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想起 第四章
作者︰鏡水

她每天都在心里反復地練習,等待向他自我介紹的那個瞬間。

「各位小朋友,安靜一點。」站在講台上的輔導老師拍拍手,吸引台下學生的注意。「今天我們班上多了一位新老師喔,我們請她來自我介紹。」

在輔導老師的帶領下,此起彼落的掌聲響起。望著台下的五年級小朋友,呂欣欣只覺自己已經開始頭暈耳鳴。

上前兩步,站在輔導老師身旁的位置,她暗暗吸口氣,說道︰

「各、各位小朋友好,我是實習老師呂欣欣。從今天開始,要和大家一同在學校學習,希望小朋友在這學期和我一起努力。」終于講完對鏡子演練幾百次的開場白,呂欣欣抬起頭,只見三十幾雙又圓又大的眼楮眨巴眨巴地望著自己。

「妳要再大聲一點,不然後面的小朋友听不到喔。」輔導老師壓低聲音對她說道。四十來歲的輔導老師已經任教二十年,無論外表和感覺都給人相當精明干練的印象。

「啊,是。」被糾正之後,呂欣欣匆忙地再放大聲量︰「各位小朋友好,我是實習老師呂欣欣!」因為太過用力而有點破音,結果幾個坐在前頭的小朋友嘻嘻笑了出來,她微微熱了臉。

「是天上的星星嗎?」

「老師,妳有妹妹叫做月亮或太陽嗎?」

「為什麼會多一個老師啊?」

五花八門的問題紛紛從小朋友充滿想象力的腦袋里冒出來,教室里又開始變得吵鬧,呂欣欣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問題。

「好了好了,大家把新發的聯絡簿拿出來,欣欣老師會在黑板上寫她的電話號碼,大家要記在簿子里面,有問題可以請教老師,但是沒事不能亂打喔!」

「好……」稚女敕的童音拖得長長的。

呂欣欣微松口氣,趕忙將自己的姓名電話用粉筆寫在黑板上供小朋友抄寫。因為是開學第一天,小朋友們要先打掃環境,輔導老師對她交代完一些必須注意的事項後就離開了。

從得知要實習的那一天起,她每天都緊張得拼命準備,結果沒想到實習首日會這麼輕松地結束,難怪早上輔導老師在看到她手中厚得快耍爆開的資料夾時,臉上會掛著有趣的微笑。

拿起自己裝得滿滿的沉重提包,向幾位老師道別過後,呂欣欣便離開學校,坐公車回家。

從師院畢業已經有一段日子了,雖然早知道要到小學實習,但是直到現在,她還是一點真實感都沒有。唯一讓她確切感受到自己已經不再是學生身分的,大概就是腳上這雙穿不習慣的高跟鞋吧。

為了不失禮,所以她特別找來在銀行上班的堂姊陪同去買幾乎不曾穿過的套裝和皮鞋。不過,看看其它老師的穿著,反倒顯得自己太過正式了。新鞋磨腳,因而走路時感覺有些疼痛,她想,腳後跟大概是破皮了。

實習的學校離她住的公寓並不遠,坐公車十五分鐘就可以到。回到家後,她先洗了把臉,然後換掉衣服,再用衣架掛起。瞅著那套不怎麼適合自己的襯衫和窄裙,雖然覺得有點糗,不過她還是笑了。

看看時間,已接近中午,雖然冰箱里有不少新鮮的食材,但她只想烹煮簡單的食物,于是隨便下個面條吃。洗完碗後,她回到房內,拿出準備許久的報告和資料,以及輔導老師早上給她的具體實習內容,稍微觀看整理,打開計算機,將檔案做些調整,明天就不用帶那麼多東西了。

以為可以很快弄好,沒想到一個下午過去了,才弄好一半。因為太過專心,因此在電話鈴聲響起時,她還被嚇了一跳,站起身時踩到紙張,險些跌倒。

「啊!喂?請問找哪位?」她手忙腳亂地接起電話。

「呂欣欣,妳知道我是誰嗎?」電話另一端劈頭傳來問話。是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嗄?」

呂欣欣愣住,就在她快想起這個來電者是誰時,那人已先道︰

「妳搬出家里換電話都沒有告訴同學,害我打電話到妳家去問!算了,妳知不知道我是誰不重要,總之我是來通知妳,要辦高中同學會了。」

被對方一陣搶白,呂欣欣只能按著話筒,發出單音︰

「啊?」

「啊什麼?妳這女人還是這麼遲鈍。高中畢業快六年了,沒找同學出來聚聚實在說不過去。主辦人,妳可別說妳沒空!」電話那頭的人說話相當強勢。

「主辦人?」呂欣欣驚訝又錯愕地重復。「主辦人……是指我嗎?」

「不然還有誰!」女聲不耐煩地反問。

「為什麼?我怎麼會是主辦人?」她完全不知道啊。

「我剛剛代表全班同學決定的。」女聲哼了哼,道︰「畢業紀念冊後面有大家的電話,找個放假的時間,地點不要太遠,就交給妳去辦了。」

「啊,方雅--」名字只喊一半,連想要說自己可能不行的機會都來不及,就被掛斷電話。她和方雅玟並不熟,在班上也不是什麼核心人物,為什麼會找她呢?呂欣欣摀住耳朵,傻望著發出嘟嘟聲的話筒,雖然電話機有記錄來電號碼的功能,她卻沒那個膽打過去。

她向來不懂得拒絕的技巧。從小學開始,就時常承擔班上的麻煩事。衛生股長可以一做六年,每天留下來陪值日生打掃,國文小老師也是御用到畢業;被老師或同學叫去當跑腿,幾乎什麼事都做過。

一定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會被拱出來當主辦人。由于事發太過突然,也因為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呂欣欣呆坐了好一會兒。

斑中同學會啊……她的眼睫忽然驚顫了下。

不會的,既然是方雅玟打電話來,那就表示是要辦三年級的同學會,只要找三年級的同學就好了。因為大學聯考類組的關系,他們學校二年級和三年級時都分過一次組,所以三年來的同班同學都不同。不過一般而言,如果沒有特別要好的朋友,都是找三年級的同學來開同學會。

雖然也曾約高中時代比較要好的幾個朋友出去吃飯,不過全班性質的大型聚會卻還沒有辦過。

低著頭深深嘆了口氣,無奈地拉出床底下的收納箱,翻出塵封的高中畢業紀念冊。因為保存得很好,只要拿出來拍一拍就干淨了。那個時候選封面顏色,班上同學一致中意深藍色絨布材質,雖然不便宜,卻很有質感。

總覺得,高中畢業只是昨天的事情而已,她今年卻已經快二十四歲了。

望著記錄歲月的厚冊,她有些懷念起來。想要翻開屬于自己的回憶,手卻猶豫地停住了。

每年過年的大掃除,她總會發現這本紀念冊,但她卻從來沒有打開看過,因為,里面有不願意想起、也無法面對的記憶。

「……還是不行。」她嘆息地將額頭輕靠立起的紀念冊,悄聲自語。

斑三那年,她已經用掉了一生的勇氣,所以,這輩子她注定只能當個膽小表。

「欣欣?」

听到叫喚聲,呂欣欣連忙抬起頭。房門口站著一個身材胖胖的年輕女子,長相圓潤和善,是和她同住的堂姊呂向容。

在呂欣欣發呆之時,她正好回到家里。

「啊!」呂欣欣驚呼一聲,原來已經六點了。「對不起,我先回來了,可是卻沒煮飯。」她不好意思地道歉。

「沒關系。」呂向容微微一笑,柔聲道︰「妳想吃什麼,我煮就好了。」

呂欣欣感激地看著她。

「謝謝姊姊。」堂姊的廚藝比她要好得太多了,可以說是廚師級的。

呂向容的笑容溫溫的,和她的人一樣,給人暖和的感覺。

呂欣欣雖然有一個哥哥,但因為年紀相差太多,在她稍稍懂事時,哥哥已經到南部念大學了。比較起來,這個和她同年紀的堂姊可以說是從小一起長大,也因此,她總是直接喚呂向容姊姊。

她們的名字,取自欣欣向榮之意,是在出生之前就決定好的。因為兩個都是女孩,所以才把榮字改成容。

呂欣欣很喜歡,也很心疼這個堂姊。堂姊三歲的時候,叔叔和嬸嬸車禍過世,原本是被嬸嬸那邊的親戚收養;八歲那年,爸爸把受傷住院的堂姊帶回家來,從此以後成為他們家的一份子。

小時候她沒有想過為什麼,長大之後,有一天意外听到父母的對話,才知道--原來在三歲到八歲這段時間,堂姊一直遭到嚴重的家庭暴力,最後因為進了醫院,事情才爆發開來。弟弟唯一的女兒,居然沒有被好好照顧,爸爸因此而非常自責。

她想,自己永遠也忘不了,骨瘦如柴的堂姊,頭發幾乎被剃光,手腳頭部包著紗布,被爸爸牽著出現在家門口的那幅景象。

「妳怎麼了?」

堂姊溫柔的詢問,讓她回過神來。

「嗯嗯,沒有啦。」呂欣欣搖搖頭,也挽起袖子,定進廚房,打開水龍頭,道︰「我幫妳洗菜。」

「謝謝。」堂姊彎腰拿出鍋子。「今天的實習怎麼樣?」兩人總是慣例地聊聊彼此一天的生活。

呂欣欣垂下肩膀,呼出一口氣道︰「很緊張啊,我站在講台上,腦袋都空白了呢。不過,我想明天開始才會比較忙碌吧。」

「加油,」

「我會的。」她淺淺一笑,稍作停頓,道︰「姊姊……」

「嗯?」

呂欣欣輕聲道︰「我今天接到電話,說是要辦高中同學會,妳要不要去?」會告訴堂姊,是因為她們高三也在同一班,還有,她們兩姊妹之間是沒有秘密的。

「有空的話,我會去。妳呢?」

「我……應該吧。」有什麼理由不去呢?和學生時代的朋友聚聚是件好事,還可以看見很久沒聯絡的同學……

想起那本無法翻開的紀念冊,她莫名地心跳了下,不覺愣愣地按著胸口。

「不舒服嗎?」呂向容關心地問。

察覺堂姊望著自己,呂欣欣很快露出笑容道︰「沒有啦!姊姊,我想吃炒雞丁。」

「好。」

她想太多了。是高三的同學會啊,辦不辦得成都還是個問題,不會有任何意外的。

要把已經畢業分開的同學重新聚集在一起,是一件比想象中還要困難幾倍的事。

扁要安排一個最適當的地點和時間請大家抽空前來,就已經是異常艱巨的工程了。呂欣欣按照順序試著打電話詢問同學的意願,結果得到許多籠統和冷漠的回答︰當然也有積極想要參加的,還來電好幾次。

由于責任感使然,就算心里不願意承擔這樣的重責大任,呂欣欣最後還是卯足勁去做。

一邊忙著教育實習,一邊負責聯絡,她花了整個星期,好不容易才確定大家的時間,又終于找到一個可以容納所有人的場地,然後將通知順利發了出去,同學會那天也很快就到來了。

因為不放心,所以呂欣欣一早就到達約定地點,隨著同學們一一到來,大家打招呼或寒喧,她告訴眾人包廂號碼,自己則在大門口忙碌地拿著名單打手機給原本說要來卻沒出現的人。

「同學會?啊啊,我現在沒有空耶,不好意思喔。」

「我在加班,可以去的話就會去,就這樣嘍。」

連續幾通都是差不多的敷衍響應。因為顧慮到上班的人,所以她特別把日期訂在假日,而且之前明明都說好了,以為或許他們迷了路或忘了時間地點,可是听對方的口吻,卻是一副完全沒有答應過的態度,她不免覺得沮喪,

已經超過約定時間快一小時,不來的也不會來了吧。無力感襲上心頭,她忍不住小小地嘆了口氣。

「妳杵在這里干嘛?」

背後響起問話聲,她轉過身,只見一名穿著時髦的亮麗女子站在自己眼前。呂欣欣立刻認出來了,像是得到了鼓勵般,她欣然喚道︰

「啊,方雅--」但在看到女子身旁的男人時,呂欣欣霎時硬生生停住,背脊竄上一陣冰冷。

怎麼……怎麼會?

為什麼……這個人為什麼會在這里出現?他並不在她三年級的同班名單中。這是……不對,不會、也不可能的啊!

男人的面貌在眼眸里變得虛幻,當下的一瞬間,她競覺得恍惚了起來。

也許只是長得像而已……可能是自己認錯了……她在心里這麼安慰著自己。

名字和長相代表了一個人最基本的存在,她從來不會混淆,因為被弄錯或遺忘的人,一定……一定會很傷心啊。

她不禁悄悄後退一步。此時耳邊響起方雅玟的聲音︰

「妳發什麼呆?對了,」勾住男人的臂膀,她巧笑倩兮道︰「這家伙跟我們同一所高中,今天只是來插花的。」

望著方雅玟妍麗的臉孔,呂欣欣像是忽然明白這個男人會來這里的原因了。

學生時代就已經很親密的兩人,多年後感情更好並不是太令人意外的事,陪伴對方出席同學會當然也很正常。

她回過神,不敢再多看男人一眼,僅回避似地應道︰

「你好,」然後匆忙對方雅玟說︰「不好意思,我帶你們上去。」

呂欣欣很快地轉身走在前頭,內心忐忑不安,坐電梯時她選擇站在按鈕旁,試著不去在意後面的兩人。一上樓進到包廂,她急速躲進女廁所,雙臂撐在洗手台邊緣,氣喘吁吁,掌心底下全是濕意。

她在鏡子里望見自己的面容,真實地映照出滿臉的狼狽與不知所措。

良久,她苦笑一聲。

「真是的……」不管過去多久,自己見到那個人時的反應還是沒變。好想回家躲在房間里抱著柔軟的枕頭或棉被睡一覺,醒來之後,就當那只是一場夢。

還是走吧,她已經把大部分的人都找來了,有沒有她並沒什麼差別了吧。

才這麼想著,廁所的門忽然被一把推開。她吃了一驚,只見方雅玟人立在門口,不客氣地喊道︰

「呂欣欣!妳跑那麼快做什麼?!」美麗的眼楮上下打量她。「哼……除了發型之外,妳倒是一點都沒變啊。」

「妳……妳也是啊。」她真心說道。總是那麼漂亮,教人移不開目光。

「那還用妳說!」方雅玟微微昂起下巴,跟著提醒她道︰「主辦人別窩在廁所里,外面有問題。」

「呃?」在她的瞪視之下,呂欣欣只能極其勉強地往外頭走。陪方雅玟來的那個人呢?是已經離開了,還是也進到了包廂里?她真的好想拔腿就跑。

懷著戒慎恐懼的心情,她緩緩走了出去。沒發現到令她害怕的身影,倒是察覺到周圍的氣氛不甚熱絡。

有幾道視線正看向她,她微微一愣,細聲問道︰「怎麼了?」

有人首先說道︰「呂欣欣,是妳說要約在KTV的?」

「啊……對啊。」因為人數太多,餐廳不好訂位,她找了好久,才想到KTV的包廂有足夠的空間。

「那我們今天是要唱歌還是來吃飯啊?」有人問。

「要吃東西的話,可以用這個點……」她連忙拿起服務生放在桌上的menu。

「那個誰怎麼還沒來?我听他說要來我才來的耶。」

「這……」有些本來答應要來的人,卻又突然不來了,她也沒辦法啊。

「基本上同學會約在KTV就很奇怪了。」

「對啊,這樣要怎麼聊天啊?」

「這里東西好吃嗎?跟餐廳還是不一樣吧,太貴我可不要。」

此起彼落的不滿和抱怨紛紛出籠,她無法一一作出解釋,也不能拿出口袋里制作許久的名單和出席表跟同學說明她的用心和辛苦,除了接受責難外,她只會道歉。

「對不起……」如果自己能夠想得再周全一點,就不會這樣了。

「喂。」一個低沉的男聲在她背後響起。

呂欣欣整個人當場僵住!

耳朵周圍的神經突然麻痹,即便只是短短的一個字,她也絕不會錯認這聲音的主人,因為,他說的任何一句話,她都非常專心聆听。

她屏住氣息,完全不敢回頭,好像連後頸都因為這男人的存在而發燙起來。

「只會把麻煩事丟給別人,有什麼資格批評?」男聲冷淡地發言。

「啥?」眾人聞言傻眼。

「如果你們有幫忙打電話或喬時間,還是提供好吃又可以包場的餐廳,再來抱怨還比較有道理。」繼續閑散地教訓。

有人終于發現道︰「你……你不是我們班的吧?」

「那又怎樣?」男人雙手插在褲袋里,聳肩。

「那就不關你的事!」有點惱羞成怒了。

男人停頓了下,隨性道︰「說的也是,所以我要走了。喂。」他用手指輕拉呂欣欣的短發發尾喚道。就連這種小動作都像是在提醒她過去的記憶,她驚顫地瞪大雙眼,听到他說︰「別像笨蛋一樣在這里給人嫌。」拉住她的臂膀直接拖人。

「咦、啊!」實在太過于突然,呂欣欣無法反應,只得步履踉蹌地跟著,被留下的同學們則是一臉錯愕。

走出包廂前,她一直慌忙地搜尋方雅玟的身影,急著對男人道︰

「請問、你是陪朋友來的吧,你朋友--」

男人忽然在電梯前放開手,害得她重心不穩往前跌,只能反射性地撐住對方胸膛當作支撐,手忙腳亂地重新站好之後,她發現自己正曖昧地靠在男人懷里,嚇得立即跳開三大步。

「謝……謝謝你。」她低下頭,滿臉脹得通紅。

男人瞇起眼。「如果妳不要表現得那麼像是看到鬼或恐怖的東西,我會相信妳的道謝是很有誠意的。」

「對不起。」她連忙鞠躬道歉。

男人瞅著她半晌,才回答她先前的問話︰

「……我是一班的高歲見,今天的確是陪朋友來的。」他開口道。

他說話的方式,好像他不認識她……

呂欣欣呆呆地盯著地板良久,然後,輕緩地牽起一抹淡薄的微笑。打從看見這個人的那瞬間起,腦袋里蓄雜的一團毛球像是在此時全部消失了,意外、緣分、命運等等的形容詞都變得毫無意義,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荒涼的心情。

本來就是這樣吧。她真是傻瓜,還這麼拼命地回避,因為重逢而慌亂不已。根本不需要啊,他從來就不曾記住餅她,她憑什麼以為他會認得自己?

她實在太自以為是了。沒什麼好在意的,她真的沒有一絲一毫的期待,會那麼驚訝就是最好的證明;再次見到這個人,根本是她始料未及的事情啊。

她淺淺吸口氣,正經道︰

「高,高同學,謝謝你幫我說話。對你和你的朋友真的很抱歉,你要不要回去找她?」

許久得不到回答,她不覺仰起臉,就見他面無表情地望著自己。

深邃的黑眸似乎蘊積著不易察覺的冷漠,她心底充滿困惑,隨即猜想是剛才的事情惹他不快,于是她慌張解釋︰

「我真的沒有惡意,如果讓你感覺不舒服,實在很抱歉--」她尷尬地打住,因為他已經移開視線,轉而望著電梯燈號,沒在听她說話。

電梯門板明亮得猶如鏡面,她凝視著自己和他並肩而站的影像,因為太過靠近了,所以她稍稍拉開了一些距離。

他彷佛察覺了,側首睇她。

「我……還是回去好了。」她認真地說道。

「回去哪里?」他皺起眉頭,模樣好凶。

她開朗一笑,只說︰「包廂里啊,因為我是主辦人,就這樣走掉實在太不負責任了。我去幫你叫朋友出來。謝謝你,再見了。」

她轉身走開,盡量讓自己的步伐沉穩,看不出其實是在逃離他。

不會有任何改變的。是安慰,也是事實。只要一站在這個人身旁,她就宛如回到和他同班的那年盛夏……

那是從好奇開始的憧憬。

他隨心所欲的言行舉止讓她好奇,就像磁鐵一樣,因為和自己不同,所以輕易地便被吸引。

原先,只是班上同學的一個號碼,考卷登記簿上的一個名字,然後,他真實地坐到她身邊來;相隔一個狹窄的走道,距離自己那麼近,她總不自覺地會去在意。

無論他是在打瞌睡,認真听講或是不守規矩地大方吃著口香糖,她都覺得很新鮮有趣。只有在他逃課不在的時候,她會感到有一些些寂寞。

而當她很恰巧地發現他經常跑去圖書館吹冷氣睡覺時,又好像找到了一個只有自己知道的新奇秘密而獨自喜悅。

「妳有沒有藍筆?借我一支,」

那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他的筆掉在地上,滾到她的桌腳邊,她雖然很想幫他撿起來,卻因為不知該說什麼而猶豫。當他彎腰伸長手拾起筆時,她以為自己錯過了這個能夠和他交談的機會。

結果,像是在回應她的心意般,他的筆摔斷水了。

「我、我有。」害怕再一次喪失時機,她緊張地將整個筆袋遞給他。

他微歪著頭,好像在笑。對于絕大部分時間只能看到他側面的她來說,那個明明不怎麼樣的笑容卻讓她感到異常炫目。

想要和他多說話,想要他認識自己,于是她買了各種不同的文具,準備充足的面紙,甚至是兩把雨傘,好方便他開口向自己借取。

她每天都在心里反復地練習著,等待向他自我介紹的那個瞬間。

只是,直到二年級分班前,她都沒有說出口。

……總是規律生活,今天卻比預定時間早起的呂欣欣,已經很久不曾睡到被鬧鐘叫醒了,或許是昨天晚上作了夢的關系吧。

夢里的自己,又因再次撒謊騙人而被狠狠拆穿。無論在夢境里或現實中,自己在對方面前都感到羞愧,無地自容。

嚇得從床上坐起來,鬧鈴險些翻掉到地板上,一看到指針的時間,她差點沒昏倒!匆忙洗完臉,換好衣服走出房間,堂姊已經做好早餐放在桌上。

「妳今天好像比較晚,我把早餐包好了,讓妳可以帶走。」堂姊說。

「謝謝姊姊。」呂欣欣好感激她的細心和體貼。

「不客氣。」堂姊微微一笑,跟著歉然對她道︰「上次同學會沒有陪妳去,對不起。」

「沒關系啦。」她也露出笑,然後才遲疑地小聲間︰「姊姊,他……又生病了嗎?」

「他」指的是堂姊的男朋友。其實她也不曉得到底算不算是男朋友,因為那個男人好像同時擁有很多情人,堂姊和他的關系在外人眼中看來相當模糊;由于他和堂姊小學時就認識了,所以她也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他的存在。

堂姊沒有回答,只是溫柔地提醒道︰「欣欣,會遲到喔。」

呂欣欣聞言嚇了跳,知道自己再不出門真的不行了。

「姊姊再見。」將三明治放進包包里,她匆匆道別。

坐公車趕到學校,先是在早自習完成規定的每日一句成語作業;然後升旗時在隊伍旁叮嚀小朋友維持秩序︰等到其它老師開始上課時,她又轉而必須去忙行政實習的文書數據輸入、影印與發送工作。等有空能吃到早餐,已經是第二節下課後的事了。

開學第三個星期,尚未真正站上講台教課,都已經過得這麼忙碌了,很難想象當真正上台教課時會是怎樣的情況。然而也因為忙,所以沒空讓她胡思亂想;可是,只要像現在這樣一平靜下來,就算只是一兩分鐘,心深處,總會不由自主浮現那個禁忌的回憶,讓她心悸不已。

那種感覺就像人長大後只要憶起孩提時做的一些事,就會感到無法面對或討厭那般,而她所擁有的過往卻更不堪。那件讓自己覺得過分又羞慚的事,她卻無法忘記,只能要自己不去想。

然而,自從同學會那天之後,連不去想都變得困難了。

「欣欣老師,妳有什麼意見嗎?」

一句問話教她宛如大夢初醒,她訝然出聲道︰

「咦?」望見輔導老師正注視著自己……唉,她居然在對話之間發起呆來,真是糟糕,要振作一點才行啊。「呃……是合唱團的事?」

「是的,下個月市內有比賽,希望妳能協助音樂老師帶領學校合唱團練習。」輔導老師補充道︰「這也是重要的實習內容之一。」

「是,我知道。」呂欣欣點頭,微笑道︰「沒問題。」

「那就好。要放學了,妳去忙妳的工作吧。」輔導老師說道。

「好的。」呂欣欣點頭鞠躬後離開。

別上顏色鮮艷的導護臂章,四點一到,小朋友們全部走進操場等待降旗。因為這星期是交通安全周,所以她先提醒小朋友們不可以互相推擠等等要點。在護送他們出校園過馬路之後,再回到辦公室拿東西時已超過五點。

現在回去的話,應該是她要做晚餐。冰箱里還有菜嗎?沒有的話得去黃昏市場一趟才行……拿出手提包里的手機開機,準備打電話問堂姊--在學校里她通常是關機不使用的。

豈料,才剛剛進入系統,連天線都還沒爬滿格,就鈴聲大作。

來電者是個完全陌生的號碼,她沒多想,趕忙接起--

「喂?」

「我打了一個下午,總算不再是『現在無法接听』了,」低沉男聲緩緩響起。

因為認得這個聲音,所以她幾乎要以為是自己產生幻听了。

她極度錯愕地道︰「咦?我、那個,你--」怎麼可能!他怎麼會知道她的手機號碼?怎麼會打來……

彷佛是故意和她莫大的震驚形成強烈對比似的,男人在電話那一頭非常從容地開口︰「主辦人,請問妳有空嗎?可否和我見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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