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都平安 第四章
作者:宛琬

龙震宇果然不负吉祥壬看好戏的期望,打从岁平安入府之后,他这几夜全都是寤寐难安、难以入眠的。

龙震宇很清楚自己对喜欢之事物往往太过偏执,这是他个性中的头号弱点。然则,身在商贾世家,容不得他的任性,是故,他很早便学会隐藏自己的喜好,不是不去得到,而是懂得如何在最不动声色的状况下,以最合理之价码得到他的所爱。

他以为自己控制得很好,岂料却频频在岁平安面前失了常,甚且还被当面羞辱。

他并不乐见这样的情形,是故他辗转反侧,千思万索了几日之后,他选择了当面解决他的心头大患。

再美再好的事物也会有看腻的一天,所以他打算尽快让岁平安变成一个赏心悦目的君子之交。兄弟之间的彼此欣赏,总是无伤大雅吧?

今日一早,在晨雾尚未完全散开之前,龙震宇已经站在无忧轩的竹篱门前。

一股茶叶香气混在晨间清新空气中飘入他的鼻腔,龙震宇推开竹篱门,甘甜的茶叶气味更形浓郁。

龙震宇抬头寻找茶叶之香从何而来,但见木屋前正摆着一红泥小火炉,红泥小火炉上置着一黑色陶盘,黑色陶盘上摆着二丸巴掌大小的茶叶团,茶叶的甘淡甜香正是从此处蔓延开来的。

这岁平安果真是个懂得享受生活之人。龙震宇拈了一撮茶叶在鼻端轻嗅着,目光打量着无忧轩。

不过才几日光景,这无忧轩里的凌乱杂草已尽数清空,也不知道那岁平安从哪里得来了一块旧门板,就架在小池塘边的二块砖头之上,成了一张简易木桌,一组茶具往那木桌上随意一搁,便在竹林与池塘边筑出了一块禅意天地。

这无忧轩在岁平安的巧手之下,看来当真清净无忧啊!龙震宇在木桌前的方型大石上坐了下来,看着微敞的木门。

这岁平安啊,不过才几岁的人儿,怎么就有这般玲珑剔透的心思呢?

龙震宇抚过桌上的朴实陶杯,倏地听见一道甜软笑声从后方竹林传来。

怎么会有女人的笑声?龙震宇利眸一瞇,看向竹林。

但见岁平安与一名梳着二团发髻的小丫头正并肩走在竹林里。岁平安一袭淡青绿五色衫子,有翠竹的幽然,有湘竹的雅气,拿着一只竹篮,篮里摆着几根犹沾着泥土的笋子。

龙震宇盯着那张白皙的脸孔,后背猛然泛起一片冷疙瘩。他握紧拳头,恼自己竟对岁平安有如此剧烈反应,都已下定决心要将其抛之脑外了,不是吗?

心中一片慌乱,龙震宇只得将目光移至那名小丫头身上。他记得小丫头名叫春花,今年一十四,是个爱笑的小泵娘。

“岁爷,您告诉咱,咱的弟弟小狈儿要读多少书,才会像您一样行?”春花丫头看着岁平安,声音清脆地笑道。

“学医但求天分与机缘。”岁平安脸上仍然一派淡然。

“咱不知道什么天分、机缘,咱只知道咱爹娘靠老天爷吃饭。老天爷不高兴,爹娘只得把咱送到龙家来帮忙。”春花丫头吐吐舌头,贪看着岁平安好看的容颜。

“妳也是被爹娘卖掉的吗?”岁平安蹙起眉,轻声问道。

也?龙震宇望着岁平安脸上的微颦,忽而忆起这玉人儿被吉祥壬买下的过程,胸口忽而一紧,心中爱怜之意顿生。

“岁爷,您误会了,咱龙府的人均是签了长约入门,绝没什么卖身之事哪!况且,龙爷待咱们极好,龙爷还办了个学堂,让府内的老老少少都可以去读书呢!”春花丫头笑瞇了眼,“咱今年过年还可以回家看爹娘哦!”

“是吗?”岁平安看着丫头脸上的朴实笑颜,脸上的冷意不禁柔和起来。

龙震宇对岁平安此时近乎浅笑的柔和表情,莫名地不悦起来。

“岁兄好兴致,一大清早便在竹林间寻幽觅静。”龙震宇出声说道,俊雅身形从竹林边现身。

“龙爷。”春花丫头连忙行了个礼,仍然笑容满面。

岁平安的纤长身子却是陡然一僵,白致脸庞上的些许笑意,不但顿时化为乌有,甚且还不善地别过头,连看都不想看龙震宇一眼。

“妳来这里做什么?”龙震宇间着春花丫头。

“管事的派我来这里帮忙打扫。没想到我一来,岁爷早就打理好一切,我什么事也做不着,所以干脆陪着岁爷去采冬笋。”春花丫头说道。

“妳退下吧!”龙震宇说道。

“是。”春花丫头忙不迭点头,才走了二步,又回头笑着道:“岁爷,你要的食材,我待会儿便让厨房帮你送来。”

“多谢春花姑娘。”岁平安点头。

“您别老唤我姑娘啊,嘻~~”春花丫头掩着唇,咯咯笑着离开。

岁平安一见春花离开,便转身提着一篮冬笋走进木屋,摆明了将龙震宇视为无物。

龙震宇眉一拧,正要走入屋内时,岁平安已经又走出屋外,手里拿着竹夹上前拨弄着陶盘上茶叶,查看烘烤程度。

“首次见你跟人相谈甚欢。”龙震宇站到岁平安身边,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和我师父亦处得极好。”岁平安简短说道,眉眼间有些恼意,声调却是淡然听不出异样。

那天龙震宇在盛怒之下离开,便是最好的结局,他今天又来是想招惹什么呢?

“岁兄言下之意,便是你只与我龙震宇无法相处了?”龙震宇凝望着那纤雅的侧脸,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原来的目的。

“没错。”岁平安低首吸了口茶叶的香气后,把陶盘从红泥火炉上挪开。

岁平安拎过一只小陶壶,以手里竹夹将围在红泥火炉边的白色石子全放入了小陶壶里,接着再将陶壹放上红泥火炉,开始烧起水来。

“那些小白石是何用途?”龙震宇在一旁看着真,心中颇是惊奇。

或者……他是让岁平安那优雅的动作惑了眼,也未可知。

“烧热的石头可以加快泉水煮开的时间,再者这种白色石子有过滤水质之效,煮出来的水会更加甘甜。”岁平安在火炉上方烘着冰冷的双掌,从头到尾都没看龙震宇一眼,“若阁下没有其它问题了,便请离开。”

“方才春花丫头说的食材是什么?你想吃什么东西,交代一声,厨房便会帮你做来。”龙震宇顾左右而言他,目光仍然胶着在岁平安的脸上。

就这么看着岁平安,他能感觉心跳已平缓了许多。果然,先前的一时惊艳才是让他乱性的真正原因啊!想来只要他看习惯了岁平安这张脸孔,他便能冷静地将之待之如弟了。

“我自己能料理餐食,不需烦劳他人。”凡是食物与咸甜油腻沾上关系,便让人失了兴趣。自己要的是天然的滋味。

“你即将至济世堂看诊,哪来的时间烹煮东西?”他问。

“我自然会找出时间。”岁平安简单答道。

“趁着济世堂尚未开张,我带你到京城四处走走。”龙震宇盯住岁平安的眼,不容拒绝地道。

他需要时间与岁平安相处,否则一旦任由他心里的情愫滋长,那后果连他都不敢设想。

“不劳费事。”岁平安低头说道,只希望他离自己愈远愈好。

“行医之人不是应该对周遭环境多加了解,以清楚此地之人易患何种毛病吗?”龙震宇表情不甚自在地道,万万想不到向来呼风唤雨的自己也会有求人的一天。

“我会自个儿去了解,不劳费心。”

“你对长安不熟,有我领着会方便些。”

这一来一往的对话之后,岁平安薄唇一抿,抬眸看入龙震宇的眼里。

“咱们废话少说吧!我没必要与一名对我有非分之想的人太过熟稔。”岁平安不客气地说道,丝毫未掩眸中之不以为然。

龙震字面对那双坦荡的水眸,他也只能苦笑。是啊,他怎能要求岁平安相信他呢?他当真是居心叵测没错啊,只是这回他存的心,是要断了对岁平安的绮念哪!

“我有个小弟,约莫比你大个几岁,因为是么儿,是以在我娘的宠爱之下,而今已是无法无天的混小子,败光的家产约是几间济世堂的规模了。是故,见到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只觉分外欣羡,便不自觉地想要亲近。”原本只是随口想到的借口,不过当龙震宇一提到他么弟时,仍然冕不了要摇头叹气一番。

“阁下心思当真如此单纯?”岁平安唇角的笑意漠然得近乎嗤笑,“你先前一连串的试探言行,不像只是想将我当成兄弟。”

“便是因为认知到目前暂时无法将你当成兄弟,所以更想结识你这个朋友,以免心中再生任何逾越之想。”龙震宇一本正经地说完,长吐了一口气,忽觉肩上重担全都卸了下来。与其遮遮掩掩、暧昧不清,倒不如坦然以对来得自在些。

岁平安看着龙震宇,倒是诧异起他的光明磊落了。自己和龙震宇相处至今,只在此时才真正体会到师父为何会和他结为莫逆了。

这男子亦是个真性子之人。

“既是如此,那便请龙兄在日后以朋友之礼相待。”岁平安瞄他一眼,右手执起陶壶,左手拈起一把茶叶置入陶杯。

龙震宇只见岁平安玉腕优雅地一起一落,一杯淡绿色香茗便已摆在几案前。

“喝茶吧!”岁平安淡淡地说道,也为自己倒了杯茶。

“我始终以朋友之礼相待,只是岁兄却不尽然如此,言语间处处尽是冰霜。”至少,岁平安在言行上可以多些热络吧!

岁平安不语,双手捧着陶杯,幽然地看着远方。

独来独往可以拥有不受干扰的自由,独来独往便不会想为任何人付出,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所以,自己从不对谁热络的,对龙震宇自然也是。

龙震宇看着岁平安清雅的侧脸,静静地品茗。

“我不想结识朋友。”半晌之后,岁平安见他仍没有离去之意,开口如此说道。

“那么就把我当成家人吧!”龙震宇放下陶杯,简单地道。

“家人?”岁平安心头一揪,薄唇紧抿,万万没想到自己此生还会再听到这个字眼。

“没错。吉祥壬是你的家人,亦是我的结拜兄弟,所以,你理当视同为我的家人,不是吗?”因为确定了自己未来对待岁平安的态度,龙震宇的眉宇间是开朗愉悦的。

“你这话未免过于强词夺理。”岁平安说道,心跳无法制止地加剧了起来。

家人哪……自己当真完全不想拥有家人了吗?那种在寒夜里与娘依偎着说话的温暖,早就久远得像场梦境了。

“我只是想多照顾你一些罢了。至少,你会是个成材的兄弟。”龙震宇伸手揉着岁平安的发,轻浅笑里有着无限爱怜。

岁平安身子错愕地往后一退,龙震宇亦惊觉到自己的失礼,慌乱地抽回手,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让这尴尬局面冲淡些。

啁啁的鸟鸣声,乍然打断二人之间不自然的静谧。

岁平安起身欲走回木屋,雏鸟也正巧在此时从木屋里缓缓飞了出来。

“你能飞了啊!”岁平安唇边漾出了一抹浅笑。

岁平安伸出手,希望有着青色羽毛的雏鸟能停在手掌间,可雏鸟在半空中绕着圈,又啁啾了几声之后,便拍拍翅膀愈飞愈远了,没有朝岁平安飞近半分。

岁平安轻咬了下唇,表情微怅,却很快地又恢复成原本漠然的表情。

“家人是不会飞远的。”龙震宇低语,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岁平安的淡漠,想来是因为幼时受了太多伤害哪!

“我爹好赌,将我卖给师父,这种家人,不如飞远。”岁平安面无表情地对着竹林说道。

“我不是你爹,我向来保护并照顾自家人。”龙震宇沉声说道,像一种许诺。

岁平安摇摇头,瘦弱肩头却微微一颓。

“走吧,就让为兄的带你去见识一下何谓长安风华吧!”龙震宇朝岁平安跨近一步,只想尽快将此时满腔的怜爱之情全都化为家人间的关怀。

岁平安抬头,直直看入龙震宇的眼底。从没见过有谁这么乐意将毫无干系之人纳为家人的,这龙震宇是无事可做,还是他们……有缘呢?

岁平安的眼,清亮得让人心慌意乱。龙震宇强压下心头纷乱,故作镇定地转身走出无忧轩。

“走吧!今儿个天气不错,正适合出去走走。”龙震宇轻声说道。

岁平安望着龙震宇高壮的身影,脚步不自觉地选择跟着他走出无忧轩。

岁平安并不真的清楚自己心里此时感觉为何,只知道龙震宇刚才的“家人”二字像巨雷似地在心坎里响着、回荡着……

岁平安轻抿住唇,心窝微热,眼眶也微热着。原来自己不是真的那么习惯独来独往哪!

前方,龙震宇停下脚步,让步伐缓慢的岁平安跟了上来,二人一同并肩走出了龙府。

“我们方才经过之处是为东市,前些时日一场大火,四千余商家全都遭到波及。”龙震宇就着马车经过的景致,娓娓向岁平安介绍,“至于你现在所看到的西市,原就比东市来得繁华,现下自然是更加热闹。”

龙震宇说话的神态像个兄长,而向来淡然的岁平安,第一次看到朱雀大街上的热闹景象,颇感新鲜,倒也没有拒绝龙震宇的热络。

“这里胡人的东西似乎不少。”岁平安数了数,约莫看到了五、六个胡人。

“长安聚集了各地之人,胡商自然也包括在内。前头的酒店甚且有胡女的胡舞演出,可一解此地胡人的乡愁及中上人士的好奇。平安兄弟若有意愿,我亦可带你走走瞧瞧。此处市集傍晚方会敲锣散市,我们尚有许多时间。”龙震宇心情愉快地道。

岁平安看着窗外,佯装不知他对自己的称呼已从“岁兄”变成了“平安兄弟”。

“龙爷,『龙绸』到了。”马车缓缓地停下来,车夫轻敲了下门。

“你带我来绸布庄做什么?”岁平安柳眉微蹙,表情稍显不悦。

“你势必要在我龙府过冬,这长安的气候不若江南温和。龙家有绸布庄,我自然得好好照应你,可不能让人说我亏待了玉华佗。”龙震宇语气温和地道,黑黝眸子含笑地望着岁平安。

既然是真心想把这岁平安当兄弟,自然便想让这个自幼孤单的兄弟感受到被照顾的温暖。吉祥壬待徒弟必然也是很好的,只是吉祥壬向来粗枝大叶,而这岁平安看来是个纤细之人哪!

“我尚有件蓝色袄袍可替换,不需要浪费布料。”岁平安摇头拒绝。

“你就把这订制袄袍之事,当成为兄宠爱你的一份心意吧!”龙震宇低头对岁平安一笑,推开车门,下了马车,等着岁平安走下来。

自己都这么大的人了,还需要这龙震宇来宠吗?岁平安抿了下唇,心里有股别扭却难以言喻的情绪,想拒绝,可后来什么也没提,便跟着龙震宇缓缓踏下了马车。

岁平安放慢脚步,硬是要走在龙震宇身后。

龙震宇又怎么会没看出这点,可他不许岁平安一再生疏,于是也刻意放慢了脚步,硬是要与这岁平安同时走入绸布庄里。

岁平安瞥他一眼,不是恼怒,只是不习惯与人靠得太近。

“绸布庄正要开门,所以不会有什么人干扰你,你正好可以慢慢挑布……”龙震宇边说边走进门半掩的店里,店内伙计们正忙着打理开店前的准备工作。

“龙爷,借一步说话。”龙绸的管事一见到龙震宇,立刻上前站至龙震宇身侧,低声说道:“林绣娘吵了我几天,说要见您。应是家里缺银两,所以想将孩子卖给您。”

卖孩子?岁平安闻言,雪白脸庞瞬间染上一层寒色。生了孩子,难道就只是在缺钱之际拿来应急的吗?

“平安兄弟,我有事要处理,我让管事的先陪你去挑几块布。”龙震宇低头看着岁平安脸上的凝重,刻意要其避开,不让其再想起伤心往事。

“我和你一道去。”岁平安定定看着龙震宇道,想知道那林绣娘卖孩子的原因。

龙震宇深深地看了岁平安一眼,而后领着岁平安,快步走入绸布庄的内院。

内院天井里披晾着无数色彩斑烂的布匹,迎风轻轻飘扬着,绚烂夺目异常。

岁平安被眼前这般壮丽景象眩惑了眼,缓下了脚步。

“那些布匹为何披晾于大雪中?”一向有求知精神的岁平安出声问道。

“雪会让布匹褪去表面过多的艳色,让颜色自然淡雅,淡雅颜色正好适宜绣上我们今年的淡红丝线。”龙震宇俊逸面容上有着对龙绸的自信。“这是龙绸今年的新花色,才一推出,便让人全抢购一空。西域的商人要我们留几匹下来好带到大食,所以现在正让人赶工加制中。”

“我以为龙家以转运物品为生,不知道你们也生产丝绸。”

“丝绸在丝路上的价码比金子还高。我们带去的绸布,可换回当地的骏马、果实、香料及奇珍异品,如此状况,若不经营绸布买卖,便是不仅得顺势而为。”龙震宇道,觉得能与岁平安如此自在地说话实在是令人心情愉悦哪!

早该采取如此的相处方式,他便不会对岁平安心动失神了。

“不知那西域之路,走起来是何等光景?”岁平安想象着那漫天黄沙之景,倒也神往。

“我走过一回,连大男人都受不住风沙曝晒,况且是你这样纤弱的体格。”龙震宇笑着对岁平安道。

“这倒未必!我自小苞着师父东奔西跑的,体格好得很,一点也不纤弱。”岁平安不服气地回了句,不喜欢别人小看自己。

龙震宇低头望着岁平安,只觉得这张清雅小脸闹别扭的模样颇逗人,遂不自觉地多看了一会儿。唉,怎么岁兄弟不是女儿身呢?

见龙震宇又露出那种怪异的眼神,岁平安防备地后退了一步。

“我们往这边走吧!”龙震宇急忙命令自己回过神,指着西边的绣阁说道。

二人愈往西边走,织布机的声音也就嘎嘎嘎地异发清晰。

他们才踏入绣阁,一道蓝色身影就拉着小女孩跪在龙震宇面前。

“龙爷,我求您买了这孩子。”林绣娘哭得惊天动地。

“我不买孩子的,妳还不知道吗?我先前已让妳提早拿了二个月的工资,便是让妳回去安顿好孩子,现下妳在孩子面前说的是什么话?”龙震宇脸一沉,眉眼敛去了笑,显得严厉非常。

小女娃看着龙震宇,吓得频频发抖,紧揪着她娘的衣裳。

岁平安轻触了下龙震宇的手臂,朝他使了个眼色,提醒他别太横眉竖目。

龙震宇眉一扬,唇际倒是漾出笑了。这平安兄弟果真是个外冷内热之人哪!

“龙爷,您给的银两全让我那没良心的人……全拿到赌桌和女人身上去了。”林绣娘抱着女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所以,你便想卖了孩子,好让你丈夫有钱继续去赌,最后连妳也给输掉?”龙震宇不悦地抿紧双唇。

“我求龙爷收了这个孩子,这孩子有几分姿色,将来一定可以好好服侍您的……”林绣娘把小女娃推到龙震宇面前。

岁平安看着那个掉眼泪的小女娃,只觉得背脊发冷。第一回,岁平安庆幸起自己至少还有个拚命都要护着孩子的娘。

“妳还算是个娘吗?”岁平安清亮的眼冷寒如冰,让人无法迎视。

“呜~~与其让我那个没良心的浑家把我的女娃儿卖到窑子里,不如我现在就先帮孩子找个好归宿。”林绣娘说到伤心处,又哭得呼天抢地。

“妳……”岁平安开口欲教训人,龙震宇的手落在岁平安肩膀上,要其先别动怒。

“我不收这个孩子,因为我不想让这孩子的爹继续糟蹋妳们母女。”龙震宇表情一凛,断然拒绝。

“可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了。龙爷不要我这小娃,我们母女该怎么办啊?”林绣娘双眼满含无助,披头乱发地坐在地上,小女娃则是紧抱着她娘的手臂不放。

岁平安垂下睫,不忍心再看小女娃茫然的神态。

龙震宇大掌感觉到岁平安身子的轻颤,他心头一揪,握紧了那纤弱的肩头。

“只要妳愿意配合我,我便有法子解决妳的问题。妳把妳丈夫卖给我一年。”龙震宇眼神坚定地看着林绣娘。

“什么?”林绣娘惊呼出声。

岁平安惊讶地抬头看着龙震宇,不仅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膏药。自己这辈子只听过夫卖妻,没见识过什么妻卖夫的啊!

“我去西域的商队里还缺个驾马车夫,妳把妳丈夫卖给我一年,我会让人盯着他,这一路上不许嫖、不许赌、不许饮酒过度,也会让人逼他学些正经事,看看他能否改邪归正。”龙震宇沉声说道。

岁平安无声地凝望着龙震宇,水眸里掺入了一抹淡淡笑意。那笑意如寒冬里的梅,风韵既清雅又迷人。

正巧回头的龙震宇,被那抹笑惑了眼,竟再也挪不开视线,龙震宇的失神,让岁平安急忙别开脸,再度端出凛然表情。

“龙爷,万一我夫君不愿意呢?”林绣娘害怕地缩着身子,就怕回家后又是一顿毒打。

“妳什么都不必告诉他,就给他一壶酒,等他醉了,我会让人抓着他的手画押,再领他上路。真要逃跑,就送衙门处理。”龙震宇正了神色,眉宇之间有股惯于下令的威严。

“他会怨我的。”林绣娘一听到“衙门”二字,脸色一白。

“妳比他更有资格怨恼,想想妳苦命的孩子吧!”龙震宇上前模了模小女孩的头,给了她一个微笑,“待会儿去跟管事的领一贯钱,就说年节到了,我要给这娃儿买些吃的、穿的。”

“记得要买那一壶酒。”岁平安插话道。

“我会记得,谢谢龙爷成全。”林绣娘拉着她女儿,二个人在地上猛磕头。

事情既已解决,龙震宇和岁平安便转身走出了绣阁。

正午春阳暖暖地洒在肩背上,稍退了地上积雪所沁出的寒。

岁平安看着树枝上的一摊白雪,咚地一声从树上落下,在地上堆成小雪山,秀雅薄唇往上轻扬,笑了。

这一回,岁平安记得举起袖子掩住自己莫名的开怀笑容,只不过,岁平安的笑容是遮住了,可那秀雅莹亮的眼仍藏不住笑意,仍然惹来龙震宇目不转睛的注视。

龙震宇牙一咬,握紧拳头,飞快地别开眼,不许自己再度沉迷。

“你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岁平安放下袖子,对龙震宇说道。

“你原以为我是个爱沾染酒色财气的奸商?”龙震宇俯视岁平安清清朗朗的眼,勉强自己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这绸布庄里都是自己人,林绣娘的手艺好,留住她女儿好好栽培,兴许也是个人才。”

岁平安低下头,心头升起一阵怆然。如果娘当初也有幸遇到龙震宇这样的贵人,也许自己走上的会是另外一条不那么寂寥的路吧!

“走吧!说是要来陪你挑布料的,却先让你陪我处理事情了。”龙震宇快步先往前走去,这下倒是害怕与岁平安独处了。

在那抹动人的笑还烙在他的脑子时,他实在无法若无其事地和岁平安说话。

“买卖人口之事比挑布重要数倍。”岁平安在龙震宇身后低喃了一句,觉得这龙震宇有些喜怒无常。

先前巴不得和自己多说上一会儿话,现下却又逃难似把人丢在身后。

岁平安心中才微恼,继而又是一惊,贝齿蓦地陷入下唇。

天哪,自己在失望什么吗?岁平安惊惶地瞪着龙震宇高大的背影,握紧拳头,不敢多想,一语不发跟在他身后。

二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地在长廊中迭成一道,二人心思虽是各异,然则因对彼此的在意而兴起的烦恼心,却是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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