違心論 第6章(1)
作者︰蘭京

一行四人,自土耳其飛往西班牙的途中,婉兒姊姊仿佛置身天堂,在美男與猛男的環伺之下,不得不(強迫大家讓她)與他們同行。

赫柔妹妹也很乖,傻傻「呃」了好一陣子,就當作是ok的意思吧,呵呵呵。

比起美男,婉兒姊姊比較喜歡猛男,沿途使勁攀談。

「你說你的名字叫……」

「霍西雍。」

婉兒姊姊反復念著,認真回想著。「這是你的中文名嗎?還是外文名?」總覺得好像在哪里听過,印象十分模糊。

霍西雍笑而不答,將商務艙小點心塞了滿口,怡然咀嚼。而前方並列的位子上,也有個人在開心狂吃;不是忙著吃,就是忙著叫空服員再送吃的來。

斑戈寧捺著性子,不對身旁小饑民的扒糧行徑發表任何意見。但他心情非常不好,而且絕大部分是肇因于赫柔的心情太好。

好到令他想發火。

先前在珠寶晚宴中,她被他逮到跟別的男人摟摟抱抱時,明明錯愕驚慌了一下子。不過,也真的就只有那短短的一下子。隨即,她一直朝他笑得像個醉鬼,莫名其妙,直到他要憤然離席,她才趕緊抓著他手臂不放,急急耳語——

「這是大MAN派來抓我的打手。」魚兒上鉤?。

他當場閉目吐息,咬牙沉澱情緒。公事公辦,私人恩怨,以後再談。但他無法理解,她怎麼一點該有的羞愧、辯解、委屈、懊惱等等正常反應都沒有?她憑什麼high成這樣?憑什麼把他刻意誘來了還歡歡喜喜地紅杏出牆給他看?

這個年紀的女生究竟都在想什麼?

「服務生,請幫我再拿——」

「別再吃了。」

瓣寧冷道,看都不屑再看一眼地望著冰涼窗外的高空。赫柔一怔,立即收斂起伸臂嬌喊的囂張,改而賊頭賊腦,縮肩擺指地偷偷召喚空服員,低調行事。

「你是故意的嗎?」戈寧轉頭睥睨。

小人兒馬上一臉認錯相,把手指朝反方向擺擺,要上前的空服員撤退。

她很有誠意地垂頭懺悔——如果不是被他幾度狠眼逮到她賊賊調眼偷瞄他的德行,他真的幾乎要相信她的悔過。

他不是很喜歡自己這種太過情緒化的狀態。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該給我一個交代?」

美眸在眼眶里溜轉。「大MAN派來的這個霍西雍嗎?我也不認識他。」

「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麼。」

「生辰八字嗎?我不能隨便給你。」萬一他想對她怎麼樣還得了。

他瞪她,一言不發。

「好吧,那我們就來談談我為什麼從你家落跑的事。」哎,好無趣的男人。不在氣頭上的他,明明很可愛的說。「那時的狀況太危險了,我不走不行。」

「什麼狀況?」他那時既沒拿槍,也沒要強行押她上床。

「你真的很鈍耶。」

他簡直不想再跟這女的談下去。詭異的是,他竟然一面極度不爽,一面繼續跟她耗,並沒有想要月兌身的意思。

「你難道沒有發現,我們的假戲又接回原來的軌道?」這點倒是連她自己都始料未及。「我承認我的中途落跑,有點不負責任——」

「有點?」

「好啦,那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地不負責任。」滿意了吧?「所以呃、呃……你看,你害我忘記要講什麼了!」

「我們演的假戲是怎麼接回了原來的軌道?」

「對!」就是這個。「我本來並沒有要跑回台北的意思,可是這個意外的壯舉,反而使我們扮演的熱戀情侶更加逼真。」

「何以見得?」

「因為你跟公司請假。」

「這並不代表我是為你而請。」他要收的爛攤子有一籮筐。

「可是你現在坐在誰身旁?」

他想反擊,卻突然當機。

「也許這對你來說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但對很多人來說,這非常的有意思。意思就是︰你真的對我有意思。例如︰大MAN。與其說大MAN是因為看了你瞎掰的部落格才上鉤,不如說,那只能引起他的注意。我的方法,卻引起他的行動。」

「你有過什麼方法?」全是瞎貓踫上死老鼠,新手的好運。

「我方法可多了,只是施展得很隱密。」不容易被人發現。

他輕噱,轉望窗外白雲。「你若說是你假戲真做,還比較有說服力。」

「是嗎?你也這麼認為?」

她又在樂什麼?

「那就當我確實是假戲真做吧。」她以開心回報他的怪瞪。「你有沒有想過,我們要怎樣很投入地假戲真做?」

「你有什麼建議?」他疲憊地挑眉,顯然她早有底案。

「我們可以吃同一份餐點,喝同一杯飲料,穿同一種款式的衣服,戴同一種廠牌的手表,用同樣的手機,講同樣的話——」

「什麼同樣的話?」

「你有沒有喜歡我?」

他再次當機,被她突如其來的怪招怔住。

「有沒有嘛,有沒有?」她興奮地殷殷期待,像個孩子好奇著聖誕禮物。

一時之間,他迷惘了。

他為什麼一直處于莫名的不滿情緒中?因為得知她與大MAN有曖昧的消息?因為目擊她在伊斯坦堡度假時太刻意的招蜂引蝶?因為看到她和霍西雍在派對上的卿卿我我?因為查到這之外她還有個談婚論嫁的男友小路?因為探出了她在學校的赫赫花名?

他究竟在氣什麼?這有什麼值得在意?

「你有沒有喜歡我?」

甜甜的笑靨,甜甜的撒嬌,甜甜的冰淇淋,甜甜的回憶。驀地,他好笑起來;好笑于自己的莫名其妙,好笑于情勢的無法預期,好笑于她的毫無章法、隨時失序月兌軌,好笑于這麼直接的傻氣質詢。

「你有沒有喜歡我嘛?」快說呀。

他不回答她,只探手到她長發內的後頸,揉著細女敕的肌膚,傾身吻上她的唇,反復吻著,不斷地吻著,纏綿不休地吻著,拿她沒轍地吻著,終于卸下憂慮地吻著,愛不釋手地吻著,暫且不跟她計較地吻著,從容悠閑地吻著,好久不見地吻著,縱容地寵溺地吻著,忘掉一切煩惱地吻著,旁若無人地吻著,任她予取予求地吻著,公主王子童話故事般地吻著,連綿到世界盡頭地吻著。

何必再氣?何必再怨?何必再急?何必再忍?

這甜甜的唇,甜甜的吻,甜甜的纏膩,輕輕巧巧地就凌駕了一切。

他們相吻,隨時相吻,隨處相吻。

在等待入境的路上走著走著,他倆就不自覺地相吻。談話的時候說著說著,他倆就不自覺地相吻。西班牙絢麗風景看著看著,他倆看到了彼此就不自覺地相吻。聊天之前相吻,聊天之間相吻,聊天之後相吻,動身之前相吻,動身之際相吻,不再移動將要安頓時相吻。四目不經意交接時相吻,兩人之中有一人忘了矚目另一人時,必須相吻。兩人正各忙各的,沒空顧及彼此時,更要相吻。

不需吻得很濃,不需吻得很色,不需吻得很久,更不可以吻得很敷衍。必須要吻得很甜,吻得很真,吻得很香,吻得很美。

你有沒有喜歡我?

美麗仰望的明燦大眼,總會回映著他笑而不語的容顏。

他正身陷不可思議中。前一刻還在斗氣,公私不分,下一秒馬上膩在一起,繼續公私不分。隨即又各自忙碌,中止公私不分。然後又丟下手機中沒完沒了的正事,回頭耽溺于公私不分。

苞人同喝一杯可樂,是件超乎他經驗與理解之外的奇事。而且,還被公主殿下要求只能用同一根吸管。吃同一杯冰淇淋時,只準用同一只湯匙。

他應該會很在意禮貌和衛生問題,可是當他含入才被她小牙齒咬得亂七八糟的塑料吸管時,他笑了,什麼都不再介意。有某種比飲料更甜、比氣泡更輕盈、比冰塊更沁涼的什麼,順著吸管跑到他心里,淘氣地偷偷躲在其中一隅。

他知道誰偷偷躲在那里,卻不揭穿這個小游戲。就讓她繼續頑皮躲著,就這樣一直待在他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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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後的加泰隆尼亞,依舊閃耀著西班牙的熱情陽光,曬得她小臉紅通通。

「我贏了。」他與她對坐在快餐店的窗邊座位,以手機游戲相互較勁。

「怎麼可能?」她怔住正要啃下去的酥脆雞腿,趕緊擦擦手指奪過手機。「你怎麼會連贏我這麼多次?」

他之前明明輸到爆,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我剛開始只是不熟悉,玩幾次就大概知道它的游戲邏輯。」他揚著勝者為王的得意,拎走她原本就要到手的炸雞腿,大快朵頤。「快點,我們講好的,輸的人就得招供自己的事。」

「可是……」她比較想听他的事。「好吧……」

願賭服輸。

她想了想。「我打算努力存錢買個夢幻小島——」

「那個已經講過了。」

「我轉讀生物科技做基因工程實驗的事?」

「結果是不了了之。」從實驗室沒日沒夜的囚牢生涯中,越獄逃月兌。

「嗯……」傷腦筋,連那些也講過了。「我的初戀情人?」

「我需要知道嗎?」

呃啊,好陰森的眼神。「好吧,那我跟你說我是怎麼被大MAN找上,開始玩這種特務游戲。」

他一派悠閑,怡然享用桌上快餐。但心底,高度警戒,波雲詭譎,洶涌翻騰,食不知味。

她竟然就這樣全都招了,毫無保留地掀底。

「很多企業都會趁那個時候到學校里征才嘛,大MAN也是以這樣的身分進來。可是他找人的標準很怪,像我,擺明了就只是閑混的廢柴,一點也沒有想要進大公司出人頭地的雄心,他卻說他需要的就是我這種人。」

她邊聊邊抽弄可樂杯蓋上插立的吸管,像玩小提琴似地拉上拉下,摩擦出難听的塑料噪音。

「然後大MAN幫我做了好多種測驗,要我上一些強化反應力的課程,還有語言課程,隨時測驗,弄得我好煩。就在我快要不想玩的時候,大MAN派我去執行初階任務。」

「什麼任務?」

「送東西。像郵差一樣,只知道要送東西,不需要知道我在送的是什麼。」

「萬一是違法物品呢?」

「你不也是正在交易違法的貨件嗎?」

天真之中,幾許落寞,似乎失望于原本美好晶透的游戲,被狡詐的私欲攪弄得混沌泥濘。

「不是的。」他發覺自己竟然在清喉嚨。「我交易的東西不是違法,而是有些敏感。」

「所以是游走于法律的灰色地帶?」

「我以為現在是你招供自己的時間。」而不是向他逼供。

「大MAN給我的空間很大,從不過問我用什麼方法去達成任務。」說難听點,就是放牛吃草,自生自滅。「然後,給我還不錯的酬勞。」

「拿去買小島?」

「我一定要擁有我的夢幻小島。」她執著得雙眼發亮,絕不妥協。「所以要趁海平面逐年上升,快要把我的小島沉入海里前,趕緊賺到錢。」

也難怪她會被大MAN吃定,接下這個名為任務的陷阱,讓她這完全在狀況外的新手去冒險取貨。然後大MAN得到了東西,卻假作東西仍在她手中,讓所有追擊的矛頭指向她這里。

這些追擊的矛頭之一,當然就是高戈寧。

瓣寧,難道沒有更快解決這事的辦法嗎?

當然有,不過被他擋下了。他不想……傷及無辜。

那個赫柔並非無辜,她是共犯。

不,她不是共犯,只是不懂事,被人出賣了還傻傻地幫人家數錢。

瓣寧,你什麼時候當起了人道救援組織的義工?赫柔無辜與否,是死是活,關你什麼事?

「你會跟我一起去嗎,戈寧?」

他猝地回神,眨清雙眼。「什麼?」

「我的小島啊。」她就快籌足經費,買到夢想。「你會跟我一起去嗎?」

她是認真的;光看那雙眼楮,他就知道了。「我會去,可是不一定會和你一起去。可能時間上有些錯開,或者你先去準備,我隨後就到,或者我先去張羅一切,你再抵達。」

「不可以一起同進同出嗎?」

「除非你能配合我的時間。」兩種方案只能取其一。

抵達夢想的所有步驟,都很現實。在現實里最接近夢想的一刻,唯有相吻。

他們隔著桌面,引頸傾身,浪漫相吻。身側的觀景玻璃窗外,是未完成的聖家堂,就在他們咫尺之外的大道另一側,繼續建造巨大的夢想。

這一吻,有如吻到永恆。不必深,不必急,也不必分離。

「我等你。」

從他唇上傳來的呢喃,刺中了他靈魂的什麼,為之糾結,隱隱作痛。

「嗨,赫柔,你們居然窩在這里?!」

老遠就揚聲奔來的婉兒姊姊,大包小包的,笑得氣喘吁吁,身後跟著閑懶步來的霍西雍,墨鏡遮掩著真實神情,只流露意味不明的笑容。

「這里的美術館、紀念館之類的,真是多到不行。」婉兒姊姊興奮分享滿手提的戰利品,不是名牌服飾,而是畫冊、海報、攝影集、相關出版品,標準的氣質取向。「你們怎麼都不去走走呢?」

「以前來的時候都走過了。」赫柔捧著空杯,依戀地咬著吸管不放。

「還有很多東西值得一看再看呀。」頓時,婉兒姊姊才定楮看清眼前景象。「我的天……聖家堂就在對面?就在這間快餐店對面?」

這簡直是全世界景觀最棒又最廉價的店面。

「赫柔你總是會發現一些很奇特的小地方。」婉兒姊姊欣然向坐入她身旁的霍西雍高談。「赫柔從小就很有這方面的天分。她高中時我跟她一起去香港玩,我很想住半島酒店卻負擔不起,她卻幫我們訂到了和半島酒店有同樣的臨海夜景、但價格少了一大半的地方——」

霍西雍挑眉,一副願聞其詳狀。

「半島酒店隔壁的YMCA!」哈,真是太天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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