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安排好运动会的各项事宜后，汪勇忽然问：“听说班上最近上课吵得厉害啊。八班的张老师好几次都向我反映影响到他们班上课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个人互相交换眼神，然后一致默契地低下头去保持惯常的沉默。

“我不让你们记什么班级日志，就是希望大家能自觉，但也不代表从此你们上课就可以随心所欲想干吗就干吗。上课没有纪律别的班会怎么看你们？自己不想好也不能打扰到别人，毕竟别人还是想认真学到一点东西的。”汪勇的脸沉了下来，“班干的职责就是要维持班级纪律。你们都给我说说，都有哪些人吵闹得厉害？”

依旧是没人出声。汪勇接着说：“你们也别有什么顾虑，我们内部说的话，他们不会知道的。”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唯一还能如常微笑着的少年身上，“许一诺，你是班长，你来说。”

许一诺稍稍坐直身子，低头皱眉想了想，又摇头，“这几天小斑老师让我帮一些同学订正作业，没注意那么多。”

汪勇点点头，扫了一圈后，目光落在林芷水身上，“林芷水，你是副班长，你说。”

“啊？”少女显然吃了一惊，想也没想便甩出一句，“我也没注意。”低下头又小声嘀咕，“没事干吗老是找我啊？”

八个班干四个是从前高一（七）班的，一贯以许一诺为首，他若不想说，自然是没人会说；“新生”里除了林芷水稍微天不怕地不怕外，其余三人中体育委员陈亦和团支书王明伟基本属于明哲保身的那一种，更不会为此得罪什么人了。至于学习委员沈思暖……汪勇若有所思地看着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少女，“沈思暖。”

思暖不解地抬头，见汪勇正看着自己，下意识地开口：“似乎第四组那边比较吵……”

“第四组？”汪勇紧接着问，“具体有谁你可清楚？”

脚下被人狠狠踢了一脚，思暖一面困惑地望向拼命朝她打眼色的林芷水，一面下意识地月兑口：“第四组靠窗的位置的话，应该就是叶梦和许……”

她猛地顿住，这才迟钝地想起了什么。抬头看见大家正看着自己，眼神怪异。而当事人只是悠闲地靠在椅背上，碰上她的目光只是深深看着她，眼眸漆黑宛如墨玉。

“许一诺是吧？”汪勇却出乎意料地笑了，“许一诺，你倒会胡闹！有你这样当班长的吗？不以身作则，还带头闹，以后再这样的话可要退位让贤了。回头……”他顿了一下，“把课桌搬到沈思暖那儿去。林芷水你就负责辅导叶梦学习。”

班会结束后，林芷水拉着思暖率先冲了出来。少女的表情几乎发狂，“沈思暖，你是不是脑子秀逗了啊你，不但去招惹他们，还当着人家的面说出来，我真服了你。你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啊你……”

思暖反正装傻，一脸无辜，“可是我说的是实话嘛。”

林芷水看了她半晌，然后哀叫了一声：“沈思暖，你杀了我吧！”

被林芷水诸如“不说别的，就你一句话就失去了我这么好的一个同桌，你于心何忍啊”、“好歹也一起坐了那么久，怎么都是有感情的啊”之类的话狠狠训斥了一顿，思暖在少女的唾沫星子包围下傻笑到底，对方最后重重叹了一口气，无力地挥挥手，“我们回去吧。”

教室里气氛明显不对劲。两人一出现在门口无数道目光立刻如追光灯一般聚集了过来。是愤怒是鄙夷是同情两人不清楚，只是心虚地低头径直走到座位上安静地坐下。思暖找出课本正发呆，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少女抬起头，看着林芷水恬然而笑，“芷水，我没事的。”

一节课出奇的安静。下了课思暖正收拾着东西，旁边林芷水戳了戳她，皱眉看着教室那一边，“这回闯的祸只怕不小呢……”

思暖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靠窗的位置几乎围满了人。不用猜也知道大家正同仇敌忾。也有男生挤进去，安慰几声又退了出来。人群的缝隙里，可以看到少年没有表情的恍惚的侧脸，在别人拍他的肩以示安慰时才抬起头看看来人，稍稍扬扬唇角回以微笑。

嘈杂的声音中是少女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夹杂着愤怒的指责：“我已经饶了她了，她凭什么嘛！”

思暖并没有料到后果居然会这么严重，旁边林芷水懒懒地开口：“人家小两口从高一就一直坐在一起，正浓情蜜意，你好端端地跑出来来个棒打鸳鸯，硬生生拆散他们，你以为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思暖不言不语地起身，林芷水稍稍侧身让她出去，“你干吗去啊？”

“去道歉。”

“啊？”林芷水一愣，等她走远了才反应过来，“喂，思暖！”

沈思暖已经笔直地走了过去。还未靠近，人群中许一诺窥到她的身影已是站了起来，走过去挡在她面前。身材修长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冰冷：“你来干什么？”

“我……”还未开口就被打断了。

围着的人群让开，叶梦抬起模糊的泪眼冷冷地看着她，“已经如你所愿了，还想来看笑话吗？”

思暖下意识地看了看许一诺。对方正双手抱胸神色漠然地看着她。心口忽然隐隐作痛，她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对不起。”说完又转过头去看着叶梦，“对不起。”

许一诺有些诧异地扬起了眉，沈思暖已经很正式地欠了欠身，转身就被赶过来的林芷水拉走了。

下午放学后换课桌时林芷水再三叮嘱思暖不要招惹许一诺。

思暖这次总算足够自觉，接下来几天下课铃一响就抱着书跑出去，直到上课铃响了才回来。她的新同桌除了尽同桌的责任欠身让她出入以外，没有开口跟她说一句话。而出乎意料的是，虽然受到不少冷眼，这次居然奇迹般地没人来找她麻烦。

渐渐地倒相安无事。基于补偿的心理，思暖尝试着小心翼翼地在自习课前抱着书问叶梦：“我们换座位可以吗？”

叶梦正看着窗外出神，闻言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开始收拾东西，起身离开。中间一句话也没说。思暖叹口气坐下来，林芷水得意地对她眨眨眼，“我就说这招管用嘛。”

因为汪勇并不特别禁止早恋，班上情侣甚多。大家都有成人之美的觉悟，自习课上换座位的事司空见惯。思暖将脸埋在曲起的胳膊里，“还好有法子补偿他们。”目光掠过去，重聚的两人正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偶尔少年的目光会不自觉地滑到这一边，掠过思暖的眼睛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等叶梦抱着书站在林芷水的课桌旁时，思暖才收拾了东西回去。许一诺正双手抱胸倚在后面的课桌上，别过头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思暖把手中的书扔到自己的课桌上，迟疑着开口：“那个……”

缩回手时不小心带翻了放在课桌上的墨水瓶，瓶盖并没有拧紧，黑色墨水很快四下蔓延了开来。思暖手忙脚乱地抱着课桌上的书就往自己的课桌上扔。这边许一诺终于回过神来，吃惊地看着自己课桌上的一片狼藉，片刻反应过来，迅速动手扶起墨水瓶，同时将受到墨水侵害的一叠纸移开。

眼看着那摊墨水渐渐地有渗入课桌里的趋势，思暖忍不住心里直汗，果断地抓紧衣袖，两只手臂同时按了上去。幸好制服的衣料比较厚，思暖翻过手臂又将干的一面按了下去。许一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少女见墨水被吸得差不多了，从容地提醒他：“抽屉里的东西没有弄湿吧？”

许一诺默默地打开抽屉看了看，摇头，“还好。”他皱眉看着她已经湿透的衣袖，“你没有关系吗？”

思暖摇摇头，转身跑开，“你等我一下。”

看着她跑到教室后面抓起水桶和抹布冲了出去，许一诺收回视线，打开抽屉，先前看的一本网络游戏杂志依旧平摊在那里。纸页中间那一块墨水渍已经晕了开来，透过了纸张。他找来纸巾擦了擦，但损坏已经无可避免。看来把杂志带来教室果然不是明智的选择啊。

他起身坐到里面去整理堆放得乱七八糟的书本。她的课本上包有统一的精美的书皮。似乎是手工绘制的。单色的铅笔细细勾勒着繁复的花纹图案，整洁而美观。他一本本欣赏着，忽然单手支额，低低笑了起来。

所谓只会应付考试的白痴的说法原来根本是错误的嘛。

思暖回来时手中提了大半桶水。她将桶放下，微微喘了口气，才直起身子，眼神清澈地看着他，“你的手上刚才沾了墨水，要洗一下吗？”

许一诺依言将手放到清水中。黑色的墨水早已渗入了指纹和指甲缝里，搓洗不去。思暖蹲下来，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在清水中越发显得温润如玉。思暖有些惋惜地看着那块黑渍，“要是早些洗就好了……”

他垂着头，她的鼻息吹拂在他的额头上，微微发烫。她的额上有细碎的汗珠，双手的衣袖高高挽起，湿淋淋的犹自滴着水。

“傻瓜！”他忽然低低笑了起来，那样的口吻几乎算得上是宠溺了。思暖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地看着他，对方已经甩了甩手上的水渍，看了看指甲缝里的一圈黑色，无所谓地笑笑，“回去用洗手液仔细洗洗，应该没事的。”

思暖将抹布放入水中搓了搓，拧吧，开始细细地擦起课桌来。往复地擦了好几遍，直到用手模着看不到颜色，才停下。桌面已经湿透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能正常上课了。思暖将桶和抹布放回去，回来指了指自己的座位，提议：“等会儿上课你坐我的座位，好吗？”

许一诺抽出几本书，站起来，“不用了。”

思暖看着他的背影，补上一句：“弄坏的东西我会赔你的。”

他顿了一下，点点头走了。

林芷水是在上课铃声里抱着几本书跑到思暖身边坐下的。老师进来了，她跟着大家起立，目光掠过思暖的胳膊，“喂，你怎么搞的？姓许的说要我带你请假，你没事吧？”

那个清润的声音喊了坐下后，大家一一落座。思暖拔出钢笔，“没关系啦，反正衣服是黑色的，也看不出来。”

林芷水模了模课桌，低声埋怨：“那个姓许的还真是襥啊。什么‘这一节课我们换一下座位好吗’，说的比唱的好听，把书本往我课桌上一放摆明了我不答应也得答应。他课桌弄湿了凭什么要我当冤大头啊！”

思暖有些忐忑地看着她，“那我们换吧？”

“不用！”林芷水将一叠用过的草稿纸铺在课桌上，回头还不忘对思暖得意地扬眉，“我是谁啊，我这么聪明，这点小事还是难不倒我的。”

思暖将弄坏的东西还给许一诺，“昨天的事真的很对不起。这个是我照着牌子买的，你看对不对。”

许一诺接过来，看也不看直接放进了抽屉里，又抽出一份文件给她，“轮到你了。”

“咦？！”思暖不解地低头扫了一眼。白色封面上是简约的黑色粗体字“圣谕中学班级日志”，底下班级、班主任、班长三个横栏都用黑色钢笔填好了，字体是少年一贯的飘逸洒月兑。思暖翻开一页看了一下，里面依旧是黑色飘逸的字体。她困惑地看向了许一诺。

汪勇虽说不用记班级日志，但学校上面的应付还是必须的。每天的教师到堂情况、学生有无早退缺课，这些还是要记清楚的。一周五天，班干一分为二，四人负责一周。分组是毫无悬念的。思暖和林芷水等“新生”一组，余下许一诺为首的“老生”一组。两组互不干涉，各司其职。如今许一诺居然让她在“他们”的日志上记录，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怎么，有问题？”许一诺扬了扬眉。

“啊，没……”思暖赶紧低下头去。

学校食堂里。林芷水一面大快朵颐，一面口齿不清地说：“那还不简单，表示既往不咎了呗。你虽然弄脏了他的课桌，但也为他这个老师面前的纯良学生提供了换座位的理由。你不知道那天叶梦那叫一个高兴啊……也说不定你这一棒打鸳鸯其实反而帮到他们了呢。以前两人只是玩暧昧，这次被分开，尝尽了相思之苦，刚好就把心意给表露了出来。没看到这几天两人要多甜蜜有多甜蜜吗？你可是他们的大媒人啊。他的意思是希望你以后多多配合多多维护，冤家宜解不宜结嘛……”末了她还不忘得意地征求一下赞赏：“我说得很对吧，思暖？”

沉思暖慢吞吞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才说：“芷水，你不当外交官简直浪费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