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妝天下 第4章
作者︰季可薔

她怔然望他,看著他自行撕下一段衣袖,包扎傷口。

她忽然明白了,他是要藉著手臂傷口的疼痛來抵御藥發作,劇烈的痛能讓一個人忘卻欲念。

這都是為了她,為了保全她的清白,可她卻誤會了他。

她用力咬唇,悔恨莫及。

「你听著,真雅,我不管你要嫁給誰,與哪個家門聯姻,那都不能阻擋我對你的愛,我不會因為你名義上屬于別的男人就放棄你,不敢愛你。」他一字一句,表白心聲。「你記著,此生此世,你擺月兌不了我!」

此生此世,她擺月兌不了他。

這是威脅,更是他誠摯的愛語,她懂了,他既不計世俗的眼光相隨于她,便不會用世俗的手段逼迫她,他不會強要她的人,甚至容許她不交心。

他只想愛她而已,只想要她的愛。

她怎麼能誤會他呢?不該懷疑他的……

她覺得心酸,眼眶不禁泛紅。」對不起,無名。」

他撇過頭,不看她。」你無須道歉,我只要你相信我。你記得自己對我許下的第三個承諾嗎?你說過會信我。」

「是,我相信你。」她伸平撫模他臉頰,凝定他的眸,滿蘊說不出口的憐愛。「我信你。」

從今以後,她再也不會懷疑他了。

◎◎◎

「我不結婚。」

棒日,真雅喚來兵部令曹儀以及曹承熙,宣示自己的決定。

兩人臉色一變,正想說話,她微擺衣袖,不慌不忙地解釋。「不只是承熙,任何男人,我都不會嫁,若是能坐上希林的王位,我將終生不婚。」

她欲獨身一輩子?

曹氏父子愕然,疑惑相望。

「我想過了,我既欲成王,我的夫君便不能是朝中大臣,否則他將藉此結黨營私,即便他個人無此意願,巴結籠絡他的群臣必不會少,情勢將促使他成為我的禍患。」她頓了頓,深幽的眸光慢悠悠地掃過曹氏父子。「女王的權威不容挑戰,我的天下,不能與枕邊人共享。」

她言語若冰,意態堅定,曹氏父子惘然無言。

「這麼多年來,我們向來走同一條路,同心協力,你們對我鞠躬盡瘁,我銘記在心,若是你們了解我,便該信任我,有朝一日我登基為王,必不會忘了你們的汗馬功勞,到時我自會論功行賞,無須以婚姻束縛,我也不會辜負于你們。」說著,真雅淡淡揚唇。「你們說,是嗎?」

她這番立論合情入理,既褒揚對方待己之忠誠,同時亦隱含威嚴,警告對方不得以婚姻行威脅。

軟硬兼施之下,曹氏父子一時尋不出話來反駁,只能愣愣地听著。

半晌,曹承熙總算啞聲開口。「殿下說的是真的嗎?登上王位後,您果真將終生不婚?」

「不錯。」真雅堅毅地頷首。

他悵惘,眸光明滅不定,看得出對她此番宣言很是震撼。

倒是老謀深算的曹儀,很快便判讀了他們無法改變公主的心意,她能在戰場上殺伐決斷,對自己的婚姻,當然能夠有所堅持。

「臣明白了,就照殿下的意思吧。」他讓步了。

但曹承熙仍不情願。「可是殿下,我與父親雖然一心效忠于您,但家族其他長輩卻是頗有異心,他們或許會與太子結盟──」

「若是如此,那便是我個人能力不夠,他們不信任我能成王,寧願選擇另一個人。」真雅頓了頓,唇畔噙著一抹清冷,眼神凝冰。「那麼,我自也會有所抉擇,誰是可用之材,又對我忠心耿耿,我總是能分辨得出來的。」

這話挑得很明了,曹承熙還想說些什麼,但曹儀阻止他,拉著兒子退下。

「爹!為何不讓我說?」曹承熙抗議。

「還能說什麼嗎?」曹儀皺眉,粗聲駁斥。「你看不出來嗎?公主已然是鐵了心了!」

「可是──」

「她是王。」

「什麼?」曹承熙一愣。

「她會是個偉大的女王。」曹儀低語,捻須微笑,神情帶著贊賞與向往。」她自有所堅持與原則,絕不輕易屈服,即便想要王位,也不會為了稱王,許人不該許的東西,交換利益──她會是個很好的王,她有那樣的資質。」

曹承熙怔怔地听著父親感嘆。

「承熙,認了吧!」曹儀諄諄勸誡兒子。「這樣的女人,不會委身于任何一個男人的,她心胸懷抱的是整個國家,是天下蒼生。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要他死心嗎?多年的相思,滿腔的愛慕,要如何瀟灑地放下?

曹承熙惆悵地尋思,揚首,目光投向遙遠的天際。

◎◎◎

「是嗎?真雅拒絕了?」迷蒙的月色下,開陽佇立于東宮花園池畔,聆听心月復屬下的報告。

赫密帶來的這個消息令他有些意外,他默然深思,手上習慣把玩著一管翠玉橫笛,這是當年同父異母的兄長德宣太子臨死前送給他的,最後的禮物。

「是,听說她不但拒絕了曹氏父子聯姻的提議,後來又召集了所有跟隨她的親信,公開做了一番宣示,她說,有朝一日若是成王,她將終生不婚。」

「終生……不婚嗎?」開陽咀嚼著王妹此番宣言的深意,忽地笑了。「不愧是真雅,不愧是她。」

赫密觀察主上的神情,頗感不解。「看來殿下對真雅公主的決定似是感到佩服?」

「不錯,我是佩服。」

「為什麼?公主拒絕與曹家聯姻,豈不等于將曹家半邊勢力拱手奉送給您?她應當知曉,曹家另有一群耆者力促與主君您以婚姻結盟。」

「真雅不在乎。」開陽淡淡揚嗓,剖析王妹的心境。「她著眼的不是現在,而是將來,一旦答應與曹承熙成婚,將來她即便登上王位,王位也未必坐得安穩,因為倒向她夫君的勢力反而會對王權造成威脅,曹承熙很可能會成為第二個希蕊王後。」

「也就是說,她若想成婚,夫君絕不能是朝中任事之人?」赫密有所領悟。

開陽頷首,補充說明。「除非她願意委身下嫁給一個無所事事的男人,但大好男兒,怎可能不想成就一番自己的事業?真雅怕也看不上那種一無所成的男人。」

「所以干脆說自己不婚了?」

「重要的是她也不願因此受脅迫,她仍是堅持一貫的原則,不肯拿自己的婚姻作為交換政治利益的籌碼。」

「原來如此。」赫密懂了,但他想想,還是搖頭。「不過公主如此作為,在屬下看來不甚聰明,若是因此失去曹家相挺于她的勢力,她也無法坐上王位啊!那又如何能論及成王以後的政局形勢?」

「你的意思是,不管如何,先設法奪取王位再說?」

「難道不該如此嗎?」

開陽微哂。「就此點看來,沒錯,真雅此舉確實不甚圓融,不知變通。」

「但是殿下依然感到佩服?」赫密听出主君的弦外之音。

「倒不是佩服。」

是羨慕。他羨慕真雅能堅守原則,而他,卻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不住。

開陽尋思,唇畔依然噙著笑,那笑銳利不減,誰也看不見那密密藏在笑意後的傷痛。

他的心門,牢牢地鎖著。

「真雅既然放棄與曹家聯姻,那麼就是我們分裂曹家勢力的時候了,務必要令曹家另一派的耆老確確實實地倒向我們──去告訴他們,我同意迎娶曹雪藍。」

「是。」赫密欣慰地領命,很高興主君終于做了該做的決斷。

太子妃死後,他和師妹月緹都很擔心太子會一蹶不振,不料他行事反倒更加俐落明快,彷佛不曾痛失愛妻。

「我父王那邊可有異狀?」開陽詢問。

「目前倒沒什麼動靜。」赫密報告。」殿下日日親自侍奉湯藥,看來陛下對您的孝心很是感動,王後娘娘三番兩次請求與陛下會面,他都不肯宣見。」

「但他見過德芬與真雅吧?」

「是,兩位公主都曾私下召見過,但都只見過一次而已。」

「一次就夠了。」開陽把弄著橫笛,若有所思。「只須見過一次,便能讓我父王決定是否要廢黜我。」

「廢黜?」赫密大驚。」殿下怎會這麼想?陛下明明──」

「你以為他天天讓我侍奉湯藥,便是信任我嗎?」開陽冷笑。「我父王早就懷疑我了。」

「陛下……懷疑您?」赫密猶豫,表面看來不似如此啊!

「怎麼可能不懷疑?」開陽自嘲。「我在他壽宴那夜發動政變,又有人在他酒水里下藥,雖然他不相信王後的說法,不認為是采荷所為,可不表示他認為那事與我無關,畢竟我發動政變的時機太巧了。」

「可您政變的對象,是王後,並非陛下……」

「他哪能確認我究竟是針對誰呢?或許真是我等不及想坐上王位,意欲提前除掉他這個父王也說不定。」

「可是……」赫密又糊涂了。」若是陛下不信任您,又怎會讓您日日親侍湯藥?這不是很危險嗎?」

「不讓我接近,會更危險。」開陽慢條斯理地分析,黑眸迸出凌銳的冷光,如夜色里一頭藏匿的猛獸。「不如裝作信任我,遠離王後,松懈我的心防,我反而不至于輕舉妄動,他也能暫且保住性命。」

赫密茫然,他這個主子的城府深,他知道,但那個年邁昏庸的靖平王也有此等敏銳心機嗎?

開陽看出屬下的遲疑,笑笑。「莫要小瞧我父王,當年他能于殘酷的政爭中苟活,坐上王位,也不是全靠運氣。」

「是。」赫密定定神。」那依主君所見,陛下接下來會如何做呢?」

「這個嘛。」開陽勾唇,似笑非笑。「我想,他會先召開圓桌會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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