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卖因缘 第3章(2)
作者:沈寒晴

“现下咱们说说你的问题。”辛梓修突然转身,拉过张凳子坐下,看着板儿。

板儿骇了一跳,“我有什么问题?”他没犯什么错啊,做什么突然变脸吓人?

“说说你这张嘴。”辛梓修点头示意他坐,然后才道,“你今天说的哪一句话,最不该说?”

这个……好像他说过很多乱七八糟没用又古怪的话,谁知道哪句最不该说?看到二掌柜愈加严正的眼神,他咳了一声,“那个,想到了。”卖到花楼那句嘛。

辛梓修确定他想到了,颔了下首,“你以前说别的也就算了,这句,你知道有多凶险吗?若是换成性情狠厉暴躁之人,因为这一句话便能立刻要了你的性命。到时只怕我相救也来不及。”

哪有那么严重?板儿暗暗不服,待看到二掌柜认真严肃的眼神,有些觉得慎重起来,难道是真的?突然他跳起来。

“爷,你不会和她动手了吧?”

“没有。”他淡淡否认,“只差一点儿。她的武功应该很高。”他想到了那坠落一地的残红。

板儿赶紧上下打量主子,确定他衣服没有与人动过手的痕迹,身上更不像有伤,那就好。否则他今天罪过大了。

“我跟她的事与你无关。”辛梓修知道他可能有点误解,“但你说那句话确实不该。”

“唉。”现在二掌柜说什么他都认。不管怎样,差点打起来他却没在身边,只这一项他就够没用的。

“你这家伙!我又没怪你,以后别再乱说就是了。”辛梓修笑开,他现在的表情像欠了几千两的外债,“以后就算是单纯的生意对象,你也不可乱说,对方心里存了芥蒂,于我方总是不利。还是善交人众为好。”

“唉。”他再点头。

他如此乖巧,辛梓修倒没有教训他的兴致了,挥挥手让他去吧,但愿他心里和嘴里一样记得。

起身拨动琴弦,清音雅正,散韵流动,他似乎隐隐约约想起些什么。“等等。”

“爷?”板儿在门口定住身形,还有什么吩咐?

他沉吟片刻,再度摆手,“去吧。”他还把握不准,看看再说。

齐家新收购的粮号,经过整治后重新开张。

喧闹了一早上,到中午时道贺和纯看热闹的人流渐渐退去,剩下便是偶尔来买粮的顾客。

对面一间酒楼的二楼,有人包下了整层雅间,偌大的地方,只摆了一张桌子,一壶酒、几样小菜,还有两位兴致盎然望着楼下风景的年轻公子。

正是女扮男装的齐幽容和小鹿。

齐幽容左手执着一把素面纸扇,右手端起酒杯缓缓浅啜,眼神中含着一丝兴味、一丝好笑,还有更多的意味深长。

粮号大门进来一名红衫子的女子,她垂着头,似有些害羞。

却感兴趣地左看右看,好像没来过一样。

“姑娘,你要买些什么?”粮号的伙计赶忙上前询问。

红衣女子抬头冲他笑了下,明眸浅笑,颇有几分动人滋味。“我要买白米。”姑娘的声音浅浅细细的,伸出一根白女敕手指,“一斗。”

伙计恍了下神,然后才反应过来,“好咧,白米一斗!”他赶快用木斗量米,难得开业第一天,就有这么出色的姑娘上门。

米量好了,放进姑娘带来的布袋内。姑娘伸手进去模了模。

很快她眨了下眼,垮下脸道,“错了。”

“错了?”伙计掀开布袋看了看,“没错啊,白米一斗。”

“买错了。”姑娘难过的小声说,好像做错了事,“应该是买黄米一斗,我记错了。”

“啊,没关系,我再帮你换就是了!”伙计立刻勤快地把米倒回原处,齐家粮号的人就是要有这种服务态度,顾客买错了没关系,再换过嘛!

快手快脚地量好黄米,放进布袋,“姑娘,米资四文。”他递过袋子。

泵娘再伸手进去模了模,又垮下脸,“又错了。”她垂下脸,声音压得好低,“我不是要买米,是要买豆子。记错了。”

“啊?又错了啊?”伙计愣了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再把黄米倒回去,“那,姑娘,这次你要买什么,想好了哦。”

泵娘低着头,很认真地想,还伸出两只手比来比去。难道是有些呆傻的姑娘?伙计遗憾地想,枉费了这么漂亮。

泵娘想了好久,抬起头,“我想好了。”她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之色,“我要赤豆,一斗。”她顿了顿,“还有绿豆。”

“这次想好了?”伙计仔细问着,见她点头,才去量豆子,“赤豆一斗。”倒进布袋,“绿豆一斗。咦?姑娘,你的另一只袋子呢?”只有一只袋子怎么装两种豆子?

“错了。”姑娘哀怨地瞅着他,“你量错了。不是赤豆一斗,绿豆一斗;是赤豆和绿豆一共一斗。”她一手比着两根手指,另一手比着一根手指。

“一共一斗?”伙计垮下脸,这怎么卖啊?“姑娘,赤豆和绿豆不同价,不能一起卖啊。”

“能。”姑娘点头,睁着诚肯的眼睛瞅着他,“我教你卖。”她示意他把一斗绿豆也装进袋子,伸手进去搅一搅,再把整只布袋交给他,让他晃一晃。“赤豆一斗十二文,绿豆一斗十八文。一样一半,十五文。”

咦,她怎么比他知道的还清楚?伙计眨了眨眼。

“好了。”姑娘再示意他把赤豆加绿豆倒回原来的量斗一半去,“这一半是你的,这一半是我的。十五文。”姑娘羞涩地笑了下。

“我……我……我……”伙计看着那一整斗赤豆加绿豆,这让他怎么卖啊?他要这种双色豆做什么?

“不行啊?”姑娘突然很伤心,眼泪仿佛都要流出来了,怯怯推回布袋,“那我不要了,全还给你。我还是要白米,白米一斗五文。给你钱。”她摊开手,上面有五枚铜钱。

伙计手指抖抖抖,指着布袋,“这个也还给我?”他要这么多双色豆做什么?半夜睡不着觉数豆子吗?还是熬双色粥?

“给她换。”清朗的声音由身后传来。他转回身,认出是当家的二掌柜。

“可是这个……”他指着那一袋加一斗的双色豆,这个他应该倒回赤豆?还是绿豆?

“那个先放在一边。给她换,别让客人等久了。”辛梓修温声交待。

“是。”伙计在心里哭泣,今晚他注定要玩分豆子过夜了。

红衣姑娘低垂的头在听到那道声音时抬起,看清由后堂走出的人,眼神乍然灿亮,嘴角一勾,下一刻朝他扑过去,“相公!”她抱着辛梓修大腿喊道。

什么?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不敢置信地掏了掏耳朵,她刚才喊了什么?

辛梓修一不留意被她扑过来,而她速度竟也极快,竟一下抱住了腿。

“相公!我找你找得好苦啊!你怎么可以丢下我这么久……”红衣女子抱着辛梓修痛哭,揪住他衣襟在脸上揉来揉去。

“你,认错人了!”辛梓修抬手推去,这搞什么?!待转头看店铺里的人,竟然每一个都站在原地看热闹,没一个动的,“看什么?还不过来帮忙!”

这个……这怎么帮忙啊?人家叫你相公耶!伙计们无措地搓了搓手。而且不是说二掌柜是姑爷吗?那这个是怎么回事?

今天运气不错哦,卖米卖出一个乐子来。

辛梓修一把推到姑娘的肩头,为那触手的感觉愣了下,反手向她颈间模去,而那姑娘一偏头改搂住他手臂,“相公你可不能不要我啊……我可怎么活啊……”

辛梓修脸色乍变,“来人!打出去!”他手卸向姑娘手肘,抬足上踢,“他是男的!”

奥?男的?!不——会——吧!

与此同时,那红衣之人回切他手臂,侧步旋身而起躲过他踢腿,两人错身时向他怀里掏了一把,辛梓修沉脸挥掌拍向他头顶,红衣人迅即移步,变指点向他腋下,辛梓修再翻掌斩他颈侧。顷刻之间,两人便已打了起来。

店里的人全看傻了眼,这情节转换也太快了点吧?比说书的故事还热闹。

由后堂跑出的板儿最先反应过来,“二掌柜,接剑!”一柄如水长剑掷过来。

红衣男子抽过柜台上的空布袋,率先抢上,布袋裹住剑锋扬手朝上一挥,“铮”的一声,长剑插于屋顶长梁之上,剑身没入一半,反手布袋再抽向辛梓修。

辛梓修边接招边下令,“愣着干什么?快护着顾客出去,关门!”

店铺里的伙计才想起反应,各自行动,关上门后有会功夫的便抄了家伙跃跃欲试,板儿正想来帮忙,红衣男子看清他位置,一扬手,五枚铜钱朝他打过去。

板儿狼狈闪避,只躲过一枚,挨了四下,一转眼发现红衣男子竟舍了二掌柜,逼退他后,朝自己打过来,接着就是布袋神鞭劈头盖脸一顿乱抽。喂,他招谁惹谁了?

辛梓修疾前驰救,拍掌印向那男子后心,男子旋身后仰飞足踢他心口,同时单足在地轻点向窗口直飞而去,飞抵窗口竟又凭空折身上翻,消失。

消失得太快,出乎所有人意料。

“好俊的轻功。”品评的声音自后堂口传来。辛梓修转首去看,是何掌柜,手执一柄长剑,赞赏地望向窗口方向。

“您怎么才来!”板儿打量遍店内每一个人,发现准都没事,只有他被打得满头包。

“我哪里知道要打架?只是出去一会儿,就成这样了,我已经尽力赶回来了。”何掌柜捋着短髯微笑,随后敛容执剑抱拳,“二掌柜恕罪,没赶得及。”

“无碍。”辛梓修点了下头,他本人也没太认真去打,否则他腰间就扣着从不离身的软剑,哪里需要板儿递剑?他只是在思量这人的来历,凝神将刚才的过程对话再细想一遍,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何掌柜见他在那里费脑子,环视一遍店里被砸飞打翻的东西,笑道,“老刘,你又有活儿了!”

他的身后,是红着脸,刚刚跑进来的粮号刘掌柜。开业第一天,真壮观哪!

“啪”的一下合上折扇,齐幽容看向由屏风后走出来的人。

“急着换衣服干什么?也让姐姐看看你穿女装什么样。”她笑道。

“其实穿女装也不打紧,反正我穿什么都好看。”齐天傲不改自恋本性,模了模自己的脸,“不过女人的头发太麻烦了。”如今他换了一件月白长袍,因为未成年没有束发,长发只以同色丝带在后面绑了下,自有一番少年人的出尘俊逸。

“是,我家傲弟本来就美。”齐幽容难得称赞他,不正经地以折扇托向他下颌。

齐天傲拨开扇子,轻蔑地瞥她一眼,哼,她终于也承认了吧!他如果同是女子,一定不比她差。

齐幽容暗笑,不打碎他小孩子的美好幻想。持箸为弟弟夹上一箸菜,发现这小子竟然模向酒壶。

“喂,你小孩子喝什么酒?小鹿,去给大少爷叫一碗冰糖莲子汤。”

“冰糖莲子汤吗?”正在后面收拾衣服的小鹿从屏风后伸出头,笑眯眯问,“好的。”

“我不要我不要!谁要那种玩意儿!”齐天傲慌忙摆手,“你当我是三弟吗?”

齐幽容微笑,朝小鹿摇了下头,由着他去模酒壶,“事先说好了,你如果喝多了惹事,小心我打死你。”

齐天傲嘀嘀咕咕念叨句什么。一杯花酿入月复,抬头问道:“姐,你知道教他功夫的师父是谁吗?”那个他,自然是指辛梓修。

“知道。是爹。”齐幽容抖开折扇轻摇,“爹说他颇有天分,又肯用功,若不是开蒙晚了成就不比你差。你该不是伤他了吧?”她灼热的眼神盯向弟弟。

“我哪敢呀!”他撇撇嘴,既是他姐的“心上人”,又是他爹的爱徒,他又不是找扁。“他好狠呢,我不过在他怀里模了把,大概是模到什么重要东西,他竟然想一掌拍死我。”

“他当然狠,对谁都狠,只不过平时看不出来罢了。”齐幽容眼帘微垂,语调轻缓。

一只手过来探向她腰间,她扇柄疾向下点那只手腕,抬腿连人带凳子一起踢飞,“找死!”

“我看看你身上是不是也有不能模的东西。”齐天傲旋身坠下凳子坐稳,笑嘻嘻道。

“你尽避再来模试试。”齐幽容挑眉淡看他。

“不玩了。”他嘿嘿笑,拖着凳子过来乖乖坐好,然后自袖子中倒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米,“给,你要的东西。都是米和豆子,有什么好看的?”

“我只让你拿白米,你偷这么多干什么?”齐幽容伸手捻起桌上的米粒。

“回家熬粥啊!”他偷笑,想起那两斗双色豆就觉得好玩,八成他们现在集体都在拣豆子呢吧?唔,不过他还没用更绝的,下次如果有机会就玩八宝粥。“如何?你找到想要的答案了吗?”

“大少爷,您也会偷东西呀?您这是无师自通?还是天赋异禀呀?”小鹿端着托盘走上来,上面放着水晶虾饺和四色烧麦。

“我是天纵奇才!”他快手抢过,演了半天戏,饿死他了。“小鹿,你觉得我刚才戏演得怎么样?”

小鹿眨巴着眼睛托腮,眼神好梦幻,“开始看着还不错耶,可是后来辛爷关门打狗,就看不到了呢。”

“关门打什么?”齐天傲差点被烧麦噎死,扔下筷子,用力砸着胸口。不能活了,连他姐的丫鬟都变这么刻薄!

“这不是原来的米。果然和我想的一样。”齐幽容淡淡开口,摊开手上的白米到弟弟面前,“这是和其它齐家米铺卖的相同的米,今年早稻还未熟,这去年的晚稻就是最新的米。但是原来那三间粮号收购时至少被官府抄没已有半年,粮仓中是上一季的陈米。”

“所以?”齐天傲扬眉,“他把原来那几千石粮食变去哪里了?”

“卖了。”齐幽容执起酒杯浅啜,眼眸中含着浅浅的笑,“陈米在扬州不值钱,因为这里临近江南米乡,米价本就贱。将陈米装船沿长江而上至荆湖之地,那里地广而少有人种稻,陈米也可以卖个不错的价钱。再将船在回程时装上当地多产的赤豆、粟米,一来一回所赚的不只三千两。这是最短途又快的办法。”

“我其实挺同情他,无缘无故不知道为了几百年前的陈年往事被你玩。”齐天傲继续吃他的点心,哎,幸好现在不用他操心生意的事,清闲一年算一年。

齐幽容放下掌中的米起身行至窗口,望向楼下煕攘的人流,“这一局就算他解了。不过如果他有心图谋,多花些心力,他可以让那三间粮号每年都所值在九千两以上。就看他能不能想到了。”

“反正你能想到就行了。”继续吃的声音,“下一局咱们玩什么?”

“玩逃跑。”她突然笑,“傲弟,别人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你是偷米成了,却被人揪住了鸡尾巴。”折扇指向楼下方向。

仔细聆听,酒楼一楼竟隐约传来刚被他们设计那个人的声音,似乎是在询问。

“看来他是盯上和齐家有关的产业了。”齐幽容笑,离揭开谜底不远了。率先走向对面背街的窗口,纵身跳下。可惜她还想玩久一点。

“喂,你还吃!”齐天傲看到姐姐先跑了才想到该溜,拎起忙着吃的小鹿,管她有没有准备,从窗口扔出去。自己迈出一条腿,然后又返身折回来抄起烧麦和虾饺盘子,平飞出去。

回家再等做饭得好久呢。

辛梓修找上楼时雅间空无一人,只余残留的酒菜,还有散落桌上的各色米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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