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多少吃一點好嗎?你從早上起床後就什麼都沒吃。」
鼻間充斥著飛機餐的味道,耳邊傳來周圍乘客用餐和耳語的聲音,還有廚娘女兒官小凝的聲音。
必子吟心情低落的不想說話,更沒有任何食欲。
她不懂為什麼一向疼她、寵她、順著她的爸爸會逼她回台灣相親,嫁給一個她見都沒見過,也沒听過的什麼從小指月復為婚的對象。她不懂,真的不懂。
我叫你去就去!
如果你沒帶新婚夫婿回來見我的話,你也不用回來了,就當我沒生過你這個女兒,听見沒有?
想到爸爸對她說這些話時,臉上冷酷絕情的模樣,關子吟鼻頭不由自主的又酸澀了起來,下一秒鐘,眼淚就從她眼眶里溢了出來。
「小姐……」
一見她又掉眼淚,官小凝頓時不知所措的皺緊了眉頭。
她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小姐不再哭泣呢?
老爺和小姐都是她和媽媽的大恩人,當年要不是他們收留了她和媽媽,說不定她們母女倆早就死在街頭了。
她還記得那年她才七歲,媽媽帶著她趁夜逃離爸爸的魔爪。那個男人是個惡鬼,在她的記憶里總是醉醺醺的,而且動不動就毆打她們。
她已經不記得媽媽帶著她逃離那個可怕的家的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記得刺眼的車燈照射在因體力不支而倒臥在馬路上的媽媽身上,以及呆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她時,那種驚恐、無助又駭然的感覺。
然後她的記憶直接跳到她在醫院醒來,後來住進老爺那間像城堡般漂亮的家,和看見一個像小鮑主般漂亮白皙的小女孩從樓梯上走下來的畫面,那個小女孩便是小姐。
後來她長大些,听媽媽說了才知道當年老爺收留她們母女時,老爺的夫人剛去世不到半年,沒有個女人幫忙打理家務,關家的生活變得很紊亂,小姐一個人也很孤單,所以老爺才會興起收留她們母女的念頭,讓媽媽成了廚娘兼管家,而她則成了小姐的伴讀與玩伴。
老爺是個很好的人,除了收留她們母女,提供一份工作給媽媽之外,後來還幫她支付所有學雜費,讓她和小姐上同一所學校,一起讀書,一起長大。
至于小姐,雖然因為備受寵愛的關系,難免有點富家千金的小小驕縱與任性,不過也還算是個個性坦率的好女孩,想什麼就說什麼,從不會搞背地里設計人那一套,所以她和媽媽一直以來都是真心喜歡,並且感謝這對父女的。
只是她真的搞不懂,為什麼一向疼愛小姐,什麼都順著她的老爺,會突然用這麼嚴厲又冷酷的態度命令小姐嫁給一個她不認識的陌生男人呢?
小姐的處境雖然不至于到毫無選擇的地步,但四選一和自由戀愛相比,還是充滿了被強迫的感覺。
小凝,我要你跟去替我監視子吟,一定要確定她和對方完婚,不能讓她逃婚,你听見了嗎?
老爺強硬的命令聲言猶在耳,但是小姐的眼淚卻近在眼前,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是個冷血無情的押囚者,正把小姐押往死刑台去送死一樣。
「小姐……」
她該說什麼來安慰小姐呢?
「小姐,老爺一向都很疼愛你,所以我想他應該不會隨便找個對象就把你嫁出去,那個人一定有非常好的條件,一定長得很帥、家里很有錢、個性又溫柔──」
「不要說了,我死都不嫁!」關子吟激動的打斷她的話。
死都不嫁?官小凝倏然一僵,嚴厲的斥喝,「小姐,你不要胡說八道,什麼死不死的!」
「我沒有胡說八道,我是認真的。」關子吟伸手擦去眼眶里的淚水,挺起腰來,以一臉認真的表情對她宣告。
「小姐……」
「小凝,我知道爸爸叫你陪我來,其實目的是為了監視我,不管你怎麼說都沒有用,我說不嫁就是不嫁,如果你敢用爸爸來壓我,我就死給你看!」
「小姐!」官小凝難以置信的叫道。
「你知道我的個性,我說到做到。」關子吟決絕的說,說完後便閉上眼楮,將臉側向飛機窗戶,不再多說一句話。
闢小凝嘴巴微張的看著她閉上眼楮的側臉,腦袋一片紊亂,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小姐說的沒錯,因為從小一起長大的關系,她深知小姐的個性,她的確是那種說到做到的人,即使她所說的事是自殺也一樣。
怎麼辦?她現在到底該怎麼辦呢?她既不能違抗老爺的命令,又不能眼睜睜的看小姐傷害自己,而且最糟糕的是,她了解他們父女倆有著一模一樣的個性,雖然一個外表溫文儒雅,一個外表柔弱溫馴,但是骨子里卻硬如鋼鐵,一旦下定決心就絕不妥協。
嗚……怎麼辦,她真的好想哭喔。
如果她哭著求老爺的話,老爺會改變心意讓她卸下這個監視的職務嗎?
答案是不會。
那麼,如果她改向小姐哭訴,要她別這麼為難她的話,小姐會同情她,乖乖地照著老爺的話做嗎?
答案自然也是不會。
所以,她現在到底該怎麼呢?她真的是好想哭、好想哭喔,嗚……
***
「叮咚、叮咚。」
大門門鈴響起的時候,任允翼正站在鏡子前用大量的定型液做造型。
他將定型慕斯整坨抹在頭發上,尤其是前面瀏海的部份,然後拿起梳子將頭發仔細的往兩側梳直,在中間分出一條筆直的發線,將瀏海左右平分,然後用手將瀏海微微地抓出一個弧度,半懸在額頭的兩側。
他退後一步,看著鏡中的自己,感覺很像在看一個笨呆子。
呆子般的發型配上紅色領結,再加上土黃色的過大西裝──啊,對了,還有眼鏡還沒戴上。
他將掛在上衣口袋的黑框眼鏡拿起來戴上,然後再度審視著鏡中的自己。
很好,夠土、夠拙、夠難看,這麼一來,應該可以將那個新娘子嚇得立刻奪門而出吧?
他忍不住得意的挑高嘴角,但下一秒嘴角又立刻垂下。不能這樣笑,這種帶點得意又有點壞的笑容一點也不適合一個呆子,他必須要切記這一點才行。
「叮咚、叮咚。」
客廳里門鈴還在響,他壓根兒就不想理它,接著便听見他的手機在房間里響了起來。
外頭還真是熱鬧呀。他走出衣帽間,赤腳踩在房間的地毯上,繞過放置在中央位置的床鋪,走到被他丟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旁,半彎腰將手機拿起來,看著上頭的來電顯示。
易子赦。這家伙現在打電話來,是想落井下石嗎?
他按下接听鍵,將手機拿到耳朵旁。
「喂?」
「開門。」
任允翼輕愣了一下,隨即皺起眉頭。原來在外面猛按電鈴的人就是他。
「干麼?」他問道,一邊緩步走出房間,朝客廳的方向走去。
「來給你加油打氣呀。」
「我看應該是來落井下石的吧。」他說。
電話那頭頓時響起那家伙的哈哈大笑聲,除了他的笑聲外,似乎還有其他笑聲存在。
「另外兩個家伙也來了?」
「沒錯。」易子赦笑聲答道。
「你們到底是來干什麼的?」任允翼倏然停下腳步,不爽的皺眉問道。
陽光穿過窗簾照得客廳里一片明亮,單身漢的屋子里有些凌亂,看過的書報雜志散亂在茶幾和沙發上,幾件穿過的衣服隨便披放在沙發椅背上,還有用來喝水的杯子、裝盛食物的器皿也散置各處,茶幾上、沙發旁的地板上、電視櫃上,甚至連裝了玻璃門的酒櫃里都有。
真不知道那個杯子他到底是在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下放到那里面去的?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反正眼前這些亂象頂多只會持續兩天,等打理家里的清潔婦來過之後,一切又會恢復整齊清潔的景象。
這樣的日子自由自在,他真的很喜歡,所以一點也不想改變,一點也不想多一個人在他身邊管東管西的。
「喂?喂?允翼,你到底有沒有在听我說話呀?還有,你是在廁所里便秘呀,叫你開個門怎麼過了這麼久門都還沒打開?」
「你才在便秘。」任允翼沒好氣的說,然後掛斷電話走到大門前將門鎖解除後,便轉身往回走。
大門在他身後被打開,那三個家伙立刻走了進來,聲音也隨之侵入原本寧靜的屋里。
「真慢!」易子赦抱怨著,他是四個人里頭最沒耐性的一個。
「你在搞什麼呀,家里怎麼亂成這樣?」偏愛干淨整潔的湛亦麒說。
即使沒看他,任允翼也知道此時此刻他一定是緊皺著眉頭。
「哇塞,你穿那是什麼衣服,簡直像大便的顏色,哈哈……」季成顥哈哈大笑的指著他的背影。這家伙是四人中笑點最低的一個,總是動不動就大笑。
這三人都和他一般高,身高介于一八○到一八五之間,湛亦麒最年長,易子赦最年幼,但兩人相差不到一歲。
他們四個雖長得一般高,但是外表與氣質卻相距甚遠。
湛亦麒的外表和他愛干淨的個性很像,五官端正,溫文爾雅,戴了一副無框眼鏡。他平時看起來像個學者,然而工作時卻一絲不苟,嚴厲得像個披著羊皮的惡魔。
易子赦和他正好相反,因為比較沒耐性的關系,常常可以听見他大呼小叫的,再加上他的五官原本就長得比較凌厲,所以有點嚇人,不過他卻是他們四人之中最心軟的家伙。
然後是季成顥,他是四個人當中長得最帥的──不管從男人或女人的眼光來看都一樣。
他有英挺的鼻梁,一雙劍眉星目,和看起來結實絕不臃腫的體格,再加上他愛笑的個性,總是迷得身旁的女人神魂顛倒的。但是只有親近的朋友才知道,他也只有外表看起來好相處而已。
至于他自己嘛,根據這三個混蛋家伙的說法就是卑鄙、狡猾、笑面虎。
「你們到底是來干什麼的?」他轉身面對那三個不請自來的家伙,皺眉問道。
沒有一個人回答他的問題,因為他們全都張口結舌的瞪著他,露出一副被嚇呆了的表情。
季成顥緩慢地伸出顫抖的手指著他,緊接著便發瘋似的爆笑出聲。「哇哈哈……哈哈哈哈……」
隨他爆笑聲的響起,易子赦和湛亦麒也跟著狂笑了起來。
他們笑得前俯後仰,上氣不接下氣,笑到幾乎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而蹲了下來,然後繼續笑不可抑的抱著肚子或指著他放聲狂笑。
「哇哈哈……哈哈……」
任允翼雙手盤胸,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上看著狂笑不止的他們,一點也不在乎他們對自己的嘲笑。
「笑吧,你們盡避笑,因為過了今天之後,你們可能就笑不出來了。」
「什、什麼意思?」易子赦勉強止住狂笑,一邊擦去眼角的淚水,一邊憋著笑意問道。
「我比較、比較好奇的是,你真的是任允翼嗎?不是哪個從鄉下來的土包子冒充的吧?哇哈哈……」季成顥抱著肚子,仍是笑不可遏。
「允翼,你該不會忘記今天是什麼日子吧?」湛亦麒也是笑聲問道。
「當然,要不然你們以為我為什麼會大費周章把自己弄成這副德行?」看著他們充滿愉快的笑臉,任允翼不疾不徐的勾唇道。
客廳里的笑聲戛然而止,易子赦等三人的笑容也在一瞬間全僵在臉上,他們瞪著他,雙眼圓睜的露出了恍然大悟與難以置信的神情。
「該死!」易子赦低咒一聲,「你打算用這模樣去見你的新娘?」
「抱歉,容我糾正你的錯誤,她絕對不會是我的新娘,不過有可能是你們的。」任允翼咧嘴一笑。
「混蛋,你怎麼可以耍這種賤招,猜拳輸的人明明就是你!」易子赦忍不住沖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怒不可遏的叫道。
「所以我這不是很認命的準備去赴約嗎?」任允翼不為所動的繼續笑咧著嘴。
「認命你的頭啦,你打扮成這樣根本就是不懷好意,想讓對方拒絕你!」
「沒錯。」任允翼爽快的承認。
「你真卑鄙!」
「你沒听過兵不厭詐嗎?更何況這件事可是關系到我的一生,我當然要絞盡腦汁的想辦法把危機化成轉機嘍,難不成真要我因為猜拳猜輸一次,就毀了一生呀?」他理所當然的說,然後將易子赦的手從他衣領上拿開,再拉了拉衣領,重新調整了一下領口上的領結。「怎麼樣,這打扮很經典吧?」
「的確。」季成顥狂點頭,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湛亦麒走到沙發前,先將散置在沙發上的雜志、報紙收好,整齊的放到茶幾上才坐下來。
「我早料到你一定會想盡辦法把危機變轉機,但是允翼,你還真是能屈能伸,這麼丑的扮相你也敢扮,我真是服了你。」他嘆為觀止的再度將他從頭看到腳,失笑的搖了搖頭。
「真是個混蛋,卑鄙的家伙!」易子赦憤憤不平的罵道,只因為他是接下來的第二棒。可惡!
「子赦,你干麼火氣這麼大?最該發火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吧?」湛亦麒說,因為他是猜拳最贏的人,也是最後上場相親的那一個。
有了允翼這樣的首開先例後,他真懷疑子赦和成顥他們倆不會各出奇招,把他們的女主角留給最後上場的他,看樣子他得趁早擬訂對策才行。湛亦麒若有所思的忖度著。
「你還有時間做準備,可是我呢?說不定我明天就得上場了,連想對策的時間都沒有!」易子赦抱怨的說著,忍不住氣憤的又瞪了任允翼一眼。「你真卑鄙!」
「看樣子接下來我們三個人得八仙過海,各憑本事了。」終于止住笑聲的季成顥走到沙發上坐下來。
湛亦麒點頭同意,任允翼則是看著依然憤憤不平的易子赦,挑眉說︰「如果你有需要,我不介意明天把這身行頭借你穿。」
聞言,坐在沙發上的湛亦麒和季成顥同時笑出聲來。
「謝謝你的大方,可惜我臉皮沒你厚,不敢穿這樣走進餐廳里。」易子赦沒好氣的說。
沙發上的笑聲瞬間又變得更大了些。
「那我就沒辦法了。」任允翼聳了聳肩。
「允翼,你一開始就下這麼猛的藥,不怕到了餐廳之後,不小心對新娘子一見鐘情,想後悔都來不及嗎?」湛亦麒問。
「放心,如果新娘子真的這麼優秀的話,我也會忍痛學孔融讓梨,把她讓給各位大哥的。」他一臉甘願犧牲的表情。
「謝謝你的好意,我不吃梨。」易子赦說。
季成顥大笑兩聲。
「你說的話是認真的嗎?」湛亦麒問他。
「什麼話,孔融讓梨嗎?」
湛亦麒點點頭。
「干麼,你該不會對新娘子有興趣吧?早點說嘛,我現在就可以把梨子讓給你,等下就由你出席相親會。」
「謝謝。不過我還是想等待會兒見過對方的真面目之後再說。」湛亦麒以敬謝不敏的表情搖頭。
「待會兒?見過?」任允翼懷疑的蹙起眉頭,看著他們,「你們打算要跟我去?」
「要不然你以為我們會丟下成堆的工作不做,跑來這里和你閑磕牙呀?」易子赦沒好氣的說。
「現在卑鄙的人是誰,竟然想利用我先打預防針。」
「預防針?你這說法好像新娘子真會丑到見不得人似的,那我今天先去偷看一下果然是對的,免得到時候被嚇到。」季成顥哈哈笑道。
「現在數位相機、照相手機和電腦網路都這麼發達,她卻連張照片都不肯E過來給我們看,難道你們不覺得有異嗎?」任允翼理所當然的道。
「我們不也沒把照片E給對方看嗎?難道我們就丑到見不得人?」湛亦麒公正的說。
「男人和女人思考方式不同,男人希望被肯定的是能力而不是長相,但對女人而言,容貌代表一切,沒有一個長得漂亮的女人,會把自己的照片藏起來不給人看的。」任允翼說得頭頭是道。
「我同意允翼的說法。」易子赦點頭。
「我也是,所以我們才要去打預防針,不是嗎?」季成顥咧嘴道。
「沒錯。」易子赦再次用力的點頭。
「你們就不怕我會當場把你們扯出來,從一對一的相親會,變成四對一的選夫大會嗎?」任允翼威嚇的說。
「放心,我們會藏得很好,藏到讓你完全感受不到我們的存在。」易子赦笑得一臉奸詐。
「看樣子,無論如何你們都要跟了是不是?」他看著他們。
「沒錯。」易子赦用力的點頭。
「既然如此的話,那就讓我搭個便車吧。」任允翼走到沙發邊,將皮夾從掛在沙發椅背上的外套口袋里拿出來。
「你不自己開車去嗎?」易子赦訝然的問。
「找停車位太麻煩了。」
「是不想在相親之後,還得開車送新娘子回去吧?」湛亦麒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直接揭穿他的謊言。
任允翼咧嘴一笑。「知道就好,又何必把它說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