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凍，農事暫休，也算是養養地，等來春再開耕，村里人現在忙著要過年了，大家都要長一歲了，蕭家今年比往常寬裕許多，人人穿上新衣新鞋，桌上擺滿糖果點心瓜子，隨時能抓上一大把。

除夕前幾天，蕭勇一早就趕著牛車出門，中午也沒回來吃飯，江雪不免要關心問︰「阿勇今天去辦什麼事，阿靜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勇哥沒說。」沈靜搖搖頭，以往他們都是一起去虎頭鎮，她還真不知蕭勇今天去了哪兒？

蕭猛吞下嘴里的食物，頗為肯定的推側。「我知道，大哥準是去給我們買好吃的！」

「你還沒吃夠啊？」江雪已經不知怎麼教訓這個二兒子，都要十二歲了還像只小豬！

「猛哥，擦擦。」蕭好很好心的提供帕子，因芳蕭猛又吃得滿嘴都是。

沈靜強忍笑意免得自己噴飯，生活在蕭家其實挺逗趣的，如果沒有某些麻煩就更完美了，所謂的麻煩是指賣身契、柳三少和她自己的心事，不管適應得多好，她總會想起媽媽……

直到傍晚，蕭勇才帶著一身寒意回來，進門時嘴里還吐著白煙，江雪看了心疼的問︰「外頭很冷吧？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去辦點事，還買了年貨。」蕭勇顯然有所隱瞞，但看他神態自然，沒有要說明的意思，其他人也不多問了，畢竟蕭勇現在是一家之主。

「先喝點熱的吧。」沈靜早有準備，送上一碗地瓜姜湯。

蕭勇接過去喝了一大口，對沈靜笑了笑。「很甜，很好喝。」

江雪只盼他們小兩口順利美滿，看到這情況也就不操心了，孩子大了自有主張。只是自從她跟沈靜談過以後，她多少能感覺到沈靜對她的疏遠，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為了替蕭勇留住好媳婦，江雪不得不扮黑臉，但願一切能慢慢好起來吧。

除夕這天要大掃除、貼春聯、除舊布新，每個人都忙得團團轉，吃過午飯又要祭祖，江雪領著孩子們跪下上香，她低聲對亡夫說了好一段話，蕭勇他們听得並不清楚，只看到江雪抬起頭的時候，雙眼紅通通的顯然哭過了。

「好了，你們各忙各的去，記得先洗個熱水澡，然後就要吃年夜飯了。」江雪硬擠出微笑說。

蕭勇假裝沒看到母親的淚眼，輕聲道︰「娘，您這幾天太累了，洗去歇一會兒吧，年夜飯有我跟阿靜準備，阿猛也長大了，其他小事他會做好的。」

「嗯，我先帶好妹去洗洗。」江雪擔心女兒著涼，至今還是親手幫女兒沐浴。

廚房里的灶火一直沒熄過，沈靜打算做一道什錦火鍋，雖然沒有電磁爐可用，把煮好的大鍋端上桌也不錯，蕭勇在一旁幫忙燒柴、洗菜、拿碗盤，其實她覺得自己做比較快，但他就是堅持陪在她身邊，看在他一片誠意的分上，她也不計較他的礙手礙腳了。

或許這個少年不是最杰出、最優秀的，卻讓她有種安全感，上輩子她沒談過戀愛，也不曉得心跳怦然是怎麼回事，不過當他們一起做每一件事，那感覺就是非常自然而妥當。

當晚，什錦火鍋一推出就博得好評，蕭猛吃得肚子快撐破了，江雪叫他不準再吃才停下。

吃過半盛的年夜飯，大家一起收好餐具，擺上茶水和點心，蕭猛搶著第一個說吉祥話，非常確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果然就見江雪和蕭勇拿出紅包來。

「謝謝娘、謝謝勇哥。」拿到婆婆給的紅包是正常的，但沈靜沒想到蕭勇也會包紅包給她，愣愣的說︰「我是大嫂，是不是也要給猛弟和好妹包紅包？」

「大嫂每天做好吃的給我們吃，不用紅包了啦。」蕭猛說得很大方，雖然他也愛錢，但更愛吃。

蕭好則是貼心的說︰「大嫂每天給我進補，應該我給大嫂紅包，我給娘繡了一條手帕，也給大嫂繡了一個荷包，看大嫂喜不喜歡？」

「喜歡，好妹真是用心。」沈靜接過那個繡有鴛鴦和蝴蝶的荷包，只覺得應該放到博物館收藏，太精致了哪舍得用啊？

蕭猛發現自己沒禮可送，趕緊表達狗隨之意。「大嫂，以後我除了劈柴還會挑水，你做了好吃的可別忘了我！」

「果然是大了一歲，猛弟和好妹都變得懂事了，以後要多听娘和大嫂的話。」蕭勇對弟弟妹妹贊美兩句，然後轉移話題說︰「明天就是大年初一，大家有沒有什麼心願？說出來听听看。」

長子越來越有當家的風範，江雪看了心里高興，第一個支持道︰「我就希望你們幾個孩子平安、順利，也希望我能活久一點，以後才能幫你們帶孩子。」

「娘放心，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蕭勇這句話讓他弟弟妹妹都點了頭，他們長大以後要好好孝敬母親，所以娘這個心願一定會達成。

蕭猛歪頭想了一下，難得做出認真表情。「我希望自己變聰明一點，就可以多幫大哥的忙，還希望家里每天都有好吃的，以後找個跟大嫂一樣的好媳婦，差不多就這樣了吧！」

這番話不出所料的引來大笑，等笑聲暫歇，蕭好才羞答答的說︰「我希望我能變得強壯一點，幫家里每個人做一身衣服，還想去鎮上逛逛，買我喜歡的絲線。」

「說得好，你們的心願都很有意義，大哥也會幫你們的忙。」蕭勇轉向沈靜問︰「阿靜你呢？你的心願是什麼？」

「我？」沈靜能說她想回到過去、想回到現代嗚？既然不能說真話，只好說點場面話。「我希望大家都健康、快樂。」

以往她跟媽媽過新年的時候，在家里也沒什麼娛樂，就是看看電視、吃吃火鍋，然後媽媽給她發紅包，繼續看電視直到午夜過去，現在想起來，那麼無聊的過年卻讓她懷念無比，如果能回到那段無聊的時光，她願意放棄一切去交換。

「我也說說我的心願。」蕭勇停頓了一下，看過在場每一個人，每一個對他都是極為重要的人。「我想回學堂讀書，先考取童生資格，再考個秀才回來。」

「秀才？你想當官？」江雪一听萬分驚訝，阿勇離開學堂已經四年多，平常看他就是自己翻翻書，也沒有特別遺憾的樣子，什麼時候存了這份心思？

「考上秀才不一定能當官，但是會有功名在身，跟一般平民的身分不同，朝廷還會賜與五十畝官田，官田是不用交稅的。」蕭勇想了很久才想出這條路，之前受到柳家三少爺的刁難，讓他深感自己毫無用武之地，唯有變得強大才能保護他身邊的人。

「你真的決定了？」江雪看長子眼神堅定，不像有人可以阻止的樣子。

「嗯，我想把家里的田租出去，只留兩畝給猛弟耕種，我今天去鎮上找了劉夫子，他說我隨時可以回去讀書，每年有兩次考童生的機會，半年後我就能赴考了。」

沈靜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她念過大學也考過聯考，很明白讀書的辛苦，尤其蕭勇荒廢這麼久了，就算他再有天賦也不一定跟得上，他會這麼做一定是為了她，為了不讓柳三少爺搶走她，真是個傻瓜！

蕭猛忽然靈機一動。「對了，大哥你可以當村長啊！」

「我的年紀還不夠，如果我考到了秀才，等我滿二十歲就有資格當村長了。」

「到時候我就是村長的親弟弟，哇啊──」蕭猛這下可興奮了，似乎已看到自己招搖餅街的模樣。

蕭勇卻沒有弟弟這麼輕松，表恃嚴肅道︰「猛弟，以後我不在家的時候，你就是這個家唯一的男子漢，就靠你保護娘、大嫂和小妹了，知不知道？」

「大哥你放心，我很可靠的！」蕭猛發覺自己貴任重大，心底卻不慌張，其實他也不是真的幼稚，只是愛在大家面前搞笑而已。

江雪看他們兄弟這麼友愛，感動得差點掉下淚。「阿勇，娘支持你，只要你想做，考幾年都沒關系。」

「大哥一定考得上！」蕭好非常認真的說。

「嗯，勇哥一定考得上。」沈靜不確定這麼做是好是壞，萬一蕭勇苦讀多年都考不上怎麼辦？但是既然他下定了決心，她也只能跟大家一樣靜待佳音了。

天龍朝的除夕也有守歲的習俗，不過小孩子大多撐不住，還不到午夜時分，蕭猛和蕭好就已經頻頻點頭，抱著紅包打起磕睡。

江雪也有些精神不濟，皺起眉說︰「阿勇，你把他們都抱回房去睡吧。」

「是，娘您也早點睡，有我跟阿靜守歲就行了。」

「好啊，娘也真的累了。」江雪自然樂意讓這小兩口獨處，尤其阿勇過年後就要去學堂，他們應該有很多事要商量。

稍後，蕭勇安置好了娘和弟弟妹妹，回到正廳看到沈靜站在窗邊，外頭不知何時已是白雪紛落。

這是沈靜第一次看到雪，前世她生活在亞熱帶的平地，從來沒見過雪景，一時不禁看傻了。「下雪了，可是好像沒有特別冷。」

「那是因為沒下雨的關系，如果又濕又冷，著實會讓人受不了，等到雪觸了也就回暖了，到時最麻煩的就是地上一片泥。」蕭勇解釋道。

她听了點點頭，美景之中也有困擾，這就是人生吧，有苦有樂，只能把握現在。

「坐下來喝杯熱茶。」他給兩人都倒了杯茶。

「嗯。」她接過那杯溫熱的茉莉荷葉茶，因為有助消化她才特別煮的，現在喝起來好像還有平心靜氣的效果，讓她能輕松的問。「勇哥，你想考秀才是不是因為我？」

他知道自己瞞不過她，當然也沒打算要瞞她。「坦白說，一半是為了你，一半是為了我自己。我本來想一輩子種田養家，有空看看書、寫寫字就夠了，但是我越來越發現我配不上你。」

「啊？」她睜大眼，從沒想過他會這麼想。

「你那麼聰明、能干又有主意，我雖然年紀比你大，卻一點也比不上你，如果我再不長進的話，根本沒本事做你的丈夫。」

「你怎麼會這麼想？我……我覺得你挺好的。」如果她不是來自現代，哪有這些與眾不同的創意？而且以蕭勇的年紀和經歷來說，他的表現已經很讓人佩服了，他除了跟她一樣失去父親，還要照顧年幼的弟妹，連母親都因為體弱不能持家，他的肩頭負荷實在太沉重了。

「品行上我敢說自己還可以，但在做人處事上，我真的不如你。」也只有這她面前，他才敢直接說出來，若在外人面前叫他承認自己不如妻子，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對他是尊嚴受損，對沈靜也沒好處。

「你別這麼說，我也有很多不足的地方……」

蕭勇不再跟她辯論這個問題，只是坦率說出自己的感受。「阿靜，我希望有一天你能以我為榮，讓大家都羨慕你，說你嫁了個好丈夫。」

沈靜听了也不知該慶幸還是怨嘆，這個時代的男人如此傳統，非要比女人厲害才能平衡。「好吧，既然你的心願跟我有關，我也不能在一旁閑著，以後我會嚴厲的督促你念書。」

「那就有勞你了，靜妹。」他听了松口氣，如果她不贊同，他也會這麼做，但他還是很盼望有她同心協力，他總覺得夫妻一條心，什麼都做得到。

「噗！」什麼靜妹？沈靜忍不住噴了半口茶，雖然謝荷也是這樣叫她，听蕭勇如此稱呼卻很怪異，有種情哥哥、情妹妹的曖昧感，況且她自覺比蕭勇大，他叫她姊姊還差不多。

「靜妹怎麼了？」他從懷中構出干淨的手帕，主動替她擦去嘴邊水滴。

她把他的手帕搶過來，自己擦了干淨，警告道︰「別叫我靜妹，我听了別扭！」

「我比你大，又是你的丈夫，本來就該叫你靜妹。」以前叫阿靜是覺得他們都是一家人，現在叫靜妹則是覺得他們更親密了，再叫阿靜的話就顯得太普通。

「你要這樣叫我，我就不理你！」

「你怎麼長大一歲反而變得孩子氣了？」他忍不住大笑，這樣耍脾氣的沈靜太少見了，居然還嘟起小嘴，讓他是怎麼看怎麼喜歡，恨不得明天就考中秀才、後天就跟她成親。

「你才是小孩子！」她嘴里這樣說，卻也覺得自己真的心智退化了，居然像個小孩子一樣胡鬧。

「好，我們都還小，來日方長好不好？」少年安撫著少女，口氣寵溺。

窗外的雪靜靜的落，屋里的人慢慢的聊，直到新的一年來到，新年新願望，他們會一起去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