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新娘 第六章
作者:那颜(圆悦)

那天早晨,雨潇潇地下,姬冰玉蜷缩在榻上,心情冷得就如这清晨的冷空气。“小姐你看……”夏荷向她展示一件色泽艳丽得如同火一样的红狐皮披风。“好美!”姬冰玉抚过柔软的狐皮。

“上面的每一张狐皮都是王爷亲手猎的。”见王爷对小姐宠爱,夏荷也有与之共荣的感觉。“今天天气冷,王爷出门前交代一定要小姐披上。”

老天似乎也在等着看她的笑话,竟要她穿着代表他爱意的红狐披风去背叛他!她笑,可笑容未成泪已落下了。

“小姐?”夏荷被她的泪吓着了。

“我没事,”姬冰玉胡乱地抹去眼泪,“我只想出去走走。”

“好啊,女婢这就吩咐仆人们准备,后花园好不好?或者您更愿意去掬月轩?还是……”夏荷热心地建议。

“我要去前门外的七里亭。”

“可是小姐,王爷吩咐过您不能随便出府的。”夏荷吓了一跳。

“我要去!”

“可是……”小姐异常的坚持让夏荷没了主意,只有乖乖地出去准备雨具。终于……

姬冰玉伸手抓住夏荷的手,夏荷的手火热,而她的则冰冷。

回头望一眼平城冷雨中的佐政王府,初冬的雨萧瑟而又冰冷,就如她此刻的心情。

自三八六年道武帝建立北魏起,一百多年来夏和柔然一直是北魏的心月复大患,现在夏虽已不在,可南方的慕容仍威胁这平城的安全。目下柔然主阿那瑰虽然按兵不动,但从长远看仍是北魏的威胁。

所以迁都势在必行!

可恨那些朝中老朽,一味只知因循守旧,还不时搬出已故的文明太后来压元宏!拓跋扈从偏殿议事出来仍然忿忿不已。

“元扈!”

“公主。”虽然他和拓跋若兰在宫外已经熟不拘礼,但在宫里他仍坚持君臣之份。“元扈,”拓跋若兰可不管这些,“我们的亲事你向皇帝哥哥提了吗?‘“还没正式提起。”这些日子先是陪着姬玉,后来又忙着处理那些搁置的事务,再加上迁都洛阳的先行准备事宜,忙得他几乎忘了还有这么回事。

“哦,这样。”让他奇怪的是一向脾气极大的若兰只是抿了抿嘴角。

不过他实在无意深究什么,姬玉是他唯一想要了解的女人,至于别人……廊外雨正潇潇,拓跋扈不由走神了:她必然是依着火盆,披着那领红狐披风,啜一杯来自江南的清茶吧。

他在想那个女人!拓跋若兰的眼里掠过一丝羞恼,“急着要走吗?”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拓跋扈勉强压抑住自己思归的心绪。

“吩咐嘛倒还没有,”拓跋若兰笑得甜美。

“那么,在下失陪了。”他已迫不及待要加入有她的画面。

“如果府上找不到她,不妨去前门外的七里亭找找。”拓跋若兰笑得怪异。“你对她做了什么?”本已转身的拓跋扈突然转过身,声色俱厉地道,“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她,即使是你!”

“问题不在于我做了什么,而在于她会做什么。”对着拓跋扈急速离开的背影,她扬声道:“若你想知道真相,不妨看看她左臂上有什么。”

拓跋扈听到了她的话,但并未回头,他直接冲入了瓢泼大雨里。

“你真的这么在意那个女人吗?”拓跋若兰喃喃自语,居然急切到这么大的雨连蓑衣都不穿!

“他很快就是您的了。”呼兰氏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

“乳娘,我总怕弄错了。”

“不会,”呼兰氏的脸上闪现出一抹恶毒的神色,“消息的来源相当可靠,另外我也派人去确定过,他们曾在选秀女时见过她。”

拓跋若兰的脸上露出了带着杀气的笑:以元扈暴烈的脾气,怕会把这个女人凌迟处死吧!

拓跋扈冒雨策马,回到王府时已一身湿透了。

“小姐呢?”在女婢的服侍下换上干衣已经好久了,却仍不见姬玉主仆的出现,他终于忍不住了。

“出去了。”女婢中一个年纪较小的随口说。

“在掬月轩吗?”拓跋扈面露微笑:平时他几乎都要强迫着才能使她走出房间去透透气,想不到今天她居然主动出去散心。

“不……不是……小姐是……”女婢这才知道无意中闯大祸了,“是出……出府了。”“出府?”拓跋扈的声音里充满了将来的风暴,“谁的主意,夏荷吗?”“不……不是……”女婢吞吞吐吐,“小姐说回赶在王爷回府前……”

“去哪里了?”拓跋扈怒哼一声。

“奴婢……奴婢……”

“说!”拓跋扈的利眼一扫,马上吓出了真话。“果然是七里亭!”

挥手斥退女婢,他皱紧了眉:为什么她会冒雨去七里亭?她究竟有什么事瞒着他?他大声吩咐:“备马!”

前门外的七里亭一直是送别的地方,过了七里亭再往北就是边塞。

冬日并不是什么好季节,七里亭也没有杨柳可折,而从半夜下起的冷雨使到七里亭的路相当难走。

“快过去一个时辰了,侯爷。”萧南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寒冷。

“再等一会儿。”在这个四面不挡风的亭子里等上一个多时辰不是件轻松的事,萧启远的脸色也不比他的手下好多少,但总算他的贵族气质并未在天寒地冻中冻死。抛开后天的熏陶不算,先天里他是一个英俊的男人。而优雅的谈吐、高贵的地位,使他能从容地把绝大多数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可姬冰玉是个例外,连一向对女人拿得稳的萧启远也不确定她是不是会来。不过他手里已经捏住了一张王牌,相信她不应该不来才是。“来了,来了。”在亭外守望的萧南叫道。

路上走来两个女人,其中一个的身影好熟悉,而另一个却像鲜卑人。

她是来拒绝他的?萧启远还在疑惑,姬冰玉已抛下了夏荷,独自冒雨走上前来。“你也下去。”萧启远支退萧南。这时她已走进亭来,他注意到几日不见她清减了不少,但这无损于她的美貌。

“你有救人的把握?”姬冰玉退后一步,避开他试图触模她的手。

“你没有选择不是吗?”萧启远笑得笃定。

目前南北朝正在商讨商贸共荣协定,相信正可利用这个机会来救她的爹娘。虽不知胜算几何,却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她知道这点,他也知道,所以他吃定她了。

“你赢了。”

“不许对我冷着脸,记住你已把自己卖给我了,”萧启远扳正她的小脸,“取悦我是你的责任。”

“事成之后我会跟你回江南,直到你厌倦我为止。”姬冰玉木然道。

“一言为定,不过你听好了,即使真有这么一天,我宁愿毁了你,也不会让别人得了去。”萧启远笑得张狂。

“随你。”姬冰玉淡淡地道。从许久以前那个沙暴的日子,她已置生死于度外了。她的思绪悠悠地荡开,她记得那天,沙暴过后她睁开眼看到的那双关怀的黑眸,拓跋扈的黑眸!“吻我!”萧启远捏住了她冰冷的下颌,“向我证明你值得这个价格。”姬冰玉惨笑,事到如今她连自己都可以出卖,何况是区区一个吻!

拓跋扈赶到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

代北的平城风凄雨冷,可拓跋扈的心却比冷雨更冷。

姬冰玉赶回佐政王府还未过午时,而他一向是过了午时才从宫里回来的,当下不由她松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头发散乱,衣裙上还东一块西一块地沾满了泥浆,而被萧启远吻过令她有一种肮脏的感觉。她计划着赶在他回府之前先洗沐一番。

可是推开门,她愣住了:他在躺椅上一副困倦的样子,而脚旁还胡乱堆着些沾满了泥浆的湿衣。姬冰玉轻轻叹息了,俯身将那些湿衣拣进洗衣盆里,以备女婢来收取。“去哪里了?”冷不防,他的开口吓着了她。

“没有。”谎言冲口而出,她只希望他才刚回来还顾不上查她的行踪。

他眼里似有利芒一闪,而他的沉默让她不安。“你——才刚回来?”她的开口只为了打破让她不安的沉默。

“和你一样。”他又沉默了很久,“你很脏,去梳洗一下。”

姬冰玉的双颊绯红,她总以为他的话是双关的。不,一定是她多疑了,她镇定自己,他才刚从皇帝那里回来,不可能知道萧启远的事。而她也急于洗去萧启远强加给她的印记,她总怀疑她反常嫣红的双唇会泄露她的秘密。

当她沐浴出来,他冷淡地看她一眼:“好了?”

他的冷漠让她不知所措,她拘谨地点点头。

“过来!”他的声音低沉得有如暴风雨来临前的闷雷。

这样的他是她所陌生的,姬冰玉仍在迟疑,他已一把抓了她过去,铁一般坚硬的五指正好抓着她臂上未愈的伤处。

她不由自主痛叫了一声,而他毫不怜惜地一把扯了她过去,在他脸上有狰狞的杀气。“你是谁?”他的语里有浓浓的血腥味,然后她的衣袖被他一把扯下:龙形守宫砂——贞洁秀女守贞的标记!

他终于看到若兰要他看的东西了!

“你终于还是知道了。”姬冰玉的面容惨白。

“该死的!”惊怒之下他重重地推开她。

姬冰玉远远地跌了开去,额头正撞在书架的一角,“你会杀我的爹娘吗?”“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拓跋扈咆哮。

“我?”姬冰玉凄然笑了,“怎敢奢望佐政王大人的垂怜?”

听了她“柔顺”的回答,拓跋扈的怒火更炽,“你以为有萧启远撑腰我就动不得你吗?”“原来你都知道了。”在未遇他之前,她习惯了用冷淡的外壳来保护自己,现在最初的震惊已经过去,姬冰玉又重回到她习惯的冷淡里去了。

“该死的你!”拓跋扈再次咆哮,“我不是任人耍的白痴!”

“你会把我送交官府吗?”

“你休想!”他咬牙切齿地嘶吼,“我绝对会让你的生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知道,这就是得罪佐政王大人的下场。”姬冰玉惨笑。

“王爷!”夏荷突然跑了进来,见到姬冰玉一身是血的蜷缩在地上,而一向对小姐关怀备致的王爷居然无动于衷时,不由傻住了,“小姐……”

“我没事。”姬冰玉本想安慰夏荷的,谁知见到夏荷精神一松,居然一下晕了过去。“什么事?”拓跋扈冷冷地,已达到沸腾的怒气开始降温。

夏荷抽出随身的小手巾压住姬冰玉额上的伤口,不料血一下把她的小手巾染红了。“小姐……”虽然王爷的怒火怕人,可她仍是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什么事?”拓跋扈开始能控制自己不大吼大叫了,可——该死的女人,居然以晕倒来逃避她所引发的后果!

“该死!”看到夏荷哭得一塌糊涂,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推开她,“我来!”“王爷,您会原谅小姐吗?她是迫不得已的……”夏荷仍然抽抽噎噎的。“原谅?”他的手拂过她冰冷的双唇,“你背叛了我,不是吗?”他的手游移到了她洁白而纤细的颈间。

“王……王爷,皇上有急事宣召您进宫。”眼见王爷一副想扼死小姐的样子,夏荷忙战战兢兢地开口。

“元宏?”拓跋扈终于回神,然后发现自己的手已没入了她的衣里。

“小姐,起来喝药了。”夏荷轻轻推醒昏睡着的姬冰玉。她想虽然睡眠很重要,可药也不能不喝呀,何况小姐不光额角穿了,连前些日子的旧伤也崩裂了,不喝药不行呀。“什么时候了?”她仍相当虚弱。

“掌灯时分,王爷还未回府。”夏荷回答。

他一定是恨不得亲手杀了她吧,她又记起了昏迷前他说的话。于是她笑了,笑得哀伤,“他没吩咐把我扔进牢里去吗?”

“王爷怎舍得呢?”夏荷勉强笑道。看到王爷和小姐关系紧张,她可比谁都着急。“您都一天水米未进了,喝口粥吧,燕窝粥还是厨房新熬的。”夏荷好心地转移她的注意力。“我不饿。”姬冰玉轻轻地推开碗,了无生趣地想:她还不如早点死了干净。“小姐……”夏荷忍不住又哭了。

“傻丫头,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呢?”姬冰玉举起依然无力的手,轻轻地替她擦干眼泪。

拓跋扈回府已经是初更时分了,回到卧室后他发现榻是空的。“小姐呢?”他暴怒。“王爷,您就饶了小姐吧!”夏荷跪倒在他脚前,只是抽泣。“小姐好可怜……”“她居然敢逃离我!萧启远和她在一起吗?”他的样子能令一整排的士兵为之胆寒。“不!小姐是一个……一个人……”夏荷结结巴巴地为她辩白。

这就是说她只有一个地方能去。

拓跋扈转身:“备马!”

不知何时,雨停了,一轮明月出现在天上。

“老天,求你保佑小姐……”夏荷跪求。

天从申时就开始暗了,还下着冷雨,这是在平城也少有的冷夜。早在天才刚暗下来时街上已不太能见到人。

京城的四大王府就属正昌王府最为华丽。在北魏,正昌一门曾受历代皇帝的五次加封,而且正昌王拓跋雷还娶了一个美丽又能干的王妃。这个号称拓跋魏最聪明女人的美人不但乐善好施,而且性喜为人排忧解难,使正昌王府得到了百姓的交口称赞。

十月,在平城已经很冷了。

王府的看门人老孙头哆哆嗦嗦地缩在门洞里。这天正是正昌王妃郝连水为民排忧解难的日子,半个时辰前他才刚送走了一个告她的邻人偷她鸡的农妇。

老孙头跺跺冻得有些麻木的脚,同屋的任二他们已经喝酒的喝酒、赌钱的赌钱,只有他还在这里喝他娘的西北风。

他有心偷懒,却又不敢,生怕那个精灵古怪的王妃会出些什么馊点子来整他,就像那次整任二他们一样。这些花样单是想象就够他后颈生寒的,于是再也不敢生惫懒之心了。幸好一会就到酉时了,老孙头搓搓冻僵了的手,准备去关两扇沉重的大门。不料一个浑身湿透的女人突然扑到在他面前。

懊不会死了吧?老孙头吓了一跳,正急着,那女人又慢慢跪坐起来。

“请问,正昌王妃在府里吗?”女人有气没力地问。

听声音倒还好听,老孙头走近了几步:眉目倒也清秀,穿得也还不差,看样子不像是农妇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姬妾。“回家去吧,王妃已经不见客了。”

“请代为通报,就说——”

老孙头不耐烦了,“明日请赶早。”

女人并不放弃,“就说……就说待罪秀女鲁冰玉自动到案。”

“秀女鲁冰玉……”这下老孙头来精神了。

这四个多月来京城为了秀女鲁冰玉在逃一案闹得沸沸扬扬,没想到失踪的鲁冰玉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秀女鲁冰玉?”郝连水乍闻这个消息也不由怔了怔,然后急急地出去。“王妃……”听到足音,姬冰玉勉强抬起昏沉沉的头。

“是你?”郝连水不顾她华美的长裙会沾上泥巴,蹲下去让她靠在她的怀里,“怎会弄成这副样子?”

“我本来叫做姬冰玉的。”姬冰玉凄然一笑。

“我知道。”郝连水怜惜地理着她的乱发。

“王妃,要老仆帮忙将她抬进去吗?”老孙头想这下他可在任二他们那里露脸了。“让王爷过来,把御医也找来。”郝连水拂开她濡湿的长发,这才发现她不光又湿又倦,而且额上居然还有伤口!

不多时,正昌王拓跋雷匆匆赶来了,“她是谁?”

听到这打雷一般的声音,姬冰玉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你吓着我们的客人啦,”郝连水娇嗔,“抱冰玉进去。”

拓跋雷忍不住嘀咕:“她该送到大牢里去!”

“闭嘴!”郝连水吼他。

出乎姬冰玉的意料,外表粗暴的正昌王这次居然畏妻如虎!

“我又要做爹了。”正昌王忍不住心中的得意,大声宣布。

“不识羞的家伙!”郝连水笑骂。

“恭喜你们。”从他们的打打闹闹里姬冰玉看到了浓浓的情意,她笑着说,心里却在为自己悲哀。

送走了御医,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时,郝连水忍不住奇怪:她究竟遭遇了什么?看她的衣着相当华贵,在本朝只有贵族才能置这样的衣饰,却何以她会弄得这样狼狈?若是遭了不幸,何以她臂上的守宫砂未退?若是没事,何以她又是伤痕累累?现在她已喝了药沉沉睡去,可眉心却仍是皱的。

郝连水轻轻地将她露在被外的手掖进丝被里,比之初见她时她瘦许多也憔悴多了。从见到她的第一眼郝连水就认定了:姬冰玉与那个英俊又霸道的拓跋扈有戏。虽然她必须立她为贞洁秀女,可她有理由相信虽然贞洁秀女的身份特殊,但以拓跋扈的个性,一旦认定断不会为任何理由停止他掠夺的脚步。而在郝连水心目中也惟有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姬冰玉。只是郝连水想不到是拓跋扈还未见上她一面,姬冰玉居然就失踪了。

姬冰玉的在逃,比之拓跋扈的暴跳如雷,她老公的如雷暴跳,只有她是真正为这个叫姬冰玉的女子庆幸。可是为什么在事隔多月她还要来自投罗网呢?

“我将尽力弥补你。”郝连水为自己带给她的磨难而自责。

这时大厅那里传来了骚动,中间夹杂着她老公的大嗓门。

什么事让她这个老公又大叫大嚷了?郝连水的眉头轻皱。

姬冰玉也被惊醒了,正睁着一双不安的明眸看着她。

“别怕,我这就去看看。”郝连水安慰地轻拍她的手。

“王妃我的爹娘……”姬冰玉抓住郝连水的衣袖,两粒大大的泪珠从眼角落了下来,“他们是无辜的……”

“放心,”郝连水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我会尽力的。”

正昌王府在望时,拓跋扈的双唇抿成了一线,而他的眼里写着坚决:姬玉,不,现在他已经知道她的真名叫姬冰玉了,不论她是谁,他都不会放过她!询问了看门人后,他一直绷紧的脸终于露出了自她离开后的第一抹笑:这回看你还往哪里逃?!

拓跋扈叱马入府,毫不在意引起了一片喧哗。

听到外面的喧嚣声,拓跋雷气急败坏地冲出来。早在两个月前当太医查出了他的水儿有孕,他就紧张得不得了,生怕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惊扰了他的妻儿。此刻见拓跋扈居然在王府里跑马,更是怒发冲冠。

“拓跋扈!”他挺身阻止,他可不许拓跋扈在正昌王府跋扈!

“王妃呢?”拓跋扈跳下马来。

“你小子找我的水儿干什么?”听到他一向视作情敌的拓跋扈居然一见面就向他要老婆,拓跋雷立时打翻了醋坛子。

“她在里面吗?”拓跋扈注意到地上都是来不及清扫的水渍与污迹,立刻大步向里间走去。“那是内室!”拓跋雷上前拦住他。

“我一定要见她!”拓跋扈的眼神狂野。

“你小子岂有此理!”拓跋雷以为“她”就是郝连水了,当下妒火中烧。立时当胸一拳,不料被身手敏捷的拓跋扈闪开了。

“你们在吵些什么?”郝连水终于自内室赶出来,阻止上演的这出闹剧。拓跋雷赶紧迎上去,殷勤地扶已有三个月身孕的妻子在椅上舒服地坐了。“她在里面?”拓跋扈习惯以肯定的陈述来表示疑问。

拓跋扈一直是北魏最公正的王,执法决不容情。郝连水知道以他的准则,姬冰玉落到他的手里绝无生路。可在开口否认的那一瞬,她触到了拓跋扈炽热的双眸——那是为情所困的眼神!“她才刚睡着。”郝连水知道这双一度冷酷的双眸再也回复不了它曾有的冷漠。闻言拓跋扈本来冲向内室的脚步变轻了,然后他看见:她仍然憔悴,以至于双唇都是苍白得没有血色。

拓跋扈本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可这时她张开了双眸,看见他,她大睁的眼眸里满是惊惶。“你以为逃得掉吗?”拓跋扈逼近她,全然不顾他狰狞的样子有可能会吓倒一队勇敢的士兵。

“我没有逃跑!”她争辩。

“你想逃开我!”拓跋扈眼里的怒气更盛了。

“你——不要过来!”她方寸全失,只知该缩到离他最远的角落去。

“冰玉……”他向她伸出手,却只招致她躲得更远罢了。拓跋扈再次上前。“不要碰我……”她拍开他的手。

“由得你吗?”他再次被她的举动激怒了。

……

听见屋里传出的惊叫,一直对他们和解抱有极大希望的郝连水不得不承认,想要看甜甜蜜蜜的拥抱场面是不可能了。

正想着姬冰玉已被拓跋扈拎了出来,一身的狼狈,甚至连双足也还是赤果的!“放开我!我不……”姬冰玉的声音已全然嘶哑,可柔弱如她又怎抵抗得了在盛怒之下的拓跋扈。

“拓……”郝连水生平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不知怎样劝阻才是。

“你没有权利这样对我,我是御赐贞洁秀女,你不能……”他抓得她好痛,她几乎以为他会杀了她!

“我只知你是我的逃姬!”拓跋扈声色俱厉,“你逃不出我的掌心!”

“你——胡说。”

“胡说?”拓跋扈轻哼,“你居然敢说当朝佐政王在胡说?”他的语里透露出浓浓的威胁。“王妃,”姬冰玉转而向正昌王妃求救,“我并没有……我……”

拓跋扈双臂抱胸,冷冷地未置一辞,他的眼神却在说:谁敢站在她这边,就有好戏看了。郝连水“奸诈”地笑笑,满意地发现拓跋扈向来平静的眼眸也并非真的无纹,然后她决定不再捉弄这对有情人了。郝连水欠身向前,温柔地道:“你叫姬冰玉不是吗?”姬冰玉点点头。

眼见姬冰玉单纯地进了圈套,郝连水满意地笑了,“你看,名册上说贞洁秀女的名字叫鲁冰玉,所以你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您一定认得这颗龙形的守宫砂!”情急之下姬冰玉拉高了衣袖。

“龙形守宫砂是贞女贞洁的标志,”郝连水笑弯了眼,“你臂上的只是一颗普通的守宫砂而已。对吗?”她转头问拓跋扈。

“不错。”拓跋扈对郝连水投个感激的眼神。

“王爷?”

“没错。”拓跋雷大为开心,他视为情敌的拓跋扈会看上这个瘦弱的外族女子。“原来……”姬冰玉踉跄地后退,忽然觉得:天下之大居然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去追她呀!

我不会放弃的。

美丽的郝连水和英武拓跋扈之间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拓跋扈紧追着她出了厅堂。

他们彼此心意相通的眼神他永远不懂!

拓跋雷又一次感到被放逐的痛苦,他恨、恨自己的鲁钝!

“王爷,你不需要懂。”郝连水悄悄来到丈夫身边,“你就是你——我的丈夫。”“我一直以……以为你……会更喜欢聪……明的拓跋扈。”天,拓跋雷再一次恨自己的嘴笨舌拙,如果换作了拓跋扈……

郝连水依偎在丈夫怀里,“我的王爷谁也比不上。”

“水儿!”拓跋雷又惊又喜,忍不住大力搂住妻子。

“哎呦,小心孩子!”郝连水娇嗔,可当拓跋雷真的放开她,她又微笑着投入丈夫的怀里。想当初她也为这桩不情愿的亲事懊丧过,也曾为他暴烈的脾气害怕过,可现在,在丈夫比酒更醇的爱意里一切都已成为往事。不因他的权,不因他的势,她只单纯地以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的心去爱他。

“翎儿、兖儿睡了吗?”她询问她的继子。

“有女婢照顾着呢。”拓跋雷小心到扶着他这个总也操心不完的妻子回房去休息。郝连水心满意足地笑了:她希望那个单纯的女子也能同她一样享受到爱情的芬芳,体会到她正在经历着的幸福。

老孙头一向不是会大惊小敝的人,身为正昌王府的门房他已看多了怪事,可这次他仍相当惊愕:以冷傲出名的白虎军统帅、现今最受圣眷的佐政王居然抗着一个女人从府内走出!而那个女人居然是那个忽然不是贞女的“贞女”。

于是这个在老孙头眼里本来无论长相还是身材都一般的女人忽然不可思议地美丽起来了。“他妈的,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可真美呀!”第二天老孙头与任二他们吹牛时说,“你想被佐政王看中的女人还会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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