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想愛你 第二章
作者︰簡鈺

包季鳴離開台北祖屋到中部求學居住的處所,是離市區有段距離的高級公寓。這一帶的住戶都是頗有身價的白領級人物,為了迎合這些人的需求,屋子的外觀高雅、警衛森嚴,連道路上的噪音都懾于它的威嚴而不敢放肆鑽入。

罷才看到了包季鳴把車子開進這麼高檔的建築物內,Theresa差點以為自己眼花了。深夜兩點,的確很適合做夢;要不是她用力捏痛臉頰,她真的以為自己在夢游。Theresa邊用一條她從沒見過的超柔軟浴巾擦干頭發,邊打量這間客房的擺設。一片片檜木板在地上拼出復雜的圖案,暗紅色澤有股令人心定的力量,酸枝木桌雕工繁麗,她輕輕拉開木椅坐了上去,托著下巴發呆。

席夢絲名床、按摩浴白、水晶吊燈……哇!要是她也有這麼漂亮的住處,打開窗子還可以俯瞰有假山流水的中庭花園,她大概也不會想把夜市當後花園逛吧!

誰叫她那三塊豆腐大的小房間跟人家沒得比,到頭來只能往外發展?

將毛巾掛回浴室,她在抽屜里找出吹風機,插上電,將熱風往攏開的秀發吹送。雖然剛剛在路邊陪包季鳴找車時,嘴上罵個半死,可是她不免也感激在分秒必爭的最後一刻,包季鳴找不到他的車,害她及時趕回宿舍的心願破滅。

要是沒有這急轉直下的發展,加上他好心提出暫住一宿的提議,她怎麼有機會大開眼界,見識到她自小到大都不敢妄想擁有的家呢?

家?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與黯然……

「Theresa!」包季鳴在叩完門,得到她輕哼似的回應後,便走了進來。

在對上她的眼的剎那間,震驚,不,應該說是「驚艷」就貫穿了整個胸膛。美女!

他傻住了。洗掉化妝品與發膠的她,皮膚水女敕水女敕,仿佛一掐就會出水,睫毛長長地復在明眸上,桃紅色的櫻桃小嘴微微噘著,烏黑亮麗的秀發披在肩上,像上好的絲緞誘人去撫模、去踫觸。

她看起來就像一個純潔無瑕的天使女圭女圭,果著玉足,不小心踏入人間。卸去裝扮的她好清純、好甜美,那個人工塑造的Theresa跟眼前的她簡直無法相提並論,更別說要人相信她們其實是同一個人了。

「喂,包季鳴。」幾乎是習慣性的,她迅速從情緒低點中跳月兌,不客氣地點點他的胸膛。「你干麼看著我流口水?」

他猛然回神,發現自己的失態。「我哪有!我是過來問你,還有沒有什麼需要?」「沒有,你這里實在是太好了,應有盡有。」Theresa滿意地拍拍柔軟的枕頭,睡意又悄悄蔓延了。

包季鳴看著她惺忪的睡眼,知道她困了。「那就好,你早點休息吧!」

他起身,再看一眼她閉上眼楮準備睡覺的模樣。Theresa雙眸緊閉的臉龐在光的投射下,居然呈現出半透明的脆弱。他怔怔地看了她半晌,渾然忘了深夜里孤男寡女不宜共處一室,胸中有一種看不清、模不著的感覺……是莫名的心疼嗎?

有什麼好心疼的?他反問自己。

她整個晚上活蹦亂跳,也不過只在這個時候看起來有些荏弱而已……季鳴告訴自己,但心口就是有股熱浪不斷地涌現出來,Theresa的荏弱讓人多麼想去保護她……

「晚安,包季鳴。」她委婉地下逐客令。

包季鳴回過神來。哎呀,他怎麼會一直杵在這里發愣?

「晚安。」他命令自己走出房門,順手將門邊的大燈開關按熄。

「啊——啊——」

燈光一滅,Theresa突然從床上彈起來尖叫。「把燈打開!快把燈打開!」「怎麼了?」沒有料到她反應如此激烈,他反射性地再將按鈕扳回去。

午夜兩聲驚慌失措的尖叫劃破了寧靜,僻僻啪啪拉開窗戶的聲音伴隨著咒罵聲,附近鄰居顯然被吵醒了。

她搞什麼鬼?包季鳴陰郁地轉過頭去,他試過,這種嚇人的惡作劇在大白天還挺好玩的,不過在夜深人靜時候哇呀呀地鬼叫,連他听了都想揍人。

「你鬼叫什麼?」他低吼。

Teresa直挺挺地坐在床上,雙手緊緊抓著被緣,身子微微顫抖著,兩眼空洞地看向前方,那種困滯的表情讓包季鳴第一個聯想到……靈魂出竅。

她不對勁!

包季鳴沖回床邊,俯看Theresa茫然的表情,瞳孔散發著死亡氣息。他在她眼前揮著五根手指,她毫無反應,連他差點打到她鼻尖,眼楮還是眨也不眨,空洞依舊。這是怎麼回事?

汗水一滴滴淌下包季鳴的額頭,他用力抓住她的肩膀猛搖她。

「Theresa!Theresa!」該死!她對這個名字根本沒有反應,可見這只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化名罷了。他沒轍地猛拍她的臉頰,一遍一遍地喊︰「喂,你醒醒!你醒醒!」突然間,Theresa的四肢像是解凍了一樣,慢慢地在他的抓握下軟癱。她用力地眨眨眼後,一副莫名其妙地望著他。「你抓著我做什麼呀,包季鳴?」

「你……」他盯著她看,想從她臉上找出茫然的殘跡。「你剛剛……好像變了個人似的,一下子又吼又叫,一下子又像失去神智……」

包季鳴邊說著,邊觀察她的表情。Theresa聞之先是一愣,然後聳聳肩,包季鳴懷疑這是對她自己見怪不怪的表示。

「安啦,我沒事。」她扯出了一個無所謂的笑容,企圖安撫這位收容她的新朋友。是嗎?

季鳴隱約之間,還是覺得她乍然「離魂」又「回魂」有些古怪。看她的樣子不像開玩笑,但是……剛剛她看起來就像個沒有動力來源的人形女圭女圭,靜得詭異。

然而,Theresa卻不給他深究的機會。她重新躺好,拉上被子。「你也快回去睡覺吧,夜已經很深很深了。對不……你不介意我開著大燈睡覺吧?」

「你怕黑嗎?」一個想法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逝,快得讓他抓不住。

「我不是‘怕’黑。」她鄭重地回答。差之毫里,失之千里,這個字眼一定要特別講清楚才行。「我是‘恨’黑。」

恨黑?這種怪異的說法他還是第一次听到。

「你的名堂還真多,Theresa。」

見她閉上了雙眼表明了不想透露更多,能屈能伸的韌性阻止包季鳴進一步追問。他帶上門,任客房里燈火通明、亮如白晝,他無法克制心中更迷惑、更不解的疑問。Theresa引起他的興趣了。包季鳴靠在客房門外,回想從認識的第一刻到現在,她真是個古怪的女人;跟隨流行說是為了安全感,關了燈會哇哇大叫,不關燈卻推說是因為恨黑……才認識短短一晚,她就有這麼多耐人尋味的謎題等待解答。

包季鳴從不曾被任何女人勾起如此濃厚的好奇心。到底在Theresa的背後,有著什麼樣的故事使她變得謎團重重?

他就像剛翻到連載漫畫的最後一頁,對標上問號的「待續」兩個字充滿期待。為了想出讓Theresa繼續與他聯絡的辦法,季鳴在她寄住一宿的那夜幾乎不成眠。後來他才發現,那晚動的腦筋全是白做工。因為,雖然隔天一早Theresa就瀟瀟灑灑地莎喲娜啦,但是那天傍晚她又自動來到他門前,邀他一起去——逛街。

包季鳴可以指天發誓,Theresa是全世界最愛購物逛街的女人,這是他認識她以來的觀察所得。每次她來撳門鈴,都是為了找一個上街的伴而來。

包季鳴大嘆一口氣,要不是她身上有種令他著迷的特質,他不可能會對Theresa有求必應,即使是在他走得累、逛得很膩的時候,就像現在——「我的小姐,你還要逛到什麼時候?」

Theresa睨他一眼。「你不是很喜歡纏著我東逛西逛嗎?你不是很期望我當你的導游嗎?怎麼了,膩啦?」

「拜托,那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包季鳴沒好氣地回答。

熱鬧滾滾的街還在發燒,五顏六色的燈泡把夜晚照得比白天更燦爛,一堆篤信「認真的女人最美麗」的傻女人在收銀機旁不停的刷刷刷……這個城市亂恐怖一把的,就像患了嚴重的失眠癥。

最恐怖的是他身旁這個女人,她比誰都來勁。

「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來喝杯飲料,歇歇腿吧。」再走下去,他都要瘋了。「我的伙食預算已經在剛認識你的那個晚上,陪你吃光喝光了,現在皮包里只剩下置裝預算。」

「我、請、你,這總可以吧?」包季鳴二話不說,拖著她走進巷子里的小咖啡館。女人都是愛美的、女人都是相信「世界只有懶女人,沒有丑女人」,這些季鳴都懂,可是他就是無法想象世界上怎麼會有像Theresa這麼瘋狂的女人,白天不上課,光是打工、打工、打工,然後把大部分的錢都投入在衣服飾品上。

要是她的品味超然卓絕也就罷了,偏偏她……唉!

Theresa花錢如流水,可是她感受到那種痛痛快快灑鈔票的快感了嗎?每一次她抓起新衣裳、每一次掏出大鈔來付賬,表情總有十秒的空白,雙眼那麼茫然、那麼空洞,季鳴在一旁看著,「恨黑」的記憶都會不自覺地搭上線來。

如果將Theresa比喻成謎,那麼這些零碎的疑問就是解讀謎題的線索。

「還在想我叫什麼名字、住什麼地方、讀什麼學校、芳齡幾歲跟家中排行啊?」看著他糾結的眉頭,Theresa打趣道。

「你肯說了嗎?」

「當然不。」他愈有想知道的,她就愈不想太早公布答案。

「那我也不說我就讀的學校科系,保持點神秘感。」他陰郁地扒過頭發,做消極掙扎。Theresa吸著七彩果汁,笑歪了。「我已經知道你的姓名、你的電話還有你的住處,比較起來,你現在全力保密的那兩項簡直微不足道。」

「嗯哼。」他不太滿意地哼出聲。

「不過話說回來,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學生。」他比較像初出茅廬的白領階級,眉宇間有一股隱然的成熟氣息,不過常常露面的酒窩倒是平衡了這一點。

包季鳴聳聳肩,把玩手中的鑰匙圈。「可能是因為我常常蹺課的緣故吧。」「那我們是同一國的嘍?」Theresa的眼中迸出「同是天涯逃課人」的火光。「別扯上我,我跟你不一樣的。」他從鼻子重重地哼出聲。「我之所以不去學校,是因為我覺得在那里學不到什麼有用的東西,我寧可回家自己翻書來看;可不像某人蹺課是為了打工。」

Theresa瞪著他泄得要命的模樣。奇怪了,逃課就逃課嘛!吧麼還依原因來分類,真無聊!好像讀書就比打工高一級似的。她朝著包季鳴激亢地問︰「打工有罪嗎?」打工沒有罪,但如果在咖啡廳里講話講得太大聲,吵到其他喁喁私語的人,那可就罪過了。季鳴飛快地反掌捂住她的嘴巴,還是晚了一步。她理直氣壯地反問穿刺悠揚的小提琴樂曲,送入每個人耳中。

一名服務生立刻踏著優雅的步伐踅過來。「小姐,加水嗎?」

「嗯……」她羞得一張臉不知道該往哪里擺。

「給小姐一大杯的溫開水,她需要潤潤嗓子。」不愧是從小被拱到大的富家公子爺,包季鳴好整以暇地下令。

本來想要過來警告他們輕聲細語的服務生,不禁被這番柔中帶勁的吩咐給制住,不由自主地照著他的話張羅,一杯熱騰騰的開水馬上被送了上來。

雖然早就料到會這樣,但Theresa眼中還是露出不以為然。看吧,像他這種男人出街,一定擺月兌不了微服出巡的影子。頤指氣使卻不會讓人反感的威嚴是與生俱來,學也學不會的,那種強勢的氣魄會在無形中馴服周遭的人,雖然人人生而平等,但他這種人就是有本事讓別人跪下來喊「喳」!

她絕對不要做他身邊的小小「答應」。只要能刁難他的,她都不放過;包季鳴以前過得太愜意了,八成很少被人刁過。從現在起,這個讓他認清「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居八九」的重責大任,她是擔定了。

Theresa天馬行空、胡思亂想的表情,緩和了季鳴逛街逛到翻臉的線條。她不停地變換神情,不以為然的、氣怒的、竊喜的、賊笑的;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比空茫來得讓他松口氣。包季鳴不敢相信,他居然會怕……怕一切皆空的漠然會佔領她的臉龐,成為永久的注記。他的手里只有一條關于她的線索,就是「Theresa」這不代表任何涵義的化名,若是有一天,她不主動打電話給他、不主動來見他了,那麼他們之間就等于斷得一干二淨,連他最後采取主動的權利都沒有了。

伸出雙手,才發現自己所掌握得竟然少得可憐,包季鳴不禁驚出一身冷汗。由懼怕生出力量,讓他想不擇手段抓住她的一切!

這種近乎瘋狂的心情使他不由得猜測︰自己究竟是怎麼回事?他那種對人對事可有可無、若即若離的調調到哪里去了?為什麼一遇上Theresa就亂掉了?

包季鳴猛然伸手貼住她的左頰,心里有陣狂亂的感覺激蕩著︰他不能讓她消失,不能——「你怎麼了?」他灼燙的指掌貼在她的肌膚上,居然會傳導麻酥酥的電流。Theresa忸怩不安地推開他的手。「突然變得好奇怪哦。」

「沒什麼。」他鎮定地收回手,回到之前的話題。Theresa不透露私人資料,他可以試著去反問她。「打工沒有什麼不好,只是我很好奇,為什麼打工來的錢都要馬上花掉?」「因為我怕錢放在口袋里太久會發臭發酸。」她半開玩笑地回避他的問題。「既然這樣,那何必每一次都買這些‘流行’的小玩意?你怕錢發臭發酸,難道不怕它們過時落伍?」

「過時的、落伍的,就扔掉嘛。」她滿不在乎地掩飾著。這次她可不能再蠢蠢地說出什麼安全感之類的真心話了,否則包季鳴會打破砂鍋問到底。「再買新的就有了。」她敷衍的口氣,引燃包季鳴的火氣。跟Theresa講話真的會被氣死、累死!她講的話迂回曲折、真真假假,讓人弄不清。包季鳴有些煩躁,Theresa是道謎,這謎題剛出現的時候,他心里充滿不服輸的情緒、躍躍欲試;但是當他一再努力去破解、卻始終一無所獲時,耐性也就愈磨愈少了。

照Theresa的說法,他不知道他何時會被劃歸成「發臭發酸」或「過時落伍」的一類,但他起碼知道,得到愈多Theresa的背景資料,他失去她的機率就愈少。

他不想等也不想猜了,有些事他想在今晚就弄明白。

「那你干麼不跟你父母拿錢?繳了學費之後不去上課,花時間去賺另一筆開銷,這樣很不孝哦。」他撫著咖啡杯手工上釉與鍍金的花紋,盡量讓語氣活潑起來。

包季鳴能偽裝的也只有這麼多了,所以他頭垂得低低的,不去看Theresa,不然他的眼楮一定會泄漏過多執著與探詢。

Theresa的手輕震一下,喝空的水杯在桌上搖晃了難熬的十秒鐘,終于停止。她緊緊抓著裙面——父?母?

謾罵、血液、哀嚎沖進了她的腦海,一時之間,她的眼前只有無窮無盡的黑暗,然後……世界亮了……然後……一切都不在了……

本能將神智震回她體內;她迅速地面對眼前的情況,超速的復蘇是十幾年來經驗的累積。那十秒的空白,就連坐在她對面包季鳴都沒有察覺到異狀。

「你這樣‘陽奉陰違’,他們知道嗎?」

「知道是怎麼樣?不知道又怎麼樣?」她的眼楮根本不看他,在他身側打轉。Theresa還是在回避,這一點讓他很不悅。

包季鳴徑自打開了她的購物袋,倒出她一個晚上買的東西。粉紅色的蝴蝶結、有小熊圖案的發圈、彎勾月的耳環散了一桌子都是。「我一直覺得這些東西都是了解你的蛛絲馬跡,它們告訴我的事會比Theresa這個名字多更多;可是,我始終參不透。」

「你參不透是正常的。」她的手心微微出汗、顫抖著。「它們的確不能幫你看穿我這個人,只能幫你識破女人的虛榮。女人都是這樣的,見一個愛一個,愛一個買一個……」「我不在乎‘她們’,我在乎的人是‘你’。」他有力地再將話題主角扳正。Theresa怔住。

明明坐得端正舒服,為什麼听見他低聲憤吼,她還是會覺得雙腿發軟,身子不由得往下溜?她把眼光移開,不敢看他,季鳴話中把她從世界上其他的女性人口中獨立出來,這代表什麼?她是獨一無二的?

別傻了,她當然是獨一無二的!

因為在季鳴心中,Theresa還是七個英文字母的神秘組合、在夜市里認識的怪女郎而已呀。她如是告訴自己,悄悄地抬起頭,想偷看他是不是還在研究咖啡杯。

這是個錯誤的決定。她毫無誠意的打發激怒了他,第一次,Theresa看到一個不同于以往的包季鳴,他不再促狹,不再微笑,墨黑的眼楮里精光盡現——危險!

他不知道,其實他有很強的透析力,可以看透人厚重的偽裝,但差就差在最後一步,當他直覺很靈的時候,真相就像被毛玻璃遮住了,他只能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可當他完完全全看清真相的時候,也就是她全盤淪陷、惡魔又出手奪走她一切的時候了……Theresa心悸地認清這一點。

不,她什麼都不能說,她不要淪陷在他手里,不要再經歷一次得而復失的痛苦……「我再問你一次,除了真正的答案,其他的我一律不想听。你叫什麼名字?」她別開臉。「名字叫阿花阿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這里……」

青筋悄悄地浮暴上包季鳴的額頭,他的拳頭死命地握緊。「好,就阿花阿狗吧,那麼你到底是什麼人?住哪里?讀什麼學校?你總不會是平空冒出來的吧?」

「這些很重要嗎?」

「起碼代表你的誠意。」

「那你就當我沒有誠意吧。」

 啷——包季鳴一拳捶在桌子上,玻璃墊應聲而裂。「沒有誠意?那你那天說完‘後會無期’之後,在我家住了一夜之後,又是為了什麼自動找上門的?」

Theresa驚駭地看著滿桌的玻璃碎片,和涔涔從他肘邊滑落的血滴。這樣的他好恐怖,仿佛也能一拳擊裂她的人。她能接受的包季鳴是開朗的,如煦陽和風般溫存的,認真起來的他帶給她難以承受的壓力。

她只想反抗!

「因……因為很好玩。」Theresa持穩聲音說。咖啡廳靜得連小提琴獨奏曲都停止了,人聲不復。「我就是覺得很好玩,你人不錯,爽朗又沒有城府……就這樣而已。」好玩?包季鳴緊緊閉上眼楮。曾有人說,像他這樣餃金湯匙出生的公子哥兒不曾吃過苦,所以眼里的世界都是玫瑰色的,但是他知道,就算以前的世界真的是那樣,也從這一秒開始起變化了。

有個女人因為「好玩」而一再地接近他,這算哪門子的原因,哪門子的回答?最諷刺的是「好玩」也是當初促使他去認識Theresa的原動力,這下他算不算是棋逢對手?「你、你先去醫院包扎傷口好不好?」刺眼的鮮紅色在她的面前晃成過去的魅影。「你怕血?沒關系,就讓它一直流吧。如果我受傷太重、失血過多,醫院要你簽診治同意書,你肯不肯在上頭簽下真名?」他抓住機會逼問道。

Theresa疑未答。「你、你別逼我……我們不可以只安于現在這樣的朋友關系嗎?」「現在是什麼樣的朋友關系?」

「……就是我偶爾去找找你,一起說笑談天,就像剛認識時一樣快樂……」「你可以,我不行。」季鳴決絕地回答。「你以為這樣我算什麼?你有空就來逗逗我,當我的朋友;沒空或心情欠佳就把我甩在一邊。」

看情形,他今晚是打算跟她卯到底了。

Theresa的心情逐漸向下沉。

其實從第一眼看到包季鳴的時候,她就已經發現他夠聰明,可以看穿她的外在;這個男人外表散散的,但他不是讓人容易打混的那種人。

只是……也許是人的性格里也有飛蛾撲火的傾向吧。明知如此,她卻還是受他的吸引。她常望著他感嘆︰怎麼會有人活得這麼開心、笑容這麼燦爛?如果和他在一起,他的生命熱度是不是就會分一些給她?

Theresa覺悟,她早該消失了,但就是舍不得。每回一打定主意不再見他,心房就像要崩裂了……這代表什麼?喜歡嗎?她驚恐地搖頭,不是的,她沒有「喜歡」任何人。Theresa,回答我。」包季鳴的話乍然灌進她的耳朵里,她驚跳了起來。「你究竟以為我算什麼?」

在她面前放大的臉孔,即使劍眉緊蹙、咄咄逼人,她還是很難移開視線……不、不!老天爺,她真的真的沒有「喜歡」任何人,別奪走、別加害于他,她屈服就是了……「我、我不是說過了嗎?你就當我沒有誠意,就像在耍那家服飾店的老板娘一樣耍你,把你搞得團團轉,目的就是要讓你出丑。」快!把話說絕一點。事到如今,要再做朋友是不可能了,反正她本來就是孤單一人,趁現在斷個一干二淨不好嗎?省得一天到晚有人想探她的底。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迅速地說︰」哈,我很厲害吧,故意不告訴你我的名字,只給你Theresa七個英文字母,算是從頭到尾的處心積慮。你有本事就去查呀,查得出來算我輸你!」

Theresa彈起身,欲沖向門口。包季鳴已經不是夜市里偶遇的那個童心大男孩,而她也不能再恆保神秘自若的身份,平衡的狀況被打破,她無力抗拒,只有落荒而逃一途。包季鳴看出她的意圖,馬上用左手撐住椅墊,飛身躍過後面的一張桌子,撲向她,引來客人的驚叫連連。而包季鳴無暇顧及其他,眼中只有一個目標,伸手奮力一搭,總算在Theresa逃跑之際握住她的手。

「不準你走!」他霸道地喊。

「你管不著我!」手被他握住的地方又濕又黏,是……他的血!「到此為止,我說到此為止。從今天起,我們各走各的路,就當不曾相識過,我也不會再主動出現在你面前了。」語畢,她橫了心往他插滿玻璃碎片的傷口使勁一槌!

包季鳴痛得跪了下來,Theresa順勢將他推倒在地上。不放手,他還是不放手,傷口看得出已一片血肉模糊,他的黑瞳中竟然還是頑強的意志……天,她惹上的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放手!」最後一擊,她用胳臂頂開他,成功地讓他松了手,她望著季鳴,不往後倒退。「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你快點去醫院,否則血會一直流……

Theresa轉身沖出咖啡廳,淚水順著風滑落。她怎麼會把事情搞成這樣?她怎麼會這麼傷心,就算跑得再快也不能把梗在胸中的硬塊甩掉?

那雙最後深深睇著她、仿佛不敢置信她會重重挫傷他的眼神,就是她痛苦的原因。Theresa停下來,抱著黯淡發光的路燈嚎啕大哭。

斷了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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