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见大侠不癫狂 楔子
作者:赖刁刁

人生的小十七年中,薛飞一直纠结于四个字:投、错、了、胎。

这么说各位看官可能就不明白了。要知道薛飞的爹是凤阳城有名的大善人薛员外,这薛飞从小饼的就是大少爷的日子,吃香的喝辣的,拿咱们今天的话儿来说简直就是“小康生活”。就这样糖水里的日子,这薛飞还嫌弃?那他难道想当皇太子不成?

嗳嗳,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咱们年方十七的薛飞薛公子,绝对不是贪图荣华富贵的主儿。他不想当公子,他也不想当皇太子,他想当的是——

薛、大、侠。

您见过哪个大侠是生在地主家的吗?您见过哪个大侠是高床暖枕的吗?你见过哪个大侠一天三顿都有五花肉吃的吗?

所以,他郁闷,他哀怨,他纠结,他觉得人生最大的痛苦,在于投错了胎,不该投到有钱人家。

终于,在人生的第十七个年头,咱们的薛飞薛公子鼓足勇气,毅然抛弃了每餐都有五花肉的生活,走上了漫漫江湖路。

江湖在哪里?这是一个被前辈们探索了无数次的命题。咱们的薛飞薛公子可不想拾人牙慧吃人家嚼过的馍馍。聪明睿智如他,一眼就看穿了事态的重点:要入江湖成名成家,首先要会武功。

换句话说,咱们的薛少侠现在还是个一点武功都没有的小虾,就算找着了江湖,也是给人一击必杀的命。

要学武功,自然要找名师。薛小虾背着包袱满大街转悠,也没看到什么能人异士。

在给抓着“铁口直断”旗子的算命先生两锭银子之后,算命先生一手抹着下巴上的胡子笑得异常温和,“这位公子,只需一路东行,定能得偿所愿。”

于是薛飞当真就背着行李一路东行去了,临走还逮着人家算命先生的手猛摇,“多谢您啊!多谢您指点!”

至于很久之后当薛飞认识了楚青,再当楚青转述某个西洋朋友的话,告诉薛飞“地球是圆的再加上地球是一直自转的所以一路东行是会有偏移的所以最终一路向东是能绕遍整个地球的”的时候,薛飞薛少侠还特鄙视地瞥去一眼,啧!这个没信仰的。

那些都是后话了。总而言之,薛飞是异常感激那个算命先生,因为先生说得没错,他一路冲着东方的红日走下去,的确是得偿所愿找到了师父。

那时候正值晚膳,薛飞闻着米饭的香味儿,一路冲着那咸蛋黄一般红灿灿的太阳走下去。走到太阳落山就休息一会儿,第二天一大早再冲着太阳的方向继续走下去,就这么走了三天三夜,翻过两座小山绕过一片大湖,薛飞终于看见一个人。

斑人。

您见过谁一个人什么也不干就站在山顶吹冷风的吗?您见过谁大夏天披着斗篷裹着皮草的吗?您见过谁腰上挂骷髅充野性手里还拿笛子充风雅的吗?您见过谁一张脸青得好像是义庄里的躺尸但手脚都还能活动的吗?

所以,只需要一眼,薛飞立刻就确定了,这绝对是高手,而且一定是世外高手高高手!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薛飞背着包袱冲上山头,伴随着一声绵长而悠远的“师父”,他五体投地将十锭黄金捧在高手的面前,“师父!请您收我为徒吧!这是学费!”

斑手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再一下。一张冷脸显得更青了。

薛飞虔诚地抬起头,用满是水光的黑亮的大眼望向未来的师父,满眼闪烁出期待的星光。

斑手冷冷“哼”了一声。

下一刻,薛飞忽然觉得手上一轻,瞪大了眼望过去,只见捧在托盘上的十锭黄金全部化成了金粉。

风一吹,金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随风散去了。

“师父!”薛飞感动地扑上高手的大腿,“收了学费,您这就是答应收我为徒了?多谢您,多谢师父啊——”

斑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再一下。紧接着,又是一阵轻风拂过。薛飞诧异地望着空荡荡的手,咦?刚才还抱着师父的裤管呢,怎么现在……啊!他明白了!师父不仅是高人,还是仙人!这就似乎传说中的御风而去啊啊啊!

薛飞继续虔诚地跪在山顶上等他的高手师父,这一等又是三天三夜。坚信着“这一定是师父的考验”的薛飞,跪到腿肚子直打软,跪到眼睛发花,终于跪到了高手师父的再临。

伸手去抓裤管,没抓着。呈现蚊香眼状的薛飞,咧嘴冲高手师父笑,“咦,师父啊,您怎么有四条腿啊?不愧是高手……高……手……高……”

两眼一翻,咱们虔诚忠心耿耿且善良单纯的薛飞薛少侠,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不知昏了多久,当薛飞模模糊糊地动了动眼皮子,就听见一个冷冰冰恶狠狠的声音:“既然醒了,就滚出去。”

啊!丙然是高手,他还没出声呢,高手师父就知道他醒了!薛飞的敬仰之情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他挣扎着睁开眼,就见头顶上是茅草搭的棚子。

哦!多么朴素的茅草!哦!多么简朴的棚子!这这这这,这简直跟传说中的高手大侠的品味一模一样啊!

为这样艰苦朴素的大侠风格,薛飞感动得几乎痛哭流涕,好容易动了动嘴皮张嘴,“师……父……”

“我说了,我不收……”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薛飞一拜!”

斑手师父的眼角再度抽搐,抽搐。原本脸色就青,这下子青筋一根根地鼓出来,脑门上开满了十字路口。半晌之后,他叹出一口气来,“你姓薛?”

“嗯!”薛飞激动万分,“徒儿姓薛单名一个飞字凤阳人士今年年方十七品行端正素行良好……”

“闭嘴!”

斑手师父一个指令,薛飞立马一个动作——捂嘴。

脸色发青的高手师父冷冷瞥过来,“以后不许喊我‘师父’。”

薛飞捂着嘴的手,放开一小条儿小缝儿,“师父,那怎么称呼您?”

说完又把嘴给捂严实了。

青面高手冷眼以对,“……吴子风。”

小缝儿,“那喊您吴师父?”

“……”冷眼。

小缝儿,“也对,喊姓太生疏。那就……子风师父?”

“……”眼角抽搐。

小缝儿,“啊,这样会不会太没大没小。呃,那就……吴子风师父?”

青筋,青筋,青筋。

青面高手吴子风终于忍无可忍地掀桌了,“靠!你到底是听不听得懂人话啊?我让你不许喊师父!”

小缝儿,“是啊……我喊的不是‘师父’,是‘吴子风师父’。”

如此这般,就在薛飞“吴子风师父好厉害!棚子都能掀翻”的感慨声中,他终于找到了人生中的唯一一位师父。

对于这段拜师经历,薛飞一直坚定地相信着,无论是跋山涉水还是跪地三天又或者是后来的掀桌拆房,都是吴子风师父的试炼。吴子风师父一定是被他的诚心所打动,所以才收他为徒。

然而,很久之后,听墙角的薛飞听见了吴子风师父和二师傅的对话,具体情况如下——

“为何收人金银?”二师傅在喝梅花茶。

“靠!我哪里收他钱了?我那是让他看明白,再烦我,下场就像那些金条一样!谁晓得这死小子连暗示都看不懂!”

“可你没下手。”二师傅的声音冷冷清清的,就像冰镇的梅花茶,好听。

“……”吴子风师父在“咕嘟咕嘟”地灌酒,“我……我那是就当养条狗儿了。”

薛飞蹲在窗子底下,泪流三千行。啊——吴子风师父啊——你知不知道,你可怜的徒儿薛飞,少年心碎成一片片了啊——

“嘴硬。”二师傅的声音里有笑意。

“喂!我嘴硬?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嘴硬?”

“嘴硬不用看,是听的,”二师傅喝了一口茶,“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好半晌,吴子风师父把酒坛子“咣当”一声扔出窗外来,“因为……他说他姓薛。”

薛飞继续蹲墙角,泪流满面。原、原来我只是爱屋及乌顺带的啊……

就在薛飞默默地吸着鼻子的时候,屋里传来吴子风师父恶狠狠的喊声:“死小表!进来拿酒!”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薛飞立马起立立正一路小跑到酒架子那边拿酒再奔进屋子送酒。

接过酒坛,吴子风师父斜来一个白眼,“敢听墙角?!傍我蹲马步去!”

薛飞“啊”的一声,也不敢说“不”,只是转头就抽抽鼻子望向桌边的另一人,哀怨地喊了声:“二师傅……”

二师傅薛无名,是吴子风师父的好友,也是个高手高手高高高手——更高的是,襥得谁也看不起的吴子风师父,最听二师傅的话。

薛无名没说话,只是喝了一口茶。薛飞赶紧端起茶壶帮忙添茶。

就见二师傅微微扬起唇角,“为何要他蹲马步?”

“因为老子生气。”吴子风师父的眼角开始抽。

“为何要生气?”二师傅在笑。

“因为他听墙角。”吴子风师父的嘴角也开始抽。

“为何要听墙角?”二师傅还在笑。

“靠!听墙角的又不是我!你去问他!”

丙然,吴子风师父又掀桌了。

一边扶起断了三条腿的桌子,一边收拾起打碎的茶杯和茶壶,薛飞望着吴子风师父和二师傅步出屋外趁着月色散步消食的背影,哀怨地泪流满面。

虽然不用蹲马步,可是钉桌子腿儿还得垫成一样高更麻烦啊!师父,就算您养条小狈儿,也不能用来虐待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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