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心 第14章(1)
作者:兰析

装扮成徐子皓的傅秋辰手里拿着那杯盛满了桂花酿的茶杯,怔然出神。酒香扑鼻,他光闻着这些酒香似乎都有些昏眩,更别提若是喝下去会是什么下场了。

可是,徐子皓的酒量却是很好。

那他现在该不该喝?

屋子里很安静,寒风从未关严实的门缝里刮了进来,带来阵阵冷意,傅秋辰不禁掩唇低咳了两声。

苏映伶走到门口,将门关紧了些,但没有转身。

“你决意要我离开太原是吗?”

暗秋辰一怔,抬起了头。

“好。我走。”

听到那句话,傅秋辰眼中更显错愕。

苏映伶转过身,对着他微笑,“不过,我不是回苏州。”顿了顿,苏映伶接下去道:“我要去找我相公,就算找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找出来。”

暗秋辰手一颤,手中的酒差点洒了满床。

“那酒你少喝些,不要喝醉了。”苏映伶深深看了他一眼,“我听说,明天你们会有一场大战,你自己也要小心些。”说完,她竟就直接打开门走了出去。

等傅秋辰回过神,屋外哪里还有苏映伶的身影?

为什么……他感觉她在生气?

是他刚才做错了什么?还是其他原因?

这还是他头一次感觉到她的怒意,成亲这么久以来,她在他面前总是淡淡、安静的,开心、伤心,愤怒……这些该有的情绪和表情,她也从来没在他面前表露过。

可这一次,虽然她也没明显地表露,可是他感觉到了。

是不是因为现在他的身份是徐子皓,所以,她才会这样真实地表现出自己的情绪?

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他看了手中的桂花酿一眼,竟一口气灌了进去。

一阵滚烫的火辣从喉间直涌向胃部,同一时间也带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伸手紧揪着心口,眼前却是昏眩阵阵。

罢才她说要去找他啊!

她又要去哪里找他?

现在每个地方都战火连绵,他绝不能让她涉险,那他又该如何阻止她……思绪渐渐迷糊了起来,他甩了甩沉重的头,却只换来更为沉重的倦意。

他果然不会喝酒,竟只一杯就醉了?!

疲倦地靠着床头,他不由自主地合上了眼沉沉睡去,并没发现,刚才已经离去的苏映伶竟折返而回。

苏映伶走到床前,轻轻地扶着他躺下,为他盖上了被子,然后,伸手轻轻地解开了他脸上的银色面具。

那张熟悉的、俊秀的脸庞顿时显露了出来,也许是近几个月来历经了磨练,以往眉宇间那抹孩子气已淡去了不少,多了几分坚毅与隐忍。只是他的脸色好苍白憔悴,双唇淡而无颜色,眉峰也紧拢着,似睡得极不安稳。

苏映伶伸手轻抚上他瘦削的脸庞,这一刻,她感受到了椎心的刺痛。

罢才在她确定他是傅秋辰的那一瞬间,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愤怒涌上了心头。自懂事以来,她就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

出卖徐子皓是计划?

留下休书,负气出走是计划?

那假扮徐子皓,领导群雄在太原抗金也是计划吧?

他到底瞒了她多少事?又准备要瞒她到何时?

然而,当那种怒气退去之后,她却又同时感到了欣慰。至少,她终于找到他了,悬挂了几个月心,也终于稍稍落下。

——她能找到他,就足够了。

当她负气冲出屋子的那一刻,脑海里突然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顿时将所有的怒火都击退了。

“叩叩叩——”

门外忽地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苏映伶回过头,就看见琴玉就站在门外。

“我就知道,你肯定发现了。”琴玉叹了口气。

“琴玉,可以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吗?”

那是徐子皓与傅秋辰之间的约定。

身中“噬骨”之毒的徐子皓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但眼看战争一触即发,他必须要尽力做到自己能做的事。

于是,在云镇的一夜,他告诉了傅秋辰事情的真相,并希望傅秋辰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其实,兀真从属西路大军完颜宗翰,一直以来,都是他与陆远联络。失去西路军事部署图,这一项重罪并不是他所能扛起的,所以,他也一直隐瞒未报,只是想动用自己的力量将徐子皓和布兵图找出来。

徐子皓便利用兀真的这点胆怯与私心,与傅秋辰定下了一个缓兵之计。

只要让兀真以为夺回军事图,再加上他这个唯一看过布兵图的人死亡,那么,兀真必定会以为高枕无忧。他们再利用复制的那份布兵图赶往太原,就算无法阻止战争,也能在一定时间内阻住敌人的攻击。当今朝廷无能,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再加上那时云镇镇民被扣为人质,苏映伶中毒,包括傅家都会有灭门的危险,他们也只有走这一步险棋,希望可以既保住布兵图,又保住他们应该保护的人。

只是,徐子皓身为武林盟主,若是他一死,群龙无首,便无法调动武林这股力量。所以,他才想出了让傅秋辰以身代之的办法。这势必会让傅秋辰失去和放弃很多东西,所以,那一晚他也给了傅秋辰选择的机会,只要踏出这一步,就永远也别想回头,更何况身处战争,必是九死一生。

暗秋辰有过挣扎吗?

当然有。

只要选择一做出,他要背负天下骂名,甚至要承受起最亲最爱之人的责难;他也要放弃从前那衣食无忧的富家少爷生活,以另一个身份重新开始,穿梭于战火之中,九死一生……但那时,徐子皓毅然用自己生命换取整个计划的开端、毫不犹豫的神情,也深深撼动了他,如今国难当前,若无大家,又何来小家?

于是,他做出了选择。

也不知在昏睡中沉浮了多久,迷糊中,他感觉到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一直守在自己身边,不住地为自己擦拭冷汗,动作温柔而小心翼翼。

会是……娘子吗?

心中燃起小小的希望,却又悄悄地熄灭。

这只是自己奢望而已。

……

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见了一道熟悉的红色身影。

“琴玉。”他朝那道人影淡淡一笑,掩去眼中那抹失落。

“你总算醒了啊!”琴玉看着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会喝酒,你还喝什么桂花酿嘛,一杯就倒,没想到你的酒量还真差,不过,醉了也好,倒是让你好好睡了一觉。”

靶觉到窗外的光线,傅秋辰一惊,坐了起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巳时了。”

“为什么不叫醒我?”傅秋辰脸色变了,急忙翻身下床,然而脚才刚一触地,竟是一软,直接朝地上栽倒。

琴玉连忙接住他,搀扶着他上床。

“你看你,站都站不稳,你还逞什么强啊?”

暗秋辰试着调息了一阵,却骇然发现体内真力不继,他已发现不对劲了,“琴玉,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琴玉微垂眼帘,“也没什么,只是对你下了一些药,想让你好好休息一下,不要再用什么调心大法。”

暗秋辰眸光一凝,“琴玉,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

琴玉打断他:“你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扛上,你要做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傅秋辰怔住了。

如今完颜宗翰的部队已经将太原紧紧围困。虽然利用那张军事部署图,打了很多场胜战,成功阻击住了敌人,但城内的粮草也渐渐紧缺,再这样围困下去,太原城势必撑不了多久。

前些日子他们接到线报,金兵后方要运来新的粮草,于是傅秋辰与太原知府张孝纯拟定了一个计划,由他负责去引开敌军的注意力,然后让权叔带领武林群雄抢夺粮草,以缓解太原城之需。

但这一战凶险无比,要引开敌军的注意力,当然要有上好的轻功和体力,而傅秋辰自来太原就基本没休息过,而且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原本他想再用一次调心大法压住伤势,却遭到了琴玉的强烈反对。

“琴玉,这件事非同小可,你究竟做了什么安排?”傅秋辰心中渐渐涌上不安。

“放心吧,这件事交给我了。巳时一到我就出发,我也已经交代权叔,再过半个时辰拿解药给你,到时,你就跟他们一起行动。”

“你去?”

“怎么,不信我吗?”琴玉瞪了他一眼,“虽然我武功不如你,但我可以用另外一种办法。”

“你要用什么办法?”

“半个时辰后,你随权叔出发不就知道了?”琴玉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琴玉——”傅秋辰想要阻止,但力不从心。

琴玉走到门口,停了下来,“记住,不准再用调心大法,再用你会死的。有些事,就让别人为你分担一下吧!怎么说,徐大哥都是我这辈子唯一爱的人,我也想为他做点事,你就当我是为了徐大哥,好吗?”

暗秋辰沉默了。

琴玉回过身,朝傅秋辰笑了一下,“你也不要这么担心,我当然不会让自己有事。因为我还不想死啊,你当然也不能死。苏映伶已经离开太原了,不过,她说,如果我碰到傅秋辰,就让我告诉他,那份休书她已经撕了,她永远都是傅秋辰的妻子。如果傅秋辰想要一个真正爱上他的妻子,那么就活着来见她。她有话要亲自对她的丈夫说。”

暗秋辰呆呆地怔在那里,“她去哪里了?”

琴玉别开了眼,“我不知道。”

暗秋辰掩着唇低声咳嗽。

琴玉深吸了口气,抬起头,“如果你想见她,首先要好好照顾自己,知不知道?若是你现在这副样子被她看到,她一定会哭。”

暗秋辰苦笑,“她才不会为我——”

“她会。”琴玉打断了傅秋辰的话,“她昨夜离开前就哭了。不是为了徐大哥,是为了她的丈夫。”

“她——”傅秋辰怔住了。

“你若不信,等这场仗打完,你自己亲自去问。”丢下话,也不理会错愕的傅秋辰,琴玉急急跑出了房间。

还未走出多远,身后响起了一道轻柔的叹息声——

“琴玉,我昨夜哪里有哭?”

琴玉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着身后那名雅致女子,唇角一勾,“你哭了,你在心底哭的,我看见了。”

苏映伶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琴玉的身边。

“走吧,我们出发。”

琴玉忽然低低说了一句:“映伶,其实爱上一个人都是发生在不知不觉间,很多人甚至这辈子都分不清自己真正爱的人是谁?而有些人等到醒悟的时候,已经不可自拔了。当年你因为种种顾虑,而没有和徐大哥真正开始,而现在,你为了傅秋辰,已经在不顾一切了,你自己没发觉吗?”

苏映伶微微一怔。

“你怕失去他,所以,才以身代之。”

苏映伶笑了,“也许吧!我不知道是不是真正爱上他了,但我是真的不想再失去他——”

“走吧!”琴玉拉起了苏映伶的手,笑容灿烂,“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是我的情敌。徐大哥,即使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也只属于我一个人。”

“嗯。”苏映伶轻点了点头。

这时身后响起了另一道声音:“少夫人,容江不是说过吗?如果少爷不在你身边,那我就要替少爷保护你。”

苏映伶错愕地回过头,看见了容江那张熟悉的笑脸。

马车在雪地上慢慢地行驶着,留下了深浅不一的车痕。

苏映伶掀开了帘子,探头往外望去,寒意顿时扑面而来。

这是一条寂静的郊外小道。此时雪已停,铺天盖地的寒雪几乎淹没了整片天地,举目望去,除了苍茫的白色,几乎什么也没有。

“不知道这个冬天什么时候才会过去?”苏映伶轻轻叹了一口气。现在已是正月,太原受金兵围困已半月有余,这一次夺粮之战虽危险,却也是势在必行。

如今国难当头,原本以为自己除了裱画什么也做不了,没想到这一次让她做到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映伶,其实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身后响起了琴玉担忧的声音,苏映伶回过头,朝琴玉淡淡一笑,然后轻摇了摇头,目光落到了马车上堆满的那些古画上。

《洛神赋图卷》、《簪花仕女图》、《潇湘图》……苏映伶记得这些画,她曾在琴玉的玄墨阁里看见过。

罢才琴玉将这些画搬出来的时候,她微微吃了一惊,没想到琴玉将这些画从云镇都带了出来。

随手拿起《洛神赋图卷》,苏映伶细细地观赏着。这幅画是东晋名画家顾恺之的代表之作,以曹植的《洛神赋》为题材,描述了曹植渡洛水,与洛水女神从相遇,到恋爱,到分离的动人爱情故事。画卷分为四段,从最初的相遇到最后的辞别,画家将人物的神韵与风姿表达得惟妙惟肖。

“这画虽然画得好,可惜是一个悲剧故事。”也许是想起了徐子皓,琴玉的脸上流露出了淡淡的哀伤。

“琴玉——”苏映伶原想说些劝慰的话,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此时此刻,无论是什么话都显多余的吧?

琴玉一敛脸上的哀伤,“我没事。只是突然有感而发。不过呢,这个曹植虽然最终没能跟洛水女神在一起,但毕竟曾经相爱过。”

苏映伶轻叹。

琴玉却笑了,转移了话题:“这画我可是花了很大心思装裱的。”

苏映伶低头一看。《洛神赋图卷》属于长卷轴画,所以琴玉用了手卷的品式。不论是天头、副隔水、前隔水、绢边、引首……直到拖尾,看得出来琴玉确实花费了大把的心思。

“云镇那一战,很多字画都被毁了,我能捡回的,也就这些了。”琴玉轻叹了口气,其实原本并不爱画的她,最初时只是为了徐子皓而逼着自己爱画、裱画,但时间长了,她也对这些字画产生了感情。每当她裱完一幅画,看着焕然一新的古画作品,心底也会升起一丝淡淡的成就感。

“但这一幅,我修不好。”

琴玉从身后拿出了一幅苏映伶熟悉万分的古画作品——《五牛图》。画上染着血迹,画心部分也破了数个小洞,而最为糟糕的是,画卷的左侧严重撕裂。

“我想这幅画只有你这个高手能修复了。”琴玉将画递到了苏映伶面前。

苏映伶伸手接过,神色复杂。

这幅画是徐大哥最后留下的东西。离开云镇的时候走得匆忙,他们也没办法顾及到这幅画,没想到现在竟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需要修复这副画心,怕要相当的时间和精力。苏映伶看着画心上那点点鲜血的血迹——这是徐大哥的血。

心中微微一痛,抬起头时,她发现琴玉正怔然看着画出神,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不由暗暗下了决定。

“等这场战争平息,我可以试试。”

“嗯。”琴玉点头,淡淡地道,“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她细细地撒在每一幅画卷上,抬起头,她朝苏映伶一笑,“映伶,现在你可不要碰这些画了。”

“嗯。”苏映伶点头,放下《五牛图》,看着琴玉在上面散上粉末。

就在这时,车外传来“吁”的一声,容江强行勒住了马车,停了下来。

琴玉和苏映伶互望了一眼。

外面响起了一片杂乱的马蹄声,苏映伶和琴玉同时掀开了车帘子。

马车已经被一阵金人轻骑兵包围,就在那队骑兵之后,一车又一车的粮草一路排过去。这原本在苏映伶和琴玉的预料之内。然而,当她们的目光落到为首的一名军官身上时,苏映伶的脸色却微微变了变。

“兀真?”

听到这个名字,琴玉的神色也变了。

那日云镇一战,她并没有与兀真真正碰面,而后来在断屿山发生的事,虽然她也没有亲自经历,但她已将这个名字牢牢记在了心底。

是眼前这个男人杀死了徐大哥!

紧紧盯着兀真,琴玉的眼中几乎要燃烧起火焰。

“没想竟会在这里遇到傅少夫人。”兀真如鹰般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苏映伶。

“你要干什么?”容江伸臂一拦,挡在了苏映伶的面前。

“傅秋辰竟然不在?!”兀真冷冷一笑,“上次他送我的那份大礼,我还一直没有机会还给他。”想起那日,他为了解毒千辛万苦地赶到傅秋辰所说的解毒场所,结果,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活灵泉。他竟又被那个傅秋辰狠狠摆了一道。幸好最后他靠着自己深厚的内功解去了剧毒,但也让他卧床好一阵子。如果不是紧接着南下攻宋,他势必会回苏州铲平了傅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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