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待君顾 第4章(2)
作者:未稚

“枢念,我……明天就要走了。”她淡淡垂下眸子,语气略有踟蹰,“我特意来跟你说这种话应该很奇怪吧,但——我想,你毕竟在我家住了大半个月,虽然说起来只是因为利益所趋,但那点情分总是在的。”

“若我说,我接近你绝非因为利益所趋,你相信吗?”枢念反问。

西晷迟疑了片刻,“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她笑笑,“你知道,我记性不怎么好的,不痛快的事也很少会留着过夜。”

显然是在逃避答案,她只是不想再去追究,而绝非全全然相信了他。何况那柄纸伞,包括它所承载的温暖和眷恋,终究还是焚葬在记忆里了——无论他当时是有心还是无意。她想,她到底还是相信那些不好的兆头的,所以她终究还是要离开,哪怕曾有许多个瞬间她误以为自己可以留下来。

“那么,若我说我不舍得你走,你会为我留下来么?”枢念又问。

“……不会。”

枢念叹息着笑起,似乎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答案,但她还能有迟疑,便也是好的,“西晷,你总说自己欠着我,所以你对我好只是为了还清我的人情。”他侧过身去,伸手摘下她发上的银铃,“那么这次,好歹让我欠着你一回。”

西晷怔忡了下,许久的时间便一直凝视着他清雅的侧脸。他们都在等待,但彼此间什么都没说,只任那如蔻的夜色在半盏烛火里逐层倦化,加深。她忽然又慌张地别过脸,眨去眼里的阵雾。

“这只银铃,原是一个陌路相逢的女子送给我的,我不讨厌它,便戴到如今。”她竟同他解释起来,尽避从前她从不愿对旁人多说一句关于自己的事,“其实它不是暗器,自然也不值几个钱。不过——既然拿去了,就不要再弄坏它。”却是道出这么一句。

枢念垂眉喃喃自语:“我总以为,我可以等到的……”等到她慢慢爱上自己。甚至无论这等待多么漫长,只要她愿意给一个承诺,哪怕只是一个默许的眼神,他就不会放弃。

在遇到这个姑娘以前,他一直也以为是自己是个浅情寡欲的人,纵然是对于娘亲,包括那个难以启齿的真相,他也可以在光阴的磨蚀中渐渐看淡。而如今这种近乎是执迷不悟的追寻与守候,竟是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得清。仿佛——他在前世便已遗留下这份酽烈难化的眷恋,所以今生还要不遗余力地追逐,飞蛾扑火,不死不休。

西晷专心疗伤并没有听清他的话,直到确认他的伤已经无碍,她才起身,故作豪迈地朝他抱拳一揖,“那么,就此别过了。”

“那只绣花鞋——”枢念出声打断她的话,笑意融融,“就在水家绸铺藏锦阁南面的第四层布架上,自左侧架缘往里数三寸处,外面用金凤簇花的蓝缎子裹得好好的。”

西晷惊异地瞪着他。

“嗯?不骗你的。水家藏了什么宝贝我会不知道?”枢念神色一敛竟还郑重其事得很,生怕她不信,又竖起手指要作发誓状,“苍天在上,我枢念在此起誓,若方才有半句虚言,必遭天打——”

没等他说下去,西晷转身就走。她大步流星的背影分明带着雀跃,是因为摆月兑了那些烦人的江湖恩怨,还是终于摆月兑了……他?“那——后会无期。”

她轻盈旋身跃出了窗子,瞬间融入了夜色,再也看不见。

枢念收回手慢慢紧握成拳,垂下眼帘,“天打……雷劈。”他自顾自将誓言念完,睫毛颤了一下,些许倦淡的笑意自唇角浮现,“枢念公子早该遭天打雷劈了。”

七日之后,枢念已经在凤鲮客栈住了下来。

如今恰是四月出头,春意渐靡,茶道正兴时。

客栈二楼的最上等客房——燕语雅阁,茗香四溢。碧澈的茶水里摇漾着青树花藤的影子,几朵蜡黄的桂瓣撒在茶面上静止不动,绿水如线便在下面巍巍托着。这茶杯里横斜有致的景,乍看竟像是谁信手绣出的锦阑帛画。

“那份名册——”有道女子声音从半掩的绿纱帘里传出来,收敛了锋芒显得小心翼翼,“他藏得很紧,我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恐怕还需耽搁你一段时日。”

“无妨。”枢念好脾气笑道,“有黑巫术护体,他的伪装确实很难发现破绽。”

“哼,他的黑巫术当真不赖,不过我的白巫术也绝不输他。”女子倨傲地冷笑了声。

想她自小拜师苦练苗疆巫术,到如今不说是登峰造极也难逢对手,那曲《二十四桥明月夜》便是将巫术融会贯穿于箫声中,杀人于无形。而这苗疆巫术本分九色,其中黑白二色为阴阳之极端。白巫术至阳,而黑巫术至阴。

“不过——”对面的女子正要追问什么,忽见枢念在桌上写下四字:隔墙有耳。

紧接着绿帘一动,女子的身影已经在阁内消失。

墨瞳漫上一缕奇彩,枢念才起身将纱帘掀起一角,霍然一掌竟已直劈过来——

枢念不慌不忙,右手一招雒兰指避过掌风要点对方腕上阳溪要穴,对方马上撤回左掌,同时右掌以最快的速度斜劈而来。原以为这招出其不意,却不想枢念出手更快,或者说他早已料到对方留着这一手,刹那左手前探,五指一缩便将她的右手腕扣住。

“喀——”骨臼走位清脆作响。

对方岂受过这样的气,甚至顾不得叫疼,原本撤回的左手瞬间翻掌为勾,一招“银鹫爪”疾攻而来,怎料——

“还是慢了。”近乎调笑的声音近在耳畔,枢念亦在那瞬右掌推出,轻巧捉住了她的左手。

两手交叉被擒,竟是半点也挣月兑不了,如今倒挂在窗外藤树上的姑娘更是气得瞪大眼睛,小小一张脸由红转白再转青,估计一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混蛋!骗子!卑鄙小人!”她气得浑身颤抖。

枢念气定神闲地扬扬眉,“怎么?”

“绣——花——鞋——”西晷恨不得扑上前咬他一口,把这张春山如笑的脸咬烂了才泄愤!“该死的你究竟动了什么手脚?”

“绣花鞋不在那里吗?”枢念还很不解,只是眼里细细的笑意泄露了他的不安好心。

“娘的!空有一只绣花鞋顶个屁用?姐姐我要的是鞋底夹层里的那张绣图!”西晷咬牙冷笑,堵住枢念快要开口的话,“你还想说什么?说你不知道鞋底有夹层?说你没见过那张绣图?统统是放屁!水家绸铺的女管事已经说了,那只绣花鞋分明就是你送给人家当绣样的!”

所以一句话——她再度被耍了个彻彻底底!

“那张绣图确实在我身上啊。”枢念爽快笑道,手下的力道却分毫未松。衣袖褪起时便能清楚看见他腕上的鸳鸯银铃,用结穗的红绳穿起来系在手腕上的,虽然花哨,不想系在他的手腕上倒是极配,“你又没问我要。”

“你——”西晷气噎。

而她如今双腿勾挂在树上,浓成黛色的长发似绸缎般倾泻垂下,抖落一树缤纷藤花。她本就不是个牙尖嘴利的姑娘,生气的时候会舌头打结说不来动听的话,于是也会像孩子一样鼓着嘴巴。她的脸蛋本就精致小巧,这样一皱更像极了结在枝头的秀桃,细白的面上描着淡淡的一点藕粉红,淡淡的润糅成曼妙的瑰色,没有了佯装世故的浮夸,反而愈见娇俏可爱。

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她这宜笑宜嗔的性子却是真的很讨喜。

“唉。”轻叹口气,枢念倾身凑近了她的脸。

他喜欢看她的睫毛,她狭长的眼尾有些斜斜地往上挑,垂下来时却显得慵懒万分,浓密的睫毛也是顺着那个弧度卷翘着,荫在雾色下很像是东篱墨菊的蕊。她其实是个猫儿一样婉转柔媚的姑娘——如果她能收敛那些不正经的嬉笑的话。

“你现在的模样,让人很想……轻薄你呢。”

这算是——调戏?

西晷顿时呆住,须臾间却是笑了,“我不介意啊。”她眨眨眼笑眯眯,竟还是一副大大方方请君自便的口吻。嗤,他当她是谁啊,闺房里描样绣花的千金?这点小把戏就能逼她退步吗?“姐姐我呢,自小就是在花街柳巷里长大的,从来不懂女儿家的礼义廉耻,被我调戏过的美人不说上千也有八百。你要有兴趣,兴许姐姐我还能教你怎样用舌头把樱桃梗打个结呢。只怕到时候闹出什么噱头,觉得吃亏的是你枢——”

话语戛然而止,因为枢念直接采取了行动,吻上她眼尾处的睫毛。

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蓄谋已久。是啊,从他那日为她簪上桃花,想要伸手去触模她的脸颊,却被她无意间错过时,便已经酝酿好今日的心情了……

西晷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甚至忘了脸红。

“不说话,是要我继续吗?”枢念唇边的笑意加深,就要得寸进尺时忽闻“扑簌簌”几声,西晷双腿一松竟直接从树上掉了下来!

幸而枢念的右手还抓着她的,“真不当心。”他好笑摇头。

“放、手。”西晷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这家伙是耍她上瘾了吗?

“我若放手,你会摔下去的。”枢念好心地指指楼下蜂拥出来看热闹的人,笑得温柔狡黠,“你应该不希望自己的轻功被他们看见吧?”

“那就……摔死我好了。”西晷竟是嫣然一笑,蓦地从掌心发力,枢念始料未及,只觉得整条手臂都被震得一麻,甚至连手腕也被犀利的掌风割破,手上的力道不自觉松开几分,而西晷便趁着这间隙迅速挣月兑出来,“嗵——”生生摔到地上。

“哎唷……疼疼疼疼疼……”装模作样的喊痛声,逐渐湮没在哄闹的人群里。

便在枢念低头的瞬间,清楚看见西晷眼眸深处的骄傲与得意。

心头微微一震,竟是到现在才发现,这姑娘大无畏的性子里也有激烈癫狂的因子。这样的她不像猫,倒像是被激怒了的幼虎。她从斑驳的树阴深处走出来,在阳光下晒得明亮剔透的眼瞳,露出尖厉的齿。

然而他竟有些莫可名状的欣慰。如果她还能叫嚣还能反抗,说明她还是在意的,也并不是,完完全全的没心没肺。哪怕那种在意其实只是她随心一瞥那样轻描淡写。

如何是好——要如何是好呢?对于这个姑娘,他已经没有办法放手……

他叹息笑起,随后自袖中模出一支玉箫,看似极不经意地在指尖把玩了一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楼下,人群中分明有双眼睛抬起,望见那支玉箫,一抹精光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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