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牆小紅杏 第九章
作者︰決明

陸紅杏與紅杏坊里眾伙計全站在二樓窗扇旁,冷眼覷著對面大肆開張的範家新書鋪,他們外頭的藍幌子上寫著「一本三文」,門口招攬客人的姑娘公子一個比一個美、一個比一個俊,只要上門的是女客,俊鮑子立刻迎向前去;若是男客出現,美姑娘團團圍上,如果不是匾額上寫明了範家租書鋪幾個閃亮亮大字,陸紅杏真會以為在他們正對面開了家妓坊——而且還是男妓與女妓一塊。

陸紅杏再瞧瞧自己身旁一張張凶神惡煞似的丑顏……唉,終于找到拼不過範家書鋪的最大主因了,家里「貨色」輸人家一大截哩,換做她是客人,也會挑鋪里有俊帥伙計的店家去,至少賞心悅目許多。

「一本三文根本回不了本,他們這樣經營,不出一個月一定撐不下去!我們就等著看他們賠本好了!」老趙熟知書價,清楚明白算出範家書鋪的租價是蝕本不賺的。

「範家很有錢,他們經得起半年一年的賠本,只要整倒我們,再將租價調得比咱們高,還怕賠的賺不回來嗎?」陸紅杏對範家的底細一清二楚,要與範家拼價,吃虧的一定是紅杏坊。只是範家產業明明就與租書坊打不著半點關系,為何會心血來潮開間書坊來玩玩?

唉,還能有什麼原因呢?當然就是那時範丁思安看到她與範寒江一塊上街,激發範丁思安心頭醋意,她心里不高興,決定拿她陸紅杏開刀,想要整死她,如此而已。

女人為難女人,是千古流傳下來的傳統,而且絕對會繼續傳向後代子子孫孫。

「那該怎麼辦?我們就眼睜睜看客源不斷不斷往他們那邊流嗎?!」小豆子又慌又急,卻也想不出任何主意。

「老板娘,你想出法子了嗎?」眾人只能將希望全放在陸紅杏身上。

她托著腮幫子,臉上沒有半點焦急,半闔著雙眸的模樣有些像是甫睡醒,更像意興闌珊,一副局外人的態度,甚至還一連打了好幾個呵欠。

沉默半晌,她才蠕動金口。

「阿山、小豆子,你們去買二十斤的油回來。」

油?

是怎麼了?大伙晚膳要吃油炸餅嗎?二十斤耶……

「買油要做什麼?」

「等夜一深,你們眾人去將油潑到範家書鋪,再放把火,將它燒個精光,我們就失去最棘手的敵人。」陸紅杏不是在開玩笑,她是認真的!

「老、老板娘,你是在遷怒嗎?」因為受了範寒江的氣,所以采取最狠辣的手段想報復在範家書鋪頭上?最毒婦人心這句話真是至理名言……

「遷什麼怒?我只是想出一個最快最有速的方法。不然你們要硬拼嗎?我可不想拿我的養老本來做意氣之爭,想想還是燒了它最快,去買油。」她揮手催促阿山和小豆子去辦正事,為今夜的縱火做準備。

「要是範家書鋪著火,我們是最大嫌疑犯呀!老板娘。」老趙提醒道。

「那又怎麼樣?找不到證據,有嫌疑又如何?」陸紅杏聳肩,一點也不在意。

「二十斤油這麼大的數量,油行一定會指認咱們紅杏坊,還有,放火時讓人看見不正是鐵證如山——」

「買油就分散著買,再不然到別的城里去買。至于放火……」陸紅杏撕了一頁書,揉成拳般大小,再點上火,從窗里往外丟,那團小火球落在範家書鋪角落,劈哩叭啦燒盡也沒人注意到它。「喏,這樣丟出去,有誰會瞧見?」連大白天都沒人看到她丟出的紙團,何況是月黑風高行凶夜。

陸紅杏呵呵笑了,「對了,記得剛剛紙團落地的那地方多澆點油,燒得會更旺些。」

惡魔!他們的美艷老板娘是心狠手辣的惡魔!

「好了,大伙各自去忙各自的,買油的去買油、搬書的去搬書,今天早點打烊,大伙早早去睡,五更再來放火。」陸紅杏交代完畢,伸伸懶腰,率先準備回房去補眠,等著深夜打起精神做正事。

「老板娘這次好像很認真……真的要做嗎?」老趙咽咽口水,連說話都在發抖。他是善良老百姓,平時啥壞事都沒做過,這一次卻被逼著要放火……

「老板娘一定是打擊太大,才會失心瘋想要復仇啦……一個失戀的女人,啥理智也不剩……」

「失戀?伯父不要她了?」眾人錯愕問。難怪他們覺得老板娘看起來怪怪的……整個人灰暗暗的像籠罩在烏雲里,雖然臉在笑,總感覺不到暖意。

「嗯,好像是這樣。」詳細情況阿山也說不清楚。

「這真糟,一扯上伯父,老板娘不是狂喜就是狂悲,如果範家書鋪是開在她與伯父快快樂樂的當下,說不定老板娘還會派人送幾幅賀聯去給範家書鋪添喜,這下子,範家書鋪是燒定了……」小豆子及眾人都熟知陸紅杏的性子,她高興時,任憑誰賞她一巴掌她也不會吭聲,但她不高興時,看什麼人都不順眼,要是此時還有人惹她,她會將所有怒氣都發泄在對方身上,死不留情。

是泄憤沒錯!

陸紅杏扳指數著時辰,當最後一根小指頭彎下來的同時,她嘆了口氣。

「就算用爬的,也應該要爬來了吧?都這個時辰了……嘖,會不會是他正要出門,恰巧有十幾二十名病患上門求診,所以耽擱了……這理由一個時辰前用過了——還是他急著趕來,半途馬車輪子陷入泥淖窟窿里……不過推車推兩個時辰也該推出泥淖了吧——再不然他是想先吃完晚膳再過來……」

不,他不會來了,這就是他的答案,不願意當著她的面傷害她而給的沉默拒絕。

說不沮喪不生氣是欺騙自己的,所以她只好將這股悶在胸口悶到發痛的悶氣傾泄到擺明要與她作對的範家書鋪身上,藉以找些事情讓自己沒空胡思亂想,拿放空的腦袋去哀悼自己多可憐。

她不可憐的,她愛著她想愛的男人,只是他不愛她,她並沒有虧待她自己,她很誠實面對自己的心意,勇敢說了,也給他接受與否的權利,這樣……算好聚好散吧?

她原本可以一輩子和他當親人的,卻因為她的越來越強大、越來越不滿足,才終于讓兩人到此為止。有點想痛罵自己的莽撞和沖動,但也更想好好安慰自己做得很好,她的愛意,有成功傳達給範寒江知道了。

「……反正一個人的日子,我也這麼熬過來了,我一定可以的,就算沒有人會再叮囑我要好好的,我也會找到讓自己要好好的理由,從此完全和範家毫無瓜葛……」

就從放火燒姓範的書鋪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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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梔子再也受不了心里折磨,陸紅杏的聲音像魔,不斷不斷在他耳邊回呀回、蕩呀蕩,一遍又一遍,伴隨她離去前說話的表情和笑容,催促他向範寒江轉述她的心意,她會在銅鴆城等著範寒江,她正等著範寒江,等著他……

他方才誆騙範寒扛,說陸紅杏上布坊挑布做衣裳,範寒江也信了他,現在正在前庭煎補藥,藥香味陣陣傳出,他一聞就知道那是專替姑娘補血調身的藥材——他當然不會以為範寒江是替劉家小泵娘熬的藥,因為經他觀察,範寒江真的沒多看劉家小泵娘幾眼,更別提發展出愛的火花……

範寒江也在等著陸紅杏。

「不說的話,我好像變成阻礙別人姻緣的壞角兒……」看著範寒江的背影,小梔子倍受良心鞭撻。

你確實是呀。

「可我就是不喜歡陸紅杏嘛……」她看起來一點也不柔順,又像會凌虐人,要是她嫁進門,他小梔子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也沒人要你喜歡她呀,範寒江喜歡就好,關你啥事呀?

「她要是嫁過來,就關我的事啦……」他會被陸紅杏凌虐,每天有做不完的家事——陸紅杏那種女人,一眼就看出來絕不是會任勞任怨操執家務的乖媳婦,說不定她連竹帚該怎麼用都不知道,還以為竹帚只能用來打人哩!

就在小梔子嘀嘀嘟嘟里,範寒江問道︰「梔子,紅杏還沒回來?」

「呃,嗯,還、還沒。」小梔子差點要說了,

「怎麼去那麼久?」

「女、女人逛大街總會逛上好幾個時辰,說、說不定她又突然想去看出戲或是逛古玩店、水粉店什麼的……」

「有道理。」範寒江將補藥盛好,進屋子里去了。

「大、大夫——」陸紅杏她回銅鴆城了,她在等你……

「什麼事?」

「那個……晚膳吃筍子?」嗚,他不是要說這個啦!

「好呀。」

「大夫!」

範寒江又回過頭,用跟神詢問小梔子喚他何事。

「再、再加豆腐湯,好不好?」

「這種事你不是向來都自己決定?我不挑食,你端什麼出來我就吃什麼。」範寒江突然停頓,笑了笑。「不過你加盤辣雞丁吧,紅杏喜歡吃。」

「紅杏」兩字化為猛烈轟雷,先劈死小梔子這個受人之托又不忠人之事的小混蛋。

小梔子沖到範寒江面前,眼看就要哭跪下去。

「大夫——對不起!我錯了!我不是故意不說的……雖然我是真的有一點點故意,但是我好內疚——」

「梔子,你這是在做什麼?」範寒江扶起他。

「大夫,我絕絕對對沒有惡意,我只是以為劉家小泵娘比較合適你,可是要娶妻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覺得合適的人關你屁事,我又不能替你保證娶她一定會幸福美滿包生小孩,當然還是要讓你挑你自己中意的,如果你真的中意她,那麼梔子也無話可說——」

「說慢點。」

「不能慢了,再慢就糟糕了!」小梔子溜進屋里,胡亂捉來幾件衣裳塞進布包。「你快走快走吧!」一把塞進範寒江的手里。

「走哪里去?」範寒江一頭霧水,身子已經被小梔子推出藥鋪大門。

「陸紅杏說,她在銅鴆城等你,如果你不喜歡她,就永遠不要再去找她,她會懂你的意思,可是我知道你絕對不會這樣,我知道你很想很想與她在一塊,是我一直拖著沒說的,對不起對不起……」

範寒江听畢,一半懂一半不懂,但似乎捉到重點——陸紅杏根本不是去買布逛大街,而是回銅鴆城了!

「紅杏什麼時候走的?!」

「就、就你一早去曲府找她,沒找著人又折回藥鋪的前半刻。」

「梔子,你——」那已經是許多個時辰之前的事了!

「對不起……」他真的知道錯了,也真有在反省,嗚。

範寒江輕嘖了聲,腳步不再停頓,往曲府方向跑了。

「大夫,不是那個方向——」

「我去向曲爺借快馬!」

「你?你會騎馬嗎?」

「不會!」

範寒江的聲音與身影已經跑遠,

「大夫,你會摔死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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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範家書鋪在大火中被吞噬得一乾二淨,將漆黑的夜燃得恍如白晝,也將初春的低寒燒得炙熱起來。

點點火星被寒風吹起,飄散在整條街道上,許多人提著水桶去救火,潑嗤潑嗤的聲音不斷傳出,東邊火才滅,西邊火又旺起,鋪子里全是易燃的書籍,這一燒更是無法收拾。

「里頭有沒有人?!都救出來了沒有?!」

「再提水過來!」

「隔壁的人全撤走,火快燒過去了!」

紅杏坊二樓,全班人馬又佇在窗前沒動,一顆一顆的眼珠子瞪得又圓又大,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寫著——見鬼了!

「小、小豆子,我記得我們買的油……」

「嗯……明明還藏在柴房的木柴底下……」

「那對面燒得亂七八糟是……」吞口水,「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老板娘,你知道嗎?」

陸紅杏拿手絹在擦汗,由于距離火災現場太近,被熱氣煨出一身汗水,她拿手當扇子掮了掮些微的風。

「有人的想法竟然和我一樣,想直接燒了範家書鋪……是誰呀?我也想知道。」順便跟對方道聲謝,讓她這麼省寶夫。

沒錯,火不是陸紅杏放的,她很遺憾在自己動手之前,有另一批人搶了她的主意。

「老板娘,不好了!有官爺上門來緝捕你了!」丫鬟跌撞奔上二樓,嘴里大聲嚷嚷,讓在場所有人都將視線由火場轉向丫鬟,而緊隨在丫鬟身後的是四名官差。

「緝捕我?難道風風涼涼坐在閣樓看對面鋪子燒起來也有罪嗎?」陸紅杏縴臂一環,下顎一揚,氣勢就出來了。

「是範夫人指控,火是陸老板你放的,我們想請陸老板跟我們走一趟。」官差之一說明來意,直截了當。

「喔喔喔,我明白了,玩這套陰的呀。」陸紅杏恍然大悟,完全弄懂這一切的關聯。

範家會無緣無故想開租書坊,還開在她紅杏坊的正對門,賠本想整垮她?其實這些全是為了今夜在鋪路,只要一把大火燒起,矛頭當然是指向她陸紅杏,說她心狠手辣,見不得別人好,燒人鋪子以除後患,畢竟在紅杏坊對面開了新書鋪,對誰影響最大,又最礙著誰的財路?答案全只有三個字——陸紅杏。

範丁思安,你這著狠棋倒下得挺絕的,自個兒開鋪又白個兒燒鋪。

難怪她還在猜想,開租書鋪不嫌難賺嗎?原來開書鋪是幌子,使計陷害她才是真的。

「範夫人說是我放的就是我放的嗎?我還說是她自己燒的哩!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否則我不會認這種污蔑之罪。」陸紅杏輕哼。

「韓捕頭,在柴房找到四十斤的油。」一名官差上樓,對著為首的捕頭稟報。

「四十斤?!怎麼可能,我和阿山明明只買了二十斤——呀!」小豆子的腳背讓陸紅杏狠狠、狠狠地跺上一腳。這顆笨豆子、蠢豆子、拿去榨油也榨不出半滴的呆豆子,在那邊自打嘴巴打得很快樂呀?!

「陸老板,我想你最好已經想好如何在大人面前解釋為數驚人的油是打哪來,又準備拿它們做什麼用。帶走。」

二十斤是她買來想燒範家書鋪的沒錯,另外二十斤,當然是嫁禍。

「老板娘——」

陸紅杏揮手擋下紅杏坊的眾伙計,要他們別輕舉妄動。

「放心,火不是我們放的,沒啥好擔心的,我去去就回來。」沒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就當去逛逛衙門,陪青天大老爺喝茶聊天。

結果陸紅杏進了衙門就沒再出來——

直接打入大牢,听候發判。

「官、商、勾、結。」

陸紅杏向來知道官與商,就如同唇與齒,兩者有密不可分的關系,她也知道範家在商場上頗有名望,加上前一代的範老太爺在官場上結交無數友朋,官為官途求助于商掏銀兩資助,商為求更大利益依附著當朝官員,兩方衍生出一種不可言喻的默契,彼此為彼此除患,只是黑心到誣賴罪名到她頭上也實在是太明目張膽了。

鮑堂之上,她連說話的余地都沒有,只听見縣太爺與範家證人一言一語,一搭一唱明列她的罪名,連八百年前的陳年往事——她與長工偷情那一段——也拿出來數落她的操守有問題。範丁思安滿臉委屈地坐在一旁拭淚,換成天底下任何一個男人都會被她哭得心軟,相較于她陸紅杏的趾高氣昂,誰也都會比較同情弱勢的那一方。

然後縣太爺板子一拍,定了她的罪。

縱火傷人,心如蛇蠍,不知檢點,敗壞門風。

听到最後兩項罪名時,她差點忍不住炳哈大笑。他們干嘛不說她在街邊看到乞丐還不給錢,毫無惻隱之心算了!

「既然一定會被判罪,還不如自己親手放這把火,好歹心里會爽快些,坐起牢也會更甘願點。」陸紅杏盤腿坐在陰暗的牢里,腦袋枕靠著冰冷牆面,關不住嘴里的抱怨,「什麼叫我這種寡婦看就知道不是好東西,淨會勾引男人,破壞別人的家庭和樂?也不想想是誰害我變成寡婦?!說我妖媚,干脆說我是狐精轉世,下令活活燒死我不更麻利?!」

她是多長了別人一只眼楮還是少長了別人一張嘴?

就算全天下的雜碎都喜歡拿她這種模樣的寡婦當蕩婦,也不代表她是好不好?難道書里的縣太爺非貪即蠢,他也是嗎?

「唉,這輩子全讓姓範的人給玩完了……」

一顆心,被範寒江棄之不要,算是死了。

這具身軀,被範丁思安一設計,能不能走出牢籠還是個謎,如果範丁思安狠一些,燒死幾個人在鋪子里,她不被判死都不可能,也算半只腳踏進棺材。

上輩子八成是她對範家人不忠不義不仁不孝不悌不愛,才會這一世必須還得徹徹底底。

「這種死法,感覺真有點蒼涼呀……」

陸紅杏趴在干草堆里,嗅著嗆鼻的悶濕腐味,閉上眼,想起範寒江笑起來的樣子,終于讓她的臉上也有了笑容。

「要是就這樣冤死獄中,也希望能再見你一眼……」

他的模樣,近在眼前……

穿著那襲灰色的軟袍子,長發右左各捉一綹系在腦後,再整片披散在背後及胸前,雖然偶爾會有幾根悄悄透露他年齡的白銀發絲摻雜在黑發里,但仍無損那頭長發的柔軟。還有那些老是滑落下來擋住他眼前的劉海,好幾回都討人厭地擋掉他的目光,讓她沒看到他在想什麼,想伸手幫他撥開,身子又沒他高,也怕動手去撥弄還會被他教訓自己沒大沒小……

還有好好聞的藥味,她每次問他,他都說應該是當歸的味道,可是當他不在身邊,她也吩咐人拿當歸熬茶來嗅,味道就是不對。

當歸,應當歸來,但他卻不回來了。

他叫她名字的聲音,她會一直一直記得,反復回想著,紅杏、紅杏、紅杏……

「紅杏。」

對,就是這種抑揚頓挫,對極了,再叫一次。

「紅杏。」

好感動,好好听,叫聲紅杏我愛你來過過癮吧。

「獄吏大哥,麻煩您開個門,給個方便。」

唔?腦子里的聲音沒有按照她的安排說出她想听的話,這讓陸紅杏不滿,她皺皺眉,咕噥一聲。

快!快說紅杏我愛你!

「我不會耽誤太多時間,暫時將我一塊鎖在牢里無所謂,謝謝您。」

嘖——

「紅杏,紅杏?」

一聲叫喚伴隨落在臉頰的輕拍,讓陸紅杏不得不睜開眼。

灰色袍子、輕系的長發、很礙眼的眼前劉海、熟悉的容顏——在眼前。

好聞的藥味,當歸的味道——在鼻間。

好听的聲音,喚出她的名字,用她太習慣的喚法——在耳邊。

範寒江?!

陸紅杏眸子眨不起來,她太愕然了,完全弄不懂為什麼在這個地方、這個時辰會看到範寒江?!

「我吵你睡覺了嗎?」真安然自得,連在牢里都能含笑入睡。這是他最佩服也最心疼陸紅杏的地方,她從不會無故哭鬧。

陸紅杏本來差點又要沖口喚聲「伯父」,但即時忍下。

她不要再叫他伯父,那時對他表達愛情,她是賭上了兩人的關系,若他接受,他與她便可能進展成愛侶甚至是夫妻;若他不接受,她也不會可恥地想退回伯佷媳的倫常里,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

他不再是她的伯父了。

「是阿山他們到銀鳶城告訴你,我被逮進牢里的事嗎?」陸紅杏自行解釋範寒江出現于此的理由。她認識的範寒江不是無情無義之人,即便他心里沒有她,也會顧及多年的伯佷情誼來見她一眼,不會不聞不見。

「是也不是。」

「什麼叫是也不是,這麼說誰明白呀?」

「你被逮進牢的事確實是阿山他們告知我,卻不是他們到銀鳶城來找我。」範寒江看著她的手上頸子上已經被牢里小蟲子叮咬得紅腫,所幸他向來身上都有習慣帶些藥膏,他自懷里取出,替她抹上。

「那是誰到銀鳶城找你來的?」哪個多事的家伙?

範寒江覷了她一眼,隨即又低頭料理她手臂上大大小小的紅腫泡,濃長的黑睫掩蓋掉他的目光,還有討人厭的劉海也跟著湊一腳,陸紅杏真的忍不住伸手去撥開他的黑發,不過還沒踫觸到他,範寒江已經再度抬頭,害她只能尷尬將手停在半空中,撥也不是,放也不是。

「你說,如果我不回銅鴆城,你就會明白我的意思,那麼我現在回來了,你卻不懂?」

陸紅杏從沒看過範寒江這麼逼人的直視,她被瞅得有些手足無措,卻又離不開他的眼。

她沒有被嚇呆,也沒有听不懂他在說什麼,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為了我,回來銅鴆城的?」

「難道銅鴆城還有別個陸紅杏?」

「可是我不要當你的佷媳婦……如果你是想來說服我,跟我說維持原樣不是更好,我都不會听的……我要的是男人與女人的愛情,如果你後悔了或是你原先就不是為此而來,那你最好趕快走,我會當作你沒來過。」她不想自做多情,也不想誤解他的來意,倘若範寒江是來勸她別喜歡他,像從前繼續當伯父與佷媳婦,不要破壞和諧的關系,他還是會像以往那般待她好,空閑時回來看看她,她也不會太驚訝。

範寒江替她拉好衣袖,收起藥罐,淡淡在听她說話,陸紅杏不確定他有沒有听明白她的堅定心意,她絕對不要模稜兩可的答案。

「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叫你伯父了。」她補上這句任性堅持。

「你真會教人為難。」這擺明就只給兩條路走,沒有緩沖地帶。

「所以我才說如果你覺得為難,就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我又不會對你死纏爛打,只要你別回來,我就……」她以為他在責備她,所以任性扭開頭,但也立刻被範寒江給轉回來。

「我的意思是,假若我對你無意,是真的會感到萬分為難,被逼得連親人都做不成。你這種說一不二的性子真不知該說是任性還是有主見。」

「你的意思是——」

「聰明如你,還不明白?」範寒江難得頑皮一笑。

「……你也喜歡我?不是長輩對晚輩的那種喜歡?」

「我想是的。」範寒江回答得輕緩也迅速。

「但劉家小泵娘……」她本來要問的,但看見範寒江眼中閃過茫然,那是對于她提到的人名完全陌生的反應,已經足以讓她得到答案。

陸紅杏沒有如願大笑,她反而覺得喉頭緊縮到說不出話來,直到她的眼淚被範寒江的長指截下,才知道自己已經哭得一塌胡涂。

她抱住範寒江,哭里帶笑。

「你為什麼要挑我坐牢的時候跟我說這些?!你知不知道我穿囚衣好丑好丑,臉上被蟲子咬出好幾顆大水泡……你還在這種時候說這種話,你不知道女人都希望打扮得漂漂亮亮時听見喜歡的人傾訴愛意嗎?!而且你還讓我哭得這麼難看——」

「等你離開這里,將自己打扮成最滿意的模樣,我再跟你說一次。」他當然無法理解女人的莫名堅持,在他眼中所看到的她,仍是那般好看,並不會因為她換下了華服、卸下了珠花而有所改變。

她在他頸窩間點點頭。

等她換上那襲半露酥胸的高腰花裙再跟她說一次。嗚嗚。

陸紅杏驀地抬頭,抹掉滿臉的眼淚鼻涕。「不過我覺得你還是現在說一說好了,就想象我打扮得很美,看不見襤褸的囚衣,我胸前沒有大大的‘犯’字,只有露出粉紅色肚兜,我的頭上髻著發髻,左右兩邊各有一支金步搖,還會閃閃發亮,不是像現在這樣整個髻都亂掉了……」

「為什麼不出去再說呢?」他明明就看她很介意。

「我不認為我短時間內有辦法出得去了。」陸紅杏嘆氣。

「難道範家書鋪真的是你燒的?」

「我像是會做那種事的人嗎?!」

「……像。」範寒江遲頓片刻,那個遲頓不是因為思考,而是他在掙扎說實話是否會傷害初萌的感情。

「你——」範寒江,你好樣的!真、真了解她.「我承認我是打算燒範家書鋪啦,但是晚了對方半個時辰,被對方先下手為強……我還沒來得及放火。」陸紅杏表情很扼腕。

「所以火不是你放的。」範寒江明顯大松一口氣。

「連你都懷疑是我,也難怪沒人要相信我的清白!」天底下大概也只剩下範寒江會信任她,現在連他都這麼說,那麼全銅鴆城一定找不出半個站在她這邊的人了!陸紅杏扯著範寒江的衣襟搖晃,「我如果說是範丁思安燒的,你信不信?」敢說不信就拿腳煉勒昏他!

「思安?」範寒江眉峰輕挑。

「很驚訝吧。是你那個乖弟媳哩。」陸紅杏撇撤嘴,口氣很酸,不否認听到他嘴里喚出另一個女人的名字時顯得很不悅。

「不驚訝。如果火不是你放的,我倒真的肯定是她。」範寒江如是說道。

「咦?」

「很像她會做的事情。」不過範寒江沒想多說,又拿笑容蠱惑她,「紅杏,委屈你在這里等我幾天,我很快就會來接你出去……記住要等我,別自己又逃跑了。」

「我哪時逃了?」

「在你強吻我之後,又不給我開口機會回應的那時。」不然她以為兩人兜這麼冤枉的一大圈是拜誰所賜?

「那是……」好吧,那時她的確是逃了。無法替自己辯解,她干脆轉開話鋒,「你要怎麼做才能替我洗刷冤屈?他們官商勾結,罪證全由他們亂扣呀!」

範寒江淺淺一笑,連帶安撫她,「我會讓範家書鋪的老板親口出來說,火是他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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