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萌 第五章
作者︰決明

「又倒一間?」

程咬金一邊畫糖,一邊听著程吞銀報告城里的大事。

「沒錯,第三街的釀梅鋪子。」程吞銀吃著「天女散花」畫糖,補充說明。

程咬金腦中思忖片刻,店鋪名跳出,「李記?」

「嗯嗯。」程吞銀伸舌舌忝過糖棒,含糊應著。

「那不是咱們合作的釀梅鋪嗎?」程咬金又畫好一根漂亮的龍形畫糖,將它立在一旁的木架上,手邊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繼續畫下一根牡丹畫糖。

「是呀,倒了。梅四爺的杰作。」

「除他之外也不會有別人了好不好?」她根本沒懷疑過幕後黑手的身分,「會以整倒人為目標的家伙,也只有梅舒心罷了。真搞不懂他心里在想些什麼,憑梅莊的聲勢,應該也不興那套見不得別人好的小人念頭,做什麼像對待死敵般地不容別人生存?淨干些缺德事,不怕天譴噢?」真是……頂著那種俊俏迷人的臉孔,怎麼做出的舉動卻相差十萬八千里的狠呀?

「听說那些店鋪的的確確和梅莊有些瓜葛。」程吞銀冒出這句。

「嗄?」執畫糖竹簽的柔荑頓了頓,望向吞銀。

「你也知道李記那老板娘勢利到不行,憑著身上有些銀兩就粗聲粗氣,只要構不著她眼中有錢的肥羊身分,她可是懶得多費一滴口水和那些人說句話。」加上李記對待店里奴僕的態度幾乎不將他們當成人,極盡剝削,早在商行同業間不是秘密。

「那跟梅舒心有何千系?何況對李記老板娘來說,梅舒心是開罪不得的大財主,她應該不會傻到去犯上他。」

「偏偏她就是犯上他了。」

程咬金的心思沒法繼續停留在畫糖上,索性擱下糖碗,拉了張木桌就坐在程吞銀對面。「什麼時候的事?」怎麼她完全沒听說過?

「十幾年前。」程吞銀動手取餅架上一根鳳凰畫糖,孝敬地遞給她。

「十幾年前?那不是翻舊帳嗎?」

「是翻舊帳沒錯呀。」看得出來梅舒心不會跟人客氣,「你還記不記得听老一輩的人說過,梅莊以前的情況?」

她怔了片刻才緩緩頷首。

「記得,那一家子的梅莊人,曾落魄潦倒、身無分文,是由梅莊大當家一手撐起家業,並且帶大三名稚弟。」梅莊的過去,總是城里人茶余飯後閑聊的話題之一,那些旁觀者所不明白的際遇,在別人口中說來是那麼雲淡風輕,幾聲笑語、幾句佩服就可以簡單帶過,可是對於梅家人而言,絕不是淡淡幾句話足以道盡。

「窮途末路時,那些落阱下石的人不給予幫助便罷,竟還擺明著欺負他們稚齡勢微,對他們百般打壓,這舊帳,梅舒心正一筆一筆討回來。」

「你是說……城里那些被梅舒心一手撂倒的店鋪,全是十數年前……」程吞銀點頭。

「我還以為……我還以為梅舒心下手弄垮人全憑喜好,不問道理。」

「我以前也是這麼以為。」

原來他總是毫不心軟地將別人的心血經營給打垮,為的是舊恨難消。

「但是,冤有頭債有王,他和那些商行的恩恩怨怨怎麼可以連累無辜的商行夥計們?那些因他之故而受害的夥計不也會因此而對他心存怨懣,難保以後不會用同樣的手段來對付他。」冤冤相報何時了。

「商場如戰場,很難去顧及所有人,要是梅舒心有半分你這樣的婦人之仁,他就不會被冠上『笑羅剎』這麼駭人的名號。」

「我這哪叫婦人之仁?這叫得饒人處且饒人。」

程吞銀咧嘴笑道︰「怕只怕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哩,商人有時得采取強硬手腕,把良心擱到腦後去。」

「吞銀,你什麼時候有這種想法了?」程咬金死蹙著眉心,在剎那之間覺得程吞銀臉上的笑容及說話的口吻,竟有數分神似於抿著冷笑的梅舒心。

「我一直有這種想法呀。」他丟給她一個「厚!都不注意我」的怨懟眼神,「你可別當我這些年都沒成長,好歹程府的當家主子我也是平均分著了一部分責任,煮糖我不如你俐落、畫糖又沒你一半專精,但當家主子該學的,我可以自豪地說——我不輸給你。」

「可你學的根本不是什麼好玩意!我們程府做生意清清白白的,不興梅舒心那套殺人不見血的無恥手腕,還有,你的良心最好從腦後給我搬回來這里——」縴指戳戳程吞銀的心口,力道可沒收斂。「奸商或許可以賺得一時厚利,可正正當當的生意人才可以將家業流傳下去,听懂了沒!」

「听懂了啦。」程吞銀仍是嘻皮笑臉,到底是真听進去還是假听進去也無從查證。「不過雖然梅舒心正做著令人討厭的事,但還是有人很喜歡他,喜歡到讓人吃味。」

「誰喜歡他?」

「你呀。」程吞銀舌忝著糖。

程咬金含在檀口里的畫糖猛然落地。

「誰喜歡他?!」同樣的句子,不同的語調,表達的意思卻不像前一句那般單純。

程吞銀以為她沒听清楚,很耐心地再回答一次︰「你呀。」還伸手揉亂她的長發,「嘴里數落他的壞,可是心里待他還是很偏頗。咬金,你是在什麼時候將心偏向他的?」

「我哪有……」

「在我面前就別嘴硬了,你、我、含玉,幾乎是同時辰落地,咱們一直緊緊相連,誰騙得了誰呀?像含玉聰明,心思比較難猜,可你呢?像塊澄糖似的,乾淨透明,要瞧清楚有什麼難的?」程吞銀深瞅著她,「說吧?」

程咬金支吾半晌,透著紅暈的臉蛋略略壓低,而程吞銀則是捺著性子等她匯整好如何開口。

「我不是很記得了……」她舌忝舌忝糖棒,甜意由舌尖沁入心脾,潤澤了喉頭,話,也慢慢開了匣——

初遇,是五年前,梅花綻放的冬日,那天日頭雖高懸青穹,但卻驅散不了逐漸跨步而來的冬寒。

綠葉盡落的梅樹上,除了未融的殘雪外,枝啞上晶瑩的白,便是輕展著柔瓣的待放梅蕊……以及一個仰躺在梅園中最巨大一株梅樹上的男人。

懊說驚訝嗎?原先她以為那一團白白的是昨夜累積的霜雪,定楮一看才瞧清了「白白的」物品該歸納在「男人」之流。

程咬金餃著糖球,在檐前的台階上瞅著男人的睡顏。

好甜噢。無論是現在嘴中彌漫開來的糖,抑或是那男人的睡樣,都好甜。程咬金沒算過自己瞧著那男人多久,她只知道帕子里小心翼翼攏捧的糖球正以固定且快速的速度在減少中,她又塞了一顆到嘴里,舌尖攪弄著糖球,任糖球在兩頤之間來回戲耍。

「真厲害,尋常人睡在樹上應該會摔下來吧?」即使那腿粗般的枝啞足以承受男人的重量,可枝啞終是比不上床板,不容人在上頭翻翻滾滾。難不成樹上的男人是哪門哪派的武林高手,在樹上睡沉還能文風不動?

話才這麼說完,男人頂頭上的細枝落下一片梅瓣,猶似落雪一圈一圈在空中小弧度地旋轉飛舞,程咬金沒有發現自己正瞠目屏息地注視著那瓣落梅,然後,悄悄落在男人的額心——那片梅瓣以及她的目光。

真美的畫面,沒想到由一個男人身上看來也是這般賞心悅目——

思緒正停留在落花、雪景、睡美男上頭,突地,樹枝上睡沉的身影卻摔了下來,扎扎實實地在雪地上砸出一個人形窟窿。

那感覺……像是樹上的男人會摔下來全是因為那片花瓣……呃,讓他重心不穩。雖然這樣想很奇怪,但程咬金實在很難做出第二個聯想。

男人面部朝下,整個人僕在雪地上,動也不動。

程咬金的瞳兒先是四下瞧了瞧——也不知是想替那男人掩飾出糗的情形還是怎樣,總之她覺得自己的行徑很偷偷模模——然後才提起裙擺往男人僕倒的方向跑去。

雪積得挺厚,她每走一步就陷入雪堆中,得花好些時候才能爬到目的地。

「喂喂,你還好吧?!」凍僵的十指拍拍男人的肩胛,沒得到任何反應,她又喚道︰「你不冷嗎?躺在雪上的感覺很下舒服吧?這樣也能睡噢?還是剛剛摔下來時敲到腦袋,把人給敲昏了?」

想到後面那個可能性,讓準備將人給翻過來的程咬金有了片刻的遲疑。她實在很不希望看到翻過來的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孔……

「嗯……好冷……」

埋首雪地里的腦袋瓜子有聲音悶悶地飄了出來。

會喊冷噢?那大概就沒事吧。「是很冷沒錯,你再躺下去連衣裳都濕透了,那會更冷。」她的嗓音因為含著糖的緣故而有些含糊。

「抱我回房……」

抱他?是她听錯還是他說錯呀引她連能不能扛起他都很難說耶!她不過十二芳齡的身高才勉勉強強到了他的腋下,怎麼抱呀?強人所難嘛!

「我抱不動你,自己爬起來先。」握了握右手心最後一顆糖球,程咬金決定將糖球拿來引誘他,「你要是自己爬起來,我就給你一顆糖球,是金雁城制糖最大家的程府特制的好吃糖球噢。」

安靜了半晌,聲音又飄上來︰「我討厭吃糖……」

「程府的糖球和其他糖商賣的可不一樣哩,我的糖球又香又甜,包你吃上一顆就會入迷。」繼續誘哄。

「我討厭吃糖……非常討厭……」那聲音雖虛渺,但很堅持。

「就說了程府不一樣——」

「只要是糖,都討厭。」堅持的聲音轉為固執,雖然仍是含含糊糊。

平生最最喜愛的「糖」被一個未曾謀面的男人給全盤否定,而且這男人連嘗恐怕也沒嘗過就直言討厭,這讓身為制糖世家長女的程咬金頗為不快。

抿了抿唇,她決定收回自己方才萌生的同情及善良,站起身,順勢將糖球收回腰間的暗袋,拍拍裙擺就要離去。

「抱我……起來……」

程咬金頓了頓腳步,同樣四下張望半晌,這回卻是為了替自己接下來的行徑把風——

蓮足很惡劣地朝雪地上的腦袋補上一腳,不是故意要踢疼他,而是將那顆逐漸有了離地趨勢的黔首給重新踩回雪泥里,算是小小報了他討厭糖的老鼠冤,接著一溜煙地跑得不見人影。

「就因為那一腳,你和他結成冤家至今?」程吞銀中途插話,將原本處在過往記憶中的她拉回當下。

「也不算是啦,因為到現在我還不確定他到底知不知道那一腳是我踩的……」

「我不是很懂你這句話的意思。」程吞銀不恥下問。

「那一回隨著爹爹上梅莊去拜見梅大當家的,除了我,還有含玉。」而吞銀則是受了風寒,被爹娘嚴禁出房門吹風,省得病情加重。

「所以……含玉替你背了黑鍋?」

她聳聳肩,「你也知道,以前娘親最愛將咱們三人打扮成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別說是梅舒心了,爹和娘不也時常錯認咱們,所以後來梅莊的酒宴上——」

初過後的那天晚膳,氣氛很熱絡,屋里的寒意在幾杯黃湯下肚後消融得乾乾淨淨,席上的話題難月兌商場氣息,至於他們這些小家伙則是另闢一桌純喝茶吃飯、不談任何勢利話題的「稚童桌」。

「四當家人呢?」席中,梅莊大當家梅舒城召來管事梅福問道。

今天的梅花宴正是為了向金雁城所有商行介紹梅莊第四位當家。前些年小二和小三甫滿十六、七時,他這個為人兄長的也是慢慢將梅莊事務分派給他們,今年,小四也到了這等年齡,他自是不會循私偏頗。

「下午還瞧見他在房里睡,這會兒也不知道上哪去了?」梅福應道。

「人還沒醒嗎?!」梅舒城表面上對著紛紛敬酒的賓客頷首微笑,實際上卻咬牙切齒地對梅福低狺︰「是誰說小四今天一定會醒過來?!這場酒宴最重要的人沒出現,我在這邊灌幾壇酒有什麼用?!」

「唔,我……我再派人去找……」

「不用了,我在這。」

一句笑語,清朗明亮,幾名梅莊奴僕都松了一口氣,忙上前將廳堂側角的垂幕給拉開勾妥,恭迎嗓音的主人步出。

隱隱約約,幾句「幸好他醒了」之類的耳語飄向最靠近垂幕的「稚童桌」,讓正在啃著燻鵝腿的程咬金抬起眸子。

對了,說到醒,不曉得下午那被她一腳又重新踩回雪堆里的男人醒了沒?這是仍然睡在雪地上?

再瞟向正飄著雪的窗外,如果他還沒醒,會不會被雪給掩埋成一坯孤冢?心中小小的擔憂開始生了根……

「咬金,發什麼愣?」

程含玉不斷替她挾菜,卻發現她吞咽的速度變慢了,出聲喚她。

程咬金輕震,連忙搖頭,加快速度將鵝腿啃得好乾淨。

含玉沒多探問咬金的片刻神游,暖聲再道︰「瞧,那男人就是這次梅莊廣邀眾人來的主因。」

「噢?」程咬金揚睫,意思意思地將視線掃向含玉努顎所指的方向。

梅莊奴僕勾起的垂幕後走出一名銀白狐裘裹身,黑發東冠整齊的年輕男人,神色容貌與主桌上的梅舒城有著理所當然的相似俊俏,這似乎是梅家人最顯目的特質。

耳里听著梅舒城向在場所有士紳介紹那男人之際,程咬金已經將他從頭到腳打量完畢,「是個俊小子,不過笑容看起來很無辜。」

「你真沒有看人的眼光,我倒覺得那笑容很賊。」沒瞧見那男人已經把奸笑掛唇邊了嗎?

「無商不奸嘛。」她喝了口茶,這在場的哪一個商人笑得不賊?

「如果以後與他在商場上交手,會很麻煩。」

「他不過是個毛小子。」隔壁桌有人听到了含玉對咬金說的話,語帶挑釁地插了一句。

程含玉挑起眉,他向來最討厭有人打斷他與咬金的獨處,即使是竊竊私語也不行,所以他的口氣轉冷,不若方才與咬金說話時的輕柔。

「你就繼續這麼小看他好了,等嘗到了苦頭再風涼地說他是個毛小子。」這句話的音量很「不小心」地加大,正好讓整個宴席的人都能耳聞。

程含玉一席話,像是突然在席間投下了強力火藥,炸得眾人耳根子轟轟作響,也炸得在場一片鴉雀無聲。明明是咬耳根的底下話,被這麼提到台面上簡直難堪至極,只見那名暗指梅家小四是毛小子的男人鐵青著一張臉,說什麼也不敢將頭自碗里抬起,仿佛以為只要沒接收到眾人矚目的眼光,就沒人知道那句泛損的話是出自於他的嘴。

「真像含玉會做的事。」程吞銀笑道。只要讓含玉心里不快,下場就是這麼慘,含玉才不會替人留什麼面子咧。「那名可憐的男人下場如何?」

「整場酒宴都沒見他再拾起頭來,梅莊里的人倒是沒做什麼太大的反應,梅舒心更只是揚唇笑了笑,說請大家拭目以待他這個毛小子的表現能否超越他家大哥……大概就這樣吧。」

「不只,那時咬金這個小笨蛋還起立鼓掌,對梅舒心一番自信傲然的話給了最大的贊許。」程含玉走向兩人,將手中那壺熱茶擱在桌上,取餅杯子斟滿香茗。

「咬金,你干下這種事呀?!」好蠢!那豈不是被全場人給看了笑話?

「我才不是,是因為那時剛好有只……蒼蠅飛過去,我才伸手去拍的!」

「冷到萬物皆眠的日子里有蒼蠅噢?」含玉和吞銀很有默契地一同提問。

程咬金張開嘴,隨即又像泄了氣的皮球般消下來,繼續含她手里的糖棒。還是別再說什麼,少說少錯……

「說起來,那天出盡風頭的都是咱們程府的人,先是含玉替梅莊出氣的那句話——」

「我沒有替梅莊出氣,是因為那個男人打擾了我和咬金的談情說愛。」

也就是說那個男人開口的時機不對,若是他在程含玉沒與咬金對話時冒出那句貶損,興許會換來程含玉一個甜笑附和,只可惜,天底下就是有人不懂看場合說話的道理。

「好好好,談情說愛就談情說愛。」程吞銀太習慣含玉說話的方式,也不打算和他爭論,「然後咱們咬金又很給面子地為梅舒心的話喝采——」

「是打蒼蠅!」程咬金還是堅持這個說法,只是這回的口氣心虛了些。

真的是姊弟耶,反應還真像。「好好好,打蒼蠅就打蒼蠅,至少看在別人眼中,咱們程府是給足了梅莊體面。」

「是呀,所以他們兩兄弟特別敬酒敬到我們那桌最大十二歲,最小三歲的『稚童桌』來。」含玉涼涼說道,「然後當梅舒心听到我和咬金是金雁城制糖名家程府的『兒子』時,表情很驚訝。」

程吞銀大笑,「當然了,那個說要賞他糖吃,最後卻狠狠踩了他一腳的,也正是金雁城制糖名家程府的人呀。」難怪他要吃驚了。「不過他能認出你們兩個嗎?」

「應該是沒有。」程含玉道,「因為我從梅舒心那時的眼神中分辨不出他看咬金和看我時有什麼不同。」他向來心思細,一個小小眼神都逃不過。

聞言,程晈金低下頭,小小的失落涌現。

是呀,梅舒心沒有分辨出她和含玉的不同,那時這樣、後來這樣,現在恐怕就算她和含玉、吞銀同一打扮出現在他面前,只要在舉手投足間稍稍佯裝些男性的豪邁,他也會錯認吧?

很想找個機會在他面前試,但又怕試出來的結果太傷人……

不過當時的她也沒將眼前的梅四和梅樹下的男人聯想在一塊,加上心底總掛念著睡在雪地里的男人,後來宴席到了一半,她就藉尿遁跑去那名男人昏睡的地方,想瞧瞧他是不是仍在原地。

她也不清楚倘若瞧見那男人仍在,她是要過去補他一腳呢,還是將自個兒身上的軟裘月兌下來覆在他身上,再不就是在他伏臥的地方插上一根樹枝當記號,這樣明兒個早上才可能有人發現那里躺了一具被風雪掩埋的男尸……

不過,沿路的打算到後來沒有實行任何一項,因為那男人已經失去了蹤影,就連一圈人形窟窿也在降雪的填補下,尋不著任何一分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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