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堂的,好水! 第六章
作者:绿乔

清晨的阳光映耀着她的眼睑,曲施施睁开双眸,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身子又酸又疼,却有一种奇妙的变化悄悄产生,脸红地忆起昨夜的情景,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已经从一个青涩的少女变成被人爱过的成熟女子,她把头埋在枕问,偷偷地笑。

但耳际忽然传来的一个声音却如雷电般击中了她。

“妳怎么在这儿?!”庄康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猛地弹跳而起,震惊地注视着她。

“我……”她的笑容凝固,回头对上他惊讶的神情,连忙用被褥裹着赤果的身子,退缩到床的一角。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他一定误会了,以为她是水性杨花、勾三搭四的女人。其实她本来打算在天亮之前就悄悄离开,但昨夜实在是被他折腾得太累了,以至于睡过了头。

“昨天晚上跟我在一起的是妳?”他难以置信地问。

这个家伙脑子坏掉了吗?怎么可以问这样愚蠢而无情的问题?他醉酒的时候可以把她误认为瑶池,可现在酒醒了,清清楚楚地看到她赤身躺在他身边,难道还抱有幻想?

她咬了咬唇,低下头去不予回答。

“曲姑娘,妳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以为他上一句话已经够伤人了,谁料,接下来的一句,更加残酷。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愕然抬起水盈盈的眸子,她不敢确定这话真的出自他之口。

笨蛋,她这样做当然是因为喜欢他。

“曲姑娘,妳不是曾经说过妳有深爱的人吗?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虽然我昨晚醉了神志不清,但妳大可以把我推开,甚至可以叫人。”

她为什么没有反抗,反而半推半就地屈服?虽然酒醉,但他仍清楚地记得当时她炽热的回应。

“那么庄少主以为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她忽然凄然地轻笑了一下,尖锐地问。

“我不知道,”他摇头,“在姊妹坡遇到曲姑娘的时候,妳做的事就常常令我费解,庄某不敢胡乱猜测,但心里一直觉得很奇怪。”

她该怎样向他解释呢?说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暗恋他,立志非他不嫁,使尽了所有手段,只为了接近他?

他会相信吗?就算相信,也会觉得她心机深沉,可怕致极吧?

何况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太气人了!

好歹她也是把宝贵初夜奉献给他的人,无论他爱不爱她,也该对她体贴一些吧?怎么能满月复狐疑,问这问那,彷佛她在害他似的?

再说了,昨夜又不是她有意勾引他的,是他强迫自己在先,虽然她不该那样半推半就地顺从,但好歹他也算占了便宜吧?天底下哪有人占了便宜还这么唠唠叨叨,彷佛吃了亏似的!

一阵无明火自她心底窜起,她霎时陶前起伏激动得难以自抑。

“因为你是大名鼎鼎的风扬镖局少主,所以我想尝一尝跟你在一起是什么滋味。”气愤之余,她故意做出轻佻的模样,狐媚地笑着,“倘若你就此喜欢上我,娶我当风扬镖局少女乃女乃,那将来的日子当然要比我待在乡下一间小客栈要强得多了;倘若你不喜欢我,为了掩盖丑闻,给我一笔钱做为补偿,那样也不错。”

他满眼难以置信,“曲姑娘,妳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怎么会开玩笑呢?”她轻哼,“难道庄少主你还能为我昨夜奇怪的行为找出另一个合理的解释吗?难道我有那么傻,白白把自己当礼物奉送给你?要嘛娶我,要嘛给钱,你自己选择吧!”

稍稍扭过头去,不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泪光,她故意从容地穿上衣衫,踱到他的镜子前,用他的梳子梳理自己的长发,一副她已经习惯了在男人面前宽衣解带、梳妆打扮的样子,像个情场老手。

“曲姑娘……”庄康的语气有一丝失落,“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她仰头大笑,“庄少主也算行走江湖多年了,怎么还会这么幼稚,以为我们是朋友?告诉你实话吧,从你踏入姊妹坡的那一天,我就盯上你了,我帮你也是为了能从中获得利益。”

“什么?!”他错愕地盯着镜子里她那扭曲的笑脸,久久不能言语。

的确,一开始他就怀疑过她的动机,也怀疑过他们后来的相逢是否真是一次次偶遇,但她言谈之间神情如此磊落,她的态度一向那样大方,久而久之他的疑虑渐渐消失,从心底把她当成了一个朋友。

然而她却骤然把这份信任和友谊当着他的面毫不留情地摧毁了,虽然这份友谊存在的时间不长,但他却发现,这一刻,他竟有些依依不舍。

“那么曲姑娘妳喜欢的那个人呢?”他低声问,“妳这样做,他会怎么想?”

笨蛋,那个人就是你呀!

但她不能告诉他,他已经怀疑她了,说出那样的傻话,只会让他更加怀疑她。

于是她抚发轻笑,“哦,那个人呀,跟荣华富贵比起来,他又算得了什么呢?何况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我为他付出了这么多,已经够了。”

是啊,得到了他的一夜,对她而言已经够了,就算此刻两人反目成仇,永不相见,她也知足了。

“怎么样,你考虑好了吗?”她丝毫不让他对自己留有一点美好的印象,要决裂便决裂得彻底,“娶我还是给钱?”

曾经,他差一点就把她当成红颜知己了,她的美丽。从容、气度还有那言谈间的智慧,让他觉得跟她在一起是件赏心悦目的事。但此刻,简直看不出来她跟平常的她是同一个人。

“听江湖上的人说,曲姑娘向来能在男人中游刃有余,我一直不信,”庄康叹了一口气,终于回答,“但现在,我信了。”

他信了?呵,应该说她努力在他心中建立起来的美好模样,在这个春光明媚的早晨,彻底粉碎了吧?

或许她不该赌气这样做,或许她该趁这个机会把多年来对他的痴情倾吐出来,但她一向那样倔强、那样矜持,做为一个暗恋他的女孩子,她可以付出全部,却惟独要保留这份尊严。

庄康很少独自欣赏花园中的美景,但这一次却例外。

连日以来,发生了太多让他的心情跌宕起伏的事,让他不得不找个清静的地方,抚平心中的烦闷。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倒楣的事会让他遇上,为什么这世间的女子彷佛联合起来似的,忽然同时向他发难?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或许,他做错的就是错爱了一个女子,而错待了另一个女子。

但奇怪的是,这两日来他脑海里不停浮现的,竟是那个他错待的女子,其实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夜是她的初夜,能够把自己的初夜奉献给他,证明她并非如江湖上传言的那样水性杨花,她对他也并非如她所说的那样只是谋利吧?

可她为什么要那样说?因为当时自己伤了她的心吗?她眼里倔强的光芒至今存留在他心中,久久不散。

那光芒甚至把他心中因为瑶池的离去而烙下的忧伤照得黯淡了,他不停地猜测着如谜一般的她,几乎忘记了原本的伤心。

他不得不承认,当一个女子与自己有了肌肤之亲后,感觉就变得不同了,从前不在意的,现在由不得他不在意。

他一向自认是个负责任的男人,既然已经与对方有了一夜之情,他便打算娶她,就算她心如蛇蝎,就算她真的居心叵测,他也会认命地娶她。

这会儿,她应该在小蝶的房里吧?

他那个刁蛮任性的妹妹,从来也没有服气过谁,但不知为何,忽然对曲施施服气,甚至礼貌地称她为姊姊。

奇怪,真的很奇怪,她似乎有征服任何人的本事,如果他心中没有瑶池,可能也会被她征服。

庄康一边沉思着,一边踱着步子朝庄小蝶房中走去。

当他推门而入,却不觉得一怔。

屋里坐着两个脸上涂得黑漆漆的女人,她们靠着椅背,闭着眼睛,一副很享受,很舒服的模样,而曲施施则站在一旁,手里托着一个瓷碗,往她们的黑脸上不时沾些清水。

“哎呀,大哥,是你呀!”听见推门声,其中一个黑脸的女人睁开双眸大叫。

“哎呀,儿子,是你呀!”另一个黑脸的女人也发出声音。

“小蝶?娘亲?”庄康不可思议地盯着这两张他完全辩认不出来的脸,“妳们为何要如此?”

“嘻嘻,我们在敷脸呀!”庄夫人解释。

“敷脸?”

“对呀,用荷花塘里的泥来敷脸,是曲姊姊教我们的哦!”庄小蝶很崇拜地道。

“荷花塘里的泥?”他吃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儿子,你可不要小看这些泥巴哦!昨夜我已经敷过一次了,今天早晨起来,发现自己的皮肤变得好好,平时涂蜂蜜都没这么白净细腻!你那个没情趣的老爹,以前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今天早晨居然亲手帮我梳头呢!”庄夫人拉过曲施施的手,大力赞叹,“这可多亏了曲姑娘。曲姑娘,从前我不了解妳,对妳有无礼之处请多见谅。”

“夫人您太客气了,”曲施施谦虚道,“这种美容秘方也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因为在家乡的时候,我看到那些长年到荷花塘中模藕的人足踝都很细白,即使年过八十的老太太也是如此,我仔细想了想,才恍然大悟,原来因为她们的足踝时常浸在这种泥里,所以才会这么细白。

“于是我便在脸上试了试,果然效果不错,家中的姊妹也时常用这个来驻颜,施施明天就要离开风扬镖局了,打扰了这么久,无以为报,这个小小偏方,就当孝敬庄夫人与庄小姐的礼物吧。”

离开?庄康一怔。她不再威胁他了,打算离开?

“施施姊,妳好聪明哦!”庄小蝶挤眉弄眼,“娘亲,妳说如果谁家娶了施施姊当媳妇是不是很有福气?”

“当然了!”庄夫人用力的点头,“这么聪明,懂得用不贵的东西来美容,自然也会持家有道,谁娶了她呀,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大哥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何必打着灯笼四处找媳妇呢?眼前不就有一个了?不如叫施施姊留下吧!”庄小蝶暗示道。

“咦?这倒也是!”庄夫人受了提醒,连忙说:“不知曲姑娘家里还有什么人呢?”

“娘亲……”庄康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开口。

“庄夫人,施施家境贫寒不敢高攀。”瞥了他一眼,曲施施心儿一酸,强装笑颜推托,“再说,我还有一个残疾的小妹要照顾,京城离我家实在太远了。”

“那有何妨,把妳妹妹接来一块住,不就行了?”庄小蝶大献计谋,

“她从小在姊妹坡待惯了,来到京城会不适应的,”曲施施执意推托,搁下手中的瓷碗,欠身道:“天色不早了,施施还要收拾东西呢,暂时不能陪庄夫人和小蝶妹妹说话了。”

彷佛打定了主意一般,没有丝毫留恋,她提起裙子便往外走。

一瞬间,庄康像着了魔似的,不顾母亲与妹妹诧异的眼光,跟了出去。

她一路走着,他便一路尾随着,不知不觉来到荷花塘边,她忽然停下来,转身瞧着他。

“庄公子,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曲姑娘……”他双手微握着,觉得有些紧张,“那天真是对不住,我不该那样跟妳说话。”

占了女孩子的便宜,再怎么样也该温柔一点,不该那样追根究底的。事后当她离开他的房间,他便后悔了。

怨谁呢?只怨他太过木讷,又那样直率。

“庄公子不必自责,我引诱你在先,是我活该。”她倔强地扬起俏颜,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想过了……”他竟结巴起来,“终究是我的错,如果曲姑娘不嫌弃,这辈子就让庄某好好照顾妳吧!”

“照顾我?”他在说什么?是答应娶她吗?

彷佛耳边有闪电雷鸣,这一剎那,她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的确,盼了这么多年,她盼望的不正是这一天吗?她多么渴望能当上他的新娘与他白头偕老,永不分离,但这一刻,她竟没有丝毫欣喜,相反的,心中酸酸涩涩的。

不,他答应娶她,并非因为喜欢她,而是因为负责任,像他出身循规蹈炬的家庭,肯定认为照顾一个被自己占有的女子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她下需要这样的照顾,她要的是他爱她,像爱瑶池那样爱她,可那样的爱,他能给吗?

不,她不要他的施舍。

“真抱歉,庄公子,”她忍住胸间的起伏,低低地答,“我改变主意了,只要你给我一张银票便好,娶我就不必了。”

“为什么?”他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满脸吃惊。

“倘若我威胁着你跟我成亲,你会善待我吗?”她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当然不会,说不定将来还会虐待我呢!所以我还是拿着银子回姊妹坡去比较自在。”

“我怎么会虐待妳呢?”受了冤枉的庄康大声辩解,“我若决意娶妳,定会对妳好的!”

“那也只是表面上的好,”她摇摇头,“你的心里还是爱着那个叫瑶池的姑娘吧?”

他愕然,“妳怎么会知道?!”

“那夜你一直在叫她的名字呢!”她咬唇苦笑,“我怎么会不知道?”

铁证如山,他再也无话可说了。

庄康只觉得心中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焦急得不得了,他想解释,而她说的又似乎没有错,但事实的真相又并非与她说的一模一样,他只恨自己口笨舌笨,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真恨那些酒,那些酒让他变成了负心的人、变成了的贼!让眼前的这一切变成了左右为难的僵局。

但最该怪的还是他自己,谁让他十年如一日地爱着瑶池?谁让他酒醉之后干了荒唐事?谁让他如此坦率,不懂得甜言蜜语撒谎呢?

他的眼中闪着痛楚,侧过身去,紧紧抓住一棵树干,五指深陷进去,指甲被树木擦出血来。

那一滴一滴的血落在地下,也落在曲施施的眼里,她的心似被撞击着,破碎般的疼痛。

不,她不要他受这样的折磨,这一切不能怪他。

他从来没有说过爱她,是她主动接近他,在酒醉的那一夜勾引了他,他从来不知道她的痴情,他只是一心一意爱着青梅竹马的恋人,他有什么错?如今他肯负责任地娶她,已经算很不容易的事了,她何必还要为难他?

“庄少主,”她清了清嗓子,坚决地道:“我主意已定,你不必再多说什么了,只需给我五万两银子便行。”

轻挥着衣袖,彷佛要挥去这驱之下散的忧伤气氛,她又笑着说,“呵,五万两呀,够我花一阵子了。”

说着快步往自己的屋里走去,翩翩的衣袖像一只忧郁独舞的蝶。

庄康凝视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离开。

是呵,若给了她银票,一切似乎都已经解决了,但为何望着她离去,他的一颗心会怅然若失,像被什么东西挖了一个洞?

曲施施背着包袱,在小巷中走着。

这一天她都漫无目的地在京城中闲逛,离开了风扬镖局,姊妹坡又暂时回不去,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该去哪儿,

眼看天色已晚,她得找间客栈歇会儿才是。

“小美人!”正在寻觅客栈的招牌,忽然小巷深处窜出几个小贼,向她狰狞地笑着。

“你们想干么?好狗不拦道。”她的柳眉一挑。

“妳说我们想干么?”几个小贼步步逼近。

“是想要这个吧?”她此刻疲惫不堪,懒得与他们纠缠,只想早早打发他们了事,于是便顺手解下包袱,扔到他们面前,“拿了东西就赶快滚!”

“哟,小美人,不要这么凶嘛!”几个小贼拾起包袱,但仍贪婪地盯着她的美颜,“咱们哥们本来想劫劫财,可现在咱们还想劫个色。”

“色?”她冷笑,“我劝你们趁本姑娘还没发火之前快快离开,否则有你们好看!”

“嘻嘻,我们只是想让姑娘妳好。”几个小贼在说话之间蜂拥而上,魔爪朝她的胸部抓去。

曲施施本来不想与他们计较,但此刻迫不得已,她只好出手。

只见她飞起一腿,裙幅在夜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眨眼之间就将这群小贼踢倒在地。

“哎哟,真看不出来小娘们还有点本事!”

或许因为连日来太过伤心的缘故,元气大伤,这一腿她力度只使了三分,并未伤到那帮小贼,于是小贼们骂了骂,摇晃着又站了起来,团团把她围住。

曲施施瞪着他们,以拳护胸,站立之间却忽然隐隐感到一阵眩晕,难道是刚才那一腿损耗了她的体力,所以才会如此?

不,她要强撑下去,否则落到这群小贼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正对峙着,忽然巷口出现了一盏明灯,一个戏谑的声音道:“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好不要脸!”

“谁?”小贼们回眸,被那盏明灯照得几乎睁不开眼睛,“有本事别藏着说话!”

“我偏要藏着,你敢怎样?”对方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笑声却不断。

忽然,一阵风吹过似的,几枚银镖擦过小贼们的脸颊。

“啊--”其中一人惨声怪叫,只觉脸颊上一阵疼痛,战栗着模去,却模下一手鲜血。

其余同党见状,均大惊失色,快手抱起曲施施的包袱,跃上墙头,仓皇而去。

银票!她的银票!

曲施施顾不得许多,连忙探入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那张银票面额五万两,是庄康给她的,他留给她的惟一纪念,她不能弄丢了。

“曲姑娘。”掌灯的人飞快地向她靠近,一手扶起了她。

她抬头,迷离的眼渐渐清明,慢慢看清了他的相貌。

那张俊颜,是人都会过目不忘的,那是慕容迟。

“公子,是你呀?!”她一阵惊喜,不仅因为他在危难中救了她,更因为他是庄康的好朋友。

“曲姑娘为何独自一人行夜路?”慕容迟似乎十分吃惊。

她微微一笑,“公子又为何深夜独自一人呢?”

“呵,我去喝花酒,回家路过此地,”他指了指前面,“我家就在那条巷子里。”

她低头支吾,“我离开风扬镖局了。”

“怎么?庄康那小子对妳做了什么?”他神色一敛。

“没什么,我只是在那儿住久了,有点腻了,想到别处玩玩。”她搪塞。

“曲姑娘刚才可丢了什么?”慕容迟眼尖,睨了睨她手中的银票,“看来,丢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呵呵。”她尴尬地笑着,将银票小心翼翼地搋回怀里。

“曲姑娘现在打算去哪儿呢?”他关心地问。

“我想找间客栈暂时歇着,不知附近哪儿有?”她四顾看了看。

“前面就有,我可以带曲姑娘去。”

“好啊!”她一阵惊喜,但随后想到了什么,神色黯了下来,结结巴巴,有点难以启齿地道:“公子,可否借小女子一些银两?”

“姑娘怀中不是有银票吗?”他一怔。

“那个……”她忽而脸红了,“那个面额太大了,我怕店家找不起。”

那是庄康留给她的惟一纪念,她不打算花掉。

“是吗?”聪明绝顶的慕容迟双眼微瞇,复杂的神情自眸中闪出,似乎顿时明白了什么,嘴角勾勒出一抹浅笑,“好吧,那在下就送几两银子给曲姑娘花花,别说什么『借』太难听了,我慕容从来不会让朋友还东西。”

说着,他的手向怀中掏去,却忽然停住。

“哎呀!”他大叫。

“公子,怎么了?”曲施施吓了一跳。

“哎呀,我真该死,居然忘了,』他猛拍一记脑门,“刚才喝花酒,把银子都喝光了,连雇车的钱都没有,我是走回来的!”

她的神色难掩失望,“那就算了。”

“怎么能算了呢?曲姑娘好歹也是庄康的朋友,我若这样把妳孤零零地扔在街上,庄康知道了,肯定会骂死我的!”

“他不会的……”她喉间不由得一阵哽咽。

慕容迟歪着脑袋把她瞧了瞧,忽然抚掌大笑,“对了,我有个主意,曲姑娘妳不如到我家去小住几日吧!”

“啊?!”她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建议,小嘴微张。

“妳现在无处可去,我又不能借银子给妳,所以只好帮妳找个住宿的地方了、”他自顾点头,“我家又大又舒服,不去住妳会后悔哦!我保证我家比庄康家好多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施施身为女子,怎么好打扰公子您呢?别人会说闲话的……”

俊颜又浮现谑笑,“那么曲姑娘当初到庄康家住的时候,怎么不怕别人闲言闲语呢?”

“我……”一句话问得她哑口无言。

“好了好了,就这样决定了,到我家去住。”他提着灯就往前走,“曲姑娘不必担心,我家有美妾无数,个个爱我如命,在她们的眼皮底下,我不敢非礼姑娘的!”

曲施施闻言一笑,无可奈何之际,只得随着他那盏明灯趋步上前。

他怎么能就这样让她离开呢?

就算他们一开始相遇都是出自她的设计,但她孤零零的一个女孩平,这样独自上路回到姊妹坡,总让他不放心。

她离开的这两日,他都陷在后悔与内疚的心境中,骂自己为什么没有挽留她,不然至少也应该派一个下人把她送到她想去的地方。

亏他还说自己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这坛悔子酒味道如何?”正在沉思着,慕容迟的声音却传人了耳际,他微怔地抬眸,应付似地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你心不在焉,”慕容迟笑着用扇子敲着桌子,“告诉你吧,这坛根本不是梅子酒,尝了半天,你怎么没有尝出来?”

他的嗅觉和味觉一向特别灵敏,为了行走江湖、提防敌手所练就的本事,但在这一刻,却全然失了灵。

“你在想什么呢?”慕容迟睨着他,“肯定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吧?”

“恐怕是在想一个很重要的人吧!”一个美姬捧着小菜趋步上前,打趣道,“我家这园子里有美酒美景,可庄少主却不为所动,可见心里正装着一个重要的人,呵呵,或许是女人?”

那美姬据说是慕容迟最宠爱的小妾银芙,庄康此刻正置身于慕容迟那华美得堪比帝王家的园林中。

“女人?”慕容迟恍然大悟,“大概跟他那个瑶池姑娘吵架了吧?”

“瑶池姑娘是谁?漂亮吗?比我漂亮吗?”银芙嬉笑着扬起俏颜。

“当然没有妳美,”慕容迟戏谑地捏了捏她的下巴,“不过在我们这位庄公子眼中,那位姑娘大概是世上最美的。”

瑶池?庄康心里不由得叹气,他此刻倒是宁愿自己想的是瑶池,至少在想念瑶池的时候,只有痛苦没有内疚,而一想到施施,他的心中就有各种滋味在翻滚,让他坐立不安。

“没想到庄少主如此痴情,”银芙轻叹,“那位瑶池姑娘得此完美郎君,已别无所求了。”

“可惜那位瑶池姑娘一向对我们这位庄少主爱理不理。”慕容迟摊摊手。

她张大嘴巴,“天底下居然有这么蠢的女子?”

“蠢?我看咱们庄少主比她更蠢,人家都要出嫁了,他还对人家念念不忘,甚至不瞧别的女人一眼,妳说他蠢不蠢?”

“什么?!”银芙瞪着庄康,不可思议地嚷了起来,“庄少主,别怪小女子无礼,这事若真如此,就是你的不对了!”

“我的不对?”庄康一怔,他的一片痴情竟错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她谆谆劝导,“公子为了一个不理睬自己的女子,忽视了身边可能更好的女子,不给人家机会,真是罪过呀!痴情固然值得赞赏,但痴情到不顾他人感受,便是愚蠢了。”

他真的很蠢吗?从前一直认为,做为一个男人,痴情是多么高尚的情操,但此刻居然被人指责……唉,的确,痴情也应该有个限度,倘若痴情到底,一意孤行,那便真的等同于愚蠢了。

“大胆!”慕容迟对她喝道,“怎么能对客人如此无礼,说人家庄少主蠢呢?”

银芙吐吐舌头,“是主人你先这样说的,妾身不过随口附和而已。”

“我说可以,妳说就是不可以。”拿扇子敲了敲她的头,他故作凶狠地道,“还有几道菜没上,还不速速到厨房去?主人家在说话,妳少插嘴!”

“妾身告退。”银芙又嘻嘻一笑,翩翩而去。

“这些女人,平日仗着我宠她们,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慕容迟摇头叹气。

“有时候,我倒羡慕你这种生活。”庄康却幽幽的道。

“什么生活?被女人欺负的生活?”

羡慕老友有许多女人喜爱,没有父母管束,不用为家庭声誉操心,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惜他是庄康,风扬镖局的少主、庄府的长子,一生下来就肩负着父亲的希望,挑着许多重担,改不了“痴情”这个毛病的人,他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像老友这般无拘无束。

“你可知道我今天为何邀你来做客?”慕容迟忽然面带神秘地道。

“来尝你家新酿的酒?”

“不不不,”他连连摇头,凑近一尺说话,“我最近看上了一个姑娘,想娶她。”

“这种事用不着跟我商量吧?”庄康一笑,老友风流成性,看上的姑娘无数,几时跟他商量过了?

“可是这个姑娘跟你有点关系,所以不得不告诉你一声。”

“谁?”他一愣,“小蝶?”

“不不不,”慕容迟大笑着摆手,“你那个妹子太强悍,我可消受不起!”

“那到底是谁?”

“她此刻就在我府上,”他欲言又止,忽然指了指湖边的凉亭,“听见了吗?她正在吹箫,我带你去见见她吧。”

吹箫?庄康侧耳倾听,果然,那微风轻扬的湖边,有呜咽的箫声隐隐传来,如泣如诉的。

他不由得站起身子朝那凉亭走去,一步又一步,渐近、渐近,伊人模糊的身影变得清晰,他看着那在风中飘动的衣裙,整个人霎时呆了。

而吹箫人,此刻也看到了他,她的吃惊不输于他,手一松,紫箫霎时落地。

有那么一刻,他们默默对望不知如何言语。不过才分别了两日,此时重逢却似隔千百年,两人的容颜都有了明显的变化,变忧郁,也变憔悴……

终于,还是曲施施先反应过来,朝他盈盈一拜,低声道:“庄少主来了。”

这客套的一句,是她惟一对他说的一句,然后,她拾起紫箫逃避似的莲步飞移,身影漫入丛林。

庄康好半天才回过神,难以置信地盯着老友,“她……她就是你要娶的人?”

“对呀,我一直觉得曲姑娘很漂亮,”慕容迟呵呵笑,“我早就在你面前夸奖过她了,记得吗?”

“可……”

不知为何,他简直不敢想象即将发生的事,毕竟他曾经与她有过缠绵的一夜,她怎么可以嫁给慕容迟?慕容迟身为他的老友,又怎么可以娶一个他拥有过的女子?

她又如何住进慕容家的呢?她已经与老友两情相悦了吗?她,她已经把他忘了吗?

庄康只觉得心肺都要被撕裂了,酸涩的滋味如洪水泛滥,淹没了他的心胸。

“你不可以娶她!”脑子一片混乱,这句话冲口而出。

“我为什么不可以娶她?”慕容迟诡异地笑。

“因为我……”他不知该如何言语,只想拚尽全力阻止眼前的一切。

“因为你也喜欢她?”慕容迟定定地望着他,说出结论。

他也喜欢她吗?不,他不知道,从小到大,他不是一直爱着瑶池吗?就算瑶池要嫁人了,他也不能这么快就喜欢上另一个女子吧?

他真的很痴情吗?抑或是痴情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多情的心?

“承认你喜欢施施姑娘,有那么困难吗?”慕容迟叹了一口气,“如果瑶池与你两情相悦,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可瑶池从来就没有跟你有过任何关系,你喜欢上另一个女子,这有什么错?”

这有什么错?在世人眼中,这的确没有什么错,可因为他心里执着的信念,他总认为自己有错。

他就是这样傻的一个人呀。

“好吧,”慕容迟一拍扇子,“如果你肯承认喜欢施施姑娘,我就和平退出,不搅和你们的感情;如果你不敢承认,那么我就要娶她。庄康,你自己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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