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待君顾 第2章(1)
作者:未稚

此时枢念已经随着西晷绕过潮涯乐坊南面的绿野乡陌,一路走来有细软的山风拂面,松罅间落影参差,别有一番情趣。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逐渐有雾气扑面而过,碎石小径朝北转了个弯,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被清风湿雾环绕的精巧竹舍,四周碧竹苍翠。

如今已是半下午,竹林里依旧氤氲深深,难见天日。

“这里就是我住的地方,虽然简陋了些,住着倒也自在。”西晷指着前方的竹屋,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愉快。她本就是个随遇而安的姑娘,从不苛求衣食住所,能够寻到这样幽静的地方自然是再满意不过了。

“这地方偏僻得很,除非哪天刘大媒婆上门来寻我,不然是不会有外人来打搅的。”她回眸笑嘻嘻道。

“你要嫁人了?”枢念微感诧异。

西晷闻言“扑哧”笑出声来,“嫁人?我落拓成这样,还有谁敢娶我?”她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嬉皮笑脸倒是没有半点芥蒂的,“刘媒婆寻我只是为了拿我当个垫背,让那些公子哥们赶紧回家抱老婆去啦!我呢,往那一站就是绿叶,专门配人家大红花呀!”

所以那些国色天香的美姑娘逢庙赶集的时候总要拽着她一起去,她长得就让人放心啊,尤其碰上心上人了也有个鲜明的比照。

“呐呐呐,公子你看,这淮南城里还有像阿玖这样凄惨的姑娘家在,你还不赶紧娶个漂亮老婆回家焐被窝去?晚了可就真要向隅而泣喽!”她还故意学起了刘媒婆的口气,眉睫飞舞,“所以那些公子哥都巴不得赶紧成亲呢,红线就这么牵成啦!”

“你若不愿意,大可以拒绝她们。”枢念皱眉微露不悦。

“我为什么不愿意?”西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刘媒婆说成一桩亲,姐姐我还能讨杯喜酒喝呢。双双得益,何乐而不为?”

她倒是真不介意的,因为她本就不在乎那些金玉表面,至于“女为悦己者容”,“簪花只盼君回顾”之类的云云,于她也全是白搭。

“西晷,”枢念突然开口,俯来看她,“我倒是觉得,你这样没什么不好。”

西晷愣住,这才发现眼前的人已近在咫尺,方才那句话竟像是咬着她的耳朵说的。

“啊呀糟糕!我的屋子还没来得及收拾,你先在这里等我,等我喊你了才能进来!”她仓惶转身就要退出他的视野,怎料还未迈出几步便只觉得头皮一疼!原本缠在竹身上的藤蔓竟然绞住了她的头发!

她越发觉得心烦气躁,怎样都解不开缠成死结的青丝,便索性捻指为刃,企图用指风割断藤蔓。怎料那藤蔓的韧性却好得惊人,被劲烈的指风一弹连连震了几匝,反而愈缠愈紧!

“啧。”她吃痛蹙眉。

枢念见状却是笑了,“我来帮你。”他伸手绕到她脑后,“打死结了。”

细致的话语清楚地落在耳际,因为他靠得极近,近得可以让西晷闻到她身上清雅的茶香。极倦淡的,还夹杂着八九月里的桂花甜橘的味道,如同他眼底细细的微笑般浅行即离,却会让人觉得温暖。

西晷赶紧垂下眸子,手足无措地搓着自己的裙角,直至搓出汗渍也浑然不觉。

“里面绞了一道劲,你用蛮力是扯不开的。”枢念温热的气息洒到她颈子里,暧昧而诱惑。当然不会告诉她,因为自己下了“锦缚咒”在里面,真气皆被反噬。

有些心思说出来是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淮南城里所有人都说这个姑娘无才无貌又无德,他却从第一眼就觉得她很好。她的眉目很好,笑容很好,当然还有——她的性子很好。所以捉弄她一下也无妨吧?

枢念并不急着帮她解开藤蔓,相反手指却已经缠到她的发上。

她发长及膝,也是闺中女子的乌黑柔软。发上却并无多余的钗钿,仅用靛青色的缎子于右耳下面绾了个秦人髻,缎尾系着一只银铃。铃铛表面雕着的也是精致绝伦的鸳鸯花纹,是栖于枝头的鸳鸯。

“你这铃铛……倒是有趣。”依旧是那双春水幽融的眼,这话却显得轻佻了。

说罢竟要变本加厉地探指撩拨,却陡然被西晷擒住手腕,“别碰!”她皱眉,这家伙的手怎么就不能安分点?

枢念微微一愕,旋即了然,“暗器?”藏在铃铛里的暗器可不多见。

西晷未置可否,“枢念,我忽然想起来……你身为渊王爷的儿子,便也算是朝廷的人吧?”她抬眼看他,没有再惊慌失措,相反眼眸里掠过一丝不浅的玩味,“江湖那些事我虽懒得搭理,多少也听进了几句,说是七皇子玄迟五年前与夙婴太子争夺王位未成,诈死后便投靠了武林至尊潋水城,誓要讨回自己的江山。于是也导致当今朝廷与江湖势不两立。”

她眉眼弯弯,但那语气里却透露出一丝轻嘲淡讽的意味,“堂堂枢念公子却和邪教妖女歪牵鬼扯的,不怕招来闲言碎语?”

“你都不在意……”枢念莞尔一笑,“我又岂会介怀?”

偏就喜欢用这模棱两可的话语撩拨人的心绪!

西晷心里无端有些憋闷,似乎也被这一番似是而非的对白消磨了耐心,蓦地一把扯住发上的藤蔓反绕在手,“既然已经打了死结,连我自己也未必能解得开,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说罢直接用掌风斩断那一缕与藤蔓纠缠的青丝,连着藤蔓也生生扯断了丢在地上。

“我先回屋去了。”

青衣一动,说话的人早已不见了影。

唯剩枢念若有所思地望着地上那一缕青丝,细看会发现其中还夹杂着几根红发。

记忆深处有什么片段瞬闪即逝,原本早已淡忘的惊鸿一瞥,如今那三分相似的眉眼,竟又在脑海里鲜明起来……

是画像中那个手执青莲孤灯的白衣女子。她眉眼疏淡,本是仙子姿容,右耳下偏生着一缕红发,似妖绝艳。

“不要爱上侉宴族的女子,因为她们的心是冷的。”

——那是断指师父曾意味深长告诉过他的。

南域侉宴族,这个如古老传奇中的神秘异族,是否也曾孕育出这天光云影一般的姑娘?

“太聪明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枢念笑着重复这句话,“好像,是真的。”

西晷所住的竹屋并不大,里面的摆设也很简单,却莫名让人觉得舒心。

枢念走到窗前坐下,望着窗外的翠竹氤氲,绿意盎然。

垂眉间似有所虑,随后自腰间模出一块碧翠的通心环佩,递过去,“这本是通灵蓝田玉,虽说不上价值连城,好歹也能换回几百两银子,算是我住这一个月的花销吧。”

西晷沉吟了片刻,并不打算推辞,“我明日便拿它去换银两,你要吃什么用什么我都会替你买来,一个月后余下的银两我也会如数退还给你。”这样便最好不过了,不拖不欠。

她笑着接过那枚剔透的玉佩,收入袖中没有多看一眼。

不自觉地将视线移开,便在屋后的一小方阴影里,静静地收着一柄青莲纸伞。几缕光影打在伞面上,流转炫华。而他进屋时并没有多看它一眼,是因为早已经忘记了吧,忘了这把伞原是她恰逢大雨时,他送给她的……

那时她正抱着酒坛子急急往前跑,嘴里碎碎念叨着:“真叫那啥——东边什么西边什么,呃东边——东边——”

“东边日出西边雨。”拐角处有道温柔的声音接下她的话。在西晷始料未及的时候,一柄淡青色的纸伞已经为她遮去了瓢泼的雨水。

“今日是百鬼节,这雨水并不甚干净,淋在身怕是会蘸上晦气的。”男子温声又道,他的眼神悉心而虔诚,像在呵护沉池千年的古玉,哪怕沧海桑田也会执守昔日的盟约。遂又不由分说地将伞柄递到她手里,修长的手指,在雨季里微凉的温度,轻轻碰着了她的手心。

西晷的心跳陡然一窒,紧随而至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慌张,赶紧将手缩回衣袖里。

再抬眼的时候,那个男子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伞下的一小方天地。他像是专门只为她送这一把伞,嘱咐一句关心,却并不管她是否回应,转过身便离去了。

“枢念……你是枢念公子……”

西晷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背影,竟有些贪婪的着迷。好像很早以前便认识了他——但又不记得——不记得了。好像又只是淮南城里见过他几面,他总是一身简素的蓝衣,走在人群里也不出挑,偏偏,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他。

他总是两袖清风,好有雅致闲情的。并不苛求绸缎绫罗,身上也无金玉佩饰,长发亦不曾想起要束冠,索性任它们垂至腰际,偏还不显得凌乱。

后来知道,原来他叫枢念。渊王府的十七少爷,无欲无求的枢念公子。

她以为,自己一辈子也是这样稀里糊涂潦潦草草下去的。像他这样高雅雍贵的男子,哪怕再经历几场轮回,再像这样擦肩而过走个几辈子,也不会与自己扯上关系……

“西晷,”细致的声音打断她漫无边际的思绪,窗边的男子正朝她看来,“今晚……睡哪?”他唇角抿着一丝捉模不透的笑意。

西晷站起身,纤瘦的背影始终挡着门后的那个角落,有些意兴阑珊,“你是贵客,我自然不敢亏待你。”她指指南面里屋的那张竹床,光秃的竹板,只放着一床薄被,“你睡床好了。”

耸耸肩,她显得无可奈何,“我从来没有睡铺底的习惯,也只好委屈你将就一晚了,等我明日换了银两再给你铺上。”

“你自己呢?”

“我睡外面啊。”西晷理所当然地回答,走出屋子,伸了个懒腰又恢复嬉皮笑脸,“放心,我虽然没读过三纲五常,男女大防的礼数还是知道些的,损人清誉那种缺德事我也做不来。”尽避平日里没少和王哥柳哥勾肩搭背过,但对于他,她多少也知道什么是女儿家的拘谨。

“你若睡里面,我也不介意。”枢念莞尔笑道。

西晷戏谑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歪歪笑得很不正经,“你也不怕我半夜里模上你的床啊?”嗤,他还真是水绕山转么,这种市井间的无聊玩笑也开得来?

“嗯……那可真要当心了。”枢念弯起唇角,笑容越发暧昧不明,“因为我可不是柳下惠。”

“……”西晷头顶一颗硕大无比的青筋往外走。

娘的!什么谦谦君子璞心玉人,统统骗鬼去吧!

枢念公子的形象,从今日起完全崩塌了!

转眼枢念已在竹屋住了大半个月。

风吹竹影动,误入帘隙。依旧是靠窗的位置,天籁之邻。如今桌上多出了一只方口梅瓶,自然是他让西晷买来的。梅瓶里不插花,却插着几支长短不齐的毛笔,笔端狼毫倒像开成了几朵墨汁淋漓的花。其旁是一只青铜小炉,炉内的熏烟已经散了,残留几缕袅袅暗香。

青砚压纸,有墨香盈袖。

枢念正在写字。西晷为他买的是上等的宣纸,极品的栗砂墨,笔锋游走也是修长隽逸的柳体,却——都还比不上那写字的手更令人赏心悦目。他执笔的姿势也极是优雅流畅,一种浑若天成的贵气自然流露,似在宣显他本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泥的富家公子。

引蛇出洞。

那是右下角最后四字,待收笔时便成了空白。栗砂墨本是江南四大奇墨之一,取罂粟粉、胭脂膏、与豆蔻少女唇上血砂糅杂研磨而成,墨干字消,遇水重现。

垂眸默念几句咒语,一只专门受命于苗疆巫医的式神鹰便飞至他面前,枢念将信纸折叠好塞进式神鹰的尾羽内,“乖,将它送去你主人那里。”

式神鹰瞬间消失不见。

而此时西晷也方巧推门进屋,手里拎着一个双层梨木食盒。她似乎是知晓屋内的玄机却并无兴趣追究下去,只将替他买来的饭菜拿出摆好,“我方才在潮涯乐坊碰见荀初郡主了。”

“七姐?”枢念若有所思地执起筷子。

“我想你应该不希望她知道你在我这里,便没有告诉她。”西晷悠闲地抱起双臂,有些调侃的口吻,“你倒真是豁达,离家大半个月也不捎个信回去报声平安,不怕家里人牵肠挂肚?”她只当他是渊王爷的儿子,便想当然地认为他是被当作明珠捧着的。

枢念不以为然地笑笑,“我年少时曾离家三载,他也从未想起要寻我。”轻描淡写的口吻却分明透出漠漠的自嘲,但马上又换了语气,莞尔笑起,“西晷,你有客人来了。”

话音方落,便闻屋外一阵犀锐的吆喝:“阿玖——阿玖丫头——”

“是刘媒婆!”西晷竖指“嘘”了一声,赶紧搓皱衣服揉乱头发,跑出去迎她。

那刘媒婆人还未走近,屋外已经响起她爽朗的笑声,很有些世故的意味,“我好像听见你屋里头有男人声音?你这丫头不是背着别人藏了汉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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