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魔为偶(上) 第5章(1)
作者:雷恩那

东黎国建在水上的城塞,说白了,其实就是以一艘巨型楼船为作战指挥台的水军船队,而作战指挥的大将船则被无数小战船层层包围在中央。

望衡军奇袭对方水军宿营,切断他们水上城塞彼此间的支援,却未赶尽杀绝。

水路茫茫,败兵如何撤、撤往哪个方位、移动速度如何、对方援军埋伏何处、如何集结、与倭人连系是否迅捷、倭人的海上巢穴又藏在哪里……人一旦遇危,定往熟悉的安全所在撤逃,南明烈于是为敌军大将留了挺充足的时间,让他们弃掉那艘半毁的巨型楼船,乘着非常不起眼的小船遁逃。

他早就安排一小队好手密切留意对方动静,这一尾随到底,当真事半功倍,之前不易查探之事全都瞧出端倪。

敌军的集结与重整意外迅速。

端掉他们一个水上城塞,其他几座的布阵亦跟着变化。

而望衡军没有乘胜追击,突然按兵不动的态势让对方也跟着观望起来。

结果观望到最后才知,望衡军不仅没乘胜追击,地方官员与百姓们还大肆办起庆功宴,连望衡军主帅都卸甲换华服,饮酒作乐去了。

所谓上行下效啊,主帅已然如此,底下的将领和士兵们难道不跟着乐?

既然望衡军能搞出一个暗夜奇袭,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

今夜海面平止,浪起无声,比起专供船只避风的海湾更加宁静,若快打快攻,确实是扳回一城的好时机!

所以,他们来了。

就等着他们。

拨开脑中层层迷雾,丝雪霖思绪拚命动起——

师父一开始仅挑一个敌军水上城塞小试身手,她原以为是想给刚统整好的望衡军确立信心,结果是她小瞧这场奇袭小战所能引发的连环效用。

而师父如此高调地在庆功宴席上露脸,吃吃喝喝谈笑风生,根本反常至极,而事反必妖啊,她竟蠢到没看出底细,还气鼓鼓地对着师父跳加官!

顿悟的当下,她瞠圆眸子瞪他,质问的气势甚是凶狠——

师父为何不说?!

那双漂亮凤目冲着她细细眯起,神态有些莫测,仿佛在说——

本王不说,你就看不明白?

……所以师父也在试她就是了?

可恶可恶!是她太蠢!

等到当夜又有属下来报,说是顺藤模瓜终于逮到潜藏在军中的八名敌军细作,丝雪霖还真想给自个儿后脑勺一记重拍。

敌军细作紧盯望衡军主帅与各部将领的起居动向,为引那些“暗桩”浮出水面,且来一招反策,诱敌方大军入局,师父才会跑来窝在胖员外的华宅里与大伙儿同乐,开心听着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的奉承话,跟舞姬们混作一团……

都是师父表现得太怡然自得,害她以为……以为师父是喜欢那些女子的。

扁想着师父喜欢别人,她脑袋瓜都凌乱了。

心思不清明,两眼如盲,才会蠢到自个儿暴怒暴走。

好!师父要她自己去看,那她就好好的、仔细地、使劲儿看个清楚明白!

子夜时分——

海面上被熊熊火光照映得如白昼般清晰。

下水的无数条小翼与小斗舰,或作为诱饵诱敌船追击,或以连弩、火箭或小火炮迫使敌船转向,不管哪一种,皆为引敌军深入陷阱。

望衡军在水中设下的机关奏效。

当敌船近岸,我军斗手们适时操作机括,沉在水下的木桩陡然竖起,钉在粗圆桩子上、一条条带刺带勾的铁链随即被横拉于水面上,用来破坏船底十分有力。

敌船一旦破底或卡在机关上进退不得,我方斗舰必然将之合围,趁他病要他命,与敌船接舷之后就是毫不留情的近身战,连落水往回逃的也绝不放过。

先封锁,不令敌船近岸。

苞着包围、歼灭、追击、再彻底歼灭。

战场残酷,近身战尤其惨烈,丝雪霖早有觉悟,缠着师父来东海驱逐敌寇、重建边防,她很明白入眼的会是何种景象,只是当两军短兵相交,最最真实的一面呈现在前,心志再强,亦受冲击。

但师父没要她回避。

像拿她当大人对待,他让她去看去听去想,这一点又令她受冲击的心志得以刚毅坚挺。

不过尽避如此,师父还是没任她跟到底。

望衡军的冲艇和小斗鉴在海面上分组攻敌,为统整和有效变化阵形,指挥船亦须往海面战场推进,亲王主帅月兑去华服重披战袍,把她赶下船。

望衡军是没打算让任何一艘敌船上岸的,倘使真有漏网之鱼模上来,陆面上亦设防线,相较而言,岸边算是非常安全,安全到她心痒手也痒,好想抢一艘小翼下水,偷偷跟上去。

可是不行。

来东海前她跟师父约法三章,要听他的话。

她遂爬上这阵子甫完工的了望高台,了望台坚固雄壮,内部分三层,分别有供士兵休憩、储存武器和兵粮之处,留守的士兵认出她是这两个月来一直跟在烈亲王身边、喊烈亲王师父的小泵娘,见她长驱直入直往高台上奔窜,并未阻她。

跃上制高点,放眼看去确实一目了然,敌方大军的鲨形阵被望衡军埋伏于两侧的冲艇打乱。

师父这招侧面突击安排得好啊!

她内心不禁喝采,眸子舍不得眨,脑中思绪转个不停,想着若她是敌军主将该如何接应,若她是师父又会如何进击。

此时对方阵形收拢,试图以矩阵护住大将指挥船。

约莫是彻底明白中了欺敌之术,深落陷阱,终于弃卒保帅准备要逃。

当敌军剩余战船轻易集结,未受望衡军太多阻挠,丝雪霖已知师父定留后手。

丙不其然——

海面骤然爆开一团火光,烈火猛烈,竟在海上迅速燃出一个巨大圈子,将甫集结成矩形阵的敌军团团围困。

先分别削弱、击破,留给对方统整残兵,再以逸待劳来个一网打尽。

东黎欲霸占天南朝东海的海上控制权,对天南朝沿海的扰边行径不曾真正歇止,这一次敢与烧杀掳掠'恶名昭彰的倭人联手也实在欺人太甚,丝雪霖来到东海,曾随亲王师父巡视遭掠杀的几处沿海渔村与小城,再听那些捡回一条命的百姓们述说当时惨况……她全然能懂,如今有这样好的时机,既然诱敌深入,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完全歼敌方为上上之策。

这一战必要将对手打趴,对于来犯之敌,丁点恻隐之心皆是可笑之举。

然,该是完美火攻封锁的大火圈却有一小段没有燃起。

敌军察觉到了,所有战船自然护着大将主船往那断口突破。

丝雪霖急得心如火烤,往不远处看去,才惊觉我方的一小船队遭遇攻击。

暗暗模上那支小船队的是十来名使长刀的倭人,其他船只已赶过来援手,但那架装载着水上火箭的小翼却漂走了,因小翼未能及时抵达定点放出火箭,才使得火攻封锁的大圈子出现缺口。

不行!别漂别漂!回来啊——

丝雪霖抱头又跺脚,急得快流泪。

脑中急速转动,拚命动着,一幕幕画面如浮扁掠影。

她想起随师父巡视时曾见到几位姑娘家,一张张年轻却无生气的脸,最小的还不足十岁,那些女孩儿是活下来了,但被倭人和东黎攻陷的城村,敌军主将放任底下士兵随着倭人烧杀掳掠、奸婬妇女,连身子都没长熟的女娃儿也不放过,若非亲人死命保下,硬护着不让姑娘家寻短,哪还能活?

要跟本王去东海,可以。

你必须跟本王约法三章,既说不离开我,就得老老实实跟着。

若情势真危急——本王要你走,你必得遵从。

脑海里,师父的话一字字盘桓。

若然不从,那本王与你之间的师徒情分便是到了头,从此只当陌路……

她不是不听话、不是不遵从,而是再迟一步,敌军便有机会远遁。

她厌恶战乱,但有人打上门来,手段凶残毫无怜悯,便不能原谅。

既然要杀,就杀个彻底,最好连根拔起,方能保沿海百姓长年太平,绝不能教那些混帐东西逃掉!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所有思绪一甩而开,她抓着垂挂在外墙上的绳梯一跃而下,似听见高台上谁在喊她,她头抬也未抬,提气便往海上冲,抢一架小翼就去追漂远的那只小翼。

这种供单人操控的轻舟她已使得非常好,知道如何追着风、借风力在海面上疾行。

她躲过流火,躲过乱射的箭弩,亦躲过几个落了水、企图抢她小翼的敌军。

她以自己都未料及的神速抢到那架漂走的小翼旁边,侧倾身躯,藕臂陡伸,一把揪住小翼上的绳杆。

不知是否有人能一次驶动两架轻翼小舟,以往不知,如今却是知道了——

真有这般本事!

丝雪霖努力保持平衡,驾着双翼冲向大火圈的缺口。

耳中呼呼呜鸣,她听不清周遭声音亦无心去听,只知必须尽快堵住那道口子,不能让师父的火攻封锁出差错,不能放那些混蛋逃出生天。

一切动作全凭本能,她学着士兵们放火箭的方式扯开机括,随即放开那架装载火油的小翼,小翼被点燃的火箭带着疾冲,她攀在自个儿的这架小翼上迅速往后退,却退得不够快,当那端的火猛然爆开,把即将突围冲出的敌军船队烧成一大火球时,她的小翼亦受波及,烈火炸开的力道将她喷飞,小翼碎裂四散,她坠进海中。

“阿霖——”

是师父的唤声,就算跌进海里,耳朵呜呜响,她依旧能听清。

糟了!是很糟很糟又很糟的那种糟糕啊!她的行径肯定被师父看得一清二楚,要不,师父也不会喊她喊得那样怒气腾腾。

想避避风头,但往哪儿避啊?

欸,她总不能一直沉在海面底下不出头啊……

突然,有谁伸了根粗粗的竹杆子过来,丝雪霖甫抱住,船那头的士兵们开始吆喝着收杆,很快就把她救上船。

定睛一看,她上的正是望衡军的主帅指挥船。

其实凭她泅水的本事,要自个儿游上岸或找一艘小战船攀上绝非难事,用不着指挥船赶来相救的,那个……

如今……反正……总之是安全了、得救了,只是眼前还有一道如悬崖峭壁的“天险大关”要闯,谁来救她过关?

不等那道冷冰冰的“天险大关”发话,她先跪再说——

“师父……”很可怜兮兮地唤了声。

不但嗓声可怜,此时她丝雪霖的模样也颇可怜。

被人从海里捞起,浑身湿漉漉,束发早被水流打散,披头散发的样子显得脸蛋又小又苍白,不知是觉得冷,抑或受到惊吓,她直挺挺跪在那儿,指尖克制不住地发颤,尤其端坐在前的男子半句话不说,她越看越惊,背脊都隐隐抖了起来。

外头,战事底定。

她拉回漂走的小翼堵上那个火攻缺口,及时将敌军残余船队逼回火圈内,望衡军数十艘斗鉴上的连弩齐发,强攻不过一刻钟便完全歼敌。

但她家师父对于这最后一波的连弩强攻似乎不感兴趣,明明还在指挥船上,却没探头多看一眼,把她叫进主帅臆房里后……就成眼下这样。

她扛不住就先跪了。

南明烈实不知该揍她一顿小屁好呢?还是该好好夸她?

若然她是他麾下的士兵,适才她那一手浑然天成的单人驾双翼之技,足能令他刮目相看、开口嘉许,更别提之后冒险放出火箭所建下的功劳,想在军中连升三级他都允。

烈火炸开,把不及退避的她也一并轰飞,他额心骤然刺痛,入眼尽是火红,怎么也看不清前路,是缥青突然近身,在他耳际吐语——

“小姐无事,已泅出水面。”

听得那一句,他神识才定,才知胸口绷得疼痛,五指已将船舷捺出裂痕。

一直认为自己天生冷情,即便曾与她亲爹知己相交,亦是淡如水般的君子之交,之后她的爹爹远走西泽,断了音信,他是曾有怅然若失之感,却并未在心上刻划过深的痕迹,但这丫头来到他身边不过几年……不过几年啊,他这一颗心总像吊着十五只桶子,常因她搞得自己心里七上八下。

他身为皇族人,有诸多皇兄皇弟,更有多到数不清的侄亲晚辈,但就是孤独一人,自始至终,都是一个。

而她亦然,与他是如此这般相像。

这几年养她、教她,与她一块儿生活,像相依为命的两个,所以不知不觉间才会令她进到内心深处,遇上她的事就无法淡定吗?

如今已然这般,往后又当如何?

若不坚决立好规矩,确实给她一些教训,他往后日子怕要永无安宁,不知要为她费多少心神、白了多少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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