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君 第五章--重逢原是夢中人

四年後冬一頂軟呢小轎行至城南大街,扛轎的家丁熟門熟路地彎進某條巷子,在里邊東拐西繞的,最後停在一大戶人家後院的小門。

「小姐,咱們到了。」前頭家丁來報,另一個已挨上去叩門,一緩二促的敲法,連著三回傳至里邊,一會兒小門推開,一個身穿湖水綠的小丫頭出來招呼。

「是沈家小姐嗎?」聲音清脆有樓。

這時,軟轎的輕簾掀了開,走出的女子渾身里著月牙白的披風,罩帽邊緣滾著絨毛,寬大地蓋住她的容顏。天際飄著細雪,零零散散的,落在她身上化作同一顏色。

「是。」她輕應,斂了斂寬長的披風。

「孫少爺和孫少女乃女乃已烹好上等佳茗等著您呢。」

她微笑,「勞煩你帶個路。」

小丫頭連忙曲了曲膝。「天寒地凍的,各位請快進來。」

兩名轎夫讓人安排在後院房中取暖,那丫頭引著女子,繞進大戶人家一貫兒的建築里,花園、庭合樓閣、幾處精致檐廊,而後來到一座書閣前。

小丫頭尚不及稱報,里頭的一對年輕夫婦已迎將出來。

「曉書妹子,你怎麼把自己包成一只白粽子,連眼楮都給遮了,還瞧得見路嗎?」男子戲謔說道,手與自己的新婚妻子交握著,她小鳥依人地倚靠著他,溫柔微笑。

「天寒,凍得人手腳冰冷,沒辦法呵。」曉書揭落罩帽,雖已十八,這些年來,一張容顏幾乎沒如何改變,孩子般的秀氣清雅,只是膚色白皙得透明,只是那水漾的明眸里,不知覺添上內斂的光彩,感情隱得深沉了一些,陵曖內含光。「竹青哥,我冒著天寒地凍來這兒,可不是為了你,我專程來瞧你的美嬌娘,光顧著笑話我,也不快些幫人家引見。」她瞄了眼他身旁的女子,友善地頷首。

「呵,我倒忘了。」他拍了下腦勺,接著握住妻子的兩肩往前輕推,細長的眼溫和彎著,「她是瑤光,是我摘下來的月亮。」

開言,瑤光偏過臉嬌睨若他一眼。

「可不是?!咱們兩家住得近,我是近水樓台先得月,才將你從常家公子手中搶來。」

他說得頭頭是道,一旁丫鬟掩嘴輕笑,曉書也笑了,只有瑤光想罵又想笑,雙頓嫣紅如醉。

這對新人原是各有各的姻緣,瑤光許給常府的公子,而與竹青自小訂下婚約的人,即是曉書。對竹青大哥,曉書總覺得與他相處十分自在,他知識淵博、高深莫測,相談間受益匪淺,以為這溫和的感情便是男女之愛,漸漸才知,那僅是兄妹情誼。

前年京城中發生巨變,竹青和瑤光兩家的老太爺和老爺在朝中身居要職,都被一場政壇風暴牽扯進去,人人自危下,沈德瑞自作主張,派人將兩家的婚的給退了。不只如此,連常家也派人同瑤光過婚。如此一來,倒成全一對鴛鴦。

「曉書拜見嫂嫂。」她微微福身,柔聲道︰「該早些前來祝賀,可一方面家里頭忙,另一方面,唉,嫂嫂知道的,得等一個好時機。」她與竹青既已解除婚盟,就不該往來,但兩人之間珍貴的情誼,若為一紙破裂的婚的便終止了,那多麼可惜。因而,他倆仍時時「互通有無」,解除婚約後彷佛去除一個枷鎖,心里頭都自在,只是見面時就難了,總得暗中安排,要不,也不會放著大門不進,偏在小巷後門下轎。

「你喚我瑤光吧。竹青常提起你,稱贊你聰明絕頂。」瑤光趨前握住她,感覺她左手瑟縮了一下,才憶起竹青普提醒過她手上的殘疾。心一擰,瑤光握得緊些,也不去在意她微愕的反應,逕自道︰「快進來吧,咱們煮了茶,是域外的西羅貢香,有一股特別的辛辣味兒,你的手這麼冰,肯定凍壞了,快坐下來喝杯熱茶。」她牽著曉書,三人一起進屋。

將披風揭去,露出一頭豐厚的發,她不愛那些珠珠翠翠,總是一柄小梳,將額前發撥往後頭,烘托著瑩白的鵝蛋臉。

遣退丫鬟,屋中就剩主人和貴客。瑤光由火爐上取茶,一只盛著淡褐潤輝的茶杯置在曉書桌前,「來,試試看,瞧我功夫好不好。」

曉書淺笑著,右手拿起杯子湊近嘴邊,左手隱在抽中,仍幫忙支撐著杯緣,小嘴吹了吹,輕啜了一口香氣。

「怎麼樣?」瑤光眨著眼。

又喝一口,她緩緩吁出氣息,雇角牽動。「很好喝,覺得身子都暖起來了。」捧著溫潤的杯只,指尖透進暖意,驅走原先的冰冷,曉書感覺箸,可能是茶安寧了心思,也或者是這書閣中氣氛純粹溫和,她又笑,靜靜地道︰「瑤光姊,我的左手是廢的,天生便如此。」

「喔……」瑤光眉微挑,隨後睨了眼在旁安靜品茶的男子一眼,「我知道,竹青告訴過我。」她再度斟滿曉書的茶杯,「你很在意嗎?」

曉書征了怔,想著片刻才道︰「原來是會的,怕旁人的眼光。」和惡毒的言語。但這一切的一切,她試著克服,一路跌跌撞撞,也練成銅骨之身了。「而現在……」拉下左邊衣袖,她細細端詳著。

「好美。」瑤光說出心中所感。

曉書又是一愣,抬起眼,看進對方誠摯的雙瞳中。不是敷衍,不為安慰,她真的覺得這只殘手好美。

「謝謝……」細細的,曉書回了一朵笑。

「唉唉,瑤光好娘子,曉書好妹子,你們倆別顧著談天,都把我拋到九霄雲外了。」

竹青插入話,惹笑兩名女子,他繼而對曉書道︰「近日得到幾樣古玩和古冊的手抄書簡,曉書妹子,你來得恰巧,我正想拿這些東西讓你瞧瞧。」

「喔?!」

「可不是隨便瞧瞧,瞧完了,可得將心得說出。」

曉書揚眉,眸中慧黠閃動,頰邊兩個小梨渦輕跳著,「有何不可?」

***

真正的夫妻,就該是那個模樣。

品茶、賞古玩、說心得,這一下午,領受溫馨的款待,直到與主人夫婦結束晚膳,曉書乘上小轎,循著原路在昏暗的巷中繞轉。

心緒由全然的放松,到全然的靜謐,衍生出難以排解的惆然。

她將身子整個往後靠,挨著軟墊,淡淡合眼,軟轎規律的、輕微的晃動,思緒千縷萬縷,在每一次的輕震下由心底深處橫流而出。

斂眉合目的秀白臉龐,謐謐的,唇上勾勒起弧度,有些兒自嘲。

她知道自己在惆悵些什麼,因見識到一對佳偶,舉手投足間、眉眼往來之際,似無謂卻又濃烈的情感,流動著安詳信任的神氣。而她的爹親和家中眾位姨娘呵……

不要,她不要這個樣子……她不要……

我不要這個樣子……曉書不要,我怕……

我不要這個樣子,我希望……我希望、希望……

忽地,場景陡換,那男子立在似近似遠處,背後是一望無際的雪原,月色和雪光交輝,將他高大的影子拉得斜長,臉隱在昏暗中,怎麼也瞧不透徹,只有他的眼似曾相識,還有他的聲音,低低的、沉沉的、啞啞的,隨著虛無傳來——

我知道你的希望。你告訴了我。

猛地一震,曉書從幽幽冥思中醒了過來,抬手撫著臉,才意識到頰上凍寒無比,著薄薄細汗轉成的微霜。

又是那個夢,那個難辨輪廓的男子,一再對她說著相同的話。

喘息著,她捂著胸口,方寸起伏鼓動,掌心無意間觸及胸房中間微微凸起之物,是那枚用樹皮搓揉成線所綁住的獸牙。她隔著衣衫撫模著,隱隱約的感覺到,那個難解的夢境與四年前長白山地遇劫有關,遇著一匹奇異的狼、一名奇怪的獵戶,等自己清醒時,已在京城里、在自己的繡床上。

然後是這怪誕的夢,糾糾纏纏著四個年頭,總在自己毫無預防下前來。

她幽幽嘆息,將肩上的披風扯緊,傾前撩開轎簾一小角,對住前頭的背影輕聲問︰「阿俊,咱們快到家了嗎?」

阿使沒有理會,不發一語,只是腳程加快,邁著大步飛奔起來。

不是阿俊!曉書心驚,連忙喊著︰〔你是誰?!快停下來,你們把沈家兩名家丁怎麼了?快放我下來!」

瞬間,她腦中閃過無數片段,是那次采參隊遭屠殺的慘狀,難道、難道又是一樣的緣由?難道自己又拖累了別人,要無辜者為她送命?

她也不呼救,因簾外漆黑一片,早不見半點燈火人家。

靶覺有些傾斜,是上坡的路,她心中猜想,應該是出了城郊,往山丘這邊來了。此處平時就極少人煙,苦命喪於此,尸首可能得過好幾日才會教人發現。

鋒弟!他的面容忽地躍入腦海中。

曉書心中又痛又借,倘若這刻死去,以這樣的方式死去,鋒弟該要如何?!好不容易導回的心智,將因她的遭難而全數摧毀。

不能死。她不能死。

心意寧定,也不管轎子奔馳的速度有多快,她銀牙一咬,抱著頭猛地躍出轎外。

轎子以極速往前,她身子則往後摔去,在與地面踫撞的剎那,腦中有短暫的空白,連痛都來不及感覺,開哼一聲,一身白袍裹住她如球般滾下斜坡,在地面上翻覆再翻覆。

「該死!臭娘們!」那陌生人大罵,在這沉寂的夜,備覺清楚刺耳。

「老大,她是不是摔死了?」後頭扛轎的人問,瞄著靜伏在坡下的白影兒。

「摔死更好,省得咱倆動手。」

「可是咱們挖的洞離這兒還有段距離。」

「那就把她拖了去,反正洞挖好了,不埋白不理。我在這兒照看著,你去補她兩刀,干得干淨俐落些,咱還可對那雇主多要求些銀兩。快去!」

「是,老大。」

腳步踩在枯葉和薄雪上,窸窸窣窣,那人靠近恍若斷魂的女子身邊,就著月光,才覺女子有張可人的臉蛋,他刀子高高舉起,停在半空。唉,真可惜……

「你在磨蹭些什麼?!快點!」

「喔,是、是。」唉唉,其的很可惜了,但為了錢,可沒心情憐香惜玉。

刀落至半途,靜伏的女子突然發難,一把掃向他的臉,接著雙腳一踹,直接命中男子最脆弱的下處。

遠到機會,曉書起身便跑,發足狂奔,身後傳來紐厲淒慘的呼痛聲,還有連番的詛咒,那名老大便搶在她身後,腳步愈逼愈近,近到幾要拽到她的長發。

「臭娘們!老子的五百兩怎麼也要入袋!別想逃!」

太冰冷的空氣、太激烈的喘息,胸臆好痛,她咬牙往坡下跑,體力畢竟不能久耐,不一會兒步伐踉蹌,跟著就撲跌在地,想爬起時,男人已然趕到。

像四年前那個惡夢,又演繹著四年前相同的奇跡。

曉書臉白若雪,怔怔地望住持刀一步步逼近的人,他臉上邪惡的笑,在揚起刀時轉挨成一種極端詭異又極端驚懼的神態,好似瞧見暗夜而來的鬼魅,某種力量正控制幽暗的一切。

曉書不及轉頭去看,頭頂一黑,那鬼魅由身後躍出,跨過她,以一個勁力的飛撲鎖住目標,那男子被壓倒於地,腦中尚是空白,下一秒頸項「喀喇」輕響,跟著噴出大量的血,已然氣斷、魂歸地府,而雙目仍瞠得炯大,到死還不明白是怎地一回事。

解決一人後,它停也未停,四足伶俐地奔上坡頂,動作美得不可思議,彷佛殺人是一種虔誠的藝術,靜夜中傳來血腥的氣味。

它沒放過另一個人。

曉書說不出話來,真的說不出話。

今夜的經歷,情勢的變幻,比四年前那一場還要驚心動魄。

她搞住嘴巴,喘息未停,細細的、短促的,眼眸怔怔瞧著地撒蹄而去的背影,可能是方才劇烈的奔跑、可能是驚愕莫名,感覺四肢早已氣力散盡,動也動不了,就這麼軟軟地跌坐在地。

腦中一片渾沌,好亂……好難……她到底在哪里?!

片刻,它去又復返。曉書由坡下望去,今夜的月又圓又大,壓得好低,低得幾要踫觸坡頂,月華烘托著它的身影,流泄出一份孤寂。

不再驕傲、不再冷淡,它抬起四足輕緩地踱到她面前,步步優雅堅定,軟毛隨風微揚,在月光和雪光下翻覆光澤,它宜宜凝視住她,頭微傾,以鼻頭輕蹭著曉書發凍的頰,難掩的血腥味,但它的氣息暖暖拂上,揮散她心中的懼意。

她的大狼呵。她不會錯認。她記得它的。那一對特別的、深邃的青藍冷火。

「你怎麼來了……」恍惚地喃著,將它當成人了。

它嘴角流出血來,應是咬斷那兩人頸項時所殘留,曉書尚未從渾沌中轉回,只下意識拉起自己的披風想替它拭淨。

這一動,筋骨奇痛,方才發軟、發麻的四肢恢復了知覺,手抬至一半就撐不住,無力地垂下。

垂眸瞧著自己,身上的披風因劇烈的翻滾而破損不堪,又髒又濕,所幸里頭的衣衫還算整齊,只是皮肉和筋骨受到連番撞擊,特別是手肘和膝蓋,還有後腦勺,她有點發暈了。

它來了,活生生的,奇異的安全感盈滿心頭,軟軟地長嘆一聲,曉書合上眼眸,信任地往前傾倒,以為要枕在它豐厚的黑澤軟毛上,但自己臉頰貼上的卻是一堵寬厚的胸牆。

幻化僅在瞬間。

「是夢嗎……」她又作夢了,總是毫無預警的。

男子胸懷中有熟悉的氣味,曉書感覺他在笑,堅實的胸肌震了震。

「這次不是。我從夢里走來。是真實的。」

曉書輕輕戰栗,因這男子的聲音,低低的、沉沉的、啞啞的,在月夜下逸出,宛如……宛如……她抬起螓首,透過迷蒙的眼、迷蒙的意志,迷蒙地凝住他。

方寸又是震動,她看過的,曉書知道,她定在何處見過他,好似是深遠的夢,夢中的人由虛轉實,穿過縹緲之地,來到她的面前。

「你、你是壞人,是那個獵戶……」四年前的觀念,至今依然未變。

「大狼不在這里,它不在,你走開……」她頭好暈,覺得四周的景物都飛旋了起來,有些想吐,小手無力地推拒他的胸膛。

大狼!大狼!在她眼中就只有回歸真身的自己嗎?

他已化為人身與她親近,難道他的人真比不上原形?

這一刻,他心頭發酸,竟吃起這無聊飛醋,自己卻未察覺這情況多麼荒謬。

她那些花拳繡腿,招呼在身上如同替他搔癢,引不起半點痛感。沒理會她的掙扎,一把將嬌小的身軀橫抱起來,輕盈盈的,有女兒家特有的軟膩。

彷佛槌累了、打累了,她身子好痛,頭一情,螓首嬌軟地攔在他寬肩上。

靶覺她的柔順,他心頭微喜,垂下眼眸瞧著,又見一張雪白容顏上秀眉深鎖、唇角輕抿,想必是受了傷,神智不安寧,他松弛的心跟著擰緊。

是陷下去了吧!他苦苦一笑,雙臂提高他的身軀,用獸類廝磨纏綿的方式,鼻尖輕柔地磨蹭著她的女敕臉兒,伸出舌,溫柔無比地舌忝舐她顯邊和眼角上細細的擦傷,然後是她蹙著的眉心,他撒下人的親吻。

「我是壞人,也是你的大狼。」

輕咬女子秀氣的耳蝸,他將真相告訴了她。

***

「小姐,香菱幫您把衣衫取來了。」繡花屏風外,丫鬟將一疊干淨衣服擱在矮凳上,她彎身張望著,第五遍語帶遲疑,「小姐,您真不要香菱伺候嗎?」小姐手不方便,向來由她幫著小姐淨洗的,怎麼今晚吩咐了熱水,卻把她擋在屏風外頭了?

「不用了,你下去歇息,明天再過來清理,我想在水中浸泡一會兒。」婉轉的語音由屏風內傳出。

「喔——那小姐要記得替自己加熱水,水壺擱在火爐上頭,提取時得小心。還有呀,何女乃娘規定小姐每天睡前得吃一顆酒釀敲敲蛋,香菱已置在內房的桌上,小姐要記得吃啊。」曉書的女乃媽,也是香菱口中的何女乃娘,在前年因風寒一病不起,十天有九天是躺在床榻上,香菱是何女乃娘帶出來的,自女乃娘生了病,曉書生活起居就落在香菱身上,這丫頭都沒發覺自己愈來愈像老媽子了。

「那、那我真的出去了,香菱會把窗戶和門都關緊,小姐安心泡澡。」懷著忐忑的心,香菱丫頭終於離開,反手關緊門。

屏風內置著一個大大的澡盆,熱水注滿,白煙裊裊。

男子嘴角別具深意地揚了揚,將懷中半夢半醒的姑娘細心地安置在一旁躺椅上,她螓首微垂,星眸半合,困惑地眨了眨,對住他展現出一抹可愛的神情。

「你你……怎麼還在?」她恍惚地瞧了眼四周,水氣蒸熱著、白茫茫的細小煙霧,「我還在夢中嗎……我听見自己的聲音,可是……我沒有說話,你、你……」

「書姊!」此時,有人不請自進,是鋒弟。「你今天一下午到哪里去了?我們跟梁記進貨的程序,爹要我問你意見。還有啊,大哥在華陽縣的酒樓道查封,惹上官司了,昨兒個回家要錢,四哥在山西的媒礦業也岌岌可危,還有五哥、六哥——」他邊說邊走,聲音愈來愈近。

「鋒弟——嗚……」曉書剛開口,一只大掌倏地掩住她的嘴,不教她出聲,她面對著他,眼睜睜見男性的薄唇輕輕掀動,流泄出與自己完全一致的音色——

「鋒弟,我在沐浴,你怎麼連門沒敲就闖進來了?」

曉書的眼瞳中閃爍著明顯的困惑和難以置信,與他略帶捉弄的神秘雙眸相互凝著、牽扯著。想說話,唇蠕動著,避無可避地貼熨著他粗糙的掌心,一邊是極度柔軟,一邊是熾熱的堅實,曉書微微一震,入迷似的看著他轉深的瞳色。

屏風外的男孩頓住,一會兒才支吾地道︰「哦——書姊,對不起,我、我忘了敲門了。你不方便,那我、我待會兒再過來。」奇怪,書姊怎麼啦?!以往也不是沒撞見她在沐浴,她在後面洗她的澡,他在外頭談他的事,也沒什麼禁忌,怎麼今天……他思索著,忽然想到書姊十八歲,而自己也滿十二了,再隨隨便便走住她的香閨,果真有那麼一丁點的不妥……

那男子又動唇,「待會兒我就睡下了,你別過來,有事,等天明了再談。」

「喔——那青姊好好休息。我、我出去了。」道完,腳步聲朝外離去,接著是關門的聲響。

緩緩的,他放下大掌,邪氣又溫柔地淺笑。在曉書迷亂的注視下,將捂過她唇的掌心湊近鼻尖嗅了嗅,跟著伸出舌尖舌忝舐,那神態,好似正品嘗著極其美味的食物,舍不得一次嘗完,要慢慢地眷戀。

今夜接二連三的沖擊,驚懼的、難解的、無比的離奇詭異,累積至現在,已超出曉書凡身肉胎所能承受,身子好痛,每寸筋骨連接的地方都在發疼,而思緒這麼凌亂,翻翻覆覆也找不出解開迷津的鎖匙。

當完全不去想時,她感覺身軀上浮,處在一種微麻的狀態,不會痛也不再煩躁……

就不去想吧……她唇邊淡淡浮出笑花,茫然的眼完全合上,那濃密的睫毛如小扇般,在眼下投印出小小的陰影。

可憐的人兒。這樣教他作弄。

他單膝跪下,手指拂開她散在頓邊的幾縷發絲,他有人的外表,卻有著尚未幻化的獸類本能,憑著嗅覺、憑著觸覺,他摩挲著女子的軟發,又湊在鼻尖下聞著,喜歡那淡淡的雅氣,他靜笑,虔誠地印上自己的吻。

可愛的人兒。正因楚楚可憐,因而更顯可愛。

他心一動,傾身餃住她的嘴,輕輕吮著柔軟的紅唇,好一會兒才放開了她,而經過滋潤的唇瓣泛著亮透的水澤,他長指揉弄著,眸光轉為深沉,視線隨著指尖滑下,拉開系在頸上的結,一把將曉書破損的披風扯下丟到旁邊。

衣衫一件件全落了地,她身上僅留著小小的抹胸和襯裙,怕她著涼,他抱起她,手掌微扯,登時襯裙委地,兩條光滑的腿瑩瑩生輝,他忍不住去撫模!掌心酥酥麻麻,真怕稍稍施力就要掐壞她。

女體是這個模樣嗎?他想著以往從未思及的問題。

許久以前,他亦瞧過她的身軀,在雪原中的月牙池,那時月光親吻她的肌膚,美得有些恍惚,是稚女敕而純潔的。

可現下,她在他的懷中,在自己的膝上,垂眸瞧著,他血液中屬於獸類的野性張狂而起。四年的歲月帶走了她的青澀,那抹淡雅的體香依然,從成熟的身骨里頭散發出來,纏繞著他每份感覺。

將她安穩地放進澡盆中,溫熱的水恰及胸前,他長指一挑,那唯一蔽體的布塊失卻功能,自在地飄在水面。

以為喉間發出的是野獸的低咆,逸出嘴邊的卻成為人類的嘆息。那美麗的渾圓,如羊脂的顏色,貫注著渾然天成的柔媚,然後是靜靜垂掛在胸房上,那一枚銳形的狼牙。

她掛著它,在最貼心的地方。

這一瞬間,他心中翻騰著熾烈的火焰,野性的眼揉進溫柔神色。

四年前,他放手讓她離去,因自己身上有著狼族的恩怨,有許多事等待了結,如今,一切已水落石出,狼父對他不願繼承王位一事雖未釋懷,但遲早會明白,他的性子是不受拘束,是元虛中狠性尚重,習慣了孤寂,若時機來臨,他會如所有狼匹一般,找尋自己的伴侶,專情而唯一的一個。

而今這個小女子呵——他端詳著,鼻子又慣性在她香頰上輕嗅摩挲,低低發出笑聲,這一次,他不會再放手了。

避他是同種還是異類,尋尋覓覓,他找到一個奇特的姑娘。

「我知道你的希望。你告訴了我。」

撩起水為她淨洗,揉著她的發、她的臉龐、她的巧肩,然後是往下的每一寸凝脂,在他掌心化成團團的柔膩。

又是一聲似獸似人的嘆息,眼瞳中,那回歸真身才會閃起的青藍火光難再壓抑,掙月兌人的枷鎖,燃燒著狼的野性。

他的嘴傾近女子泛紅的小耳垂,低低啞啞的啟口,在現實中,也在曉書的幽夢中同刻響起——

「我來了,不再拋下你……你跟不跟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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