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心 番外篇
作者:兰析

虽已是夜晚,但天气依旧闷热。

轻拭了拭额上的细汗,苏映伶走到窗前,将窗户敞开了些。夜风顿时扑面而来,总算带来了些微清凉感。

一转眼,竟已是七月了。如绸缎般的夜幕上繁星点点,月儿高挂,明亮而璀璨,也让人的心境跟着豁然开朗起来。

再过几日便是七月初七了。

那是牛郎与织女相聚的日子。

苏映伶微微一牵唇角,正要转身回去继续工作,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装裱间外,那株已然凋零的梅花树下,傅秋辰正轻靠着树背席地而坐,双眸微合,似乎已经睡着了。

竟又在等她了啊?!不是说好了,让他先去歇息的吗?

苏映伶轻叹了口气,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直到她走到那株梅花树下,驻足良久,也没惊醒树下沉睡的人。

月光柔和似水,衬着他的脸色苍白而清俊,他的五官原本就长得漂亮,月色下更见精致,只是此刻他的两边脸颊上却透着可疑的红晕。

再度轻叹一声,苏映伶微弯下腰,伸手探向了他的额际。

丙然在发烧。

自那次死里逃生后,他的身子就一直没有真正康复过,时不时就会受寒发烧,即使现在已经到了夏季,他这症状也不见好转。她曾无数次地叮嘱过他,以后她工作时,他就不要等她了,好好休息,但每一次她走出装裱间,总会在树下看见他。

他说,他已经习惯了。即使不等她,他也睡不着。

他对她……总是这样无怨无悔!

心口涌上隐隐的疼痛,苏映伶轻轻抓起他的手,握于手掌之中,掌间传来的温度果然如同预料一般冰冷。

“相公。”苏映伶低唤了一声,“相公,你醒醒。”

“嗯?”缓缓地睁开了眼眸,傅秋辰一脸的倦意与迷茫。

苏映伶柔声问:“相公,不要在这里睡。我扶你回房休息。”

轻甩了甩还在发晕的脑袋,傅秋辰总算是有些清醒了,他淡淡朝苏映伶一笑,“娘子,你的画裱好了?”

“先不要管我了,相公,你可知道自己又在发烧了?”

暗秋辰闻言伸手轻抚了抚额,脸上却依旧挂着笑,“没事呀,只是有点点发热——”

“走,跟我回房。”苏映伶挽上了傅秋辰的手臂,就要扶他起来,脸上难得出现愠色,“不要逞强。”

“哦。”察觉到苏映伶的怒意,傅秋辰只好乖乖闭上嘴,在苏映伶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侧过头看着月光下,苏映伶那雅致优美的侧脸,傅秋辰嘴角微微一弯。

看到他的笑脸,苏映伶不禁莞尔。

“被我责骂很开心吗?”

暗秋辰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两分,“娘子,我知道你这是担心我啊!你关心我,我当然开心。”

心底涌上一阵五味陈杂,苏映伶微垂下眼帘,“知道我担心,就不要再做这样的事——”虽然事情已经过去有一段时日了,但每每午夜梦回,她总会满身冷汗地惊醒,就怕醒来之后,自己的床边又是一片空荡与冰冷。

暗秋辰伸出手臂将苏映伶拥进了怀里,“娘子,我不是保证过了吗?这一次我绝不会再离开。”

“你是个大骗子。”苏映伶埋首在傅秋辰的胸前,声音有些哽咽,“那时你也这样保证过。”他的身子一日没完全康复,她的心就一日这样悬着。

暗秋辰轻叹一声,眼中微现苦恼。

其实,他并不是存心要骗她的。

自那件事之后,娘子和容江都成了惊弓之鸟,一有风吹草动就提心吊胆。他该要怎么消除他们的那份惊恐?

“娘子,师父不是说过了吗?只要我好好调养,身子很快就会完全康复的,变回以前的傅秋辰。难道你连师父的话也不信么?”

“可是——”苏映伶才刚刚开口,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带着怒意的质问声——

“小子,你师父是不是凤君信?”

对面的月光下站着一名白发老妪,一身青衫,长发盘起,虽然年近花甲,但那双眼睛却犀利如刀锋,就好像能穿透人心一般。

她是何时出现的?

暗秋辰心惊的同时,将苏映伶拉过,牢牢护在了身后。

“小子,我问你话呢?哑巴了吗?”那老妪显然没什么耐性,“你师父是不是凤君信?”

“前辈找家师何事?”察觉到对方来意不善,傅秋辰不动声色地将真力慢慢凝于掌间。

“好!”老妪犀利的目光落在了傅秋辰的脸上,“我找不到师父,找徒弟也一样。”话落,伸手就拍向傅秋辰的右肩。

那一掌又疾又猛,似想一击必胜。

暗秋辰原本想避,但苏映伶就在自己身后,若是避开,受伤的可能会是苏映伶。牙一咬,他不避反进,右肩受击的同时,左掌已凝聚真力推出。

那老妪眸光一闪,举掌相迎。

“砰”的一声,傅秋辰连退了三步才稳住身形。

“相公——”苏映伶脸色发白地扶住暗秋辰。

暗秋辰强压下胸膛里那一阵气血翻涌,朝苏映伶轻摇了摇头,好让她安心。

“好小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浑厚的内力?”老妪一双利眸上下打量着傅秋辰,“可惜你旧创伤及心肺,就算你内力再深厚,也活不过三年。”

苏映伶一颗心几乎停止跳动,扶着傅秋辰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娘子,你别听她胡说——”傅秋辰知道老妪那翻话定是吓到了苏映伶,连忙解释,“师父不是说过了吗?我只要——”

“凤君信的话十句有九句不能信!”老妪冷冷地插了一句。

“前辈——”傅秋辰哭笑不得,虽然师父性情如同孩童,但这事关生死,他应该不至于拿来开玩笑。

“映伶,秋辰——”不远处传来了一道焦急的呼唤声。

暗秋辰转头一看,是琴玉,她的身后还跟着容江。

那老妪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冷冷一笑,“小子,你若要活命,就找凤君信出来见我,告诉他,我叫泓音。如果凤君信不来见我,你不要说三年,就连三天也活不过!”

丢下话,老妪一个纵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活不过三天?!

苏映伶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

“娘子,你不要听她胡说!”

暗秋辰伸手扶上苏映伶的双肩,正想朝她露出笑容,眼前忽然一黑,竟就向苏映伶怀中跌去。

“相公!”苏映伶惊呼,连忙伸手就扶住暗秋辰,但她浑身无力,才刚刚接住暗秋辰,但跟着一起跌坐在地上。

“相公,你怎么了?相公——”

可惜傅秋辰似已失去了知觉,任由苏映伶如何叫唤都没有回应。

苏映伶心口顿时如同结了冰般寒冷。

难道她又要再一次失去他吗?

整个天地忽然也跟着旋转起来,恍惚中,她听到了容江和琴玉焦急的声音,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回应了。

黑暗袭来的那一刹那,她唯一残存的意识,就是要紧紧抓住暗秋辰的手。

她不要再失去他了!

绝不要!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窗外已露出了淡淡的天光。

“相公——”猛地从床上惊坐了起来,却发现傅秋辰就在自己身侧,紧紧闭着双目,脸色苍白如雪。

她颤抖着手,探向他的鼻息。

虽然微弱,但还活着。

微松一口气的同时,眼角随之涌上了一阵温热感,她连忙以手掩住双唇。

这时门口传来“吱呀”一声,一道身影推门而入。

是琴玉。

“映伶,你醒了?”琴玉走到床边,手里端着一碗汤药,递到她的面前,“醒了刚好,快把这药喝了。”

苏映伶轻摇了摇头,目光落回傅秋辰身上,“相公他怎样了?”

琴玉叹了口气,“他虽然还在昏迷,但暂时没什么危险。容江已经去找凤老前辈了。倒是你——”微微一顿,琴玉弯腰将药碗塞进了苏映伶的手上,“快点把药喝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啊!”

“孩子?”苏映伶一怔。

琴玉笑了,“是啊,你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苏映伶一手拿着药,一手轻轻按上小肮,掌心处传来的轻微触感,让她的心底涌上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她竟然有了孩子了?!

“你刚才就是因为动了胎气才晕倒的,所以,赶紧把这安胎药喝了。等秋辰醒来,你告诉他这个消息,他肯定一高兴什么病都好了。”

苏映伶轻点了点头,慢慢将药喝下。

“对嘛,这才像话。现在你身体里可是多了一条小生命,要好好保护。”琴玉接过苏映伶手里的空药碗,轻笑,“秋辰的事,你不用担心,凤老前辈医术那么高明,怎么可能会救不了他呢?”

苏映伶微微垂下了眼帘。

虽然她很清楚琴玉是对的,但老妪离去时所说的话,却一直盘旋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三天!

她的手心不禁握紧。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房门被撞了开来。

“我那个笨徒弟又怎么了?”凤君信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一看见躺在床上的傅秋辰,眉峰一拧。

“发生什么事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凤君信冲到床前,一把抓起了傅秋辰的脉搏,脸色竟是一变,然后伸手就扯开傅秋辰的衣襟。

“凤老前辈!”琴玉吓了一跳,连忙背过身,暗暗跺脚。

这个凤君信也太过随性了些,没见她一个姑娘家还站在这里吗?

凤君信此时也顾不得琴玉了,七手八脚就扯去了傅秋辰的上衣。

只见傅秋辰的右肩之上,赫然印着一道血色的掌印,触目惊心。

“这是——”凤君信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为什么会受这种伤?”

苏映伶看着傅秋辰肩上的掌印,心头一阵揪痛,“相公是被一个叫泓音的人所伤。”

“泓音?”凤君信闻言,顿时像是受了惊吓般,踉跄退开床边,“她怎么会找来的?不可能啊,她不可能会知道我在这里啊?这下糟了,我又该躲哪里去?”

凤君信一边低声自语着,一边竟就转身往门外跑。

这一转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容江刚好走进来,被狠狠撞了一下,差点跌倒,幸好及时扶住了门沿。

“啊,发生什么事了?”

凤君信也不搭理容江,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门外。

“凤老前辈——”苏映伶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跑什么?”琴玉一脸莫名其妙,竟连受伤的爱徒也丢下不管了。

“现在怎么办?”琴玉担心地看着床上昏睡的傅秋辰,“他身子才刚好些,竟又——”看到苏映伶苍白的脸色,琴玉沉默了。

“少爷——”容江赶到床边看着傅秋辰直抹泪。

苏映伶深吸了口气,平复下紊乱的心绪。

“他会没事的。因为他答应过我。”

琴玉轻轻叹了口气,“你和秋辰先好好休息吧!不要想太多,秋辰一定能闯过这道难关的。”琴玉说完便拉着容江一起出去,现在她能做的,就是把凤君信找回来。

目送着两人离开,苏映伶的目光落回了傅秋辰的身上,细心地为他整理好衣物。

“相公,这一次你不会食言的,对不对?”伸手轻按着小肮,她的唇边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以后,你、我,还有我们的孩子一定要永远守在一起。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要再离开我——”

苏映伶唇角的笑容渐渐转为了哀伤,原本昏迷中的傅秋辰似有所感应,轻蹙了蹙眉峰。

“相公——”苏映伶一喜,连忙抓住了傅秋辰的手,“相公,你醒了吗?”

暗秋辰缓缓睁开了眼睛,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娘子。”

“相公,你醒了就好!”苏映伶眼眶微红,“我就知道你不会食言——你——”说到这里,声音已然哽咽。

暗秋辰反手轻握住她的手,“怎么啦?我只是小睡了一觉,没事的。”

苏映伶点头。

暗秋辰微笑了一下,想撑坐起来,却浑身无力,心头不由一惊。

“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傅秋辰摇头,掩去了眸中异色,神色平静地抬头,“只是觉得有些饿了。”

“想吃什么?”苏映伶知他有所隐瞒,也不点破。

“娘子煮什么我就吃什么。”

“好。”苏映伶翻身下床,然后将他搀扶着靠在床头,又为他盖上薄被,“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弄点东西给你吃。”

“好。”傅秋辰微笑着点了点头。

看着苏映伶出去,傅秋辰唇角的笑容也落下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对着窗外唤了一声,“前辈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窗外传来一声冷笑,随即一道身影跃了进来。

正是泓音。

“好小子,都这样虚弱了还能听得见我的脚步声吗?”泓音深深打量着傅秋辰,“看来凤君信捡了一个好徒弟,倒真是便宜他了。”

自泓音出现,似乎就一直针对凤君信,傅秋辰疑惑地道:“前辈是否与家师有过节?”

泓音又哼了哼,径自走到桌前,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我和他的仇怨岂是过节二字可以说得清的?这几十年来,我天天追着他跑,但每一次都是在快要逮到他时,就被他早一步偷溜了。”泓音的脸上露出了愤慨之色,似乎越说越怒,“啪”的一声,猛拍了下桌面。

“若是被我抓到他,我一定会剥了他一层皮。”

暗秋辰苦笑。

也不知师父从哪里惹来了一个这样难缠的人物?

泓音抬起头,看向傅秋辰的目光如同刀锋一般,“小子,我看你还是快点把你师父交出来,不然,中了我的毒噬掌,你最多只能撑三天。”

“毒噬掌?”傅秋辰愕然。

“你自己看看右肩。是不是有一道红色的掌印?”

暗秋辰不禁扯开衣襟,果然见右肩之上有一道血色的掌印。

“本来中了我的毒噬掌,一般人可以撑过七天,不过,我看你小子应该刚受过重创不久,而且还未复原,体虚气弱,以你现在的身体,最多撑过三天。”

虽然知道自己中了歹毒的掌力,但傅秋辰神色依旧平静,抬起头,他朝泓音淡淡一笑,“看来老前辈也会医术。”

“那是自然。”泓音横了傅秋辰一眼,“我的医术比起凤君信那个糟老头还要胜上三分。他只不过仗着自己会凤家神针而已。若是没有那凤家神针,他算什么?我用一根手指头都能把他比下去。”

听了泓音这一番话,傅秋辰不禁莞尔。

“你笑什么笑?”泓音瞪了傅秋辰一眼,“都快死的人了,亏你还笑得出来。三天之内,你要是不把凤君信找出来,你家娘子就等着给你收尸吧!”

提及苏映伶,傅秋辰心头微震。

泓音知道自己戳到了傅秋辰的软肋,不由有些得意,“傅秋辰,你不想你家娘子伤心,就乖乖说出凤君信的下落吧!”

暗秋辰轻摇了摇头,“前辈,我真的不知道家师在哪里?他的性情我想前辈也略知一二,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呆上很长一段时间!”

这次若不是他的身子未复原,师父可能早就跑去云游四海了。

泓音哼了哼:“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要把凤君信给我找出来!”

“前辈究竟找家师何事?”

泓音目光一冷,“不用你管。”

暗秋辰叹了口气,“那我就更不能叫师父出来了。”

“你小子倒是不怕死啊!”泓音忽觉有些头痛,原本以为将傅秋辰逼上绝境,可以逼问出凤君信的下落,结果……

难道这小子真不要命了?

“我看你小子还不知道我这毒噬掌的厉害之处吧?中掌者先是全身无力,即而会五脏慢慢被毒素侵蚀,最后毒气攻心,你就没救了!而且毒素侵蚀期间,你要忍受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痛苦——你以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你认为自己可以撑得下去吗?”

泓音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傅秋辰的脸色,却见他只是紧抿着唇,一语不发。

“砰!”

泓音终于失了耐性,猛地拍案而起。

“傅秋辰,反正就是这两条路给你选了,要活命就叫凤君信出来!”丢下话,泓音又从窗口掠了出去。

“前辈——”傅秋辰原想唤住她,冲口而出的却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已跃至窗外的泓音轻哼了下,刚要离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门外站着一个人——苏映伶。

她的手上似乎端着一碗清粥,脸色苍白如雪。

很明显,她应该是听到了刚才的谈话了。

电光火石之间,泓音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丝念头。

“若不想你相公出事,晚上来城西的百里亭找我。”说完,她便纵身离去。

苏映伶目送着她消失在墙头,然后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清粥,深吸了口气,恢复一脸的平静,轻轻推开了房门。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她看见正伏在床头咳嗽的傅秋辰急急忙忙地将手往身后藏,心头一痛,她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将手里的清粥放下,然后为傅秋辰轻拍着背。

“这样好些了吗?”

强压下胸口翻涌的血腥,傅秋辰极力地扯出笑容,“只是、只是一时呛了气。没事的。”

“嗯。”苏映伶微垂下眼帘。

察觉到苏映伶沉重的心情,傅秋辰看了眼桌上的清粥,连忙扯开话题:“好香啊,娘子,我闻到这香味更饿了。”

苏映伶端过清粥。

“娘子,不如你喂我吃吧?”傅秋辰扬起笑容,“现在我可是病人,病人最大,不是吗?而且,我喜欢娘子喂我。”

“好。”苏映伶坐了下来,拿起汤匙,慢慢地一口口地喂他。

见傅秋辰露出一脸满足幸福的神情,苏映伶心口更是揪成了一团。

他总是这样,分明自己很难过,但在她的面前,却总是露出一副灿烂的笑脸。

她今生有幸,能遇上他!

虽然她迟了一些才认清自己的心,但她早就做好了准备,要全心全意地对他,全心全意地照顾他……但他们历经了这许多波折之后,竟还是无法守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么?

“娘子——娘子——”

失神间,听到了熟悉的轻唤声。

她连忙收回神。

“嗯?怎么了?”

暗秋辰指了指几乎凑进鼻子的汤匙,“娘子,你这是要喂给我的鼻子吃吗?我的武功可还没到那种境界,可以用鼻子吃饭啊!”

苏映伶一怔,脸上现出了一抹羞色。

暗秋辰轻叹了口气,将苏映伶轻拥进怀里,“娘子,我希望你开心。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真的,我发誓。”说着,竟真的举起二指,一脸信誓旦旦的模样。

看着他那一脸认真发誓的模样,苏映伶心头微恸。

“好。我再相信你一次。”苏映伶轻轻挣开他的怀抱,将手里的清粥放好,然后抓过了傅秋辰的右手。

暗秋辰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收回手,却没能挣开。

当紧握的手心被摊开,赫然出现了一片猩红的血迹,傅秋辰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自在。

“娘子,我——”

苏映伶轻摇了摇头,打断了傅秋辰的解释:“什么都不用说,我明白。”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巾慢慢地擦拭着傅秋辰掌心上的血迹。

她知道的,刚才他让她喂他吃饭,其实是因为他不想让她看见他掌心的鲜血。

暗秋辰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终于,掌心拭尽,苏映伶看了眼手中那染了血迹的手巾,不禁紧紧地捏住,“相公,你以后若是难受,不要再瞒着我了。你知道吗?你这样瞒着,我反而更难受。”

“我——”傅秋辰一时间语塞。

“可以答应我么?”苏映伶抬头,深深望进傅秋辰的眼睛里,“你若答应我,以后不再瞒着我任何事,我过几天会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

暗秋辰眨了眨眼,“娘子你的秘密?”

“嗯,你不想知道吗?”

“呃,不是不是,我想知道。”傅秋辰眼中的神色顿时亮了起来,“娘子,快告诉我。”

苏映伶淡淡一笑,“今天不能说。”

“为什么?”傅秋辰瞪大了眼。

“我还要看你的表现。”苏映伶轻横了他一眼,语气虽平淡,但很明显藏着一丝狡黠与笑意。

暗秋辰心头一暖。

他一直盼着这一天啊!

盼着娘子能在他面前表达出各种情绪。无论开心也好,伤心也好,难过也好,他只想他们能一起分享,一起分担。

“我一定好好表现。”傅秋辰说着忽然揪住了胸口,脸上也随之露出了痛楚的表情,“娘子,我胸口好难受。”

“相公——”苏映伶一惊,也跟着伸手按向傅秋辰的胸口,却被一把反手紧紧地握住。

“你——”

看着他一脸的笑容,她知道自己被耍了。

“相公,你存心吓我?”苏映伶不依了,转身就想走,但挣不开手。

“娘子,你以后在我面前都这样好吗?开心时就笑,难过时就哭,生气时就摔东西——”

身后那道温柔的声音几乎让苏映伶流泪,她僵直地站在那里,良久良久都没有出声。

暗秋辰见她沉默,以为惹她不开心,连心解释:“我知道,虽然冷静内敛也没什么不好,但我只是——”

话未说完,双唇已被一指点住。

“好,我答应你。”

暗秋辰看着苏映伶那双清澈的眼睛,心神一阵荡漾。

苏映伶微微一笑,“不过,我生气时肯定不会摔东西。”

暗秋辰先是一怔,继而大笑。

“我也想象不出娘子摔东西的模样啊!”

这一笑,乐极生悲,竟岔了气,咳得撕心裂肺。

苏映伶一边轻拍着他的背,一边摇头叹息。

“相公,我们以后都会这样过下去的,对吗?”还要再加我们的孩子。

苏映伶在心底悄悄补了一句。

转眼,夜已深沉。

当苏映伶应约来到百里亭时,发现泓音早就站在那里等着了。

也许是因为夜色太过寂寥,泓音站在黑幕下的背影竟也隐隐显出了几分寂寞。

“泓音前辈。”苏映伶走上前,轻唤。

泓音转过身,看了苏映伶一眼,“我们开门见山,也不多说废话了!你想不想救你相公的性命?”

“嗯。”苏映伶点头。

“为了他,你是不是什么事都愿意做?”

“是。”

泓音脸上阴沉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些,“那么——”

她话音未落,就被苏映伶截了去,“泓音前辈,除了说出凤老前辈的下落,我什么事都可以答应你。”

泓音神色复又一僵,“我就知道。”轻哼了哼,她怒瞪着苏映伶,“凤君信究竟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一个个都这样护着他!”

苏映伶淡淡地回答:“因为他是相公的师父。”

“好了好了!”泓音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知道就算杀了你们,你们也不会说出凤君信在哪的。但我又不甘心,就这样放了傅秋辰一条生路,该找的人又找不到,我不是又白忙活一场吗?”

“那前辈想如何?”

泓音看了苏映伶一眼,“若是我说,我用你的命来换你相公的命,你肯不肯?”

“我肯。”苏映伶毫不犹豫地点头。

泓音一挑眉峰,“你可不要忘记了,你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

苏映伶闻言一怔,伸手轻按住了月复部。

“你打算由你们两条命来换傅秋辰的命吗?”

苏映伶沉默了。

“如何?考虑清楚了吗?”

苏映伶抬起头,“前辈可以答应晚辈一个请求吗?”

“什么请求?”

“等我将这个孩子生出来后,你再来取我的性命。”

泓音忽然往左侧的黑暗里看了一眼,“好,我答应你。”说着,突然伸手扣住了苏映伶的下巴,往她嘴里硬塞了一颗药。

“你给我娘子吃了什么?”

黑暗里传来了一道焦急的喊声,紧接着一道人影跳了出来。

“相公?”

苏映伶吃惊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傅秋辰。

“娘子——”傅秋辰也不顾一旁的泓音,急步走至苏映伶的面前,抓起她的手,紧张地打量着她的脸色。

“你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苏映伶摇头。

暗秋辰霍然转身,“前辈,你刚才给映伶吃了什么?”

泓音慢悠悠地走到百里亭的长椅上坐下,然后一翻白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前辈——”

暗秋辰一激动,顿时又咳嗽起来。

“相公。”苏映伶连忙扶住他。

暗秋辰挣扎着走到泓音面前,“前辈,这件事与映伶根本毫无关系,请你放了她。”

“我又没伤到她!”泓音瞪了傅秋辰一眼。

“那前辈刚才——”傅秋辰怔住了,这个泓音比师父还要喜怒无常。

“那药啊,只是对你的孩子有害罢了。”

这一句话顿时让夫妻二人变了脸色。

泓音冷冷一笑,“你们夫妻俩都不畏生死对吗?那现在我就让你们在孩子和师父两个人之中做个选择,我倒要看看你们会选哪个?你们还有两天的时间。”

泓音身形一掠已消失在了夜色里。

苏映伶几乎站不稳身形。

暗秋辰连忙扶住她,一脸担心,“娘子,你怎么样?”

“对不起,我不该来。”苏映伶脸色惨白地抬起头,她只是想救相公,却没想到连累了自己无辜的孩子。

“这不是你的错。”傅秋辰一把将苏映伶搂在怀中,“我会想到办法的。你放心。我们的孩子也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

其实日间泓音离开时,对苏映伶所说的话,他都听见了。就是怕苏映伶会为了他而做出傻事,他才一路跟了过来,却不想竟听到了这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可惜,他还来不及欢喜……

回到傅府,傅秋辰便点了苏映伶的睡穴,让她安心睡下。

连累孩子的事对苏映伶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刚才回来的一路上,她几乎都没有开口说话。

轻叹了口气,傅秋辰为苏映伶盖上薄被,然而,当他直起身的时候,眼前却是一黑,连忙撑住床沿,微微喘息着。胸膛里一片气血翻涌,肩上的那道掌印如火般灼热,连带着心口的疼痛也一分分地随之加剧。

他不禁紧紧揪住了胸前的衣襟。

“秋辰,你没事吧?”

身后响起了琴玉关切的声音,傅秋辰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朝琴玉淡淡一笑。

“没事。”

琴玉扫了眼他苍白的脸色和那满头的细汗,“你这叫没事的模样么?”

暗秋辰苦笑。

“现在你们准备怎么办?”琴玉走进房间,看了眼昏睡的苏映伶,“也不知你师父从哪里招惹上了这样一个歹毒的仇家——”自己本来就不是使毒行家,所以映伶身上的毒她查不出来。而且更让人气闷的是,凤君信竟抛下这个烂摊子跑得无影无踪。她和容江今天在苏州城找了一整天,结果都没找到他的半个影子。

暗秋辰掩唇轻咳了咳,“琴玉,你帮我查出这个泓音的身份了么?”

“嗯。查到了。”琴玉走到桌边坐下,“这次多亏了一些江湖朋友帮忙,他们都念你上次为他们以性命挡住金兵的恩情,不出半日便查到了泓音的身份。”琴玉微微一顿,“这泓音前辈可是四十年前江湖中人人惧怕的女魔头,不仅有着一身好医术,而且是个使毒好手。”

“师父为什么会和她扯上恩怨?”

琴玉一翻白眼,“那就得问你那个好师父了,可惜谁也不知他现在躲哪里去了?”

暗秋辰陷入深思。

“要找他出来么?若是发动江湖中的一些朋友帮忙,也许可以快一些——”琴玉眼中露出了担忧之色,毕竟现在他们夫妻二人都没什么时间了。

如果映伶同时失去了孩子和丈夫,即使她再坚强冷静,也肯定会跟着一起崩溃。

“不用了。”傅秋辰摇头,“师父躲着泓音,一定有他的理由。而且,我也怕师父遇到危险——”

琴玉瞪了他一眼,“你怕你师父遇到危险,就没想过你自己和你那个未出生的孩子吗?”

“我——”傅秋辰掀了掀唇似想说些什么,冲口而出的,却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秋辰!”琴玉连忙起身扶住他,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叹气,“好了好了,你不找就不找吧,顶多,我帮你想想办法,也许有其他方法解去你和映伶身上的毒!”

暗秋辰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琴玉,谢谢你。”

琴玉摆摆手,“跟我还客气什么,不当我是你们的朋友吗?”

暗秋辰脸上露出了笑容。

琴玉看了傅秋辰一眼,又看了看床上的苏映伶,“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幸福,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不能这样就放弃了。”她无法得到幸福,那么,就让她身边的人都得到幸福吧,至少,这样可以让她觉得自己活得更有意义一些。

转过头,她看向了窗外那片明媚灿烂的阳光。

——徐大哥,你也是这样想的,对吗?

苏映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傅秋辰就趴在床头,以手臂侧枕着,双目紧闭,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眉宇间甚至写满了浓重的倦意,双唇也不见丝毫血色。

苏映伶心口猛地一揪,痛入心肺。

伸出手,她正想轻抚上傅秋辰苍白瘦削的脸颊,原本沉睡的傅秋辰却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娘子,你醒了?”他抬起头,朝她露出了一贯灿烂的笑容。

那抹笑容,让苏映伶眼眶发热。

“是哪里不舒服么?”傅秋辰紧张地抓住了她冰冷的手,“若是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这一句担心的询问,终于让苏映伶落下了泪来。

“娘子——”傅秋辰脸色更见焦虑,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应付,只好将她半抱起来,揽入怀里。

“相公——”苏映伶声音哽咽而充满了疼惜,“为什么你总是挂心着我?我知道,现在真正难过痛苦的人是你。”他身子尚未复原,再加上那歹毒的掌力正在他体内肆虐,可是,他一心一意记挂着的,却还是她。

暗秋辰抱着苏映伶的双臂又环紧了一分,“娘子,对我来说,只要你能平安快乐我就满足了。”

“但相公,若没有了你,我又何来快乐?”

“娘子——”那悲伤的话语让傅秋辰动容了。

“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就算是为了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嗯。”傅秋辰轻轻点头。

夜风从窗外吹进,房间里烛火摇曳。

“娘子,我好开心,没想到我快要做父亲了。”傅秋辰轻抚着苏映伶那乌黑润泽的长发,“当我听到那个消息时,我都不知怎样形容我的心情。我知道,娘子你也一定很开心。只是——”傅秋辰微微垂下了眼帘。

苏映伶从他怀中抬起了头来,淡淡地微笑,“相公,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暗秋辰一怔,看着苏映伶唇角那抹平静的笑容。

“娘子——你——”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暗秋辰轻叹:“你不怪我吗?”

“若是因为我们的孩子,你让你师父出事了,你会痛苦一世。”苏映伶伸手轻抚上傅秋辰苍白瘦削的脸颊,“你受了太多的苦,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痛苦的样子——”她放下了手,将手掌轻抚在小肮上,“我们的孩子也一定会谅解你的。”

她已经有这个心理准备了。

若是无法在两天之内找到解药,那么,她将会失去她的孩子。

“而且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不是吗?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苏映伶轻靠着傅秋辰的胸膛,闭上眼。

“过几天就是七夕了,不要忘记了,我还有一个秘密没告诉你。”

暗秋辰笑了,低头吻上苏映伶的长发。

“嗯。我可是一定要听到这个秘密的。”

两天转眼就过去了。

凤君信就有如人间蒸发了,再也没有出现过。而苏映伶所中之毒,找遍了全苏州城的大夫也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

每个大夫都说苏映伶没事,胎儿也很安全,这让傅秋辰曾怀疑过,苏映伶根本没有中毒,只是,苏映伶却是一天比一天疲倦,这两天基本都是在昏睡着,很少有醒着的时候。

暗秋辰就这么一直坐在苏映伶的床边守着,丝毫也没有去找凤君信求救的意思。

琴玉和容江焦急如焚,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若是孩子真的保不住了,即使他们夫妻俩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样的打击,傅秋辰能承受得住吗?

毕竟,是他自己放弃了孩子的生存权力。

寂静的房间里,沉默得令人窒息,眼看着天就要亮了,琴玉终于忍不住开口:“秋辰,你——你真的不知道你师父在哪吗?”

先找出凤君信稳住也好,万一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也许还有方法可以解决。

暗秋辰轻轻地摇了摇头,眼中却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来。

其实,他知道凤君信在哪?自己的师父,他又怎会不了解?

师父就在傅府,根本就没有离开过。而且,这几日来,傅府所发生的一切,师父怕也全都知晓。他甚至亲眼看见过,师父在深夜出现,趁着他离开房间的时候,为映伶号过脉,然后叹息着摇头离开。

现在事已至此,师父还是没有现身,那只能说明那个叫泓音的人是个极为危险的人物。

以他对师父的了解,还从未见过师父如此畏惧一个人!

那么……做为徒弟的他,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师父出来!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映伶渡过这个难关,然后,无论如何,也要让自己活下来。

他知道,自己绝不能死。

“我要出去透透气!”

琴玉跺了跺脚,她再也无法在这间房间呆下去。

她是头一次害怕看到天亮。

如果孩子失去了,傅秋辰呢?又能支撑多久?

即使是容江也看出傅秋辰的脸色有多难看!

幸福,就这么不容易守住吗?

琴玉走到门外,看着天际的繁星。

七夕,明天就是七夕了,是牛郎与织女相聚的日子,那这里相爱的人呢?又是否可以在明天好好相守?

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徐子皓的脸庞,琴玉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突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条熟悉的身影闪过。

原来……在这里?!

琴玉眉峰一挑,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几个起落,琴玉跟着那人影一直跟到傅府的后花园,却见那人停了下来。琴玉不禁怔了下,就在那恍神间,眼前的人影竟不见了。

“去哪了?”琴玉疑惑不已。

蓦地,眼前出现了一张放大的脸庞,“小女娃,你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啊?”

琴玉吓了一跳,本能退了两步。

“凤老前辈,果然是你。你竟一直藏在傅府里?!”

凤君信笑嘻嘻瞅了琴玉一眼,“是我啊!谁让你们笨啊,没猜到我的藏身地点。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说完,还得意地拿出酒壶,大大地饮了一口。

“啧啧,真是好酒。”

见他还一脸惬意悠闲,琴玉不由恼了。

“老前辈,我看你也应该知道秋辰和映伶现在的情况,那个泓音要找的人是你,你怎么可以——”

“不不不——”凤君信连连摆手,打断了琴玉的话,“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会去见那个女人的。”

“那你就看着和秋辰还有他的孩子就这样——”

“我的徒弟嘛,当然要有相当的觉悟了。”凤君信模了模鼻子,眼神有些游移。

琴玉更恼了,“秋辰怎么会遇上你这样无情的师父?竟只管着自己?!”

凤君信竟是两手一摊,说得毫不愧疚,“我就是这样啊!有本事,你抓我去见泓音吧?”

“你——”琴玉气得脸色铁青。

凤君信也不搭理她,而是走到了树下,席地而坐,然后靠着树背,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天空。

“天就要亮了啊!就结束了,就快结束了!”他说着说着,脸上竟露出了笑容,“这回总算是我赢了。嘿嘿。”

琴玉越听越迷糊,但也隐隐听出了不对劲。

“老前辈,你在说什么赢?”

凤君信连忙捂住嘴,一双眼眸滴溜溜乱转,闷声道:“哪有什么赢?你听错了吧?”

明显的心虚啊!

琴玉眼中的疑虑又深了两分。

突然,她感觉到身后多了一道气息,猛地打了个寒颤,正想回头,身上竟是一僵,已被人点住了穴道。

“你这老鬼头,让这小丫头跟来干什么?是不是想让她给傅秋辰传什么话?喂,我可告诉你了凤君信,做人要守诚信!”

说话间,一名青衣老妪已走到琴玉的面前,琴玉瞪大了眼。

这是……泓音?!

“我哪有让她传什么话嘛?”凤君信不以为然站了起来,然后拍去了衣襟上所沾的尘灰,“是我不小心被她发现,然后,不小心被她跟来了。”

泓音冷哼了一声:“以你的功力,还会被这个小丫头跟上?凤君信你不要——”

“哎哎——”凤君信气呼呼地打断了泓音,“我说泓音,这眼看就要天亮了,我马上就要赢了嘛,还费什么劲给小女娃传话啊?”

泓音瞪了他一眼,“未到最后,胜负都不能定断。凤君信,你可不要给我耍花招。我就不信,傅秋辰和苏映伶能真正舍弃自己的孩子——”

“也不看看是谁教出来的徒弟?”凤君信一翻白眼。

泓音却是冷冷地堵了他一句:“就是因为他是你徒弟,我才不信。有其师必有其徒,你凤君信又能教出什么好徒弟来?”

“你——”凤君信瞪圆了眼,“泓音,你这个老女人,你就给我等着,看看我的徒弟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这场赌约输了,你可不要哭!”

“老鬼头,你刚叫我什么?”泓音铁青了一张脸。

“老女人?怎么?”凤君信横了她一眼,“不叫你老女人,难道还叫你小泵娘不成?”

“凤君信!你找死!”泓音举掌就朝凤君信劈去。

凤君信见情况不对,立马开溜。

泓音哪里肯放,身子一掠,便追了上去。

而此时,被点住了穴道的琴玉,还僵直地站在原地,她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他们所有的人为了这件事几乎心力交瘁,但这竟只是……一场赌约吗?

天已经亮了。

苏映伶缓缓睁开了眼睛,发现傅秋辰就坐在床边看着自己微笑。

“娘子,你醒了?睡得可好?”

苏映伶撑坐了起来,眉宇间略显责备,“相公,你不要告诉我,你就这样坐了一夜。”

暗秋辰淡淡一笑,扯开了话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映伶摇头,然后伸手轻按住小肮。

掌心上,还有微微蠕动的感觉。

她的孩子……竟还在?!

苏映伶不禁失神了。

“娘子,你怎么了?”傅秋辰担心地问。

“没事。”苏映伶抬起头,“我们的孩子——”话音未落,突然月复中一阵剧痛,不禁轻哼了一声,脸色发白。

“娘子——”傅秋辰一惊。

“我可能——”苏映伶痛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相公,我们可能要失去这个孩子了——”

暗秋辰原本惨白的脸色越发煞白。

“不要怕,我会陪着你。”他颤抖着手,抱住了苏映伶,“娘子,对不起。若不是我——”

苏映伶额际布满了冷汗,唇角却扬起了微笑,“相公,不用说对不起,至少这一次,你让我与你共同进退了!这样、这样我就很开心了!”

暗秋辰环抱着苏映伶的手臂又紧了两分。

“少爷、少夫人——”

容江在一旁看了,难过万分地直抹泪。

“你们还有最后一次机会。”门口忽然响起了一道冰冷而熟悉的声音。

暗秋辰慢慢地放开了苏映伶的怀抱,站起身面对着泓音。

“前辈,秋辰心意已决。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师父出来见你。”

泓音上下打量着傅秋辰,虽然脸色苍白疲倦,但那双眼眸依旧如同星子般璀璨。

“真的舍得就这样放弃自己的孩子吗?”顿了顿,泓音又恶毒地补了一句:“还有你自己的性命!”

满意地看到床上的苏映伶浑身一颤,泓音嘴角扬起了笑。

同时失去孩子和丈夫,苏映伶又能承受得起吗?

“娘子——”傅秋辰担心地看着苏映伶苍白的脸。

苏映伶却朝他淡淡一笑,“相公,我不是说好了吗?”

暗秋辰心中微恸,“好。”

泓音却在身后冷笑,“傅秋辰,我可是很清楚,你早就已经撑到极限了!”话落,竟二话不说就朝傅秋辰举掌拍去。

“少爷——”

“相公——”

容江和苏映伶同时惊呼。

暗秋辰强提真力,迅速地举掌相迎,虽然卸去了不少力量,但那浑厚的掌力还是直逼心口,只觉胸膛里一阵气血翻涌,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张口喷出了一口鲜血。

那血,是可怕而骇人的乌黑之色。

“相公!”

苏映伶已是面无人色,根本就忘记了自己月复中的疼痛,急切地爬下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傅秋辰。

“相公,你说过,你不会离开的。”苏映伶扶着傅秋辰的手在微微颤抖,“你不会离开的,对不对?”

暗秋辰想朝她露出安心的笑容,但胸膛里疼得实在厉害,浑身更是虚软无力,慢慢朝地上滑坐下去。

“相公。”苏映伶半抱着他,一起跌坐在地上,“若是你再一次食言,我一定不会原谅你!这次绝不会原谅了!”

她想哭,却流不出眼泪。

“映伶、秋辰——”这时琴玉飞奔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情景,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凤老前辈,你们到底在干什么?是不是真要把人害死了才开心?”

半昏沉的傅秋辰和苏映伶闻言不禁怔了怔。

泓音也接了一句:“该死的凤君信,你拖拖拉拉地在干吗?你若是再不出来,我这戏可是演不下去了!”

“哈哈哈——”门外传来了一道爽朗得意的笑声,“泓音啊泓音,这回你可是认输了吧?我凤君信的徒弟当然是宁死不屈了。”

随着笑声落下,凤君信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师父?”依旧浑身无力的傅秋辰只能吃惊地看着他。

琴玉松了一口气,看了眼怔住的苏映伶和傅秋辰,笑道:“映伶,秋辰,你们不要担心,这只是一场两个老前辈之间的一场赌局,你们不会有事的。”

“赌局?”苏映伶依旧反应不过来。

“是啊,赌局!”琴玉重复了一遍,却是恨得牙痒痒。

暗秋辰怎么会有这样的师父?

这不是拿自己徒弟的性命开玩笑吗?

“乖徒弟啊!我凤君信果然没有看错人!”凤君信走到傅秋辰面前,突然伸手连点他身上几处大穴,傅秋辰只觉胸口一轻,最近一直压在心口的那一股郁结之气散了不少,疼痛也渐渐减轻了。

真不愧是凤君信收的好徒弟啊!”

随着笑声落下,一道熟悉的身影已出现在了百里亭外。

“师父?”

暗秋辰错愕地看着出现的老者。

“笨蛋徒弟,你刚那番话听得我心里真是舒坦啊!”凤君信一个纵身,人已跃进了亭内,然后拍了拍傅秋辰的双肩。

“我凤君信果然没看错人。”

“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琴玉和苏映伶的搀扶下,傅秋辰站了起来。

“这个嘛——你问那个老女人好了!”凤君信竟把问题丢给了一旁脸色再度铁青的泓音。

“凤君信!如果我再从你嘴里听到这三个字,我就扒了你的皮!”泓音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嘿嘿,不说就不说嘛!”嘴上虽这么说着,但还是满脸的漫不经心与不以为然。

泓音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

“傅秋辰,我认输了。”

泓音脸上露出了认真的神色,面对傅秋辰。

“凤君信有你这样的徒弟,真是他三世修来的福气。真是便宜他了。”

原来,泓音四十多年前便与凤君信认识了,两个都是爱医术成狂的痴人,甚至研究医术到了一种走火入魔的地步。

泓音早就知道凤家神针的厉害之处,一直缠着凤君信教给他,可惜,凤家神针只能传给凤家子孙或是传人,除非泓音肯做凤君信的徒弟。

但性格倔强的泓音就是不死心,又不愿拉下脸来做凤君信的徒弟,这一纠缠便是四十年。

几日前,原本一直躲着泓音的凤君信再次被不幸逮住,凤君信不甚其烦之下,只好说神凤家针要传给自己的徒弟傅秋辰,除非傅秋辰死了,或是不再是他凤君信的徒弟,他才会考虑传给他人。

苦追了四十年的泓音当然不会甘心。于是,泓音便跟凤君信定下一个赌约。

若是傅秋辰会因某种原因而放弃凤君信,那么,傅秋辰便没有资格再继承凤家神针。

为了让泓音死心,不再纠缠着自己,凤君信连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泓音的要求。

泓音原本一直以为,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都会私心地选择自己或是最亲最近的人。

可惜,她遇到是的傅秋辰。

为了护住师父,不仅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就连孩子也舍得放弃。

“秋辰啊,我看你别跟着这个老鬼头了,跟着我吧,我不仅有医术传给你,还有天下无双的使毒之术。”

凤君信哼了一声:“秋辰可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泓音瞪了他一眼,“他又不是你的所有物。”

已渐渐恢复了精神的傅秋辰哭笑不得,只好把话题转移:“泓音前辈,你给娘子吃的药——”

“傻小子,我给你娘子吃的是我独门秘制的安胎药,那可是千金难求啊!便宜你了。因为药力比较强,疼痛是难免的,但这阵疼过去,就算以后你娘子上蹿下跳,也不会有事了。”此刻的泓音也放下了一脸的阴沉,露出了跟凤君信一样孩童般的笑脸,“就连你中的那一掌什么噬毒掌,也是给你医病的。我是为了打通你阻塞的心肺。我可没有你那个老鬼头师父那样没心没肺,说赌就赌,也不顾我是不是会真狠心下手对付你?”

凤君信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

“不管怎样,这次的考验真是很值啊!你看看,我的乖徒弟为了我竟连孩子都不要了!哪里可能还会跟你走?”

看着得意非凡的凤君信,泓音忍不住看了眼对面沉默的夫妻俩,还有沉着一张脸的琴玉和容江。

他们似乎……都在生气吧?

难道这次弄得动静大了些?

泓音已经有了想退走的冲动。

“乖徒弟,走吧,现在就跟我去学凤家神针。别学那什么补画修画了,那不是我们凤家传人该学的东西——”

谤本不懂何为察颜观色的凤君信一把拉起傅秋辰的手就想走。

暗秋辰正想拒绝,耳畔却响起了苏映伶淡淡的声音——

“相公,上次我好像教到你怎样用丝娟托补画心吧?”苏映伶说着,竟一把从凤君信手中拉过了丈夫的手,“今天还想学吗?”

“当然要学。”傅秋辰扬起笑容,然后反手握住了苏映伶。

“那好,我们现在就去装裱间。”

“好。”

暗秋辰正要跟着苏映伶走,却被凤君信一把拦住。

“喂,笨徒弟,你应该跟我去学凤家神针才对!”

苏映伶淡淡看了凤君信一眼。

她的神色分明很平静,嘴角甚至带着轻微的笑意,但凤君信却不自觉地退开了一步。

徒弟家的娘子,不是一向冷静如水的吗?竟也会露出这样的“杀气”?

凤君信心里直打鼓。

“容江。”苏映伶轻唤了一声。

“在。”容江立马上前。

“送客,傅府不留不相干的闲人。”淡淡丢下话,苏映伶也不理会错愕的凤君信,拉着傅秋辰往装裱间走去。

“是。”容江心领神会,“凤老前辈,泓音前辈,不好意思了,我们夫人下了逐客令。请。”虽然这只是一场有惊无险的赌局,但容江只要一想到少爷和少夫人这几天所受的痛苦,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两位老人家加起来也有一百多岁了,却还是跟小孩子一般!

不知道这样会造成很多人的困扰吗?

一旁的琴玉也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不、不相干的闲人?”凤君信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可是笨小子的师父,怎么成了不相干的闲人了?”

泓音无奈地斜了他一眼,抓起凤君信的手臂。

“老鬼头,走了,你别在这里惹人嫌了!”

“惹人嫌?!我可是要教笨蛋徒弟凤家神针,他还嫌什么嫌?”备受打击的凤君信不甘心地朝傅秋辰渐渐走远的背影大喊,“喂,笨蛋徒弟,你不学凤家神针,学什么裱画啊?你给我回来!”凤君信举步就欲追赶,却被泓音紧紧抓住。

“你是不是木头脑袋,现在人家夫妻俩肯定有很多话要说,你去凑什么热闹?”

“他们不是每天都在说话吗?哪有那么多话说?”

泓音长长地叹了口气。

几十年如一日,凤君信永远都是凤君信,他永远也不明白情爱的感觉。

泓音强压下心头的失落,抬起头,“我看你徒弟也没心思学凤家神针,你教我好了。我们几十年的老朋友了,教我也不算过分吧!再说了,谁有我这样几十年如一日地想着凤家神针?”

“那怎么行?”凤君信一瞪眼,“你又不是我们凤家的传人。”

“凤家神针一定要传给凤家传人吗?”

“那是自然。”

“你真是老顽固。”

“什么?泓音,你才是老顽固!几十年前,你就一直缠着我教你凤家神针,现在人都老了,你还学什么学?”

“我就知道啊,你永远也不会明白。”

“不明白什么?”

“算了算了,我不想跟你这个死脑筋说话!我还想再多活两年——”

“喂——喂——泓音,谁是死脑筋啊!你给我回来!你这个老女人!”

“凤君信,你说谁是老女人,我今天就扒了你的皮!”

“啊!”

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在傅府深处响起,久久不曾散去……

晴朗的夏夜,夜幕上繁星闪耀,与银色的月光交织成了一幅白茫茫的银河画卷。就在银河的东西两岸,各有一颗闪亮的星星,隔河相对,遥遥相望着。

“每年的七夕,牛郎星和织女星永远都这样明亮。”傅秋辰坐在梅花树下,抬头看着天际上那两颗最亮的星子,唇角扬起了微笑。

坐在他身边的苏映伶也跟着淡淡一笑,“是啊,因为今天是他们相会的日子。”那个优美动人的爱情故事,是永远也不会被抹灭的传说。

暗秋辰低下头,星子般的黑眸深深凝视着苏映伶,“娘子,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幸福。”

“为什么?”苏映伶侧过头,淡笑着问。

“牛郎和织女相爱却无法相守。而我,却能一直守在你的身边。此生真是足矣。”

苏映伶微微动容,“相公,你真是这世上最痴傻的人。即使我不爱你,你也觉得值得吗?”

“爱一个人其实并没有值不值得多说,只看愿不愿意,不是吗?”傅秋辰抓起苏映伶的手,“就算娘子你这一生一世都不爱我,我只求能守在你的身边就好。”

“相公——”苏映伶轻叹,将头轻轻靠向了他的肩头,然后轻合上了眼帘,“记得我前几日曾对你说过,我有一个秘密要说给你听。”

暗秋辰眼神一亮。

“其实,我原本是想告诉你孩子的事——”苏映伶微微一顿,“不过,那件事你已经提前知道了,所以,我想告诉你另一件事。”

“什么事?”傅秋辰突然觉得有些心跳加速。

苏映伶睁开了眼,然后抬起头,附在他的耳际轻轻说了一句。

暗秋辰浑身一颤,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娘子,你——你——”

“不高兴听到这个秘密吗?”苏映伶含笑看着他。

“不,不是。”傅秋辰激动地一把抱住了苏映伶,“娘子,我从来没想过——没想过,你——”

苏映伶一指点住了他的唇。

“这个秘密就我们俩知道就好了。”

“嗯。好。”傅秋辰死命点头。

苏映伶靠在傅秋辰的胸前,抬头仰望着星空,右手却轻轻放在了小肮间。

“相公,你想为我们的孩子起什么名字?”

“你想起什么名字?”

“女孩的话,就叫傅月吧,男孩的话,叫傅星。”

“好。”

“相公,我说什么你都好吗?”

“嗯,是啊。娘子说什么都好。”

灿烂的星光下,一片情话呢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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