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不为贼 第六章 梦碎(1)
作者:赖刁刁

濮阳世家地处神州中部偏南。传说在本朝太祖皇帝夺天下之时,身为武林人士的濮阳家的先祖高人,曾鼎立相帮。于是,在平定天下之后,濮阳家便被封了个“忠义王”的名号来。自此,濮阳世家便成为了官府和武林的调停之地,而江湖诸路人马,无论黑道白道,无不给濮阳家一份面子。

历经十代人,如今的濮阳世家,掌家之人乃是濮阳谨——也就是十年前被杀的濮阳政的长子。听闻他为人正直,颇有将才风范。

站定在濮阳世家的大门前,只见那门前一对石狮子,面目肃穆,威严无比。抬头仰望门前高耸的牌坊以及其上金光灿灿的“忠义王”三个大字,更是气派非凡。饶是在江湖上行走十余载、天不怕地不怕的“盗中君”疾风,面对这濮阳世家,却也是心存敬畏。

疾风一手牵着钟颜,正想投手叩门,就在此时,只听朱红的大门闷闷一声响,自门中跨出一名身着青衫的青年人来。他默默打量疾风与钟颜二人片刻,随后抱拳道:“不知两位前来忠义王府,有何见教?”

对方礼数周到,疾风也上前一步,抱拳回应:“我二人与杜伯钦有着莫大的关系,劳烦小扮,代为通传。”

这番说辞,疾风先前也斟酌过数遍。这濮阳世家与朝廷有关,他当然不能直言自己正是盗窃朝中贡品的“盗中君”;阿颜更是不能直说自己是钟子野之后,否则还未进门,怕就是要给捆了起来。而杜伯钦曾说,他与濮阳世家有着不小的交情——当然,经过十年前这件事,这交情在不在,已是不用再提。但既然濮阳谨能容忍他十年、不取他性命,自然也是有所考虑。所以,他思来想去,也只有拿这番说辞,做一个敲门砖了。

听疾风之言,青衫人客气地回了一句“稍后”。随即凌空一跃,竟三两个翻身,就已跃至小道的那一边,身法极快。看他身形步法,疾风不禁暗道:这濮阳世家果然卧虎藏龙。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那青衫人复又奔至门前,冲疾风与阿颜再度抱拳,“伍少侠,钟姑娘,请。”

疾风闻之大惊!且不说他自出道来再未用过本名,更要紧的是,这濮阳家分明是知道阿颜的身份的!他皱紧了眉头,不自觉捏紧了拳头,另一手拉紧阿颜,时刻备战。

阿颜性子单纯,哪里明白他心中所想。她不觉有异,跟着那青衫人,跨入门中,向这忠义王府的院中走去。

只见这园中一片青翠竹林,蜿蜒石径自竹林间延伸。阿颜虽是心存歉然而来,但她毕竟不能在短短几个月内全然月兑了孩子心性,见这院中是她平生从未见过的美景,她不由得瞪大了眼,左顾右盼——

他们所在的这片竹林,只见小径两边皆是碧草,林间掩着颜色各异的花卉,在翠竹之中,尤显娇艳鲜明。再往前一些,是一片亭台水榭。池水清可见底,可见池中锦鲤畅游。假山奇石立于池中,大小石块垫成一条小小通路,延向池中凉亭,清风徐来,亭外轻纱随风轻曳。再过去些,便是一片枫林,红叶枯石。至于最远之处,只见白墙映梅枝,好似一派冬日落雪的萧索之景。

明明已是入了深秋的时节。可在这忠义王府之内,景色却呈四季。既能看见春水繁花,又能看见水榭莲池,枫红枯石,寒梅落雪,四季之色,一应俱全。

照理说,这番景致,十年前的阿颜应该是见识过的。只不过因为她当时年纪尚小,又因后来之事,对这忠义王府甚是惊惧,只能记得正厅上钟子野杀人的一幕了。所以,这时的她,只觉得四周景致从未见过,甚是新鲜,几乎是看傻了眼。

可疾风却毫无欣赏风景的心思,他始终紧握阿颜的手,站在她身前半步的之处,生怕会有突变。

然而,疾风所担心的状况,并未发生。二人随着那青衫客,一路向正厅之处前行。

一开始,阿颜还能看着院内的景色出神,可随着临近正堂,她的步子却越来越迟缓,不自觉地露出了迟疑的神色。疾风知她是被唤起了年幼时的记忆、心生惊惧,便以拇指轻轻抚模她的手背,示意她自己就在她身侧。

疾风料得半点不错——越是向前走,阿颜心里就越是害怕,手指竟是没来由地发起颤来。她说不清那种滋味儿,只觉心底没着没落,空荡荡的。可就在她指尖微颤之时,那只紧紧握住自己的大掌,轻轻地磨蹭起她的手背来。

他的指月复有着因长期练武而形成的茧子,那粗糙不平的触感,让她的心底渐渐安定下来。心底有个声音,在对自己重复说道:不怕,有瑞之在,不怕。

二人双手紧握,疾风先阿颜半步,跨入殿中。在青衫客的指引下,二人坐在堂中侧边的椅子上。而二人相牵着的手,也因为各自落座,不得不分开。

四周景致,似是熟悉又陌生。坐定在这铺盖着软垫的红木椅上,阿颜忽觉心下一颤,竟是揪心一般地痛起来。年幼时的记忆,在眼前闪现,几与面前的景致重叠。同样是这座正堂之内,同样是这红木大椅,似乎阿爹和阿叔就坐在她身前不远处的上座,当年的一切,又要重演……

“阿颜!”

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喊,继而肩头被重重地拍了一下。这,将她自交错的幻象之中拉出。她抬起眼,只见瑞之已站在她的面前,并将手放在她的肩头,“阿颜,听我说,没事了,”疾风蹲子,与她平视,一遍一遍地向她重复:“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是了,这已是十年之后。阿爹早就不在了,她也不是当初那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爹杀人的女圭女圭。她来,是来道歉,是来赔罪,是来求濮阳家的人,能够原谅阿爹的。

钟颜抬起头,带着稚气却又坚定的眼神,望向那个正凝视自己的人,“瑞之,阿颜明白!阿颜不会害怕!”

“害怕什么?”忽然,一个称不上是“善意”的威严声音,带着讽刺的语气道,“害怕这里无辜惨死的冤魂,会来找你索命吗?”

话音未落,只见自内堂走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约莫不到四十岁的年纪,五官生得极是端正。举手投足,颇有不怒自威之意。

那人径直走向堂上主座,转身坐下,眼中无悲无喜,只是锁定厅中的二人。

疾风明白,有这神气做派,此人必是濮阳世家当家之人——濮阳谨。

见对方语气不善,疾风跨前一步,挡在钟颜的身前。这个动作,引来男人不屑的冷哼。

阿颜却并不惧怕他的威严。她站起身,学着先前青衣客与疾风的动作,先是向那濮阳谨抱拳,然后大声回答:“阿颜不怕这个。大师傅说,因业果报,若那些枉死的叔叔伯伯,来找阿颜,让这‘果’由我来报,不去让地下的阿爹受苦,阿颜是再欢喜不过了!”

她的话,难月兑孩子的稚气,却又极是诚挚。而她面无惧色,始终直面堂上之人,大声说出自己心中的念头。

那濮阳谨闻之,冷笑道:“就凭你?你这蠢儿,拿什么来换我濮阳家二十一条人命?”

他面露森冷之色,阿颜却并不害怕。她只是思及那二十一条人命,心中沉痛,不由得捏紧了捶在身侧的拳头,大声道:“业必有因,因必招果,纵是阿颜死在这里,也是只有一条命而已,难以偿还你家的命债……”

这句话,听得疾风心惊肉跳。阿颜个性单纯,想法更是直接。他怕她冲动之下,做出傻事、说出不要命的承诺。他慌忙张口,急急打断她的话:“阿颜,不可乱说!”

“乱说?”濮阳谨大笑道,笑声如雷,“血债血偿,何时成了乱说了?还是说,敢做不敢为、偷偷模模的梁上生意,是你伍家的做派?”

疾风顿时面色青白。这人分明将他的身家来历模得一清二楚。他的真名来历、师承何处,他还以为除了自家的老鬼师尊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人知晓了,谁知竟被这濮阳谨一语道破!这濮阳世家果然不愧为武林中流砥柱,一切皆瞒不过他们的眼线。

阿颜却不明白濮阳谨所指是什么,她只是毫无惧意、大声地说下去:“不关瑞之的事!我一条命还不清,就下辈子再还、下下辈子再还,一生一世,直到还清为止!是你方才说‘血债血偿’,那我就用血还你……”

“住口!”疾风大声喝止,一把捉住阿颜的手。听阿颜所说,他顿时想起了前些日子,她听见哪吒削骨还父、削骨还母之时,那若有所思的模样。疾风心下大骇,怕极这个单纯又正值的蠢娃,会做出啥事。

被他狠狠攥紧了手腕子,阿颜抬眼望他。看见他神色焦急,她也不知怎的,心口一阵阵刺痛。她不明白那种感觉叫做什么,只是觉得难过至极,又酸又痛,就像那天她想捧紧手里的月亮、却怎么也留不住……

很多年后,钟颜才明白,原来那种感觉,就叫做“不舍”。

然而在当时,她还是想不清、道不明,她只能感觉到手腕上传来他掌中的热度与力道,和那一层厚茧的触感。

疾风跨前一步,将她拦至身后,冲那濮阳谨正色道:“人死不能复生,你濮阳家的惨事,虽是无妄之灾,但你找一个无辜女娃算账,又算是什么本事?又算是哪门子的英雄好汉?”

他声声质问,吐了口气,方又道:“再者,钟子野当日大开杀戒,也并非他的本意,而是中了‘隐梦散’之故。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濮阳家要报仇,为何不去找当日下毒之人?依我看,对方是冲你濮阳家下手,钟子野当日是被无辜牵连,竟遭此横祸!你濮阳家要讨债,那钟家这笔命债,又该向谁去讨?”

疾风说得义正词严、掷地有声,他打定了主意,绝不能让濮阳谨为难阿颜,于是出口之词也是咄咄逼人。

那濮阳谨敛眉望他,沉默许久。疾风被他看得不自在,刚想骂一句“看什么看”,就听那人冷笑一声,“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你可知当日以‘隐梦散’使得钟子野失魂杀人的下药之人,是谁?”

不等疾风作答,只见濮阳谨怒瞪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六,指,狂,生,司,徒,命——你!总该听说过吧!”

刹那间,天地变色,他只觉脑中一热,若遭雷击!

七个字,一个名号,一个名字,字字如刀,直插疾风心窝。

疾风顿时呆住,紧握钟颜的手,也松了开来,滑落至身侧垂下。他只觉天地之间,似是再无自己的立足之地。他不敢回首,不敢去看阿颜一眼。他也不敢抬首,不敢去望濮阳谨。

原来,害得濮阳家二十一条人命、害得钟子野家破人亡的、害得杜伯钦手刃挚友的、害得阿颜失去亲爹痴傻了十年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授业恩师!

只听濮阳谨恨声道:“二十多年以前,司徒命犯下滔天大罪,被我濮阳家捉拿归案。他的同党拼死救他性命,助他逃月兑,被就地正法。司徒命怀恨在心,立誓要灭我濮阳家。而十年前,他本是在茶中投下剧毒‘隐梦散’,想让家父失魂,在宅中大开杀戒。未想到当日杜伯钦与钟子野来访,阴差阳错,竟被钟子野喝下……”

说至此处,濮阳谨顿了一顿,冷眼望向疾风,“你,还要去寻什么‘冤有头、债有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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