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莫回顾 20

薇妮一眼就看出他很不高兴,但决定不理会他的看法。她自己的心情也不是顶好。

她坐下来,看他关上马车门,出租马车辘辘地向前行驶。拓斌打开放在座位上的毛毯,把它扔给她。

“你最好用这个保暖。”他咕哝。“那件低领礼服显然不适合在舞厅以外的地方穿。”

“要不是你走得那么匆忙,我就有时间拿我的斗篷。”

发现毛毯还算乾净令她松了口气,她迅速披上它,立刻感到温暖许多。拓斌窝在角落里,眯著眼睛注视她。

“我在阳台上等你。”她回答他没有问出口的问题。“我看到你和卫黎走进舞厅,接著看到东宁拦下你。片刻后你就转身离开,我立刻知道你要去追查线索。你似乎养成忘记我们是夥伴的习惯。我们要去哪里?”

“我要去见一个名叫美琪的妓女。”他不带感情地说。“她和梅杜莎案没有关系。”

“胡说!别指望我会相信那些鬼话。在这样的夜晚十万火急地赶去找一个妓女,不是为了查案,还会为了什——”

她目瞪口呆地住口,震惊地想到确实还有一个理由会使绅士搭出租马车去找妓女。她先是感到心如刀割,接著感到空虚、麻木。她坐在那里瞪著拓斌,无法言语。

“不,亲爱的,那不是我离开去找妓女的原因。凭你现在对我的了解,你应该能够确定那一点。”

她松了口大气。拓斌当然不会去嫖妓,他绝不会背叛她。她是怎么了?她努力收拾纷乱的思绪,但仍然感到心慌意乱。

“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拓斌。我有权利知道。”

他默默地打量她许久,她开始以为他不打算回答她。

“你说的对,”他终於说。“你确实有权利知道。总而言之,我听说在裴奥世逗留伦敦的这段期间,这个名叫美琪的女人一直在娱乐他。”

她惊讶得只能傻傻地望著他。那种表情可不迷人,她提醒自己。

“裴奥世?”她终於发出声音。

“对。”

“我不懂。”

他把一只手臂搁在窗框上。“我觉得他在伦敦时,最好密切注意他。东宁在裴奥世住宿的客栈打听出,他常去找当地的一个妓女。我想要问她一些事情。”

“但为什么?你希望发现什么?”

他耸耸肩。“也许什么都没有。但裴奥世和贺浩华同时出现在伦敦的事实,一直困扰著我。”

“我以为我们一致认为那只是巧合。”

“你认为是巧合,我可没有。”

“所以你决定调查裴奥世的行动?”

“是的。”

“原来如此。”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认为她应该痛斥他背著她进行调查,但他是关心她才那样做,她决定暂时不去数落他。“我猜你没有查到任何令人担心的事。”

“我必须承认我开始有点担心美琪。亲近裴奥世的女人似乎都没有好下场,而东宁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找到她。”

她打个哆嗦。“我了解。”

“我想要确定她安然无恙,我还想问她裴奥世在伦敦的活动。”

她疑问地看他一眼。“但他没有采取行动搜寻我。他为什么要那样做?我说过,当时他觉得把妻子自杀怪罪於我很省事。但他现在不可能对我有兴趣。事实上,他对我应该是避之唯恐不及才对。”

“我知道,但我不喜欢这样。”

她淡淡一笑。“看得出来。”

马车在他们的沈默中抵达卡特街,拓斌打开车门下车。他伸手握住薇妮的腰,把她抱出车厢。然后他转身扔了几枚硬币给车夫。

“我们不会去很久,”他说。“麻烦你等我们。”

“好。”车夫就著提灯的灯光检查硬币,满意地把它们收进口袋。“我会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先生。”

“来吧!”拓斌握住薇妮的手臂,把她转向一条暗巷的巷口。“我们越快找到美琪,就可以越快回到娇安的舞会上。”

她没有争辩,把毛毯披在肩上,上前与他并肩而行。

拓斌走到一个门檐下敲响门环,敲门声在黑暗的小巷里回响。

无人前来应门,但薇妮听到楼上传来开窗声。她抬头看到一个女人手持燃著腊烛的铁烛台探出身来。

“下面的,”楼上的女人用醉醺醺的声音喊道。“来找乐子吗?”

拓斌退到门檐外。“我们要找美琪。”他说。

“算你们幸运,因为你们找到她了。”美琪说。“但我看到你们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女人。我猜你是那种喜欢看两个女人玩乐的男人,对不对?那要另外收费。”

“我们只想跟你谈话。”薇妮连忙说。“不过,我们会付钱给你。”

“谈话?”美琪考虑片刻,然后耸耸肩。“只要你们愿意付钱,我就无所谓。上来吧!楼梯上来第一个房间。”

拓斌试著推门,门一推就开。隔著他的肩膀,薇妮看到一个狭窄的门厅和一道狭窄的楼梯,壁式烛台里点著一枝冒烟的蜡烛。

“别付她太多钱,”拓斌说。“尤其是因为我们要用的无疑是我的钱。”

“我们当然得用你的钱。我今晚没带钱;淑女绝不带钱去参加豪华舞会。”

“不知何故,我并不觉得意外。”

他紧跟在她后面进入门厅,只在关门时暂停脚步。

薇妮开始拾级而上,拓斌落后她两步。她上到第四级梯阶时,听到背后的大门砰地一声打开。

两个穿著粗布衣服的男人冲进门厅。

他们直接扑向拓斌,壁式烛台的烛光照亮他们手中的小刀。

“拓斌,后面!”

他没有回答,他忙著回应攻击。她看到他一手抓住楼梯扶手作为支撑,一只脚狠狠地踢出去。

那一脚不偏不倚地正中第一个歹徒的胸膛。歹徒倒抽口气,摇摇晃晃地往后一个踉跄,撞上他的同伴。

“别挡路,笨蛋!”第二个歹徒推开他的同伴,挥舞著手中的小刀,扑向拓斌。

拓斌再度踢出一脚。第二个歹徒嘶嘶作声,往后一闪,避开那一脚。但歹徒不得不抓住扶手来稳住自己。

“到美琪的房间去,”拓斌命令道,目光不曾离开两个歹徒。“拴上房门。”

说完,他立即纵身扑向最近的那个歹徒,两个人一起重重地跌落到楼梯底层,滚过地板、撞上墙壁。

二楼的房门打开,美琪手持铁烛台出现。

“下面发生了什么事?”她口齿不清地问。“喂,我可不想惹麻烦。”

薇妮把毛毯扔到一旁,提起裙摆,冲上楼梯。

“把烛台给我。”她抢下美琪手中的烛台。

“你要做什么?”美琪问。

“天啊,你就行行好吧!”薇妮把滴著腊油的蜡烛从插座上拔起来塞进美琪手里。

“哎哟!”美琪咕哝,把手指送到嘴边。“好烫。”

薇妮不理她,转身冲下楼梯,右手紧握著铁烛台。

她可以看到拓斌和第二个歹徒在门厅地板上扭打成一团,刀刃在烛光里闪闪发亮。

第一个歹徒在楼梯底层缓缓地坐起来。他一副头晕目眩的模样,但显然正从拓斌那一脚的打击中迅速恢复。他拾起从手中掉落的小刀,抓住楼梯扶手开始站起来。

他注视著在门厅地板上扭打成一团的两个人,显然正在找寻适当的时机援助他的同伴。

薇妮高举起铁烛台,祈求上帝千万别让楼梯底层的那个歹徒回头看。门厅地板上,拓斌和攻击他的歹徒再度剧烈起伏地翻滚,其中一人发出沙哑的哼声。薇妮分辨不出是哪一个人在喊痛。愤怒和恐惧席卷了她。

她抵达底层数来第二级梯阶,使出全力挥动铁烛台。

在最后一刹那,歹徒感觉到来自背后的威胁。他开始转身,抬起手臂保护自己。

但是太迟了。烛台狠狠地掠过他的头部侧面,击中他的肩膀,撞击的力道之大令薇妮全身一震。歹徒摇摇晃晃地往后撞上墙壁,手中的小刀跌落地面。

薇妮和歹徒在那震惊的一刻里互相对视,接著她看到鲜血从他头部侧面的伤口流出。

“贱人!”

他勃然大怒,伸出双手扑向她,但他的动作笨拙、不稳。

薇妮抓著楼梯扶手向上倒退几阶。她再度高高举起烛台,准备再度攻击。歹徒看到她的武器而犹豫,人在烛光里摇晃。

拓斌出现在楼梯底层,阴影里的脸有如一张冰冷的面具。他抓住第一个歹徒的肩膀,把他转个身,对准他的下颚就是一拳。

那人大叫一声,踉跄旋转,没头没脑地扑向第二个歹徒在落荒而逃时,打开的大门。

两个歹徒一前一后地逃进雾夜里,他们的脚步声在铺路石上空洞地回响了片刻,之后便渺无声息。

一颗心狂跳不已,薇妮把拓斌从头到脚检查一遍。他的领结在打斗中松开了,他的领巾和大衣前襟上面都有血迹。

“你在流血。”她提起裙摆,快步拾级而下。

“血不是我的。”他扯下领巾扔到一旁。“你没事吧?”

“没事。”她停在他上方的梯阶上,焦急地伸手模他的脸。“你确定你没有受伤?”

“确定。”他眉头一皱。“我不是叫你躲进美琪的房间、拴上房门吗?”

“那两个人想要杀你。难道你要我安安静静地在另一个房间等他们办完事吗?我要再次提醒你,我们在这件事情里是夥伴。”

“可恶,薇妮,你有可能受重伤啊!”

美琪在他们上方低声轻笑。“看来是女士帮了你一个大忙,如果你问我。”

“我没问你。”拓斌说。

美琪格格地笑。

“我建议我们改天再吵。”薇妮俐落地说。“我们有正事要做,如果你没有忘记。”

他小心翼翼地模模下颚。“我记得。”他抬头望向美琪。“你认不认识那两个男人?”

美琪摇头。“从来没见过。我猜是两个强盗在街上看到你们,决定跟进来抢劫。”她指指背后敞开的房门。“上来吧!如果你们还想问问题。”

“非常想。”拓斌跟在薇妮后面爬上楼梯。

他们跟著美琪进入一个昏暗、简陋的小房间。薇妮把烛台交给美琪,坐到没有生火的壁炉边的凳子上。拓斌走到窗户前俯瞰巷道,她纳闷他是否希望能看到那两个攻击他的歹徒。不大可能,她心想。

“我们想问你一个名叫裴奥世的人。”拓斌说,没有转身。“听说他过去几天经常找你服务。”

“姓裴的是个混蛋。”美琪把蜡烛插回烛台,把烛台放到桌上。她在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琴酒倒进一个玻璃杯里。“他有一阵子确实是我的客人,但自从他上次做出那种事之后,我再也不会接待他了。”

“他到底做了什么?”薇妮问。

“这个。”美琪把脸转向烛光。“害我这几天都无法工作。”

薇妮这才看出美琪的眼睛周围有严重的瘀伤。“天啊!他殴打你?”

“没错。”美琪喝下一大口琴酒,然后放下玻璃杯。“干这行的女孩必须有弹性,但有些事是我不会容忍的。动手打我的男人休想再进这个房间,我才不管他是多高贵的绅士。”

拓斌在窗前转身,目不转睛地盯著美琪。“裴奥世什么时候殴打你?”

“上次来找我的时候。”她皱起眉头努力回想。“我想是上个星期三不,星期四。他头几次来找我时,表现的都还算正常。有点粗暴,但没什么大不了。但上次他大发雷霆。”

“大发雷霆?”薇妮小心翼翼地重复。

“对。我以为他发疯了,只因为我取笑了他几句。”美琪又往杯里倒了些琴酒。

“你为什么取笑他?”拓斌问。

“他来的比平时晚。将近黎明,我刚刚上床睡觉。他敲门时,我把头探出窗外,立刻看出他心情不好。我差点不想让他进来,但他一直是个好客人,总是在道谢之外多给小费。有钱得要命。”

她停下来喝酒。

“你说你取笑他。”薇妮提醒。

“我只是想使他心情好些,哪晓得弄巧成拙。他把我痛打一顿,一边打还一边说著关於女人的各种坏话。什么头发里有蛇,什么用眼睛使男人变成石头。”美琪打个哆嗦。“我说过,他发疯了。如果我楼上的朋友没有下来查看吵吵闹闹的是怎么回事,我真不知道我会变成怎样。她敲门时,他就住手了。”

薇妮想起裴奥世的妻子洁丝被催眠时,透露的悲惨遭遇。“幸好你的朋友及时下楼来。”

“对,不然我一定会被那个混蛋活活给打死。”

“殴打因你的朋友而中断后,裴奥世做了什么?。”

“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出去。老实说,事后他的心情似乎好多了。不是愉快,但比较平静。他从那时起就没有再来过,谢天谢地!”

拓斌一脸若有所思。“你没有说清楚你到底取笑他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一件小事。”美琪皱皱鼻子。“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怎么会惹得他大发雷霆。”

“什么小事?”薇妮问。

“他的领巾。”美琪说。

薇妮感到背脊发凉。

站在窗前的拓斌一动也不动,就像是嗅出猎物踪迹的猎犬。

“裴奥世的领巾怎么了?”他用非常轻的声音问。

“他上次没有打领结。”美琪说。“他穿的非常体面,像是刚从俱乐部或豪华舞会里出来,但没有戴领巾打领结。”

薇妮的视线与拓斌交会。不可能,她心想。

“看起来怪怪的,”美琪继续说。“像是他的贴身男仆没有好好地帮他穿衣服。所以我取笑他太猴急,人还没到就开始月兑衣服,问他是不是在路上把领巾搞丢了。他就是在那时勃然大怒,气得抓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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