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随水 第五章 晓知花重影(1)
作者:未稚

半个多月后,水府,水杏云榭。

临近四月,江南的春意也深了几许,满树的杏花却不见败落之势,依旧颦颦簇簇推挤着攀在枝头,揽裾笑阅春色无边。陌上靛草落云英,蒸融了霞彩,被裁梳得错落有致。纯白的花色里偶生出一点红,似少女凝脂玉肤上的一点羞晕,柔媚动人。

杏花树下,斯人独坐。玄紫色锦衣上绣着花叶蟠结,纹理分明,腰间长玉带直缀及地,却是不变的佩饰:一枚金叶子,两颗玉玲珑。低首遐思间亦自现绝代风华。

“嗳,嗳,听说了没有?西市六原街那‘虞美人绸铺’的连铺主,竟与那个新来的丫鬟有暧昧之情呢!”

“咦?哪个新来的丫鬟?”

“不就是那日被三少爷带回府的,叫云什么的丫鬟吗?年纪轻轻的,她还真是不安分呐!”

“不可能吧……我听说那连铺主可也是一表人才,品行端正得很啊,怎么竟——”

……

不知不觉间,竟又回想起之前丫鬟们的接耳私语,一声声辛辣的冷嘲热讽犹在耳际回旋,挥之不去。水源沂忍不住重又蹙起了眉,“云绛砂,你……当真乐不思蜀了?”

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眉眼弯弯没个正经的脸,还总是涎皮赖颜地贴身上来,瓮着声,笑嘻嘻地同他说:“嗳,嗳,三少爷啊……”

印象中的那张脸是小而精致的,双颊丰润,下巴尖尖便又显得瘦了。脸上嵌着一双长而媚的桃花眼,漆黑的瞳时常会带出清澈的碧琉璃色。眼尾处的睫毛尤其长,娴静时似栖欲飞的弧度。偏又总爱笑,一笑起来睫毛便在飞,连同着一双桃花眼也会弯成嫣俏的月牙儿。

确实,她,并不难看……

这种突来的想法便如同植根的藤蔓一般,深深扎了土,往地心里缠结生长,而后抽出细女敕的枝芽来,枝上再生叶,顷刻间便叶繁茎茂。这般摄人心魄的朝气,如同枝头攀挤的杏花,香得云雾沌沌,远远望着竟是心也迷离,眼也??。

究竟是从何时起,这张他看了便从心底生嫌的脸,竟会让他不由自主地牵挂起来?!是因为那日她站在满树杏花雨之下,细弯着眼朝他说一声“后会有期”……吗?

那日,晨光熹微,缺月未褪,薄雾楹栏露华也浓。

那日,满树杏花似三月春雨,飘飘扬扬,轻叠数重,淡着燕脂匀注。

那日,她便坐在这杏花树下的石砌围栏上,晃着双腿,也是一脸笑嘻嘻地问他:“嗳,嗳,三少爷啊,为何你会讨厌蝴蝶呢?”

他淡漠地睨了她一眼,哂道:“这种问题就跟我问为何你的手上全是伤痕一样无聊。”

“你想知道啊?”云绛砂眼里绽出欣喜的光芒,也不管对方是否同意,便一厢情愿地同他说起来:“我的手啊,是被一种叫‘棘花’的花刺扎成这样的。算起来也是十几年前的伤了,一直到现在都留着痕呢。”她低头漫不经心地绞起自己的手指,“……棘花,你还记得吗?”却不是问“你听说过吗”。

水源沂微微皱起了眉,“我倒的确见医书上有过,棘花是一种奇花,花根可泡酒,花瓣能浴颜,花心亦是解毒良药。但其茎上花刺长而锋利,不输刀剑锐器,甚至能致命。”

“是啊……能致命呢……”云绛砂神色恍惚地注视着远处,“棘花天性喜阴,仅生于连棘山葬夭谷。十二年前,我相——”她顿了一下,而后改口道:“我爹便是为了救我,才被这棘花夺了性命的。”说的时候却并不见丝毫悲痛之意,只是唇角的笑意苦涩得很。

“你若不愿说真话,不如不说。”水源沂忽地冷淡地道。

云绛砂便“嘻嘻”一笑,换上一副耍赖的口吻岔开了话题:“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讨厌蝴蝶啊?奇怪哦,蝴蝶明明那么可爱的。”

水源沂冷哼了一声,眸底泛出嫌恶之色,“天生便讨厌吧。倒也……说不上缘由。”他的回答并不客气,只是后半句的语气却明显温和了许多。

“这样啊。”云绛砂眼里闪过分明的失望。什么呀,原以为会问出什么天大的秘密呢,怎料他一句“天生的”便解释过去了。只是这毁人心魂的棘花,他终究还是不记得啊……

“你该回去了。”淡漠的声音打断了她漫无边际的思绪。

“对哦,马上就要去西市了。”云绛砂轻盈地从围栏上一跃而下,站定在他面前,并伸手掸落身上的杏花,“嗳,我要走了。”她弯着眼笑,微偏着头看他,像是在等待什么。

水源沂淡淡地“嗯”了一声,却移开目光不看她。

“后会有期。”云绛砂低声道,轻柔的语气似微风拂落的一瓣杏花。

水源沂微抿起唇,依旧没有只字片语。

“后会有期。”云绛砂兀自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却离得远了。

水源沂这才转眼,便见那满庭杏花之下倔强地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如云的杏英落得满身皆是。满树的黄黄白白织成缭绕的云雾,似神龛前檀香熏出的白烟,少女便是一尊暗金色的微笑的佛。她的眼睛里也混着浓浓的雾气,脸上却升起了一种不依不饶的神色——她在等。

“嗯。”水源沂微微点头,不见了眼底的荒漠与疏离。

“后——会——有——期——”云绛砂忽然声嘶力竭地朝他喊,却又在瞬间“哈哈”大笑起来,紧接着一个转身便头也不回地往庭苑外跑。

“后会有期。勿忘,珍重。”

水杏云榭内,是谁的声音蒸融在这满园的杏花雨中,这样温柔,这样动听得让人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后会之期啊……呵呵,就快来了吧……”

西阁暖厢,浓雾缭绕的温泉浴池内,少女正单臂伏在池沿上喃喃自语。温泉水静时是澄澈的萍绿色,涟漪起了却又泛出微微的蓝,似一笔写意的淡描。池面上浮花依依,飘悠悠地阴着池底的白石。

偶尔一声轻吐的叹息,还未凝形便逐着水雾消散去了,化开瓣儿,竟成了莲池水面上浮着的一朵白芙蕖。

“嗳,你会不会偶尔想起我呢?”云绛砂懒懒地枕着手臂,漫不经心地弹着池面上的浮花,再绕着满池的涟漪画着圈圈。她的眼睛上蒙着一层水雾,薄而温暖,偏这水雾总会幻化成他的模样,一眉一眼清晰如画。可每次刚想伸手捉住,却又只剩了雾,漫漫无际。

“娘的!死没人性!亏我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你!”云绛砂赌气地扮了个鬼脸,捉住池面上的一朵浮花捧在手心,忽又猛吸一口气将它吹开。眯细了眼静静凝视着那花飞花落,雾淡雾又浓,“相思成毒,椎心蚀骨……”她敛眉低叹,而后阖上眼睛,“女乃女乃啊,若是知道孙女我这么没出息,您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啊?”

的脊背突来一阵莫名的凉意,似被谁死不瞑目的眼神紧盯着。云绛砂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女乃女乃的残念?娘咧,不会真这么邪门吧……

蓦地回头,却还是那一池氤氲弥漫,绘着兰竹的屏风后寂静如初。只是这入厢的风却陡然急促了起来,呜呜咽咽的声音,带着一丝凄怨的味道。

这异样的气息来得突然,更打搅了她继续泡温泉浴的雅兴。云绛砂不由得暗骂了一声“扫兴”,随手揽来轻纱半裹,而后单手撑上池沿,便只听“哗啦”一阵出水声,待池面浮花归静时,少女纤细的身子早已立于屏风之后,唯留斜影旖旎。

云绛砂随意拢了拢沾身的湿发,伸手正要去取叠放在屏风后的干净衣裳时,却陡然僵住了手指。只因此刻,一柄寒剑已架在了她的颈项上。

“别动。”身后传来的却是极其熟悉的声音——竟是她?!

“是……斯舟吗?”云绛砂沉住气小心翼翼地问。微一瞥眸,一见那所有的衣物之内偏少了那件东西,顿觉大事不妙!难道她——

“是。”剑锋略微一转,仅离了颈项半刻,却又再度抵上她的肌肤,同时身后的人也已移身站至她面前,正是斯舟,“你要寻的便是它吧?”斯舟神色平静地抬手,将那件藕粉色的底衣呈至她面前。

云绛砂望着那件底衣半晌,困惑地皱起了眉,“这……不是我的啊。”

斯舟淡淡地“哼”了一声:“从你这一叠衣物中落下的,还会有假?”她微眯起眼睛,神色不变,眸底的杀气却越发明显,“云绛砂,少女乃女乃一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少女乃女乃?”

“可是,这底衣确实不是我的啊。”云绛砂却执意同她分辩起来,“你瞧这——这尺寸也不对啊!我……我分明穿不了这么大的……”她又羞又窘地解释道。

眼见对方眼里并无惧意,斯舟不由得心下微惑,并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手中的底衣。分神的刹那,却只听“铿”的一声——剑下的人竟已迫不及待地弹剑月兑身!先出虚掌,紧接着一个利落的凌空后翻,便退身至离她很远的地方。

云绛砂虽侥幸从她剑下月兑逃,颈项却不可避免地被划开了一道不浅的口子,鲜血顺着颈项滑落肩头,染红了如雪的肌肤,更染红了那一层勉强能遮身的织绡薄纱。

阿弥陀佛,幸好没毒!云绛砂暗自松了口气,却已来不及庆幸,眼前的人已持剑飞身而至,剑尖直刺胸口而来,势如破竹!

云绛砂赶忙躬身相躲,再一个回旋至她身侧出掌回击——“霍!”

眼见对方又是虚晃的招数,斯舟眼露轻蔑,仅用单掌相迎——“啪”的一声,却是被那股至强的内力震得连退了好几步!

“你——”斯舟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嘴角泛出血丝。她怎么也没有料到,对方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呃……”云绛砂同样错愕地翻看自己的手,“邪门了……”方才那一掌纯粹是应急,毫无门路的随性掌法,连自己都没有把握能胜的啊!难道说——真是女乃女乃显灵来救她了?

正讶然间,对方又不甘地刺来一剑,云绛砂稍一凝神便再度出掌——“呀!”尖叫的人却是她自己!这这这——这又是怎么回事?掌劲绵软无力,根本连只蚂蚁都拍不死!

眼看对方剑尖已直抵自己额心,云绛砂索性就地一个跟斗,再度躲过这致命的一剑!犹未来得及缓口气,对方再度举剑反击,于是又侧颈弯腰,再躲……

几招下来,虽始终只退不攻,云绛砂却明显感到力不从心,让斯舟占了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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