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塔娃娃 第八章
作者︰蘭京

她變了。

自她孤身回到台灣,熱熱鬧鬧地搞了一場尾牙,替家族搶盡風頭後,就搬出家里,自己弄了份工作,閑散度日。

對于先前告知的喜訊,如今一字不提,仿佛原本就是在唬爛而已。

至于工作,她答應死黨的邀請,合組工作室,再找幾個哥兒們助陣湊人頭。表面上是接些小案子的小團隊,私底下看個人興趣︰去玩自己的偵探游戲,或去販賣商情資訊,或做無形資產及股權價值評估等。反正大家各有各的強勢背景,要玩大的還是玩小的,都游刃有余。

不過他們都有著心照不宣的共識;日子過得去就可以了,野心全塞在垃圾桶里。

但跟小惠比較親近的人都感覺到,她不太對勁,卻又說不具體到底哪里不對勁。她看似很混,成天模魚,實則工作狂般地拼命;盡情地賺、盡情地散。

最驚悚的紀錄是,她以玩期貨賺來的錢,買了一輛保時捷,再開出去把它撞爛,自己逃逸無蹤,卻害慘了車子掛在名下的好友。

她玩什麼都好,就怕她玩的是命。因著這份愛玩,關于她的流言就愈來愈不堪。她的不予理會、懶得澄清,加速了她社交形象的腐爛。

還有一點,比較麻煩,就是她先前跌斷的門牙,不時會嚴重疼痛。

去看過醫生,診斷結果是沒問題,愈合狀況十分良好。但她明明就是會痛,痛到無法進食、無法安睡。醫生只開了止痛藥,就算了事。

真混。反正又不是醫生在痛,他當然無所謂。

大家還說,小惠更俏皮了,或許這也是她變漂亮的原因。不過說她皮,不如說她痞,對于委托的案件異常活潑,但一個人埋首在電腦前的時候,卻極度智障。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龐雜的數字里,現實生活中則連個漢堡也會吃得零零落落,掉得滿身都是。

心不在焉。

但那些是工作時的光景。一個人回到住處時,那又是另一個自己。

牙齒痛得好嚴重,傷口似乎從未好過。

這種痛很可怕,痛到摧心裂肺,整個人都蜷成一團了也沒得逃避,無法減輕。

她痛到夜夜難眠,痛到涕泗縱橫,眼楮腫到無法戴隱形眼鏡,只好改戴厚重的書呆眼鏡上班,結果被新來的工作伙伴欣心炮轟,嫌她實在懶散透頂又俗到不行。

可可和孔佩都很不爽欣心的聒噪,可是她還滿喜歡欣心的。而且只要有欣心在,她就不用費力說話,安靜听就好。

傷口卻還是沒有好。

這種痛,說也沒用。誰能幫忙承擔?沒有,只能自己忍受,綿綿長長而又孤獨的折磨。

醫生開的止痛藥根本不夠。

午夜時分,她的身體常會焚燒難耐,寂靜地朝遠方呼喚,仿佛身體它迫切地需要救援。自救也沒用,這身體很任性,只有一個人可以救得了它,也只允許他來救。

他卻已經遠去。一如他所說,她要是離開他,大家就各走各的。他倆的事,都與彼此無干。

但她後悔了,她想回頭,想孬種地再一次挽留。不管那樣的自己多卑賤丑陋,她都不在乎了。即使像出廉價的爛戲,她也甘願趴在地上、抱著他的腳踝被拖著走。

她不要和他分開。

傷口很痛。

到底還要痛多久,傷口才會好?她已經痛到煩、哭到膩了,狀況卻毫無改善。

十九曾打電話找她,告知一些事情,她卻滿腦子想的都是班雅明,根本沒在听。她得費心竭力地壓制激切的沖動,避免打斷十九,咄咄追逼︰班雅明現在在哪里?有沒有刺探她的消息?有沒有提過她?有沒有說要來找她?或者是企圖跟她復合的跡象?

十九交代完事情,幾句問候,就斷訊了。

她的隱隱期望,也斷了。

真是受夠了這沒完沒了的疼痛,痛到真想再拿頭去撞樓梯一次。

醫生一點都不了解她的痛楚,只給她吃好玩似的止痛藥。問題是,吃了也沒用。還是她吃得不夠?

疼痛逐日加重。

這一天,她照例是在疼痛中醒來,可是天花板很怪,房間的擺飾也很怪,不像她的住處。

「小惠。」

「終于醒來了!」

堡作室的好友們擠在她床釁,熱切得害一旁護士難以更換點滴袋。

你怎麼會被搬到醫院來?

外面的人都說,她這是自殺未遂;懂她的人都說,她這是犯了迷糊的老毛病,才吃了過量的止痛劑。這號稱不傷胃的止痛劑,其實很傷肝,她的一口氣大量服食才造成了急性肝中毒,不是尋短。

大家對她真好。

她應該要快點振作起來,別辜負了他們的好意。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真的站不住,再也撐不住……

為了避免耽誤工作,請大家別再來探病了,也減輕她的心理負擔。她也嚴禁大家告知她家人,她現在的慘況。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吧。

倒是有個白女敕圓滾的胖妞,每天下午會到各病房探訪,說是來傳福音。

她沒興趣。總是胖妞笑眯眯地說她的,小惠懶懶地發她的呆,沒有交集。

她家里是做生意的,什麼都有在拜,不差胖妞推銷的那個上帝。

「上帝的意思是,我們只能拜它一個,不能花心地拜這個也拜那個。這種專一,就好像我們天生地對感情要求專一,是一樣的道理。」

笑死人。「這也未免太專橫。」

「要你所愛的人單單只愛你一個,會很專橫嗎?愛本來就是要專一的呀。」

沒來由的怒氣,沖塞她的腦門,破壞她的心如死水。

「你的論點毫無根據!你所謂的愛本來就是要專一,在實際上也根本不可行。這些全是空洞的道德勸說,說好听的而已!」

「不會啊,而且我的論點有根據喔。」胖妞還是笑眯眯。「如果你對萬物的起源是采取進化論的立場,那人類還真的跟畜牲一樣,沒什麼專一的愛可言,只是生理性的交配而已。但是學界早就自己坦承進化不足以成為理論,只能說是無法證實的推理或信念,這信念的結果是把人降格為畜牲,去認猴子做老祖宗。」

「為什麼跟我說這些?」她這種人不是最熱衷推銷神愛世人而已?

「因為你的回應呈現出你的思考能力。」

「可是人本來就像畜牲。」

「不,人本來是像上帝,對愛的要求很嚴格、很執著喔。」單單地、只能全心全意愛它一個。

胖妞翻了好多聖經里的段落給她看,真的,里頭是這麼說的。從頭到尾,全本的概念是一致的。

「所以專一的愛,是很理所當然的要求。」

放屁,她真想這麼轟胖妞一句。

「上帝所賜住在我們里面的靈,是會戀愛至于嫉妒的喲。」看,訑對所愛的人,是那麼地那麼地在乎。

「謝謝你特地來說笑話給我听。」可以滾了。

「是啊,大家可能會覺得很可笑,這似乎根本不可行,現在也不流行這種好像很迂腐的價值觀,但我們還是無法逃避自己被創造的高貴本性。」

一旦真的愛上了,就會渴望對方單單地只愛一人,無法容忍他人瓜分。

「你若死心塌地的只愛一個人,自然也會要求對方也這樣回應你,這很正常的。」

被了,她不想听,請不要再來打擾她的寧靜。

她自己涉獵的相關理論比胖妞更多,教育單位、婦女團體、社會學家有鋪天蓋地的精彩論述,可以強勢證明肉欲的泛濫不但合理,而且是自由、是時尚、是共識。

但這些安慰不了她的心。

死心塌地的只愛他一人,也堅決要他只愛她一人,是很天經地義的。

她原本就是這麼被創造的。

這些說法雖然不怎麼樣,她卻流了一夜的淚,反復思量。

太好了。她沒有很奇怪,這是很正常的。

如果她可以像那些專家學者說的,放開尺度去展現所謂的身體自由,或許……比較不會痛苦吧。沒有道德在良心上插針,就不會有痛楚。日子過得禽獸一點,就不會心心念念地始終牽掛著他一個。

她好想他。

明明心都被他輾碎了,還是片片都在想他。

這是很正常的。

愛本來就是要專一的呀。

第一次,她可以安然入睡。雖然枕畔仍泛著許多淚,但,她終于放心了。

從今以後,她要重新振作,卻不用勉強自己除掉心中對班雅明隱隱存留的在乎。她是真的愛過他,縱使這段感情已經過去了,早被他拋到九霄雲外,她的愛仍舊很深很深地存留著。

她要好好努力,無論工作或是生活,都要學會獨立。

後來有再去找那位胖妞,想再多問一些事,卻找不到人,換了另一批來醫院傳福音的。她當時又沒問胖妞的名字……

真想問問關于結婚的事。

她要的不是流行的或官方的論調,而想知道胖妞提供的看法。

「小惠,你知道最近在網路上也有個小惠出現嗎?」可可好意提醒。

「拜托,泰國政變搞到資金全沖往香港和上海,股價漲翻天。我忙都忙死了,哪有閑情管那些。」

「台股怎樣?」

「去問總統府啊。」她手忙嘴忙眼也忙,成天對著電腦目不轉楮。「股神就住在官邸里,不在這里,問我也沒用。」

「但我覺得好像有人在探查你。」可可一面研磨咖啡豆,一面消磨人生。

「不會是委托人的對手在進行反偵測吧。」孔佩一開始大力反對工作室介入征信領域,就是怕惹上這種問題。「萬一是狗仔隊該怎麼辦?」

大家都不希望工作室成員的身分曝光。

小惠倒看得開。「我們多提防點就是了。」

她現在關注的,不是只有眼前數據,她腦中透視推衍到的,是更復雜的東西。

她知道,班雅明開始有動靜!可可的警覺是對的,但她不能打草驚蛇。她不知道班雅明的目的、他會如何出招,但她必須先一步找到反制之道。

她探測到,他有可能藉藝品交易在玩洗錢游戲。可是台灣現有的洗錢防制中心,不過是一個調查局任務編組。這種層級根本無法獨立發文及編列預算,行動力超慢。加上它們不屬于金融機構的主管單位,無法對不配合的單位予以直接行政處分,還得函送建議案給金融局,到時班雅明早已瀟瀟灑灑,遠走高飛。

情勢對她太不利。

抓到了他的小辮子又怎樣?他反過來一把掐住的是她的小脖子。誰會先死?

沒想到,他的出招全在她的意料外——

她受委托查董家宴客名單,他就親自出馬擋她的路。

她與朋友合伙組工作室,他就抓住最容易操控的老板,玩弄股掌間。

她難得被父親勸回家,參與今年姐姐籌畫的尾牙,捧個人場,竟遭他當眾擄人,揚長而去。

他在搞什麼?完全不按牌理出牌。

「我覺得班雅明是在宣示主權。」好友在手機那方推測。

「他有什麼好宣示的?」嘔得小惠牙癢癢。「當初分手的前提是他提的,我也照辦了。現在卻回頭吃窩邊草,把我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生活又全面打亂。」

「小惠,你早就中計了,自己還不知道?」哎,戀愛中的女人很幸福,但這種女人身旁的朋友多半很辛苦。

「我沒有中計。」她一直很警覺。

「你有。」還敢狡辯?「人的記憶難免會在細節上略有出入,但我當時听得很清楚,你告訴我關于班雅明的說法是︰你要是離開他,他就不需要再向你透露他的下落。」

是這樣沒錯啊。

「小惠,你還沒听懂嗎?」怎會鈍成這樣?「他只說不會讓你像以前一樣地可以找到他,卻沒說從此以後他就放開你。」

他……確實沒這樣說過。

「你到目前為止,一直都還是在他的掌握中。」

不盡然,她只是目前……

「你和他本來是對等的關系,怎會淪落到完全任由他片面擺布?」

她沒有!她是暫時還未提出對策而已。

「還有那個梅莉呢?問題解決了嗎?」

「提到梅莉,她就大起無明火。

「你怎麼會一見到他,就整個腦袋都不管用了?」

「你又為什麼一直那麼敵視班雅明?」

「我沒有敵視他,而是實在看不出他是個什麼好東西。」

看吧,替戀愛中的女人說句公道話,得到的不會是感激。戀愛中的女人總是站在男人那一方,替他擋子彈。

「你那天中途跟他離開尾牙現場也就罷了,干嘛還一路熱吻到地下停車場?你們在電梯前的火辣場面全被狗仔拍下來,寫得天花亂墜。你明知那天一定會有很多狗仔在各處埋伏,為什麼還不收斂一點?」

她這才恍然大悟。

難怪班雅明那天一出地下停車場電梯時,會拉住她說︰戲還沒演完。

他的熱情擁吻,全是做給媒體看的?

「小惠,你真是被愛沖昏了腦袋!」

何以見得?

「你就不要再硬撐。」朋友之間如果還要顧忌顏面,遲早會淪為不敢說實話,就彼此惺惺作態,粉飾太平算了。「你一直在抱怨班雅明這次把你擄走的壯舉,我從頭到現在都听不出你有什麼不滿。」

「我是很不滿!」

「可惜你的不滿多半是沖著我來。」誰教她的嘴巴這麼烏鴉。「你對他的抱怨,未免太甜蜜。」

小臉漲紅,無可反駁。

「很抱歉我這麼不買你的帳,因為我幾乎可以預測到,你又快犯上同樣的錯。」再重重摔倒在同一處、再受一次痛苦不堪的傷。

如此反反復覆,要再自我愚弄多少次才夠?

幣斷電話後,她獨自沉思良久。

她不喜歡一笨再笨、糟蹋大家好意的自己,她只是……太思念他了。思念到失去理智、失去防備、失去立場、失去尊嚴、失去痛覺。

還要再從頭承受一次那種痛嗎?她為什麼會忘了,事情並未解決?

她立即一通電話,撥到飯店樓下,要求送來她尺寸的衣服及鞋子。話筒還沒掛上,她肩窩就由後方滑搭而來一雙巨掌,寵愛地摩挲。

「想出去走走?」嗯?

「衣服鞋子都被你丟了,我還能怎麼走?」形同被他軟禁在房中。

「跟你朋友聊了些什麼?火氣居然這麼大。」他悠哉呢噥,十指滑入她發根,撫著她的頭皮梳掠而下。柔韌的觸感,令他迷醉。

「你偷听我講電話?」

「我剛巧從外面回來,不小心听到。」

「我要回去了。」

「回哪去呢?」啊,他愛極了她的香味。她只穿著他襯衫蔽體的模樣,比任何暴露的衣裝更嬌媚挑逗。

「我有工作要做。」

「你那間工作室已經改由我統籌。」高興放誰的假,就放誰的假。

「我只听命于我老板。」

「你老板只听命于我。」

她恨透了他慵懶浪蕩的笑意,徹底清醒。「你鬧夠了沒?我已經聲明,不想跟你有任何私交。」

「是啊,公事公辦。」大掌探往細膩的大腿,往上爬行之際,被她起身閃開。

哎,真會磨人的女圭女圭。

「你為什麼要偷拍我們在日本的照片,寄到工作室去?」

「炫耀一下而已。」

「我又不是你的什麼人。」炫耀個鬼!

「想結婚嗎?」他張腿癱坐大沙發,嚼著葡萄哈啦。

「誰跟誰?你跟梅莉小姐嗎?」

「噢哦。」小秘密曝光了。「原來你就是因為梅莉,才突然逃開我。」

「少往你臉上貼金。」她站在與他相對的單人沙發座後,有個阻隔感覺比較安全,也比較勇敢。「既然已經分道揚鑣了,就干脆一點,少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你的身體明明就很歡迎我打擾的說。」渴望得很。

「我能歡迎的不是只有你。」

「唔。」他垂眸,淡淡沉默。

「我跟你不會有結果,所以請別來干擾我的感情生活。我不覺得你會缺乏女人,你就別再演得好像非我不可。」

「我也這麼覺得。」

她一怔,有點轉不過來。

「我的確不曾缺少女人。她們不是只有我,我也不是只有她們。對于你,我也應該不是非你不可。」

「是、是啊。」好險,差點破功,動搖立場。

但,這事實被他親口驗證,殺傷力太大,遠超過她的預期。

「你沒听懂我的話。」

「我听得很清楚︰你並不是非我不可。」

「不。我說的是︰‘應該’是如此的。」

實際上呢?

一道希望倏地打亮她的雙眼,但她仍舊防備,高度防備。

「我不是有意要傷你。」

哀上她頸項的大手,嚇了她一跳。他什麼時候又站到她身旁來的?

縴弱的玉頸,上面有淡淡的痕跡,是他之前勒出的杰作,令她警惕。這是他的殘酷傾向,還是他的情趣小游戲?她並不特別欣賞那種格調,但他似乎非常喜歡主導,甚至有時會教她如何主導他,灌輸她奇怪的興趣。

「不準你再那樣勒住我。」那很過分。「我也不會配合你那種嗜好。」

「我不是掐著你好玩的,而是因為恨你。」

什麼意思?

「我最恨人打亂我的計畫或行程。」他痴心低吟,沙啞濃郁,手指愛憐地撫弄著她嬌女敕的頸窩。「是你太惡劣,耽誤我太多該做的事,連野心也消耗掉了,變成窩囊的居家男人。對于這種意料外的變數,我難免會有情緒。」

「所以就遷怒到我身上?」他才是最惡劣的。

「不如說是我在你面前,比較容易失控。」

「請別再說這種肉麻兮兮的鬼話。」很昏。「你不適合這種文藝腔,听起來很假。」

「啊,又被你發現我在作假。」真是聰明的小混蛋。

她不悅地揮開企圖探入她襟內的巨掌,受夠了沒日沒夜的放縱。但他就是有辦法再黏回來,惹動她的火氣。

「不要鬧了!」

「好啊,不鬧了。那來聊聊,是誰告訴你關于梅莉的事。」

「你何不直接跟我聊,什麼是梅莉的事。」別想她會笨到再被他牽著鼻子走。

呵。「你自己查得出來的事,何必我唆。」

「我就是要听你說!」不要再踫她了!

他似乎毫不在意她一再地抗拒他的踫觸,充滿耐性,又像是故意惹著她玩。

「我和她是青梅竹馬。」

就這樣?「你有多少個青梅竹馬或紅粉知己?我排名第幾?」

「排名非常高。」

他得意什麼?這很值得夸耀嗎?他是不知道這話多傷人,還是根本不在乎?

「梅莉也知道你。」

必她屁事,她對那女人一點興趣也沒有。她現在只想……徹底遠離這男人。她還在作什麼大頭夢?他倆的感情立場謗本不對等,她何必屈就?她何必一次又一次地為他隨口說說的甜言蜜語、隨手略施的小惠,大大糟蹋自己的尊嚴?

「她說她每次都能感覺到,我跟現任女伴交往到什麼程度,還要過多久才能回到她身邊。但這次她卻說,我可能會一去下回了。」

她多希望……能有個戲劇性的轉折,突然告訴她其實梅莉是他的同胞姐妹之類的,而不是他生命中與她同等的另一個女人。

「你別再用梅莉來抬舉我或企圖對照什麼。」那很蠢,也很差勁。

「是你要我跟你談梅莉的啊。」怎麼自己听得不爽了又來怪他?

「你好幼稚。」

嬌美的臉龐滑掠一道水光,雙眸垂睇,淒然一笑。是笑他嗎?還是笑自己。

「我現在才面對現實,就是你根本不會談感情,是你周遭的人一直在寵你。」寵到被他傷透了心。「我們不要再斗了,我認輸,一切都就此結束吧。」

「說得好像游戲規則全由你一個人定。」他輕噱。

「我沒有在玩游戲。」她絕望到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是你一直用這種心態在看待我很認真付出的所有。」

「是你單方面的推論而已。」缺乏根據又失之武斷。

「好啊,那來听听你這方面的說法是什麼吧。」她苦笑地抬眼與他對望,擺明了完全不認為他會透露自己的什麼。

啊,煩……

換他沒力,垂頭長嘆。她怎麼不問問他為了跟她耗在一起,造成了多慘痛的損失。她或許是去布拉格走走,但他不是。她可能是途經羅馬小住一陣子,但他不是。她在東京不過是悠閑度假,但他不是。

重要的藝品交易,一樣樣流失,只因為他放不開她,她完全牽絆住他。他花了多少個月的工夫,才打通這條管道,每個交易環節前的布局,都在燒他的錢。一切精密籌畫的結果,只因她的出現,全盤大亂,代價高到他無法理解。

他才該跟她計較這些嚴重虧損,她卻只會拼命計較那些不值錢的雞毛蒜皮事。他該為此高興,還是為此發飆?他是真的被她氣到想掐死她,但又想繼續獨自保留。

她的搞不懂狀況,才是超級幼稚。

梅莉算什麼?她的確是他人生中獨特的存在,但完全不能跟小惠比。她都已經佔盡優勢了,還去嘮叨梅莉那些有的沒的。她無止無休的獨佔欲,才是最殘忍的戀慕。

真正氣死他的,是她都惡劣驕縱到這種地步,他竟然還是不打算放手。

媽的,犯賤。

「我這邊的立場很簡單。」他決定,速戰速決。「執行你逃離我之前的提議,我們結婚。」

「我已經放棄那項提議。」

「我仍然在執行。」

「你不懂結婚的意義,只是順勢敷衍我的回應。」

「我也不認為你有多懂結婚的意義,但你開口隨便提的任何事,我從來沒有一項是隨隨便便地處理。」

頓時,她才醒悟地紅了臉蛋。仔細一想,確實如此。

「我既然人都親自跑到台北來,就不可能會空手而返。」

她不喜歡他這種煞氣四射的壓迫感。「你如果有其它急事,大可放手去辦。至于我的事……我想,我們彼此都需要緩沖的空間,再看看吧。」

房門外的鈴響,打斷了他們的針鋒相對。

「你的衣服鞋子來了。」

她驀然涌上濃重的失落感,但並不想示弱。「我們?!就到此為止。下次再見面,一切公事公辦。」

別再牽扯私情,攪亂她正在愈合的心。

他沒說什麼,只溫柔一笑,替她拿進衣鞋,與她再次熱切,仿佛是分別的紀念。至少,她是這麼認為。所以她難堪地忍受他許多婬穢的把戲,不太想承認自己似乎漸漸被他養出某種慣性,沒有過去那麼排斥這些屈辱的折騰。

她的身體非常清楚,他對她的瘋狂迷戀。她也毫不留情地盡情擺布,讓他形同她的奴僕。但這份有趣的熱情游戲,使她失去警戒,帶來錯愕的結果。

他過後將她悍然押往美國,不顧她的意願與激烈反抗,以錢與權,順利逼婚,完成所有法定程序。

他成功地,強制她成為他的。

隨即等著他的,是更可怕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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