋友!」他咆哮,一面泄憤似的踢了踢桌腳,瞪視她的眼眸黯沉得可怕。「我不是說過嗎?彈琴是一條孤獨的路,你不需要任何人,只需要鋼琴。」

她驚愕地瞪著他狂暴的舉動。「我、我不需要任何人?」

「對,不需要。」

「只要鋼琴?」

「沒錯。」

「那老師呢?難道我……也不需要老師嗎?」她哀傷地問。

那奇特的語氣教他胸口一窒。「我……我不一樣!我是教你彈琴的人。」

「所以你不算是我的朋友羅?」

她看著他,容色絕白似雪,眼眸也像失了溫,空白冰冷。

「戀辰?」燒遍他全身的怒火倏地全滅了,他茫然地瞅她。

「一定要這麼孤獨嗎?」她顫著嗓,聲調既是悲傷,也隱隱絕望。「一定要總是一個人嗎?我來這里幾個月了,連一個朋友也沒交到,我覺得……好寂寞。」

他一震。「寂寞?」

她無語,垂落螓首。

白謹言心一揪。

她……寂寞?因為在這里一個朋友也沒有?而他,竟沒注意到這點。

他沒注意到她的寂寞——

「你真的……這麼想跟那個男孩交往嗎?」胸口,莫名發疼。

她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希望也能有朋友。」

「你不喜歡他?」

「不是那種喜歡,我只是把他當普通朋友而已。」

「可是他表明了想追求你。」試探一問。

她默然。

他等著,拚命壓下胸口那股幾乎逼瘋他的莫名狂躁,要自己捺著性子等她回答。

她一定會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覆,絕不會令他失望的,不會的。

白謹言繃緊身子,一顆心提到喉頭,挺直的鼻在不經意間悄悄滲出汗滴。

「我會勸他死心的。」羅戀辰終於開口了。

而他,竟有種從地獄轉回一圈的錯覺。「那……最好了。」

放松緊繃的肌肉後,白謹言忽然覺得好累,倒落辦公椅,端起水杯灌了一大口,讓清涼的液體撫平喉間異常的乾渴。

「老師不生氣了嗎?」她細聲地問。

白謹言沒說話,平靜下來之後,猛然覺得自己可笑至極。

自己究竟在氣些什麼?她只不過是跟男同學多說了幾句話而已啊,又不是荒廢了練琴,他有什麼好緊張的?

為什麼方才見到她跟那個男孩有說有笑時,他會有如被一股狂野的驚慌攫住,那麼突如其來、歇斯底里地發起脾氣?

為什麼?

這樣的他簡直莫名其妙,愚蠢又荒誕!

「我沒生氣。」他喃喃自語,像是在說服自己。接著又飲了一口水。

從小到大,除了剛剛得知自己失去「鋼琴之手」那時,他的情緒從不曾波動得如此厲害。

「真的對不起,老師。」見他冷靜下來,羅戀辰似乎也松了一口氣,主動靠近辦公桌,俯子,「如果老師不喜歡,我以後再也不跟吉爾說話。」軟聲示好。

少女清芳的氣息襲來,他一陣心悸,揚起眼睫,正對她氤氳迷蒙的水眸。

「請你不要生氣,我一定會好好練琴的。」

「戀辰——」他不知不覺抬起手,撫向她柔女敕的頰。

好涼。她方才……被他嚇壞了吧?

「是我太嚴厲了,戀辰,我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就責備你。」他嘆息,「同學們真的都不跟你說話嗎?」

「嗯。」她斂下眸。

「別擔心,我來想辦法。」他安慰著,「至於那個吉爾……」

「我不會再理他的。」急急保證。

「其實那男孩是不錯,挺善良的,當朋友……也還可以。」他澀澀苦笑。「如果我連朋友都不許你交,也未免太沒人性了。」

「老師……」

「別說了。」白謹言以拇指抵住她的唇。「是我發的脾氣太沒道理。」

「沒關系。」她淺淺一笑,神態溫柔而諒解。

「我最近要參加研討會比較忙,過陣子帶你出去玩吧。就當賠罪?」

「咦?真的嗎?」她不敢相信,開心得當場跳起來。「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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