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盈盈 第四章
作者:江静

“基于道义,我必须给你个忠告,你刚才答应的事,必定会成为你一生的梦魇。”李宁风难得如此正经地说话。

“我刚才答应什么事?”芷盈明知故问。

需要这么紧张吗?她也不过答应留下来吃顿饭而已啊。

“你少装蒜了,江湖上有种和我娘同桌吃饭的人,五根手指都数不满,你居然呆呆地跑来送死,嫌命太长了也不是这个做法。”他不赞同地摇头。

如果可以,他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和娘一起吃饭,但天不从人愿,倒楣的他不巧就被老天爷硬生生地安排在那五根手指里头,苟且偷生了二十年。

“令堂没那么可怕吧?”她不确定地道,正巧瞥见正在园子里浇花的仆佣,她多了些信心。“何况山庄里的其他人也都活得好好的啊,夫人可能是性情奇怪了些,不至于像传言那般任性妄为才是。”

应该……是这样吧?

她这番话乍听之下好像是替秦月珊辩解,其实自我安慰的成分居多,说实在的,她的确已经有些后悔。

李宁风一副“你实在太天真”的表情。“他们现在能活蹦乱跳的,完全归功于五年前福叔带着整个龙焰山庄上上下下两百多个奴仆联名请辞,清楚地表示他们已经受不了我娘的茶毒,请她老人家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我娘吓到了,才稍稍收了手。”

“这样不是很好吗?令堂终于‘改邪归正’了。”芷盈松了口气。

“好个屁呀!”想起过往的痛苦经历,李宁风连粗话都不禁说出口。“她从此以后只蹂躏两种人!”

那还是不错呀,至少范围缩小了嘛。芷盈心想。

“哪两种?”她问道。

“最亲的人和最不亲的人。”

“她最亲的人是?”

“我。”他指着自己。

“那最不亲的人是?”她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陌生人,例如……”他故意沉吟好一会儿才道:“你。”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加上天候不佳,连星光也十分黯淡,所以夜色相当昏暗。

此时有个偷偷模模、鬼鬼祟祟的身影闪过,正是芷盈。

为什么她得如此见不得人似的偷溜,这得从三天前开始说起。

话说她答应了秦月珊的饭局后,那晚的情况可说是惊险万分。

别看龙焰山庄上上下下两、三百人,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众人全作鸟兽散,逃得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只有李宁风还算有几分江湖道义,硬着头皮陪同芷盈出席。

偌大的饭桌上,十几道菜色琳琅满目,乍看之下,这些菜无论是色、香、味一应俱全,但芷盈仔细地观察过后,还是发现一些端倪。

这几道菜本身无毒,或者该说,这些菜若单独食用绝对没有问题,但坏就坏在若混着吃,那可不一样了。

例如这道蜜汁火腿,不知是厨子的巧思,还是秦月珊特别嘱咐的,里头多加了点野杏草,本来这种烹调方式可以让蜜汁更鲜甜,更加可口,但是野杏草若遇上绍兴酒,便会产生毒素。

而桌上另一道看似鲜女敕无比的贵妃鸡,就“凑巧”扎扎实实地用掉半瓶陈年的绍兴酒。

这两道菜若混着吃,届时就算不去掉半条命,也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八天下可。

满桌佳肴是道道危机,真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当然,她也可以孬种的像李宁风之流,不吃不喝。

但是她偏不。

她偏要和秦月珊比出个高低,她倒要看看这名闻遐迩的“药圣毒仙”究竟有几分能耐。

面对满桌“一失筷成千古恨”的美食,她照样吃饱喝足。

结果她是赢了,不过,这只是恶梦的开始。

没想到秦月珊非但没受到挫折,反倒死赖活赖地要她多留几天,以毒倒她为最终目标。

三天过去,她每天都生活在中毒的危险中,根据凤儿,也就是秦月珊的外甥女曲灵凤的说法,她已经打破了秦月珊的纪录。

山庄里另一位白面公子吴士尧,依李宁风的介绍,是他年纪幼小时不慎结交的损友,“无事”就“摇”到他家里来“骗”厨娘王婶的“吃”、“骗”福叔的陈年好酒“喝”,更“骗”他那娇美小表妹的“色”,但幸好还不需要骗财,因为据说这位吴公子家势相当显赫。

反正那位“无事就摇”的吴公子已经决定拜她为师,做她门下的首名大弟子,代她统领龙焰山庄那两百三十八名师弟妹。

不过,她自小胸无大志,对“掌门人”一职兴趣缺缺,也不打算继续打破秦月珊毒人谱上的傲人纪录,所以决定溜之大吉。

虽然逃之夭夭有违她向来光明磊落的行事作风,但她还想留着小命看看明天的太阳,而今晚正巧月黑风高,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转眼间,她已来到围墙边。

出了这道墙,她就自由了!

正当她一跃而起时,有道力量硬是将她的身子向下拉,她一时没有防备,硬生生地被扯下来,摔得眼冒金星。

“三更半夜的,你想上哪去?”熟悉的男声带着笑在她耳边响起。

芷盈怒瞪着罪魁祸首。“我花了三天的时间,终于发现这里实在不是个人待的地方,所以我再三思量,决定偷偷地离开。”

“我也要跟你走。”李宁风像个孩子似地耍赖道。

“不行!”她一口回绝。

“为什么不行?”

“因为……”

正要解释的芷盈猛然想到,他们两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带着他做啥?

“我为什么要带你去?你要逃家我不反对,但请不要缠着我。”她恨不得两人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

正当她准备再次跳上墙头时,一只铁臂挽住她的腰,接着黑影突然覆上她,她毫无选择地被抵在墙边,动弹不得。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跟着你回来?”他低柔的嗓音在暗夜中格外动人。

“因为……你怕我毒死你?”在他有力的怀抱和男性气息的包围下,她有些昏沉沉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李宁风不语,只是微笑着摇头。

“怕我把你送到月宫给徐净月当丈夫?”

她觉得他今晚很不一样,有些深沉,仿佛带着危险,很……吸引人……

真是见鬼了,她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虽然你的武功不错,但如果我真的想走,你不见得留得住我。”他就事论事地道。

如果当时他偷溜了,她的确无法对他下毒,更甭提将他送给徐净月。芷盈是如此想过,却不曾深思这个问题。

“你想报恩?”她自己都觉得这个答案很差劲,他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心怀感恩的人。

他还是摇头。

“我……我不知道啦!反正无论如何,我现在要走了,你快放开我!”受制于人,她表现出少见的急躁。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只是单纯的不想离开你?”他沉稳的气息在她细致的玉颜上吐纳。

芷盈从来不知道,“吐气如兰”这句话用在男人的身上也极为贴切。

气氛顿时变得暧昧,连彼此的喘息声听来都十分清晰。

饼了许久,她才藉着暗淡的星光将他看清楚。

他扬起一抹坏坏的笑,伸出两根手指。

“亲爱的段芷盈小姐,你有两个选择,一、我们一起走,二、我大叫一声,把全山庄的人吵醒,然后我们一块走不了。”

那带着点邪气的笑容,在黑暗的夜晚竟如此炫目。

京城悦来轩

悦来轩不是京城最大的客栈,也不是最豪华的,但是它的名号却响遍整个京城。

由于其所秉持的原则是“三好一公道”——服务好、菜色好、地点好,再加上价格公道,莫怪乎生意兴隆,高朋满座。

正所谓人多嘴杂,即使是小小的客栈也有不少小道消息流窜,此刻又以段家老爷子的怪病最受注意。

靠窗的两位一胖一瘦的客倌谈论的正是此事。

“段家老爷子的病,你听说了没?”胖客倌模着大大的肚子,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当然!城里几十位大夫,个个束手无策,都说他脉象平稳,不像有病,但就是昏迷不醒,有人说,应该是……”瘦客倌忽然压低嗓子。“应该是中了毒。”

“中了毒!”胖客倌惊呼一声。

“小声点,你怕别人听不见呀?”瘦客倌怒斥道。

“对不起。”胖客倌不好意思地道歉。“谁干的?该不会是段家人自己下的毒手吧?”

“谁知道?豪门的内斗,哪是我们这种凡夫俗子能够了解的?”瘦客倌感慨地端起酒杯。“喝酒吧!”

胖客倌摇头晃脑地思索一番后,肯定地下了结论。“不过我仔细想想,认为不是。”

“为什么?”

“如果是自家人下的手,为何还要寻访名医?能治好段老爷的怪病可是赏金千两,千两耶,光是想,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瘦客倌一掌往他的脑袋招呼。“真是猪脑袋,做做样子不成呀?更何况赏金再多也没你的份,酒,你就多喝点;白日梦,你还是省省吧!”

模模自个儿的脑袋,胖客倌傻笑着点头。“说得也是,不过说到喝酒,我就想到凤来楼最近来了个新的姑娘,名唤柳芸娘,那小脸蛋可真是美得让人心痒痒的,我们今晚再去逛逛,你说好不好?”

就这样,两人很快地换了个话题。

另一桌,李宁风敲敲桌面,企图引起对面芷盈的注意。

“你听见没有?”

“听见什么?”正努力扒饭的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抬起头来。

“怪病耶,数十位名医诊断不出来的怪病耶!”他像捡到一本绝世武功秘笈似的,十分兴奋。

芷盈看了他一眼。她早说这个家伙没人性了,别人得了怪病,他却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随便“喔”了一声当作回应,她继续吃着饭。

“你不觉得有种热血往脑门冲的感觉吗?”他改用筷子敲她的碗,有些不满她的态度。

身为一名医术精良的大夫,遇上这种罕见的怪病,不是应该技痒吗?怎么眼前这位“神医”看起来除了很饿之外还是很饿?

“我又没中风!”她啐道。

伴下已空的饭碗,看见他面前几乎未动的那碗饭,她伸长了手将它拿过来。

“你不饿是不是?那我帮你吃。”

“哪有这回事?把我的饭还给我!”

眼见午饭即将落入“歹人”之手,李宁风立刻与她抢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夺回他的饭碗。

她无礼的行为再度证明了“济世为怀”这四个字对她来说只是一句废话。

端着碗,他猛扒了两三口饭后,突然脸色骤变,仿佛十分痛苦。

“你等我一会儿……”他匆忙地对芷盈交代后便匆匆往楼下奔去。

见李宁风已离开,芷盈从容地站起身。

留下一锭银子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直接从客栈的二楼往下跳。

她双脚一碰触到地面便疾奔离去,因此没看见客栈中有双疑惑的眼睛直盯着她瞧。

段府

“段大夫,这边请。”老管家段华领着芷盈往前行。

走过庭院,绕过回廊,她看见不少佣仆来来去去,可见段家经过这十多年,财力仍十分雄厚,不愧是京城首富。

景物大都没有变,满园的花草欣欣向荣,雕梁画栋的阁楼依旧富丽堂皇,园中的池子里仍然长满了莲花。

只可惜景物依旧,人事已非。她心中低叹。

“大夫,老爷正在里头。”段华打开房门,一阵阵哭泣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老爷,你不能死呀!你死了,教我们这群姊妹们该怎么办?”一名衣着华贵,浓妆艳抹的少妇如此哭喊道。

类似的哀泣声不绝于耳,着实扰人。

这段有成倒是艳福不浅,床边除了哭成一团的女人外,还有几个婢女在一旁服侍,有的正忙着替他抹身,有的则负责为他按摩筋骨。

一个昏迷的病人,所能受到最好的对待,大概也不过如此。

“各位夫人们!这位就是段大夫。”段华费了好大的劲,才让他衰老的声音在喧闹的房内发挥一点作用。

原本嘈杂的女人们静了下来。

其中一位看来稍有年纪的妇人带着重重的鼻音道:“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家老爷,他不能出事的,求求你,求求你!”说着,妇人双膝一曲,跪了下去。

“夫人请起,小女子自当尽力。”妇人突然行此大礼,让芷盈有些讶异,赶紧将她扶起。

“二姊呀!这黄毛丫头能有几两重?想治好老爷的病,她有这个能耐吗?”一名妖娆的女子不屑地说道,方才那梨花带泪的模样早已不复见。

她还以为段华带来了什么高明的大夫,害她连午觉也睡不成,马上赶来做戏,结果名医没见着,却来了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她刚刚的眼泪不都白流了吗?回头非得吃碗银耳炖燕窝来补补身子不可!

“是呀,二姊,做戏不用做得这么认真,老爷看来八成是没得救了,咱们还是早点讨论这家产怎么分才妥当。”另一名黄衫妇人建议道,立刻获得其他女人的附和。

“你们……你们怎么这么说呀!老爷待你们不薄,现在他只是有点小病痛,你们就吵着要分家产,你们对得起老爷吗?”妇人抽抽噎噎地道。

闻言,众女皆心虚地噤声,唯独那名妖娆的女子面色不改。

“二姊,虽然老爷待我们不薄,但他现在成了这副德行,我们也得为将来设想啊!你老了,当然无所谓,但我们这群姊妹是芳华正盛的时候,难道老爷在床上躺一辈子,我们就守着他一辈子吗?”

“对呀!六妹说得没错。”

“艳花姊说得有道理。”

众家娘子军又立刻附和那名女子的话。

“你……你们……”

正所谓猛虎难敌猴群,二夫人即使再有理,也说不过这群自私自利的女人。

芷盈刻意轻咳两声,因为她发现这家人完全没把她这个大夫看在眼里,就算段有成真的注定得去找阎王聊天喝茶,也该她说了算吧?什么时候轮到她们下定论?

“各位夫人,小女子的医术虽然不精,也请大家给我个机会,替老爷子看看再说是吧?”她好声好气地道。

“哼!”妖娆的女子撇开头不理她。

“段大夫,那就麻烦你了。”二夫人拭干眼角的泪,朝她微微一福。

芷盈向她点头示意。还是这位二夫人看起来顺眼一点。

此时,一股淡香飘过,引起她的注意。

这味道相当特别。

循着异香,她发现那来自于段有成躺卧的大床上。

“这木头的味道好特别,是什么来着?”她觉得这味道很熟悉,好像在哪里闻过。

“这是老爷从柳州特别运来的月夜香木。”段华恭敬地回话。

芷盈点点头。

月夜香木,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在有月光的夜里会散发出香味,那味道并无毒性,还对人体颇有助益,看来问题应该不在这张床上。

芷盈伸出手探了探段有成的脉象。除了有些气虚外,没什么大毛病,不该会昏迷不醒,但是看他的气色也不像中了毒呀。

她取出一根银针往他的指尖刺去。

“你在干什么?”

四周响起一阵惊呼,但芷盈恍若未闻。

银针没变黑,这么说来,他的确没有中毒。

既不是生病,也不是中毒,他为什么会昏迷不醒?

一连串的疑问让芷盈一个头两个大。

“段老爷昏迷之前有什么症状?”她必须有多一点的线索才能有助于诊断。

几位夫人你看我,我看你,好半天没人说得出来。

二夫人心寒地叹了口气。“老爷还没昏迷之前变得贪眠,一天睡得比一天久,最后就没再醒来过了。”

“他之前有没有特别感到不适的地方?”芷盈又问。

二夫人仔细地想了想,接着摇摇头。“没有,老爷的身子骨一向硬朗。”

“没有啊……”她喃喃地重复着,那股淡香又窜入鼻端。

这月夜香木的味道还真是好闻……

等等!她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月夜香木要夜晚月亮升起时才会散发出香味,这么说来,这香味不是月夜香木散发出来的。

芷盈四处寻找香味的来源,最后发现,香味是从床上传来的没错,不过是来自段有成头下的枕头。

命人将枕头取下后,她直接将其一分为二,果然在枕头里发现一个香包。

“香包里头放了些什么东西?”

众女又是面面相觑。

段华在一旁看着,实在为他家老爷不值。

娶了这么多房妾室,除了二夫人是真心关怀老爷外,还有谁会替老爷设想?

希望老爷如果能逃过这一劫,能有所领悟。

“前几个月,池里的醉玉莲开了花,说也奇怪,这醉玉莲自从大夫人过世后,不曾开过花。老爷知道后,便命人将花摘下,制成香包。他说他喜欢那种香味,总让他想起过世的大夫人……”

段华嘴上说着,眼里看着,忽然觉得这位年轻的女大夫竟和那命苦的大夫人有几分神似。

是醉玉莲吗?芷盈沉吟着。

她知道他为什么会昏迷不醒了。

“段老爷没病。”她肯定地道。

“那他为什么会陷入昏迷呢?”本来显得漠不关心的夫人们现下个个紧张地问道。

“他只是——”芷盈刻意拉长了尾音吊众女胃口,好半晌才说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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