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懂了 第9章
作者:楚月

‘Dora’大卖,‘女乃油苍蝇’红了。

出版社希望能在书里放上她的个人资料,比如:照片、姓名、经历等,这是一种营销方式,赵上绮也愿意配合,独独不想公开照片,最后双方各自退让一步,因此在‘Dora’的第三刷放上她的简介,非常简单的介绍;公司甚至还请人帮她制作网页,她也毋须管理,只要负责上去回答问题即可。

‘Beauty’也有人是‘女乃油苍蝇’的迷。

“上绮妹妹,你太伤我的心了,我们那么麻吉,你怎么没跟我说你就是‘女乃油苍蝇’呢?”阿健也为了‘Dora’这故事哭得凄惨。

第三刷有简介‘女乃油苍蝇’,他说什么也要再买一本。‘女乃油苍蝇’的本名太特别,他立刻捧书来逼问,果真问到想要的答案。

“喔,因为没什么好说的啊。”而且她也不晓得原来阿健扮也会看这类书籍。“请问要签在哪里?”

“这里,还要写‘给阿健’,日期顺便填上。”赵上绮乖乖照办。

“上绮妹妹,这故事真的很感人,我的第一次就献给了你。”

“喂喂喂,用字遣词正确一点。”蒋映人老大不爽了。

“我第一次的眼泪就献给了你,答应我,你一定要继续创作下去,我期待你新的故事。”阿健冒着会被打死的危险,紧握她的双手,期盼她努力。

赵上绮十分开心。“谢谢,我会努力。”

其实,她从来就没想过这个故事会大卖,她只是单纯的想要抒发心情而己。

“可以再麻烦一件事吗?”阿健转身从纸袋中拿出二十几本的‘Dora’。

“这是我那些亲朋好友的,麻烦也签个名好吗?”他夸下海口说跟作者非常熟,所以受人之托必须忠人之事。

结果一个早上,阿健半个客人也不接地窝在二楼陪赵上绮闲聊,中午休息时间终于被忍无可忍的蒋映人踢出去。

“其实,我不喜欢画画……”

蒋映人扬眉,不解的看着她。

“我真的不喜欢画画,因为我画得很丑,每次上美劳课我都想睡觉,老师规定的作业我都是以帮忙写其它作业跟同学交换,反正我就是不喜欢画画。是在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有时候不得己必须出门,看见任何一个男人我都会害怕,回到住处又胡思乱想,除了上课时间以外,我的脑子始终停不下来。

“后来我开始在纸上乱涂鸦,随便乱画,慢慢的,我发现这是唯一能让我心情平静的方法,所以我开始画画,应该说是随便乱画,想到什么就画什么。

“有一次我坐在图书馆画画,有个很漂亮的女人靠近我,她称赞我画得很漂亮。我是第一次看见那么美的女人,超有气质,看起来又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她给了我一张名片,是她同学开的出版社,说他们很缺会画插画的人,她希望我去试试,所以我才会走上这一途,就连医生也是她介绍给我的。她真的很厉害,我什么都没说,她就抄了医生的电话号码给我,说会对我有用。”事实证明,真的对她有用。

蒋映人静静地听她说。

“不过,现在居然有人因为我的故事而感动流泪。”她瞅了他一眼。“我就觉得很开心,如果没有意外,我想我会一直创作下去,希望让更多人感动。”

他揉揉她的头发。“你一定可以。”

“嗯,那我去上课了。”赵上绮背起大包包,准备去上空手道课。“晚上见。”

走至门口,她似是想到什么又重回来,在他脸颊印了一吻。

因为这一吻,蒋映人整个下午乐陶陶的,甚至还请员工和客人喝下午茶。

皆大欢喜。

三个小时后,蒋映人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赵上绮被车子撞伤。

他匆忙赶至医院,一名中年妇人从她的病房走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妇人看见他,神色尴尬地迅速离去,他不以为意,推门而入,看见坐在床上的赵上绮,神色冰冷。

“绮绮,你没事吧?”冰冷迅速消失在赵上绮眼底,她露出苦笑。“没事。都怪我没注意到超速的车子,幸好我反应快才没有更严重,别担心。”

“那就好。对了,刚刚走出去的是谁?”

“走错病房的。映人,医生说我两个月不能练空手道。”

“你现在受伤,如果不想伤势加重,最好乖乖听医生的话,知道吗?”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你乖乖休息,老师那边我会帮你请假。”

她一脸无奈。“好吧。我肚子有点饿,你可以去帮我买点吃的吗?我想吃炒饭。”

“好,我去买。”蒋映人起身,在他关上病房门后,赵上绮眸底的冷冽又,脊消浮现——

自那天开始,赵上绮就变得很奇怪。

她不再出门,并非因为脚伤的缘故,医生虽然嘱咐她不能练空手道,但走路无妨,不过她却推说脚痛不愿出门,也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里,除非必要不会露脸,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另外两人自然发现她的异状。

“绮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的房间开着灯,整个人却缩在被子里。

“没有。”

“不吃晚饭吗?”

“不饿,我想睡觉,你先出去好吗?”

“绮绮,如果有事可以跟我谈。”蒋映人坐在床沿,柔声询问。

“不用,我没事,过几天就会好了。你出去吧,我想睡觉了,晚安。”

蒋映人叹了口气,即使他想帮忙也使不上力,只能等她愿意说为止。

不过赵上绮似乎没有想要敞开心胸的打算,她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吃不多也睡不好,有好几个晚上他起来喝水,看见她坐在客厅里发呆,问她怎么了,她只说睡不着,最后是在他半哄之下,才又躺回床上,不过整晚他都陪着她。他建议她再去找医生聊聊,她却闷不吭声,他也无可奈何。

两个星期后,一名中年妇人到‘Beauty’找蒋映人。

他望着面前的妇人,完全不认识,却又有些眼熟。

“请问你是?”

熬人微微一笑,“我是上绮的母亲,请问你是她的男朋友吗?”

他想起来了,半个月前在医院,就是她从绮绮的病房里走出来。

“是的。”对于赵上绮的母亲会突然登门造访,他深感困惑。“不晓得伯母找我有什么事?”不透过女儿而是直接来找他,想必有事。

“是这样的……蒋先生,我绝对不是想利用女儿,只是我有困难,上绮又帮不上忙,所以我只能来请你帮忙,如果你不想帮也没关系,我能谅解……上绮应该跟你说过我们的事情了吧?”

“伯母,绮绮什么都没对我说,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我又能帮得上忙,尽避说无妨。”

“我想借一百万。”

一百万不是个小数目。

他现在还欠老板一百多万,手边根本没有那么多钱。

绮绮始终对她家避而不谈,不过看来这次他必须问个清楚。

“绮绮,可以出来谈一下吗?”蒋映人下午特地请假回来。

“刚刚你母亲来找我……”

他话没说完,房门便打开,赵上绮一脸惊恐。

“她去找你?!她去找你做什么?是不是她威胁你要钱?”

“你母亲想跟我借一百万。”

“你不要理她,她是神经病!”赵上绮冲动地吼出口。“你不要理她!”

她的情绪异常激动,蒋映人想握住她的手却遭她闪避开来。“不要碰我!”

“绮绮,你太激动了,冷静一点。她是你母亲,你不应该这样骂她。”

“我为什么不能骂她?她根本就是神经病,一开口就跟你借一百万,你千万不要拿给她,她很爱钱,一旦上瘾会狮子大开口,你千万别理她。”赵上绮烦躁地在客厅走来走去,一会儿握紧双手面露冷酷,一会儿又神色不安充满痛苦。

“绮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那么恨你母亲?”他没忘记她的伤痛来自家庭。她恨极了自己的母亲,这痛,肯定很深。

他的问题让她停下慌乱的脚步,她转过头,面带冷笑,然而笑容里又带有浓浓的悲哀。

“她不是我母亲,我没有这种母亲,我恨不得她去死!她怎么不去死一死算了,为什么还要活着来折磨我?我恨死她了,她最好去死!她最好——”啪!

蒋映人重重打了她一巴掌。从没见过她如此慌乱焦躁的一面,他希望她能冷静。

“我清楚每个家庭都有难言之隐,可是无论如何她都是你的母亲,我不希望你这样说她,非常不孝。”他的严厉宛若一把利刃,牢牢刺中她的心脏,令她血流如注。

她眸光泛冷,内心渐凉。

“你什么都不知道,根本没资格这样说我!”她激动狂怒。

“那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让你这么希望自己的母亲去死?”

蓦地,过往的那一幕幕又窜进脑海里,她头痛欲裂,一手捂着额际,转身便跑。

“绮绮……绮绮……”他决她一步的把门关上。

“别过来!不要碰我!”对他的触碰,赵上绮露出厌恶的神色。“放开我!”

“绮绮,有些事你应该明白说出来会更好,放在心底永远没人能懂你的痛苦,告诉我好吗?”

他知道自己已经触及她真正的痛处,如果要她能再露出灿烂的笑容,他必须逼她说出口。

“不要逼我!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来告诉我啊。”他抓着她,不放手。

要她说什么?

说她不只身体脏,连内心也是脏的?

说她曾经满脑子想杀了自己的母亲、那个男人,还有路上所有曾经对她指指点点的人?还是要说她内心藏了一件比差点受到强暴还要更不堪的往事?

差点被强暴很痛苦,然而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更是残忍至极。

“好,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那个差点强暴我的男人,你知道他是怎么跟我说的吗?他说是我母亲为了十万元将我卖给了他,随他怎么样都可以。”听见这个震撼的答案,蒋映人错愕不己。

“你有问过你母亲吗?”

她冷冷一笑。“我不觉得有这个必要,因为我终于想起来自己怎么会出现在那个男人的屋子里,对我下药的就是我母亲跟我弟弟,在没昏迷之前,我还跟他们一起吃饭,醒来后却身在另一个地方,答案已经很明显的摆在眼前,你觉得我还需要问什么?你说啊,我到底还要问什么?

还想不想知道为什么那天我们会一块儿吃饭?因为我接到大学联考的成绩单,我笃定自己能念到心目中的第一志愿,所以我亲自下厨,想跟他们宣布这个好梢息,结呆等着我的竟是那样的事情——之后我不敢回家,躲在附近的公园里,确定他们都不在家后,才敢回去,收抬了简单的东西就离开,此后再也没有回去过。我一个人在台北流浪,每天都怕他们会来找我,怕他们想再利用我,怕再被人说我看起来就是一副想被男人上的样子……这些痛苦没有人能替我分担,只有我自己能承担。”她的苦,无人能懂;她的痛,无人体会。

她来到陌生的地方想要有个崭新的未来,因为她不希望这件事让自己痛苦一辈子;岂料,她根本摆月兑不了那个恶心的梦魔。

每夜每夜,她都在恶梦中惊醒。

“你知道我有将近半年的时间,每晚都是靠着安眠药才能入睡吗?你知道那种成天怕被人找到的恐惧有多么痛苦吗?你知道我是多么努力才能撑到现在?我曾经很想自杀,因为一个人真的好寂寞,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除了他们两人以外,我再无其它亲人。我父亲好赌,欠了一债后自杀,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不肯再跟我们来往,我因为自卑不太交朋友,身边也没有半个人能让我依赖,最后只能靠自己。”现在也只能靠自己。

蒋映人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

赵上绮闭上眼睛,让眼泪落下之后,转身便走。

所以她画了Dora,她幻想自己做着美梦;然而幻想终究是幻想,Dora也有无法说出口的伤痛。

她们都是一个人。

“为什么?”蒋映人再次见到赵上绮的母亲,开口便问。

熬人红了眼眶,低下头。“没错,我的确为了十万块将她卖给她的老板,因为我缺钱。我丈夫好赌欠了一债,如果不还钱,那些债主要打断她弟弟上允的脚,所以我只好卖了她;后来我有去救她,可是她已经逃走了。”

“伯母,绮绮也是你的女儿,你为了儿子难道就能不顾她的感受吗?”

“那你说我该怎么取舍才好?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我女儿,我也是逼不得己才做出这个决定。你有钱,当然不会明白我们这种人的悲哀,我只是尽力想保护他们。”

蒋映人叹口气。“我能谅解,但是你确实伤害了绮绮。”

“我跑到她的学校,试着想跟她解释,可是后来她休学了,我再也找不到她,也没能力找她,光是庞大的债务就快让我喘不过气,是偶然得知她就是前阵子很有名的插画家,我才知道她的下落。我很清楚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可是这跟她弟弟没有关系,上允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问题太棘手,他也不知该怎么解决。

那天绮绮离开,他竟然找不到一个理由挽留她。诚如她所说的,他确实不懂她内心的苦,因为不明白也再次伤害了她。

“一百万是要用来做什么?”

熬人突然哭了出来。“上允得了恶性淋巴瘤,需要钱做化疗,我带他到台北的大医院看病,医生说只要有适合的骨髓,就可以做骨髓移植,可是我跟上允的骨髓不合,上绮不肯去检查,所以我只能选择化疗来救上允的命。”

“伯母,我无法评论你的行为,可是站在绮绮的立场,我只能说你实在不够了解她,你的背叛狠狠伤透了她的心。关于骨髓的事,我会试着劝绮绮,至于钱的事情,我也会想办法。”妇人道谢后离开了,留给蒋映人的却是难以解决的问题。

他忘不了那天她临走之际说的话——你知道吗?不只身体,我的心也很脏,因为我好想拿刀杀了他们!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

我也是她女儿,难道我就可以被牺牲?

她的心必定又开始流血了。

他到底该怎么帮她?

她做了一个梦。

是恶梦。

是曾经困扰她半年之久的恶梦,她本以为已经忘了,没想到现在又来缠着她不放;她想逃,却不知道可逃到哪里,最后是学姊金艳收留她。

“上绮,你怎么坐在这里?”前天她在公司楼下看见赵上绮,见她一身狼狈,她什么也没问就带她回家。

“我在发呆。”

“是喔,没有话想对我说吗?”前阵子跟她谈工作的事情,她还挺有精神的,怎么才过半个多月就完全变了个样子?

赵上绮歪了头,一脸茫然。

“出了什么事情?”

“一点小事。”她的目光又移回窗外。

金艳蹲下来,伸手扳过她的脸。“上绮,不知道医生有没有跟你说内心的阴影最终只能靠自己战胜?如果你不鼓起勇气,谁也帮不了你。我不了解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如果你不愿主动面对,想说以后再想办法、有空再处理,那么这个问题永远都会困扰你,你也不可能摆月兑。既然痛苦,何不咬牙一次解决一劳永逸?为何要让它像一根针时时扎痛你自己?”

“因为我有被虐狂。”她苦笑。

“算了,如果你自己都不想解决,我这个旁观者又何必替你操心,反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要后悔就好。我要出门了,钥匙放在桌上,出去记得要锁门。”

“学姊,谢谢你。”

“上绮,好好想想吧,有些事用不着太钻牛角尖,退一步,你可以看见更美丽的风景不是吗?”

退一步……美丽的风景,有可能吗?

她眼前的风景早就不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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