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烙印 第二章
作者:袁茵

寂静无声的斗室内,映入眼帘的是各式各色的白,有乳白、米白、象牙白、兰花白与其他无法形容的白色。

一抹修长的影子坐在白色躺椅上,静静地闭着双眼,挺直的鼻梁深深地吸嗅,接着停下来沉思。

棒了两分钟,微哑而性感的男中音,自他两片略薄的嘴唇逸出来。

“前段香是薰衣草、柠檬,中段香则是栀子花,后段香感觉比较奇特,我想应该是龙涎香、树脂和橡木苔。”

“啪啪啪——”

赞叹的掌声自身旁爆出,一旁的男性佩服地点头。“阿翎,你不亏是Demachy第一调香师,嗅觉竟然如此灵敏,真是了不起!”

“彼此彼此!”梅翎懒洋洋地说。“你也不错啊!欧洲珠宝界里,谁不知道你‘C·H’的大名啊!”“哪里哪里,在香水界里,素有‘恶魔调香师’的CasiaMei,一款‘绝对’,至少为Demachy带进上亿的收入,并带起香水界的新风潮。这哪是我区区‘明工坊’可以比得上的?”

“‘明工坊’带有浓厚东方味,却又巧妙地与西方艺术结合的首饰,每一款都是精美的艺术品,赢得女士们很高的评价。”

“说到受女士欢迎,就不得不说你另一款名作‘朦胧’,无性别香水,强调男女都适用,真是卓越的发明。”

两人彼此互褒一阵子后,都有点作晒,最后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

“够了,瑞,别再说了,我快受不了了!”

先投降的是梅翎,他乐不可支地拍拍好朋友的背,不怀好意地笑。“瑞,你似乎又胖了点喔!”

像是被箭猪直接扑入怀中般,花泽瑞一跃跳得老高。“胡说,我明明瘦了零点四磅,你是眼睛有问题吗?”

知道“Fatty4”每个人都有“微肿”的过去,尤其以花泽瑞最“名符其实”,他会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梅翎就是喜欢逗他!

男人啊!对自己的身材斤斤计较做什么?

连青菜也秤重来吃,不如肥死算了!

“哼哼哼哼……”花泽瑞发出一连串得意的笑声。非但不劳你操心,现在可有人每天帮我准备低热量、低卡路里,却又美味可口的食物了。”

“哦?”梅翎感兴趣地扬起一道眉。“我好像听说过这件事,据说是一朵清香的小苍兰。”

“小苍兰?什么意思?这种花很香吗?”

梅翎微微一笑。“小苍兰的花语是天真、纯洁,不正是你心上人的写照吗?”

“喔喔!原来你这家伙对花语也有研究啊!”花泽瑞了解地点点头。“也难怪啦!毕竟你的本行和花花草草离不了关系。”

想了一想,却又忍不住说:“我们原都以为,你会当个专职的小提琴演奏家,没想到你竟选了调香师这冷僻的行业。”

梅翎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我对音乐的兴趣,大都来自母亲的‘逼迫’,自然不可能成为小提琴手。”

“可是调香师未免也太……”

“调香师可不是份简单的工作,除了必须有过人的灵敏嗅觉与记忆力外,还得在混合的味道中,将天然或人工香气的种类,个别挑出来。”

梅翎滔滔不绝地说道:“为了保持嗅觉的敏锐度,不可以抽烟、吃刺激性的食物,也不大能喝酒,而且……”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要有永远能记住香味的本事。”

“别说了!”花泽瑞眼睛转着圈圈。“光想我就头大,刚见识过你的本领,果然不负盛名啊!”

“好说,好说!你也不差啊!要我去画那些设计图,整天切割宝石,我也做不来。”

所以说人各有各的本事,各有各的天分,谁也勉强不来。

“谈正事吧!你说你有个委托人,想请我帮他调制新香?”

“没错!”

梅翎感兴趣地双手交握,审视着眼前的死党。“据我了解,你应该不是个花心的人,怎么还会为所惑,帮对方来当说客?”

花泽瑞吓一大跳,心虚地问:“你怎知委托人是女人?”

“因为你的语气!”

梅翎好笑地说:“依你的性子,除了我们‘F4’的成员外,是不大可能会为别的男人来说项,何况你谈到对方时,声音柔和、神情呆滞略加点花痴,若对方不是女人的话……”

他打了个寒颤。“那我就要小心了。兄弟你性向健全吧!千万别让你的小苍兰伤心啊!”

“胡说啥啊!”花泽瑞一拳打上他的肩膊,气呼呼地说:“我绝对是正常的男人!”

“好了,对方是谁你就老实说吧!她为什么不自己来求香,却要你代她来?”梅翎莫名其妙。

他C·M在业界中,不是个难缠的人物啊!况且Detnachy虽然是他自创的品牌,但只要价格合理,他依旧会接受五大厂商的Case。

这个……女人,无须为此大费工夫!

“对方就是不肯出面,所以才拜托我来,否则我何必跑这一趟?”花泽瑞很没良心地说。

“喔喔,好吧!那你就留下对方的名片,人可以滚了!”梅翎继续闭上眼睛,一脸想睡的模样。

昨天太专注设计新香味,过度用“鼻”,害他现在累得不得了。

“你这是答应!”花泽瑞说,边从口袋拿出名片。

“成了成了,这么婆妈?”

沉默了一会儿,梅翎突然觉得不对劲。

他睁开眼,一手抽过桌上的名片。

丁夜蝶”

他好看的墨眉陡翘了起来。

丁夜蝶?好熟悉的名字,有种令人不舒服的感觉,看来自己是在不怎么舒爽的情况下,记住这个名字的。

“这人是谁?”

看梅翎没什么特殊反应,花泽瑞才放下心来。“你真糊涂,是‘珩香品’的负责人啊?”

“珩香品”是台湾新蹿起的化妆品牌,有百分之六十的日资投注,一方面是日本品质有保障,一方面也是看中消费者的崇日心态。

她的诉求与大厂公司略为不同,是以十六到三十岁的女性为主,因此在色彩与香气上,皆采用相当大胆的设计。

据说“珩香品”看好香水市场,因此有意朝香水界发展,加上地缘关系,因此属意聘请同是东方人的CasiaMei为调香师。

梅翎懒洋洋地摇摇手,一脸不感兴趣的模样。

“谢了,可惜我没种族偏见,不会因为对方是东方人就接受。”他咕哝。“又不是看上我的本事,只是因为我是东方人?好笑。”

花泽瑞见事情弄僵,不禁急了起来。“奇怪,她说的果然没错,只要一看到她的名字,阿翎就会拒绝。”

“你说啥?”耳尖的梅翎听见他喃喃自语。

这个丁夜蝶也太自负了吧!梅翎心中不禁有气,更讨厌自己的“行为”居然被这女人所掌握。

熟悉的不适感再度涌上心头。

啊!他想起来了。

丁夜蝶……

他嘴角浮起一抹难解的微笑,指尖在水杯边缘轻轻画着。

“我是还没答应,但也没有拒绝,这句话她说错了。”

梅翎站起来,长指来着名片在空中扬了一扬,一脸不置可否。

“这个什么什么丁夜蝶,是‘珩香品’台湾公司的执行总裁?她为什么不自己来求香?毫无诚意!况且……”

他嘴边噙着一抹冷笑,神情淡漠。“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找我,调香师又不只我一个?”

花泽瑞摇摇头,他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梅翎沉思了会儿,淡淡地说:“既然她有本事请到你出面,你也别说我不给好朋友面子;如果她真有诚意求香,我要她现在立刻到我这儿来。”

“喂喂,现在是下午三点,正是工作忙碌之际,你要人家来访,未免……”

“你还真会为对方着想,看上她了吗?”梅翎不悦,真受不了这小子婆妈的模样。

“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不再有。”

说完,也不理他,径自躺回椅子上,闭目假寐。

丁夜蝶?!

回想起这个名字,一对可爱的脸孔便跃入脑海中,姐姐善良温顺、妹妹骄纵倨傲,任何人都会记住甜美可人的姐姐吧!

但他却是例外!

那么特殊的女孩,他怎么可能忘记?

自私、任性,死不认错!

只可惜,那一天派对结束后不久,他便远赴法国格拉斯(GRASSE)求学,格拉斯是世界闻名的香水城,更是最早香水工厂的起源处。

他到那儿没多久,便一头栽进香水的世界中。

这一路十五年来,他早将全部的精神与心力,全投入香水之中,直到一年多前才回到台湾。

若非丁夜蝶自己送上门来,他倒忘了这个人!

她倒是将自己记得清清楚楚——不不不,他可没忘记十五年前,她那股泼辣劲儿。

这么多年来,他还没看过比丁夜蝶更“夸张”的女孩子。

不过,她未免将他梅翎看得太低了吧?竟然认为自己会因为当年的事,而拒绝她的请求。

既然如此,那向来以体贴女士闻名的梅翎,怎么能让她失望?

正想到此处,花泽瑞粗手粗脚地撞进来。“喂!人家听你这么说,答应立刻亲自前来拜访了。”“喔!”

“什么喔!好歹你也去换个衣裳、洗把脸,满脸胡渣怎么见人?”

梅翎模模自己的脸。

麻烦!早上才清理过,现在又冒出须根,仿佛永远清理不完。本想起身整理仪容,转念一想,又倒回躺椅上去。

“喂喂,你还不去弄干净?”

“不用啦!”梅翎翻过身,对着阳光眯上眼,像一只白色的猫咪。

花泽瑞叹了一口气,也只能随他去了。

阿翎是他们四个里,最潇洒不羁的,谁也管不住他!

这世界上,会有管得了阿翎的人吗?

花泽瑞非常怀疑。

夜蝶进来所看到的,正是这幕景象。

在接到花泽瑞的电话后,她立刻结束掉手上的会议,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即使如此,还是一小时之后的事。

等她到时,梅翎已经睡着了;看来他很忙、也很累,他睡得如此安心、自在,仿佛没有等她的意思。

“梅先生……”她咳了几声,以为他会醒来,可他睡得极热,背影规律的起伏着。

夜蝶有点难堪,本想转头就走,可想起自己的目的,只好乖乖坐着,等待梅翎醒来。

不自觉地,她的眼光飘向了那宽阔的背影。

十多年了,时间过得好快,一晃眼间,他已经从昔日那半大不小的男孩,成为一个强壮的男人。虽然只见过一次面,而且是极不愉快的回忆,但记忆中的梅翎,有一张很端正的脸孔,肤色微白、神态纤细,是属于斯文型的男孩子。

不过看看他现在!

夜蝶微微皱眉。

即使只看到背影,她仍然觉得梅翎看起来一团乱;他身上则是一件揉得发皱的白色麻衫,丝一般的黑发长到肩膀,修长的身子蜷曲在躺椅上,像路旁流浪汉的睡姿。

但这些可跟她无关,她是来求香的,至于对方长相如何,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是没想过要找别人,只是对方一听到她的请求,不是打退堂鼓、便是自认没本事达到她的要求。

无奈之下,她只有来求助梅翎了。

她知道梅翎是欧洲新蹿起的调香师,众人给他的评语是“有恶魔般的嗅觉、直觉与艺术感”,比一般调香师,更能分析香味的精髓。

或许现在,只有他能够帮助自己了。

对于当年的事她还记忆犹新,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那时曾激怒过这个梅家少爷,或许他早忘了,但她却没忘记。

会请花泽瑞那么说是故意的。

若梅翎忘了她,那这样说,会勾起他的好奇心,促使他答应与自己会面;若他还记得当年的事,他一定会为了反驳她,而仍然答应和她一谈。

无论事情发展如何,她都达到了目的。

看!事情不正如自己所料吗?

她有耐心地继续等。

至少又过了半小时,梅翎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晚上还有个会议要开,她得早两个小时准备资料,现在时间都快到了,她非走不可。

但是梅翎还没醒,她好不容易才能见到他,万一这一走、激怒了他,那她岂不是求香无望?

夜蝶有点急了,她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

正要伸手拍他的肩膀,他却突然转过身来,睁开眼凝视她。

夜蝶吓了一跳。

和记忆中的梅翎完全不一样!

眼前的他,肤色黝黑,脸孔瘦削而深邃,一双眼微微眯着,阖黑的瞳眸里星芒流窜。

下巴、上唇与脸颊上,布满了新生的胡髭,发皱的白衣与肤色,形成强烈的对比;略长的头发微散、不受拘束地在脸侧流泄着,让他看起来,非常狂野、放肆与……性感!

他整个人,像是从风景照片里跳出来的人物,全身散发着一股南欧男人才有的致命吸引力!

他迷茫地看着夜蝶,视线有一瞬间不能集中,过了会儿,才露出慵懒的微笑。

“嗨!找我有事?”他的牙齿白森森地,笑容相当迷人,夜蝶被他看得说不出话,只能呆呆地站着。

“美丽的小姐,为何一句话都不说?”他站起身,强烈的男性气息顿时席卷而来。

夜蝶退了一步,讷讷地说:“我是……我是花泽……”

耳朵突然一麻,原来是他的长指在撩拨。

“你有一头很美的秀发,它们就像丝缎一样,柔软、芬芳。”他将发丝凑近鼻端,深深地吸嗅。

“土耳其玫瑰,香草与少量的鼠尾草,‘珩香品’的洗发精?”手指一倾,让发丝自指端落下。

夜蝶瞪大眼睛凝视着他,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但却不得不佩服他灵敏的嗅觉与判断。

“老实说,我并不喜欢‘珩香品’的东西。”梅翎以指摩挲下巴,见夜蝶瞪圆了眼睛,故作不解地问:“怎么啦?”

“‘珩香品’的产品皆由纯天然植物提炼,和一般加入大量化学成分的洗发精不同,它无香精、质地温和,我相当有信心。”

夜蝶一口气将话全说出来,一方面是不满梅翎批评,一方面也是想挣月兑他带来的无形压力。

他实在太……富侵略性质了,只要一靠近他,女性荷尔蒙就会本能的反应,完全屈服在他的魅力之下。

这种男人,可怕!

“喔喔,看来你对‘珩香品’也颇有研究,这就是女性所谓的坚持吗?”

他再度露出诱人的笑容。“那么,你的唇蜜呢?是否也坚持用‘珩香品’?”

夜蝶还来不及反应,梅翎已经扣住她的下巴,低头覆上了他灼热的嘴唇。

夜蝶惊恐地睁大了眼,本能地张开口想要喊叫,却被他的舌灵活地钻入嘴中。

他的吻灼热而带有丝丝香气——没错!是香气。

或许是长年浸婬于花草世界的关系,他的味道非常迷人,没有酒、烟与不好的口气,反倒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好闻味道。

他的热唇柔软,有技巧地挑弄她青涩的唇片,舌尖仿佛灵敏的蜜蜂,游移在她甜美而慌张的口内。

肌肤传来扎刺的感觉,随着他脸颊的蓄意摩擦而微微生疼,一时之间,力气从夜蝶身上四下逃散,她无助地握住他的手臂,全身软软地。

“You'resosweet!”他稍微放开了她的唇瓣,接着一下又一下的浅吻着。

“有着玫瑰的香气、朱重的甜美、白梅的清新与薰衣草的女人味。”

夜蝶脑子里乱哄哄地,想要推开眼前这个轻浮的男人,却又浑身乏力。

“放开我。”她软弱无力地说,也不知道害怕还是迷惑,唇瓣抖个不停。

“你不是特地来找我的吗?”梅翎微笑,拨了拨她墨黑的长发。“瑞都跟我说了,他说你需要帮助,我可以给你钱,要多少?十万、二十万?我记得你们模特儿的行情,一晚十万差不多!”

血色自夜蝶脸上褪去,她愤怒地拨开梅翎的手,尖声说道:“你再说一次!”

梅翎依旧笑得可恶,他摊开手,不以为意地说:

“不是吗?我记得瑞的女朋友,也是这样认识来的,从一开始的买卖关系,到最后真心相守。我不是随便的男人,不会轻易对女人动心,不过你长得很美,或许在一起久了,我会考虑。”

“住口!”花泽瑞到底是怎么跟他说的?!竟然让他误会自己是妓女?

夜蝶怒火上涌,转身便要离开这污秽之地。

怎么搞的?才十五年而已,竟会让一个人改变如此之大?

太恶心了!当年两人虽然发生过不愉快的事,但他至少还斯文有礼,现在……却变成个大!

她气呼呼地往门口走去,不愿再继续被他侮辱。

没想到她才一拉开门,却又被他一掌给压上。

“喂!你真的不考虑我的提议?”他笑。

她真的长得很美,十多年不见,她出落得更加标致,不过脸上的杀气重了些,可惜、可惜!

看到他一脸不怀好意,夜蝶气得指尖发冷。

“我告诉你,你这辈子休想!”说完,便拍开他的手,拉门准备离去。

突然,懒懒而沙哑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香都还没求到,你就要走了吗?那也未免太委屈‘珩香品’的执行总裁,在这儿看我睡了一个钟头的觉了。”

夜蝶惊讶地转过头,怒视着他。“你……一直知道我是谁?”

梅翎耸耸肩,一手擦擦自己陡峭的鼻子。“丁夜蝶,不是吗?”

看着他脸上得逞的嘲讽笑容,夜蝶这时才彻底发现——自己竟然被这个可恶的男人给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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