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 第四章
作者︰鏡水

雨聲滴滴答答的。

梁知夏在女廁的個人間里,听著雨滴打在屋檐上的不和諧聲音。上一節下課的時候,她到洗手間,結果被人關在這里。

對她惡作劇的人,因為她所表現出來的淡漠和不在意,次數越來越頻繁,手法也越來越過分了。上課丟她橡皮擦塊或紙團、在她桌上涂鴉,她既不反抗也不吭一聲,現在還把她鎖在廁所里。

梁知夏沒有對任何人求救或討饒,直到上課鐘響,在外面嘲笑她和等著看好戲的同學離開,她都只是一個人佇立在個人間中,毫不驚慌失措,好像一點也不關心自己被欺負的狀況。

由于已經是上課時間,外面相當安靜;她最後再試一次拉動門栓,結果還是有什麼東西卡住似地無法開啟,于是她扶著牆壁爬上馬桶水箱,想從上面爬出去。

雙手才觸及滿是灰塵的隔間頂端磁磚,就听到外面傳來腳步聲和談話聲。

其中一個好像是導師的聲音,另一個她認不出來。

「你最近似乎和白老師不錯呢,他都會找你聊天。」

「唉,別說了,才不是那樣呢。」女導師稍微壓低聲音。「他是之前疑似看到我班上一個學生被欺負,所以請我注意一下。我說好,結果他每個星期都會稍微問我那個學生的狀況。說老實話,有點煩人。」

「咦!你班上有欺負事件啊?」

「沒、沒那麼嚴重啦,就是一些小事情而已。那個學生自己本身不合群啊,在校成績還那麼差,我也是有關心的,只是現在小孩子又不能太嚴格對待,一個弄不好,就會上新聞耶。」

「這倒是。」

「我也不想帶到這種麻煩學生啊……」

話聲越來越遠,直到听不見了,梁知夏才回過神來。

她用手臂撐著身體爬到門上的空隙,然後再往下一跳;因為上面磁磚的灰塵實在太厚了,她弄得一身髒污,手掌膝蓋和衣服都沾抹了大片黑灰。爬出來後才知道門栓是被掃把抵住,她拿開掃把,洗過手之後,還等到下課鐘響了才往教室方向慢慢走回去。

在被亂涂鴉的桌前坐下,就算全身髒兮兮的,她也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般地表情漠然。

她的心半死不活,身體則是像行尸走肉,所以,她不會覺得難過。

打掃時間,她在自己的外掃區內默默掃著地,另外兩個和她同區的男生,仗恃著她不會向老師告狀,所以已好幾天沒來做掃除工作了。

不遠處,工友提著工具箱經過,她望了一眼,隨即移開視線。

偌大的掃區就她一個人,由于先前下過雨的關系,地面濕答答的,變得不太好清掃。把垃圾集中起來裝進塑膠袋後,她低著頭準備回教室,向前走幾步,看到一雙球鞋,她愣了一下,但沒有抬起臉。

「……你掉進沙坑里了嗎?」

白恩露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梁知夏知道自己身上的制服有多骯髒,但她並未回答。

「工友剛才從這里走過去了吧?」白恩露似是也不在乎她開不開口回應,只是講道︰「頂樓的鎖又壞了。開會的時候我只說了句這樣很容易發生意外,所以總務處這次會裝上更堅固的鎖,不會再被輕易破壞了。」

梁知夏頓住,緩慢地移動原本盯在地面上的視線,看著他。

只見白恩露雙手插在褲袋里面,課本夾在臂彎和腰身間,目光望向別處,說︰

「破壞公物是要被記警告的。」語畢,他微側首,用眼角的余光瞥視她。

梁知夏嘴唇掀了一掀,最後,還是問道︰

「老師為什麼跟我說這些?」

白恩露擺出有點麻煩的臉色,道︰

「大概……是因為你掉進沙坑了。」

「咦?」她真的不懂了。

他嘆出一口氣,雙眸瞅住她,直接道︰

「從頂樓跳下來會變成肉醬,很難看的。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嗎?」

她凝視住他,搖了搖頭。

白恩露皺眉,道︰

「其實我也可以跟輔導老師講之後就不管了,不過要是真的出事,我不想晚上睡不著覺。你要答應我,別再上屋頂了,也不要做其它笨事。」大概是看她沒有反應,所以他又說︰「你看過莎士比亞嗎?其中有部作品叫馬克白,里面有句話,Thenightislongthatneverfindstheday。」

他突然講了一句英文,就只有英文,卻沒解釋。

梁知夏靜靜地望著他,直到他露出不自在的表情,她才啟唇道︰

「老師,你搞錯了。」

「嗄?」白恩露一愣。

「我並沒有在想老師你所說的事情,也沒有打算要去做那種事。」她道。

白恩露明顯停住動作。

「我……搞錯?那你……你為什麼那天晚上跑到頂樓去?」

她注視著他認真的面容。

「……因為我喜歡高的地方。」

「嗄?」他一臉無法理解。

「我只是喜歡高的地方而已。」

她說。然後看見白恩露忽然抬起手背遮著嘴,雙頰泛紅起來。

「搞錯了……」他一臉尷尬,感覺有點不知所措,一會兒後,用手按住自己的額頭。「啊,算了,搞錯是好事。」自語一句,他放下手。

梁知夏盯著他通紅的面容,听他道︰

「跑到屋頂上也是會被記警告的,以後不可以。」

上課的鐘聲響起,他最後只說「快回教室去」,就先離開了。

梁知夏凝睇著他逐漸走遠的背影,不知怎地,一直被什麼壓住而快要窒息的感覺像是減輕了一點點,好像終于可以好好呼吸一次;她緩緩地吸吐了一口氣。

放學了,她回到空無一人的家,答錄機的紅色燈號依舊閃閃發亮著。

她在做完家事後,打開電腦,將白恩露之前說的馬克白,以及那句英文鍵入搜尋網頁,結果找到「黑夜無論怎樣悠長,白晝總會到來」這樣一段話。

因為是英文老師,所以才用英文告訴她嗎?梁知夏坐在椅子上,整晚望住電腦螢幕里顯示的那句話,沒有睡。

棒天一大早,她爬上第三教學大樓的頂樓,看見通往屋頂的門,真的不再是簡單的喇叭鎖門把,而是被安裝上方形堅固的鎖頭。

她站在門前不動,良久,才移動步伐要回自己教室。

一轉過身,她看見有個女生站在樓梯間,朝上看著她。

那女生又瘦又高,四肢相當細長,一雙眼楮大大的往上吊,目不轉楮地直視著她的臉。

梁知夏並不認識對方,她走下樓梯,但那個女生卻擋住她的去路。

「你……」那女生開口,仿佛被什麼東西堵住喉嚨,嗓音非常沙啞。

于是女生用力地朝地上咳了咳,咿咿啊啊的試幾次音,似乎覺得通順了,再抬頭,用沒有任何情緒的聲音對梁知夏道︰

「你身上有個好東西,把它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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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是打算和她談過之後,再報告給負責心理輔導的老師,結果居然弄錯了。應該要慶幸自己沒有先去煩擾輔導老師造成騷動嗎?白恩露只要一回想起自己在學生面前搞烏龍的情景,就困窘得臉頰發熱。

想要說些正面的話又覺得羞恥,刻意用英文才能講出口。沒想到會是一場錯誤。

丙然,他完全不適合做這種事。再也不做了。

他原本就不是很會捉模學生的心思,所以弄錯也是情有可原,且理所當然的了。一邊這麼告訴自己,一邊吃著微波食品配牛女乃當晚餐,剩下的時間就坐在桌前處理學校事務;到了要睡覺的時候,他躺在床上,卻又開始想著,梁知夏給他的回答是真的嗎?

她說她只是喜歡高的地方。是喜歡高的地方什麼?如果他確實是錯了,那就好;但,若是她說謊呢?

這樣不踏實的心情讓白恩露一下子變得難以入眠,好不容易半昏半醒撐到天亮,一早就騎腳踏車來到學校。

肩上掛著背包,他站在教學大樓前,沒見到什麼異樣。想了想,還是爬上樓梯,想要更確定一點,雖然他也不很了解自己到底想確定什麼。

但是,沒上去看一下好像不能安心。

還沒到頂樓,他就先听見聲響,一瞬間愣了下,跟著大跨步地跑上樓,隨即在走廊上發現梁知夏和一個女生的身影。

「……給我!」高瘦女生狀似要從梁知夏手中奪取一個小盒子,原本就細瘦的手臂伸得好長,還企圖用肘部推開梁知夏,用力激烈得甚至有些齜牙咧嘴了。

「呃……」梁知夏堅持不放手,即使頭發和衣服都已經被扯得相當凌亂,仍緊緊地握住掌中的塑膠盒。

像是這樣女生打架的話,要怎麼調解?白恩露簡直傻眼。在定楮細看那個高瘦的女生後,他立刻回過神來。

「喂,住手!你——」

朝著兩人快步走近,女生發現他,嘖了一聲,像是在做最後掙扎般,倏地用一股蠻力想要抓走盒子,但握著另一頭的梁知夏卻怎麼也不松手,結果就整個人被甩向牆壁。

「啊!」因為手背撞到窗框,盒子從掌心里月兌出,眼看就要掉到樓下,梁知夏幾乎是想也沒想就半個身體探出窗外,要將塑膠盒撈回來。

「什麼?!」原本注意力放在高瘦女生身上的白恩露正要逮人,見狀吃驚地轉而朝向梁知夏迅速伸出手,揪住她背上的衣服,在千鈞一發之際將她半截不穩的身體抓回到走廊上。

所有事情皆發生在一瞬間,梁知夏坐倒在地板上,白恩露則只來得及模到高瘦女生衣袖,眼睜睜望著對方逃走,消失在走廊盡頭。

那個女生怎麼又出現了?剛剛又是在做什麼?被逼出一身冷汗的白恩露感覺到自己掌中有個東西,低頭一看,發現自己那只模到女生袖口的手心里,不知何時跑出兩片樹葉。

他愣住,欲詢問那個女生的事,便望向梁知夏,卻見到她衣衫不整的模樣,制服襯衫的扣子差不多都被扯掉了,還露出一大半柔女敕的前胸肌膚;他連忙轉過身栘開視線,遲疑半晌,才動手月兌掉自己的運動外套蓋在她身上。

「把衣服穿好。」他說。

梁知夏好像愣了一下,低頭看見制服的扣子都被扯不見了,卻沒有特別害羞或不好意思,只是听話地將白恩露的外套穿上。

白恩露听到拉鏈的聲音後,才再度睇向她,原本要質問的話在看見她臉頰脖子上的抓痕後沒能說出口。

發現她的手因為擦傷泛血,他只能道︰

「先去保健室。」

帶著她到一樓保健室;一大早保健老師還沒來,他只好先去借鑰匙開門,要梁知夏坐在椅子上;他在櫃子里找到消毒的碘酒和醫藥棉花,放在她面前,道︰

「流血了。」他比著她的臉和手。

她沒有想要上藥的意思,好像也不怎麼在乎,只是用手背隨便擦了一下臉,若不是她反射性地眯起眼楮,他還以為她感覺不到痛。

白恩露注意到她手中握著一只盒子,握得那麼緊、那麼牢。剛剛也因為那盒子而做出危險的動作,他疑惑著里面裝的是什麼,但有件應該要先了解的事——

「剛剛那個高高的女生,你認識?」

「不認識。」她回答。

他又問︰

「那你們在做什麼?為什麼打架?」

「沒有打架。她……跟我要東西。」她將盒子放進口袋里。

白恩露疑惑——

「什麼東西?」

「……沒什麼。」她搖頭。

白恩露皺眉。

「那個女生為什麼這樣跟你要東西?」

「我,不知道。」梁知夏誠實說。

傷腦筋。白恩露稍微沉思後,指示道︰

「你若再看見那個女生,一定要趕快通知我,因為她……逃課。」他胡亂編個理由。從剛才的情況看來,對方好像有點暴力。睇視著她半晌,他又說︰「她到底跟你要什麼?你放在口袋里的那個盒子嗎?里面是什麼東西,值得你這麼拚命?」

「跟老師無關。」她一副拒絕說明的語氣。

白恩露睇著她,道︰

「該不會又是什麼奇怪的東西吧?」

聞言,梁知夏的眼神變得有些執著起來,她道︰

「老師你不相信也無所謂,但是,我親眼見過不可思議的事,所以我相信,相信有些事情是可以從不可能變成可能的。」

她沒有被頭發遮掩的單眸里,流露出一種強烈的情緒。白恩露沉默地注視著她,然後一臉無聊地模了模後頸。

「喔……不可能變成可能?怎麼做?求神拜佛?還是像你這樣固執在奇怪的東西上?」他問,然後,用一種全盤否認她那些想法的語氣,一字一句說道︰「你想怎麼樣?找鬼神讓你臉上的傷痕消失,或使你左眼的視力恢復?你不如去看整型科醫生或眼科醫生。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麼,但你若是把希望寄托在不切實際的事物上面,得到的只會是更大的失望。」

他的言語直接到不近人情,毫不考慮她的心情。

于是梁知夏睜大了單眸看著他。

白恩露只是面無表情地和她對望著。她咬住嘴唇,從椅子上起身,從他面前跑出保健室。

白恩露放下模著頸子的手,掌心撐著桌面,低聲說了句︰

「笨蛋。」

謗本就不是無所謂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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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想要實現的心願。

因為無論如何都想要實現,所以用什麼方法都可以,什麼方式她都願意嘗試和相信。

只要能夠實現她的心願。

由于制服被扯破了,所以梁知夏沒有留在學校上課,而是一個人走回家。把衣服換下來之後,她拿著白恩露借給她的外套到廁所,放水在洗臉台上,用手洗起外套來。

待洗干淨後,月兌水曬在陽台。她抱膝坐在客廳椅子上,一整個早上過去了,中午過去了,她躺下來,睡著了。

斜射進屋內的夕陽將她籠罩住,她作了夢。夢里,爸爸蹺著二郎腿在客廳看報紙,媽媽則站在廚房煮飯,她佇立在門口,一開門看到他們就笑了。

因為胸口痛了一下,她從夢中醒過來,撐起身體抬起臉,屋內,一片漆黑。

要是……能夠永遠都不會醒來就好了。

棒天早上,梁知夏一到學校,就先尋找昨天那個女生的蹤影。對方的制服上好像沒有繡學號,不知道那個人是幾年幾班的,在昨天之前也沒見過那張臉孔,想找到人恐怕要花一番心思,但她還是每節下課都到其它大樓和教室去尋找。

她甚至想著對方說不定會主動來找她,因為,她有那個女生想要的東西。

但是一整天下來,她都沒有找著人。直到放學了,梁知夏才在比較少人會走的側門大樹下看見那個女生瘦長的身影。

她沒有猶豫,直接走了過去。那個女生發現她,開口道︰

「我本來還想去找你呢。昨天我太早跑出去了,消耗太多的力氣。」她說的話有點莫名其妙的。

梁知夏並不關心,警戒地停在一段距離之外。

那個女生歪著頭又說︰

「沒想到你自己出現了……你不怕我像昨天那樣搶你的東西嗎?」

當然怕,但是她不會輕易讓它被搶走的。梁知夏專注地凝睇住女生,只要對方一有動作,她就可以立刻跑走。

「你為什麼……為什麼想要那根羽毛?它不是普通的羽毛,對嗎?」雖然一起看見黑影的老師不信,但是她信。這個想要搶走羽毛的女生,說不定知道些什麼,她必須要問出來。

「如果我告訴你,你就會把羽毛給我嗎?」女生眨眨眼道。

梁知夏一怔。

「我……」

「不會對吧?」女生昂首望著頭上的樹枝,說道︰「因為人總是很狡猾的。」

自己剛剛的確想要說謊欺騙對方,即使這樣做很卑鄙,但只要能知道關于羽毛的事情就好。梁知夏雙手緊握成拳,無話可說。

女生一直抬頭望著樹,然後有點像是在自言自語地道︰

「你知道嗎?自殺的人,就算死掉了,還是會在生前自殺的地方,一直重復著自殺的動作。就像是在懲罰那個人為什麼要自殺,不珍惜自己,讓那個人每天每天,在同樣的地點、同樣的時間,重復殺死自己。」

「……咦?」梁知夏不懂她為什麼會說這個。

「我告訴了你,你就不可以不相信我說的話。」風突然變大了,樹葉劇烈地搖晃起來。女生抬起手來,指著大樹最粗的一根枝干,道︰「你看不到,但是,有個人又吊死在這里了。這是這個人第一萬零九百七十三次在這里殺死自己。」

「什……什麼?!」梁知夏錯愕地看著她。女生所指的地方,沒有任何東西,當然也沒有吊死的人。

「一直吊在這里晃啊晃的,看起來很礙眼啊。」女生轉回頭,雙目圓睜,說道︰「我不知道那根羽毛你拿去有什麼用,不過那的確不是普通的羽毛;如果把羽毛給這個人,這個人雖然上不了天堂,卻可以不用再一直殺死自己了。好了,我都跟你說了,那你決定好了嗎?」

「決定?」梁知夏愣住。

「你要把羽毛給我呢?還是不給?」女生直盯著她的臉。「不給,我就要搶了。」她瞪眼說。

梁知夏下意識後退一步,正想著要離開時,就看見白恩露出現在不遠處的走廊。

「你們在做什麼?」他邊說邊快速朝這里走近。

斑瘦女生見狀,對梁知夏說道︰

「你的老師,真的很煩啊。」語畢,閃身到大樹後面。

梁知夏才將視線從白恩露身上移轉回來,就發現女生已不見人影。

「又給她逃了。」在大樹旁張望的白恩露蹙眉,之後來到梁知夏面前,問道︰「我不是跟你說下次看到那個女生,要趕快告訴我?她剛才做了什麼?」

「……老師。」梁知夏只是望著那棵樹,道︰「上次你跟我說的,有人在這里往生了。那個人……是吊死在樹上的嗎?」

「嗄?」白恩露一愣,道︰「听說是這樣沒錯。」

心髒好像用力地跳了一下。梁知夏告訴自己,這和她無關,就算那個女生說的全都是真的,就算那根羽毛的確可以幫助一個死掉的人,也都和她完全沒有關系。

「和我……無關的。」羽毛是她的,只要知道這不是普通的羽毛,就足夠了。

「喂。」

听見白恩露喚她,她回過神來,見到他有點嚴肅地問道︰

「你怎麼了?那個女生有傷害你嗎?」

「也……和老師無關。」因為老師不相信。

梁知夏低喃了一句,接著轉身跑出側門,還听到後面的白恩露「喂!你——」地喊著她。

一路奔回家,她心跳不穩地將鑰匙插入鎖孔。每天總是只有自己一人的家,今天一打開門,卻看見父親坐在客廳里。

一瞬間,她傻住了。明明知道這是事實,卻還是忍不住以為自己在作夢。

「爸……」她的聲音不自覺地微微發起抖來,下一刻,一個稚女敕的聲音打斷她的叫喚。

「姊姊好。」一個約莫九、十歲的小男孩就站在她面前,非常有禮貌地向她問好。

「啊……你是?」梁知夏低頭看著陌生的小男孩,心里滿是疑問。接著,一個女人,從她家的廚房走了出來。

「哎呀。」端著茶杯的女人見到她,先是羞紅了臉,隨即有些難為情地掩住嘴。

梁知夏只能望著自己的父親。

案親沒有看她,就像媽媽過世後的每一次相處一樣,所以之後,父親連家也不回了。

女人將茶杯放在梁知夏父親面前的茶幾上,然後走到梁知夏身旁,道︰

「你一定是知夏吧?你好。不、不好意思,那個……我是、我是你爸爸的朋友。」女人對她說明著,眼楮卻不時飄向梁知夏的父親,含糊道︰「那個……你爸爸他、他……他有點不舒服,是我送他回來的……啊,這是我兒子。」她雙手放在小男孩肩上,微笑介紹。

「……你們好。」她回避對方示好的視線,垂下眸,卻看見小男孩大大的眼楮望著她。「我……我回房換衣服。」她倉卒道,離開那個令她窒息的客廳。

將房門關上,她背抵著門,滑坐在地。門外傳來女人和小朋友的聲音,梁知夏抱膝將臉埋在手肘里。

結果那天,晚餐時間,女人借用廚房煮了一桌家常菜,在尷尬不自然的氣氛下,四個人一起用晚餐。

席間,開朗的女人跟每個人講話,而她這個女兒和父親卻完全沒有交談。

之後,女人和小男孩坐計程車離開了,父親回到房里便沒再出來。雖然父親明明在家,卻跟她平常一個人在家時沒有不同。

棒天,父親又開始加班不回來了。

星期五放學,雖然天空陰沉沉的,但同學們都高高興興地準備回家享受兩天的假期;梁知夏背著書包,朝自家方向前進,走著走著,步伐越來越慢,之後,她停下來了。

她就那樣站在原地不動,還因擋路而被路過的同校學生側目。良久,她開始往反方向走。

她不曾逃避過,一直都很努力去面對。

但是……但是……好累。

她真的好累。

一直一個人獨自面對一切實在太難了,她好辛苦……已經是極限了。

這是第一次,她不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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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老師,你在看什麼?」

這學期負責綠化校園的校工阿伯路過,看見白恩露站在側門旁的那棵大樹下專注觀察著,開口問了一句。

「嗯,沒什麼……」白恩露若有所思地回應一句,忽然想起了什麼,他問著校工阿伯︰「阿伯很久以前就在這當校工了,請問這棵樹在這里多久了?」

「喔,跟學校的年齡一樣,至少三十年有嘍,比白老師你老了。」校工阿伯呵呵笑著。「不過學校創校之前,這棵樹就在這里了,因為位置沒有擋到建築物,所以就留下來了。」

「是嗎……」白恩露沉吟。

「怎麼了嗎?」阿伯關心詢問道。

「不,沒什麼。謝謝。」白恩露客氣回道。

校工阿伯因為還有工作,隨即就離開了。白恩露仍舊站在原地,抬頭望著大樹面積寬廣的枝葉,葉片的影子映在他身上,從縫隙中瀉下的陽光一閃一閃的。

他蹲,在地上拾起一片落葉看了看。

是同一種樹,和那個高瘦女生身上掉落的樹葉一樣。

雖然校內的樹不少,也應該還有同種的,但不知怎地,他就是覺得一定是側門這棵樹,不會是別處的。之前也是想到要來求證,才會在樹下看到梁知夏和那個女生。

不知道她們講了什麼,讓人有點在意。

明明是和他無關的事,只要他當作不知道就好了,也就不用再擔心了。白恩露站直身,抬頭看著茂盛的葉叢。

一陣微風徐徐吹來,明明是輕揚的風,卻啪沙地落下許多樹葉;白恩露伸手擋在額前,還等了幾秒,葉片才全部落完。

他凝睇著那棵樹半晌,跟著把掉在衣服上的樹葉拍掉,然後離開。

周五上完課,他正要回家,在去車棚時經過走廊,听見幾個學生嘻嘻哈哈地正在聊天。

「噯,你真的那麼做了啊?」

「真的啊!畢業學姊跟我說的。我說我們班有個鐘樓怪人,叫做梁知夏的,學姊听到那個名字嚇了一跳,說那是隔壁班的,听說她在街上跟她媽媽吵架,把她媽媽推去撞車子,所以才出車禍的。」

「天哪,好狠喔……」

「才會變成鐘樓怪人。」

「所以我上次就在她課本上寫她害死她媽媽啊,她跑出教室的時候臉色都發青了,哈哈!」

幾個人七嘴八舌,把慘事拿來當笑話講。

白恩露在他們和自己擦身而過的時候,探出手臂,用手里拿的例題大全擋住他們。

「高中三年級都已經十七、十八歲了,為什麼你們的行為跟幼稚園的一樣?」他淡淡道。

「嗄?」幾個學生當場傻住,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白恩露的神情變得嚴厲起來,道︰

「有些事情,是絕對不能拿來胡鬧的,這也不懂?」

「呃……」幾個學生面面相覷。

「要是不知道收斂,我會請主任找你們家長。」他說。

「找我爸能干嘛……」有個學生小聲竊笑道。

「老師,我爸認識記者喔。」大概是沒被白恩露教過,不認為他有資格嗦,所以有人開玩笑道︰「不小心把你拍上新聞的話,那——」

「住口。」白恩露冷斥一聲。沒料到他會生氣的學生們,登時嚇了一跳。「如果你們覺得自己欺負同學的行為很光采的話,盡避找人來拍我,我很樂意把你們的偉大事跡告訴所有電視機前的觀眾。」

冷淡地說完,他丟下那幾名學生,直接走開。

最近,他好像越來越常覺得當初是不是應該選擇老師之外的職業了。白恩露按著隱隱作疼的額頭,一臉受不了地將腳踏車牽出來。

騎車回到家,他先整理了一下。雖然是個單身男子的住所,不過他的習慣還算可以,有空會打掃,不會讓家里亂糟糟的。

吃過晚飯後,他先洗了個澡。這個周末他要出遠門,所以他拿起背包,塞了幾本講義和例句練習集進去,由于是晚上十點多的火車,他還喝了杯牛女乃、看了下電視,等到時間差不多,他關掉家里的總電源。

外面突然下起大雨,他在鞋櫃旁抽了把雨傘帶上,走出寓所,掏出鑰匙鎖門。

因為要先坐車到火車站,所以他撐著傘往公車站牌走,不料,卻在站牌旁邊的便利商店看到某個熟悉的身影。

傾盆大雨之中,抱著書包的梁知夏站在便利商店外的屋檐下。因為她穿著制服,所以對身為老師的白恩露而言,顯眼到想不看見都難。

這家伙難道很喜歡放學後在外面游蕩?現在都幾點了!他實在不想管,等公車的幾分鐘中,卻又忍不住在意後面的動靜,原本想著公車一來就直接坐上去走人,眼角余光卻睇見一個中年大叔接近梁知夏,色迷迷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白恩露無奈地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他撐著雨傘,離開公車站牌,走到中年大叔身後。

「……制服很好啊,我喜歡這套制服,很漂亮啊。」

中年大叔一直繞著制服在稱證,白恩露在他背後啟唇打斷道︰

「請問你找我們學校的學生有什麼事?」

「嗄?」大叔嚇一跳,轉過身,看到白恩露,趕忙堆起笑臉。「你是老師啊?不好意思……」接下來沒說什麼就飛也似地逃走了。

白恩露用斜眼目送他離去,轉回視線,他望向梁知夏。她雙手將書包抱在胸前,身上有點被淋濕,其它地方,看起來沒有問題。

「你忘記帶傘?這把可以借你。」他說。只要在便利商店再買一把就好。

她低著頭,下講話。

他瞅住她,問︰

「你沒有回家?」她連書包都還帶著,應該是沒回去。她的嘴唇動了動,他沒听清楚,于是道︰「什麼?」

「……我不回家。」她說。

「嗄?」他听到了,但是不懂。

她對著地面用力地重復一次︰

「我不回家。」

在說什麼傻話!白恩露拿出手機,道︰

「你家電話幾號?我請你家人來帶你回去。」

她的肩膀顫了一下,冷冷地說︰

「我家沒有人,就算你打電話也不會有人接的。」

「……幾號?」他沒理她。

她終于抬起眸,緩慢地將視線對準他。

「老師,我跟你打賭,如果我家電話怎麼打都沒人接,那我今天就可以不回去。」她把家里的電話號碼低聲說出。

白恩露望著她,隨即用手機按下號碼。鈴聲一遍遍在耳邊響起,但一直都沒有人接听。

重打的次數越增加,她黑色的瞳眸里的失望和難過也越加深。在白恩露第七次按下號碼時,她道︰

「我要走了。」

見她不顧大雨就要沖出去,白恩露趕緊拉住她的手臂,說︰

「家里沒人接,那把你父母的手機號碼給我。」

「……媽媽不在了。爸爸不會接我的電話。」

她失魂落魄的話讓白恩露愣了一下,憶起那幾個學生所說的,她母親過世的傳聞。他覺得她的狀況不大對勁,雖然她一直就是這種奇怪的樣子,但是現在顯得特別怪異。

她掙扎著又想走︰剛才那個大叔搭訕的情景遺留在腦海,白恩露只想到要是讓她這樣跑掉,繼續魂不守舍的游蕩,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等一下……」糟糕,真傷腦筋。他沒有任何主意。

「不要……放手。」梁知夏想要擺月兌他的手。

略人開始朝他們行注目禮了,白恩露無計可施,只能道︰

「好、好吧。」他也不曉得這種時候要到哪里、要找誰幫忙處理這種事,他只知道現在不能讓她離開自己身邊。「好吧……你不回家,我找地方給你過夜。」怕一不小心她又逃走,只好在沒辦法中找辦法。

聞言,她停止動作,好像隨便怎樣都好,只要不回自己的家她就全部接受。

這讓他更加確信,倘若此時放她一個人,說不定她就隨便跟哪個不懷好意的壞家伙走掉了吧。白恩露頭痛地閉了閉眼。

結果,他招了計程車,到達車站之後,再買兩張火車票。坐上列車,她大概是累了,一下子就睡著。

白恩露坐在她旁邊的位置,忍不住一手蓋住自己眼楮,喃道︰

「我到底在做什麼……」

男老師單獨和女學生坐火車出游。

他真的是冒著老師身分砸鍋和登上新聞的極大危險,照顧這個他一點都不想照顧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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