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戏烈红妆 第8章(1)
作者:梁心

有了张汉卿给的东西,事情又有新一步的发展。

原来收到彭海送过来的礼品后,张汉卿会按照指示将礼品装在米缸中,送到东北方一家寺庙的后院,名为观心寺,每次接手的小沙弥都不一样,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小沙弥不是刚剃度的和尚。他曾旁敲侧击,询问赠送的白米跟酱菜合不合胃口,还有在瓮里放了些香油钱,不知道够不够寺庙开销,小沙弥却一问三不知,说住持吩咐他们不可妄动。于是他求见住持,却次次未果。

沈蓉清说过这些东西从来没有出现在沈家,若是运进曹永祥家里,恐怕要抄家才找得出来,如果曹永祥打起狡兔三窟的主意,很有可能还贮放在四年前的老地方。

陆长兴先找来秦王世子,摊开骆雨沿着观心寺周围绘制回来的街道图,先是锁定某个范围,经过几日的调查,过滤出十七户平常少有人出入的民房,再探得深入一些,其中有四户是曹永祥的产业,有三户是挂在曹家六等亲内的名下。

京师脚下,寸土寸金的地方,曹家还有多少房产呢?陆长兴嗤笑了下,开始架起捕鼠的笼子。

几日后,漕帮丢了一笔货物,报案之后,先赔了笔银子,隔日秦王世子向上提报观心寺附近活动异常,疑似有人藏匿赃物,要求派下捜索的羽林令。陆长兴自己也有打算,他以漕运使的身分,亲自到访这座寺庙,求见住持。

“阿弥陀佛。贵客前来,有失远迎,还请漕运使莫要见怪。”观心寺的住持走了进来,双手合十,向陆长兴鞠躬,挂在他虎口处的佛珠颗颗如珍珠白皙圆润,每粒有拇指大。

“住持不用多礼,陆某在此处也是个平凡香客,漕运使一名实不敢当。”陆长兴合十回礼,见住持抬头,他笑眯了双眼。

“我见住持顿生亲切之感,难怪路过此处会福至心灵,想进来添把香,果然此刻心情平静许多。”

这住持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左边鼻梁靠近眉心的地方,有一颗长毛的痣。

“大人有何困扰之处?贫僧或许能为你开解。”住持如是说。

“还不是船坞的问题——”陆长兴林林总总抱怨了一大堆,末了双手合十,朝大厅上的神佛虔诚一拜。“我别无他法,只能求助神明,愿添香油钱五千两,换船坞顺利运行。”

听到五千两,住持眼睛都亮了。“大人如此诚心,佛祖必会助大人一臂之力。”

五千两?不让曹永祥吐出个五十万两,就换他陆长兴改叫糟大人。

他朝住持笑了笑,阿弥陀佛几句佛话,承诺半个月后,带家眷过来添油斤,踏出观心寺时,脸色丕变,宛如罗刹。

没两天,秦王世子这边有了进展,他捜查到清单上的礼品,亮晃晃地摆满了两个仓库,惊动了曹永祥,还亲自过来跟秦王世子解释,半哄半胁迫地要他把这事压下来,不过秦王世子强调,掉东西的源头是漕帮,总要让漕帮过来指认一下,漕运使人还在京城里,总要给他个面子,顺便让他死了心。

曹永祥拗不过,只好苦着脸答应。

集玉阁这里也有消息传回来,托着沈香来攀沈蓉清的那些人,不找曹永祥求助,是因为没有珠宝良田可以说项,虽然占了一方亲戚的名字,也不过是比寻常人少拿点出来罢了,他们的底早就被曹永祥掏空。

往这方向一查,曹永祥真是肚大心大,居然坐拥了厉江以南、渤河以北良田二十四万亩,都是这几年才易主的土地,全部交给他两名儿子打理,嚣张的行径,据说连奴仆都能仗势欺人,横暴乡里,实在让人气愤。

证据收集了十拿九稳,现在该想的是如何爆发出来,才能一举拉倒曹永祥这座高坛上的石像,成为过街老鼠。

陆长兴把所有人聚集起来,将他的想法开诚布公。

“为了防止曹永祥把这件事压下去,一开始就得把事情闹大,大到皇上就算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会有人呈报到他面前。沈阁老当年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皇上大统的京官,

对皇上有特殊的情分在,皇上绝不会坐视不管。”

陆长兴闭起眼,支着额角,拇指在太阳穴上揉按着。

“这份证据,我想分成几份,陆续寄给跟曹永祥不对盘的言官,让他们一天咬一口。三哥刚好在京内,你就托人找朝中旧识,就说有人送来份证据,看看谁能帮你上呈?不能帮,也能搅混一池水。”沈蓉清叹了口气,抹了陆长兴要她随身携带的玫瑰香膏,上前替他舒缓穴道。

这男人为了父亲的案子四处奔波,能利用的机会统统不放过,只要有一丝可能,他就去试、去闯,原本在她身上的重担全被他一肩挑起,她又不是石头,岂能不动容?

“为了三哥安全,你跟集玉阁阁主打声招呼,就安排在她那儿会面,请她替我们多留意些。”陆长兴握住沈蓉清的手,转头对她交代。

“好。”沈蓉清这次没有急着抽回手,反而是先安抚他。“我还没忙完呢。你跟世子还有三哥说吧,别理我。”

陆长兴笑了笑,把手搁回椅把上。“纵然顶了漕运使的封号,我也不过是个管南北交通的,这事我还真没有权力说什么,找朝中重臣连表上书一事,恐怕要麻烦世子爷奔走了。”

秦王世子略显踌躇,并没有立刻应下。

“世子可有难言之处?”陆长兴也不急,笑着问。

秦王世子深吸一口气。“你可考虑找南国公?”

陆长兴的笑容收了回来,沈蓉清及沈容堰纷纷望向秦王世子。

“世子以为有几分可行?”他冷笑。要他去求陆随,不仅是送上门让人羞辱,还得接受陆家坐地起价,一下世子,一下成亲,一下半路认娘的,他疯了不成?

“陆大人,可以单独跟你说会儿话吗?”秦王世子带着歉意及恳求询问,不料陆长兴却迟迟不发话。

沈蓉清停下揉按的手势,看了眼尴尬的沈容堰,叹了一口气。“我跟三哥先出去,你跟世子好好说,别动气了。”

她在陆长兴的肩上轻搭了两下,手又被捉住了。

“看看孙嬷嬷药熬好没有,你记得喝。”他的拇指在她掌心上摩挲两回便放开,声音有些疲累。

“知道了。”沈蓉清跟在哥哥身后走了出去,体贴地替他们带上门。

从镇江回来后,他便请了大夫固定进府诊平安脉,每天汤汤水水的进补到她都怕了,甚至回乡那几日都没放过,坐船已经摇荡得很辛苦还得灌药,苦到她都说不出话来,都怪阿牛把话说得太严重,她这几年也不觉得身子哪里不适。

倒是哥哥看她喝药又笑又皱眉的,真不晓得她在想什么。

书房内只剩陆长兴与秦王世子。

“世子有话便说。”陆长兴比了个请的手势。

秦王世子未语先叹。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也不好插嘴你跟南国公之间的事,只是一直僵在原地也不是办法,不如趁这机会把话说清楚。你是有底气跟南国公叫板,但总得替沈五小姐想想,她是沈阁老的女儿不错,可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南国公夫人要端架子,上头多少刺,沈五小姐都得笑着捧下来,只因为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南国公是你父亲,她要顾你的面子,还要顾沈阁老的面子,沈五小姐的个性我想你比我更了解。我答应过你要护沈五小姐在京里的安危,可这家务事我有那个脸管吗?”

陆长兴皱眉不语。

“这几回下来我看得很清楚,你是把人放到心尖上照顾,不可能委屈人家,既然如此,更该把你家那笔烂帐理理,要是沈五小姐受气了,心疼的还不是你?我看你又不稀罕南国公世子的位置,不如拿出去当谈资。”他早想跟陆长兴说这些话了,事情拖久了,南国公毕竟是长辈,说不定就有另一道声音出来指责陆长兴。

“这话,怎么不当着沈家兄妹的面前说,非要把他们支开?”陆长兴淡淡地问了句,周身凝重的气息消退不少。

“还不是怕你拒绝。”说穿了,他根本没把握能说服陆长兴。

他闻言笑了下。“世子费心了,我会好好考虑这件事。”

“你能跟南国公讲清楚,我们也受益,以后设宴只要发帖子给你就好,陆扬太自命不凡,我们受不住。”设宴是取乐,论策是过场,陆播太想给陆长兴难堪,结果把场面弄得很难堪,每每让东道主很麻烦。

“你这话就不对了。”陆长兴笑出声来,阴霾散尽。“日后陆扬受封南国公世子,就不必再给我帖子了。”

秦王世子面有难色。“我们还是约狩围场吧,听说陆扬骑射不精又怕血,就算要来凑一脚,总不会在马背上之乎者也吧?”

“世子爷不妨一试。”他倒是满想亲眼见识下那画面究竟有多愚蠢。

不过陆随唯一做对的事,就是放任邹氏捧杀自己的儿子吧,南国公的下一代过于优秀,万一受皇子拉拢,卷入储君之争,这片大好河山又要罩上多大片的乌烟瘴气?陆随无心插柳,倒是意外保了一命。

沈蓉清屏退孙嬷嬷等人,坐在梳妆台前,自己动手解了发髻,梳开长发,轻透的衬衣显得身影柔软单薄,惹人怜爱。陆长兴则披散着发,支颐侧卧在床上,摊开本书,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看着,目光似乎不在页面上。

自从大哥来找过她之后,陆长兴就夜夜睡在她的小院,盯她盯得很紧。

“要熄灯了吗?”沈蓉清走到床边,弯腰询问。陆长兴却抬眸,一把扳过她的身子,将她搂进怀里,埋首在她颈间,发丝落到她胸前,呼吸有些急促,像为什么所苦。

她模了模他的头,顿时有些不忍。“世子说了重话?”

“也不算,就是给我出了个难题。”陆长兴苦笑,抱着她的双臂箍得更紧。

“你觉得我对南国公做得过了吗?”

他可以不在乎天下人的想法,却不能不在乎她的想法。

“南国公是在你几岁的时候离开的?”沈蓉清侧过头,与他靠在一块儿,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身后这名男子孤寂得让人想哭。

“两岁的时候,我还是懵懂小儿,对他没有太多印象,直到八岁,我才看清楚自己的父亲长啥样子,还以为他是我娘说的那种顶天立地、固守河山的好男儿,谁知……”陆长兴嗤笑一声,终究没在她面前说出太难听的话。

“他回来的那一天,我娘头七,他连一炷香都没上就走了,进了京,封官拜相,十足威风,却不敢见我外公一面,只要我外公回京,他总有理由避走。我跟在外公身边学习漕务,还真的没在京里见过陆随。”

“那就说不上过不过的,你们不过是有血缘的陌生人。他摊了你父亲的身分,却没当过一天父亲,为什么你得当个好儿子?你根本不懂怎么当人儿子,你没找他麻烦,就是最孝顺的事了。”沈蓉清有些气愤。陆随管生不管养,难怪陆长兴个性难以捉模,小时候不知道受了多少同辈的嘲讽。他是好运还有个外公能拉拔他、教养他,不然一个八岁的孩子,能靠什么谋生?不是被卖掉,就是在庙口乞讨。

陆长兴低低地笑了起来,心里暖呼呼的,像天寒地冻的腊月里灌进一大碗热汤。

他牵起她的手,凑到唇边亲吻细啃,却还觉得不过瘾,直接把人放倒在他怀里,含住她脖间的疤痕,吸吮舌忝弄。

“你割这口子的时候疼不疼?”他撑起身子看她,眼神深幽如苍穹。

沈蓉清白了他一眼。“你已经问过很多次了。”

只要两人独处,他几乎都要问上一回。

“那你就多答几次。”陆长兴满是期盼,沈蓉清实在不懂,却又不忍拒绝。

“疼,当然疼,疼到讲话都不利索了。”她不知道第几次这样回答。

“傻瓜,疼还对自己下狠手。”他也总是这么笑话她,可语气软得不像样,不像陆长兴该有的样。

他躺了下来,反手把她拉到自个儿身上,一手顺着她的长发,一手轻抚她的后腰,双唇更是紧紧贴着她,在她檀口里攻城掠地,直到两人气息不稳才饶过她。

“我娘脸上有两道疤。”

他在脸上画出样子给她看,伤在男人脸上都嫌难看了,更何况是名女子。“也是她自己划的。有人看不惯我外公,掳走我娘想给他一点教训,谁知半途起了色心,我娘什么没有,就是性子倔强,手起刀落,听说不带眨眼的,把对方吓得半死。我以前也爱问她疼不疼,她可能被我问得烦了,说这问题是她男人该问的,不是我该问的。”

沈蓉清枕在他的肩上没说话,素手却在他的心窝处,轻轻拍打。

“可她的男人从来不问,反而因此嫌弃她,却不知道这样的女子多难得。”陆长兴啄吻她的发心。“就像你一样。”

沈蓉清身子一僵,不晓得该如何反应。放在以前的陆长兴,说出这样的话来,打死她都不信,现在来看,她是想相信又不敢。

“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陆长兴细吻着她,心里有了打算。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陆长兴却递了拜帖进国公府,求见南国公。

陆随、邹氏、陆扬,还有其他几名子女顿时慌了手脚,拿着拜帖面面相觑,不懂这人怎么突然找上门?

猜不出来意,他们也不能把拜帖推了。陆长兴首次来国公府就吃了闭门羹,传出去他们仅存的名声都没了。

“咳,你过来……是有什么事?”陆随愧疚太深,明明是自己的地盘,腰杆却挺不起来,坐在他身旁的邹氏不悦地皱起眉头,陆扬也是拉长一张脸。

倒是陆长兴平静无波,将他带来的木匣子放到一旁的茶几上。“拿出你很久没使的国公爷威风,帮我把这东西交给吏部,再找你这一辈的老臣连表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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