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曲 第一章
作者︰夏萌

這是一棟十分具個人特色的公寓。

地點位於紐約向來有「藝術天堂」美稱的格林威治村。原本是一棟方正寬敞的倉儲空間,外表相當不起眼。然而,內部在經過主人費心的打造後,卻完全煥然一新。建築物上下共五層樓,除了一樓保留做為車庫外,其余樓層全改建為住家,由一座雕花造型的老電梯負責上下的運輸工作。

屋內,刻意保留的磚牆和管線,在幾款造型獨特的黑白主色家具襯托下,整體流露出一致冷靜簡約的現代風格。而此刻,陣陣悠揚悅耳的鋼琴聲,伴隨向晚時分的夕陽余暉流淌在室內各角落,營造出寧靜祥和的氣氛……

不過,顯然不是每個人都有雅致心思領略這份閑逸。

眼看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在足足枯等了兩小時,也來回踱步了兩小時後,中年男子終於硬著頭皮,戰戰兢兢地出聲了——

「呃……範先生,我說這個,時間已經差不多了,不知道葉先生他……準備得如何?我們是不是應該要出發到機場了?」

另一名同樣顯得坐立不安的矮壯男子連忙附和︰「是呀是呀,範先生,公司很重視這次的頒獎盛會,尤其葉先生又是呼聲最高的得獎人,要是缺席了,這恐怕……不太好吧。」雖然頂了個公關經理的響亮頭餃,但是面對眼前這個娛樂業界首屈一指、隨便打個噴嚏都能讓唱片公司龍頭們直冒冷汗的大牌經紀人,他還是不免緊張地猛搓手;。

兩人問話的對象——範克衍,此時正安坐沙發上閑閑地看報紙。長眉星目的他,在一身品味不俗的緞料黑西裝襯托下,更顯得氣質出眾。

「哦?怎麼個不好法?說來听听。」

要是留心注意,就可以發現他老兄的視線壓根兒沒離開過攤在眼前的報紙上,更別提他一臉的漫不經心。

可惜這位公關經理的觀察力顯然不怎麼敏銳,又或者是想趁機在大人物面前展現個人專業能力,連忙頭頭是道地分析起來了——

「您也知道的,目前葉先生在唱片界的聲勢可以說是如日中天,最怕傳出任何負面評價的流言,加上媒體記者一向最會捕風捉影渲染事實,說不定葉先生的缺席會被他們寫成要大牌、不合群,又或者是……」

任他口水亂噴,範克衍絲毫不為所動,繼續瀏覽他今天的第三份報紙。

獎落誰家?由知名搖賓樂團「HaNe」單飛出擊的歌手DylanThomas,堪稱是今年表現最亮眼杰出的搖賓界新人。具有中美混血兒身分的他,深具古典及爵士鋼琴造詣,卻選擇以搖賓樂開展他的音樂事業版圖。原是「Haze」吉他手兼制作人的他,t直以來隱身幕後創作,謎樣的身分始終是媒體競相追蹤的對象。他在單飛後,旋即打破慣例,以中文名字「葉殊」推出個人專輯「MonsterFever」,首次曝光的大型演唱會立刻造成l票難求的排隊盛況,專輯上市後不但銷售成績長紅,更獲得各大具標竿性的音樂雜志一致好評。而在一年一度的樂壇盛事——全美音樂大獎公布入圍名單後,他便如眾多樂評人事前預測般的,l舉囊括了最佳年度新人、最佳年度專輯、最佳年度歌曲、最佳搖賓專輯、最佳搖賓男歌手,以及最佳搖賓歌曲等六項大獎。頒獎典禮將於明晚在洛杉磯盛大舉行,且讓我們拭目以待……

「怎麼這些記者寫來寫去就是這堆陳腔濫調?真沒創意。」他蹙起細長好看的雙眉,隨手扔開了報紙。唉,都坐了個把鐘頭,樓上的要大牌大爺那一手鋼琴鍵敲不累,他兩只耳朵倒是听得快長繭了!

「……所以,如果葉先生能撥冗出席這次的音樂盛會,相信不管對他的名氣、或是唱片銷量,都只有幫助沒有損失的。」公關經理終於發表完他的專業分析,末了還不忘必恭必敬地問上一句︰「範先生,您的意思呢?」

範克衍掏掏耳朵,手隨便一指——「琴房在三樓,你們膽子夠大的話,就上去吧。」不讓他們親自領教一下葉殊的厲害,恐怕他還得听上一整天的廢話,他脆弱的耳朵可禁不起這麼摧殘喲。

听他這麼一說,苦候已久的兩人如蒙大赦,馬上快步往琴房走去。

「葉先生?公司已經為您準備了飛往洛杉磯的專機,我是特地來接您到機場的,葉先生?」輕把門板,就伯得罪了這位大牌搖錢樹。

流暢動人的音符絲毫不受門外的叫喚聲干擾。

唉,早就私下听說過有開葉殊的諸多難搞大牌行徑,今天總算是親自見識到了!長嘆一口氣,認命的公關經理終於將手顫巍巍地搭上門把……

尾隨而至的範克衍見狀,好心地出聲阻止︰「我勸你最好不要——」哎呀呀,來不及了,老兄,自求多福吧你!門一開,音符毫無預警地嘎然中止,取而代之的是沉渾冷然的恐嚇語句︰「誰讓你們上來的?想死的就踏進來試試!」

話聲未落,一座不明重物呼嘯飛過,門外正探頭采腦的兩人急忙一閃身,重物猛地擊中他們身後的磚牆,發出悶聲巨響後,殘骸碎片散落一地。

我的媽呀,幸虧閃得快,要是剛才稍有遲疑,不就正好被這尊巨型紙鎮砸得腦漿四溢血沫齊飛?僥幸劫後余生的兩人滿身冷汗,直拍胸口喘大氣。

遠遠觀看好戲的範克衍一臉藏不住的笑。

「嘖嘖!一尊市價兩百萬的青玉紙鎮就這麼毀了,真可惜。」這麼貴重的古董紙鎮也砸得下手,葉殊這小子真是愈來愈沒分寸了。—「對了,你們兩個人的月薪多少?少說也有十萬八萬吧?我想……這區區兩百萬,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才對。」

兩百萬!言下之意,不就是要他們賠錢嗎?這……問題可大了!

兩人面面相覷,楞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兩百萬對他們這種仰人鼻息的小角色而言,可是一筆天文鉅款呀!他們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以自個兒這款「忠貞愛國」的瞼蛋身材,就算想改行到牛郎店坐台撈銀子,恐怕也只會被老板二話不說直接踹出大門吧?兩百萬耶……濕透的後背不由得泛起陣陣涼意。

「算了算了,看樣子,你們也擔不起這個擔子。去去去,快滾吧,這里交給我來處理就行了。」他揮揮手,露出一副施恩不望回報的偉大嘴臉。

「是、是,謝謝範先生!」一听到可以無罪開釋,連原本來此「護駕」的任務也忘得一乾二淨,兩人夾著尾巴,火速逃離犯罪現場。

「葉大鋼琴家,不相千的閑雜人等全被我打發走了,你還不快掀簾子見客。」哼,要知道,葉殊的琴房向來是獨一無二的私人重地,連他這個相識多年的死黨都還沒獲準「登堂入室」過,遑論是那兩枚不起眼的小角色!

半晌,琴室房門隨之大開,步出一名身形頤長偉岸的男子。

他一頭淡金長發隨意扎在腦後,湛藍雙瞳有如汪洋深海,隨著光線而折射出時藍時碧的炫目顏彩。深鐫的五宮足以比擬完美無瑕的雕像,然而眉宇間的不馴傲氣,又為這張俊美無儔的臉龐增添了幾許野性。

「剛剛火氣這麼大,昨晚又失眠了?」嘖嘖!帥哥就算有黑眼圈也照樣賞心悅目,這世界真沒天理喲!

葉殊半倚著門,一臉不耐。「你煩下煩?我說過不去看醫生就是不去,想睡的時候我自然會睡,用不著你替我操這個心。」

「好好好!」範克衍兩手一攤。認識他這麼多年,也為了這個失眠的老毛病爭論過不下數十次,哪一次不是順著大爺他的意?「喂,這東西怎麼辦?」指指一旁形同報廢的青玉紙鎮。

他不置可否,性感雙唇吐出冷冷嘲諷︰「你倒是挺會做順水人情的。」

「好說好說!山水有相逢,以備將來不時之需嘛!」範克衍滿不在乎地笑嘻嘻應,一面上下打量他的衣著——簡單的襯衫、洗得發白的牛仔褲,手里還招搖著一頂棒球帽。哈!丙然沒猜錯,這小子壓根兒沒打算出席頒獎典禮。「你干嘛穿得這麼寒酸?我請人送來的衣服呢?」

葉殊嫌惡地朝門邊那一團「咸菜乾」努了努唇,「我不去。」

哎呀!居然把價值不菲的上等名牌PaulSmith西裝拿來充當踏腳墊,真不識貨!「萬一得獎了呢?」

「不是萬一,是一定。」他自信滿滿地糾正經紀人兼死黨的用詞,漾開一臉壞笑。「你去幫我把獎座領回來不就成了?」什麼鬼頒獎典禮,根本是一群無聊人搞出來的無聊玩意!他才不打算巴巴的從東岸飛到西岸,浪費整晚耗坐在位子上,只為了區區幾座小獎。

哼,光會把他當跑腿打雜的……不行,這回可沒這麼簡單!「要我去?也行。」他攤出掌心癌了揭,「加、薪!」

加薪?明明是錢多到想花也花不完的人,怎麼開口閉口還是繞著錢宇打轉?葉殊正想討價還價,清亮的手機鈴聲便響起,他雙眸二兄,笑了。「喂?嗯,是我。好,我知道,等我把這邊的事處理完,我們……」

我們?範克衍拉長了雙耳,像只小狽似的在他身邊兜來轉去,努力想從對話中听出一些蛛絲馬跡。

奇怪了,就算往常葉殊身旁的紅粉知己下斷,卻從沒听過這位冷面郎君肯紆尊降貴對哪位美女如此輕聲細語,看來這小子不是吃錯藥轉了性,就是終於遇見一位「降獅女英豪」了!

「好,十分鐘後見。」結束通話,葉殊斂起微笑,斜睨他一眼。「你怎麼還賴在這里不走?」

「小子,快快從實招來!她是誰?今年幾歲?職業是什麼?長頭發還短頭發?身高體重三圍多少?」此時此刻,加不加薪已經不是重點,重要的是這樁熱呼呼剛出爐的秘密戀情。開玩笑!身為葉大少爺的貼身經紀人,談戀愛這種驚天動地的大事,他豈能被蒙在鼓里!

「給我閃遠點。」葉殊被他的成串問句逼到牆角,老大不爽地揮他一拳,掙月兌箝制,「干你屁事!」

「真的不說?」哎呀,不妙不妙,以前的葉殊,才不會這麼費心保護女主角,這小子該下會玩真的吧?範克衍一手護著額角,一手不忘牽制住往大門方向移動的他。「一滴滴就好啦,至少告訴我她長什麼樣子?漂不漂亮?以後在街上遇見了,才不會連大嫂都認不出來呀!」

敵不過他的死纏爛打,葉殊在發動銀黑色重型哈雷前,附耳對他說了三個字,旋即一陣風似地飛馳而去,轉瞬消失在夜幕低垂的擾嚷大街,獨留原地一臉錯愕的範克衍。

「完了完了,這下子麻煩大了!大哥你別跟我開玩笑了行不行,你都不看『香蕉日報』的嗎?那個女人的花邊新聞多到要闢個專欄報導了你知不知道?還有喔,她淘汰男主角的速度比你寫一首歌還快,就算你嫌星運太順遂、唱片賣太好,還是錢賺太多花不完,也用不著自找麻煩去招惹那個女人吧?」

他喃喃自語,驀地回過神,這才發現自己叨念了大半天都是白費工夫,急得扯開嗓子直跳腳︰「葉殊!你別走,有種你就給我回來交代清楚!葉殊!」

「等很久了?」

氣氛高雅的法國餐廳里,空氣中飄送著食物香氣和佣懶的香頌吟唱,角落沙發座旁,幾株高大的觀葉植物形成自然屏障,自成一方隱密天地。

一名將棒球帽沿壓得極低的男子聞聲抬頭,雙唇微翹,笑意迷人,碧藍雙眼蕩漾著波光。

「美麗的女子值得漫長的等待。」

問話的女子身著一款蕾絲滾邊粉色禮服,晶瑩明眸和嬌艷紅唇在精致的妝容打點下更顯出色。室內的柔和昏黃光線淡淡灑落在她玲瓏有致的身材上,環瓖出一道美麗誘人的光暈。

「你呀,幾時學會說這些甜言蜜語哄人的?」

「只哄你一個。」男子伸出手,稍一使勁,將她的嫵媚身影拉進懷里依偎。

「晨星,我想你。」

寧晨星巧笑嫣然地點了點他鼻尖。「哦?真榮幸,搖賓界的巨星葉殊居然會想念一個名不見經傳、光會鬧花邊新聞的小演員。」

「不許你這麼說!」葉殊不悅地高攏眉心,「又是哪本八卦雜志亂寫了?」

晨星笑著吻平他的眉。「傻瓜,我跟你開玩笑的。瞧你,哇,好凶好丑的臉!我現在拍的戲正好缺一個義大利黑手黨臨時演員,想不想來客串一下?」

「哦?那……你打算用什麼支付我的臨時演員費?」他佯裝惡人樣,繼續往她的白女敕頸項欺去。

她被逗得咯咯嬌笑,閉上眼,感覺他的唇在頸上輾轉滑行。

熱烈的擁抱親吻中,葉殊回想起幾個禮拜前,兩人在一場私人派對上初次相遇的情景。

當時,他對滿室的狂歡叫囂和圍著他猛使媚功的女人逐漸感到不耐,正打算離開,沒想到和匆匆入門的她撞個滿懷,手上紅酒啵地灑了她一身。

她並沒如他意料中的歇斯底里尖叫,也沒出言斥罵,只是怔怔望著小禮服上的污漬,過了一會才抬起頭,孩子氣地吐了吐舌,笑開了一臉燦亮對他說︰「幸好這件禮服是過季清倉的便宜貨,不然我可要心疼死了。」

短短一剎,愛情撞擊心房,而這個黑發黑眼的中國女孩,讓他初次領略到了一見鍾情的滋味。

近幾年才踏足演藝圈的晨星,憑藉著出色外表和天生的表演才能,迅速掙得不少演出機會,在圈中算是小有名氣。不過,隨著星運大好,狗仔隊卻也同時盯上她,接連的幾樁紼聞纏身,將她塑造成了那種工於心計、不惜以美色作為個人籌碼的女明星。

以往,他多少听聞過一些關於她的蜚短流長,對於那種小道八卦從沒放在心上。認識她之後,她嬌媚卻不失直率天真的個性,更讓他對報章雜志上的不實報導嗤之以鼻。

從前交往的女伴,不管一開始表現得多麼落落大方善體人意,要不了多久,一定會開始重蹈相同的行為模式——亂吃飛醋、追問他的行蹤、過濾他的交友清單(而且男女不拘),甚至三不五時找上門「查勤」。

而他,向來獨居慣了,喜歡不受拘束的生活,一旦投入音樂創作,更是六親不認、生人勿近,對於那種緊迫盯人式、讓人充滿窒息感的愛情,當然是—一話不說直接揮手說拜拜。

但是這回不一樣了。

晨星和從前那些牛皮糖女人截然不同。她溫柔之中自有主見,獨立又有個性,對於自己的事業生涯自有一番規劃,更不會整天追在他後頭跑……換言之,簡直就是為他量身打造的理想情人。

「你在想什麼?」晨星把玩著他修長的手指,笑問。

「想……今天晚上要怎麼把你騙回家。」

「哦?」她眨眨明眸,性感紅唇貼近他耳際吹氣,撩撥感官。「打算用美男計嗎?你太小看我了,我可沒那麼容易上勾。」

忽然,一道詭異的白光由暗處竄出閃了幾下,接著傳來連續按快門的喀嚓聲。

「有人偷拍!」晨星斂起笑容,臉色大變,緊張地起身左右張望。

「別看了,他們早就溜了。」葉殊將她拉回懷中安撫。

敝了,他的行蹤向來隱密,這間餐廳又是采嚴密的會員篩選制,那些煩人的狗仔隊居然還有辦法混進來偷拍?

「可是,萬一讓照片流出去,我們……」

「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我都知道。」戀情曝光、被大批媒體包圍追問、知名度下滑……葉殊凝視著她,腦海中轉過千百個可能的後果,但是這些他全沒放在心上,他只想確認一件事,確認那個跟隨了他二十年的惡夢,會隨著她的允諾煙消雲散?

他斂起笑問︰「晨星,你愛我嗎?」

察覺到他認真慎重的態度,她一楞,下意識拉開兩人間的距離,仿佛有些不知所措,「怎麼……突然問我這個?」

「回答我。只要回答我的問題就好。」

她垂下眼睫,好半晌,雙手爬繞上他頸項,半帶嬌嗔半是激動地說︰「我愛你,你這個大傻瓜,什麼時候了你還問我這種笨問題,我當然愛你呀!」

他閉上眼,下定決心似地緊緊回擁。「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明天,我就召開記者會,把一切公開。」

熙來攘往的中國城,隨處可見的中文店招四方張揚。在林立的燒臘店、甜品店間,其中又以老字號的「蘭亭餐館」最是醒目起眼。

燼管中午用餐時間已過,二十來坪大的店面內依然是高朋滿座的熱鬧景況。女服務生端著餐盤在桌椅間穿梭來去,一襲改良式短旗袍包裹著她縴瘦娉娘的好身材,令店內男客都忍不住要多流連幾眼。

只見她一頭烏黑秀發以簪成髻,典型的瓜子臉、丹鳳眼,娥眉淡掃,笑意盈盈,整個人散發出一種寧靜怡人的氣息。她從容下迫地收盤、上菜,身手俐落卻優雅無比,絲毫不見慌急。

「小夜,怎麼今天就你一個?兩個小夥子跑哪去了?」唐衫老人似乎是店內常客,捻著白須和女服務生閑話家常。

「阿杰和小五都受了點傷,我看店里還忙得過來,就讓他們放假休息一天。」她笑著解釋,下忘順手將熱茶送上,「這是剛沏好的高山烏龍,陳老您試試合不合嘴。」

老人笑呵呵地呷了一口,滿意地直點頭。「我看兩個小兔崽子八成又鬧事打架了。年輕人哪,就是這麼血氣方剛的,也只有你才制得住他們。」

「他們都是好孩子,只是活潑好動了點,不會做什麼壞事的,您放心。」她笑答,轉身想回廚房,卻被鄰桌的中年男客趁勢搭住了手。

「你就是小夜?」早就听說蘭亭餐館的活招牌是位古典美人服務生,果然聞名不如見面。「我第一次來,幫我介紹一下店里的招牌菜吧,嗯?」

哎呀,這里是餐館,可不是什麼性戚辣妹坐台陪酒的高級酒店,那雙手未免太不安分了點吧?

左右熟客見男人那雙毛毛手在小夜的縴縴素手上模來撫去,一雙賊眼色迷迷的,都有志一同地想挺身救美解圍。沒想到,一盤紅辣的麻婆豆腐搶先送上桌,鮮紅醬汁啵地飛濺男人一身名貴西裝行頭。

「喂你搞什麼——」不滿的客人劈頭就想發飆,沒想到迎面卻是張標準的凶神惡煞臉,和一把油亮亮的大鍋鏟,嚇得他當場把那個「鬼」字吞回去,迅速換上陪笑嘴臉,「這……這是什麼?」他顫顫地指著盤中菜,虛心討教。

「麻、婆、豆、腐!」體型魁梧驚人的大漢一臉落腮胡,身穿圍裙手拿鍋鏟,聲如洪鐘地公布標準答案。

媽呀!這哪是麻婆豆腐,根本就是一盤特級辣椒百匯!

「可是我、我還沒點菜呀……」虎背熊腰、大胡子土匪臉……完了完了,這人該下會就是中國城里最讓人聞風色變的火爆名廚白老爹吧?

「你不是愛吃豆腐嗎?老子今天心情特別好,免費請客,讓你吃個過癮!」

「可、可是我最怕吃辣……」

「這位先生,你別看這麻婆豆腐顏色紅得嚇人,其實里頭頂多只加了十……多種辛香料,根本沒有想像中那麼辣。來,你試吃一口就知道了。」夜光笑得溫婉可人,動作倒是一點也下溫柔,拿起湯匙挖了一大口直直送進中年男客嘴里,完全忽略他臉上痛苦扭曲的表情。「很好吃吧?這可是老爹的拿手招牌好菜呢,要是你沒吃完這道菜,老爹一定會很傷心,他一傷心,就會做出一些連自己都控制下了的事,比方說再炒個十盤八盤讓你吃到滿意為止,或是……」

要命!再來個十盤八盤,還不如直接把他送往急診室洗胃比較快!男子二話不說,抓了湯匙又是一大口,接著端起桌上的開水一陣猛灌,然後繼續認命地和那盤辣椒百匯搏斗。

其他客人們一面嘖嘖稱奇,一面忍不住掩嘴竊笑。哈哈!真是搞不清楚狀況,「蘭亭」是你這種不識貨的笨蛋能隨便來撒野的地方嗎?老兄,勸你下回罩子放亮點,否則能不能四肢健全的走出中國城還是個大問題呢。

「老爹,麻煩跟我進來一下。」搞定眼前這個,寧夜光立刻轉移目標。只見前一秒鐘還氣勢凌人的白老爹,轉瞬間變身為乖馴小狽,听話地跟在她後頭,只差沒吐舌兼搖尾。

「我說過很多次了,外場有我負責,你只要專心出菜就行了。真要忙不過來,我自然會告訴你一聲。」

「可是剛剛那個混帳他——」

「老爹,」夜光不徐不疾地打斷他,語氣溫和但堅定︰「我已經不是小女圭女圭了,剛才那種狀況我自己可以應付得來,除非你不信任我的能力。你不相信我嗎?」翦翦水亮雙瞳隱隱透露出有些受傷的表情。

「我信我信!」一看她那副表情,白老爹馬上高舉雙手投降,嘀嘀咕咕踅回廚房去。「老爸替女兒出頭不是天經地義嗎?干嘛又給我扯到什麼信不信任有的沒的狗屁,欺負我這粗人沒讀過書嘛……」

丙然是一物克一物!一旁拉長耳朵看好戲的大夥相顧莞爾。中國城的人都知道,三教九流的地痞流氓哪夠看,就算幾百個白老爹一字排開,小夜照樣用一招「以柔克剛」就能制得住。

好戲結束,店內恢復用餐,幾桌客人各自喧嘩聊天。

「欽,你們有沒有看昨天晚上的頒獎典禮?葉殊一口氣連拿了五座獎耶!簡直是太神了!我就知道他——」談及偶像,女孩興奮得差點連碗都捧不住。

「哎喲,那個不重要啦!」同伴打斷她的話,「你沒看今天早上的頭條嗎?葉殊和那個女演員寧晨星鬧紼聞,還有火辣的接吻照為證咧!」

「天哪!不會吧?這不是真的,快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女孩抱著頭哀嚎。

「為什麼是寧晨星?那個女的從出道到現在不知道鬧過幾百次紼聞了耶,嗚嗚,我心愛的葉殊一定是被她騙去了啦……」

「哎喲,你在這里哭得再淒厲也沒用,他又听下到。听說待會兒葉殊要召開記者會,還是看看他本人怎麼說比較實際。」

「記者會?你怎麼不早說,幾點播……」

左近一桌女客的八卦對談飄送入耳,听見熟悉的名字,寧夜光不覺怔了一下。

這麼多年不見了,不知道她……過得好嗎?斷斷續續在電視上看見她的演出,也耳聞過不少負面流言;身為一個華裔演員,想在異鄉闖出名堂,想必是件極辛苦的事吧?

「小夜、小夜!快快快!本世紀最勁爆的大新聞大頭條,快開電視!」一個頂了頭藍紫漸層短發的少女蹦蹦跳跳地闖進餐館,秀逸外表和過大的音量立刻引來全店的注目禮。

「死阿桔!吧嘛一進門就鬼吼鬼叫的?存心想嚇跑我的客人是不是?」白老爹由廚房探出頭來獅吼。

「哎呀我說老爸,你那張土匪惡霸臉才真的是驚天地泣鬼神,幸好你還有自知之明,知道要讓小夜當門面招待,否則這些客人哪敢定進店里坐下來點東西吃!」白桔伶牙俐嘴地應。「去去去!這里沒你的事,還不快炒你的菜去!」

「阿桔,怎麼了?什麼大新聞?」夜光笑問。以她唯恐天下不亂的性格,什麼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也會被她渲染成八卦版頭條。

「沒時間解釋了,先看再說!」遙控器遙控器……啊,有了!

彩色螢幕上,大大的「記者會」字眼映入眼簾;端坐中央的,正是一身隨興打扮的紼聞男主角葉殊,英俊但酷冷的臉孔,依然是鎂光燈與眾人目光的焦點。

簡單開場餅後,記者們迫不及待地切入主題——

「葉殊,听說你正和寧晨星小姐交往?」

「沒錯,我和她正在交往。」他的面容平靜無波,語氣堅定︰「我愛她。」

他的駭人宣言一出,記者會場和餐館內同時掀起一陣巨浪喧騰,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哇塞!這麼猛,記者會才開始不到五分鐘就把底牌全掀光,後頭還有什麼好戲可看!」轉頭見夜光已走回休息室,白桔忙下迭跟上。「小夜,怎麼了?又不舒服?」小夜的身體一向弱,動不動就發燒感冒,偏偏又不知道要多關心自己的身體,只好靠他們這些旁人多注意嘍。

「沒事。」取下玉簪,如雲長發直瀉腰際,「我只是……有點擔心晨星。」

一見她放下長發,白桔兩眼都亮了起來。嘿嘿!她最愛玩小夜這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了!「擔心她?哼,省省吧。」那個寧晨星,雖然和小夜是如假包換的親姊妹,可是比氣質論心地善良友愛兄妹,小夜可比她好上千萬倍!

「像她那種人,走到哪里都不會讓自己吃虧的!你要擔心的話,倒不如擔心那個笨蛋葉殊。」

「他……你認識他?」因為上頭有個名模姊姊白芷的關系,阿桔偶爾也會去客串平面模特兒,加上她的個性活潑又好相處,自然認識不少時尚界、娛樂圈的名人。只是沒想到,她居然也和紅透半邊天的搖賓歌手葉殊有交情。

兩手忙著編麻花辮的白桔聳聳肩,一臉沒什麼大不了的表情。「還算熟啦。你別看他在電視上那副酷哥樣,這小子不出唱片的時候,簡直像個孤僻的獨居老人,沒事可以悶在屋子里彈他那台古董鋼琴彈一整天,連打通電話給他都得經過層層關卡,有時候我還真搞不懂他在想什麼!」

「你听過他提起關於晨星的事嗎?」

「哼,說到這個我才嘔咧!像他和寧晨星交往這麼勁爆的大事,我居然還是看報紙才知道的。葉殊那個小氣鬼,事前也不先透露一下,存心想毀掉我『八卦女王』的封號嘛!」她氣呼呼地罵道。「依我看哪,這回他包準會栽在寧晨星手里,活該!」

夜光搖搖頭笑了。「阿桔,你下該對晨星有偏見的。別忘了,她離開那年你才十一歲。」

晨星離開的時候也不過剛滿十八歲,短短五年的歲月,她已經如願當上演員,也遇見了一個愛她的男人,看來,她現在應該過得很幸福吧?

「喂,你可別瞧不起十一歲的小孩子!懊知道的,我一件都沒漏看。你呀,就是太善良太心軟了,從小被欺負到大不夠,還反過來幫她講話。我告訴你,就算今天讓她拿到個什麼鳥屎奧斯卡最佳女演員獎,感謝名單里頭還不見得有你這個親妹妹咧!哼,像她那種整天喊著要出人頭地、成名賺大錢,隨便釣了個有錢的冤大頭,就收拾行李丟下唯一的妹妹走人,連句保重也沒留的無情無義家伙,怎麼可能付出真心去愛一個人?別傻了你。」

是她太過天真嗎?但是,她寧願相信,這些年的歷練成長,讓晨星有了改變,明白世界上有遠比賺錢和成名更重要的事。夜光靜靜地想,無意爭辯。

「你不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難栘,她就不信寧晨星會真的改頭換面,從專釣凱子的狐狸精進化成痴情女!白桔嘿嘿地笑開了一臉自信。「等著瞧吧,我這個人從不信口開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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