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与十二月 我与琉璃
作者:亦舒

六点半,我在看电视新闻的时候,琉璃回来了。

听她关门的声音,就知道她心情不好。

我自沙发中抬起头来。

她手中捧着公文,她把文件摔到地上,还得狠狠加上一脚。

我看惯了,不去理睬她,眼睛看着电视中的新闻报告员。

棒一会儿她就好了,她会把文件一张张拾起来叠好,她不拣也没有人会帮她拣,文件又不会自己生脚走回桌子上。

她开冰箱取一罐啤酒喝。

我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不开心。”

“你总没有开心的日子。”我说:“在电视台做,不开心,在酒店做,又不开心,现在政府机关,仍然是眼睛鼻子全挂下来。你说看看。”

她坐在我对面。

我说:“你一辈子装个曲高和寡的样子出来,并没有好处。”

她白我一眼,“谁说有好处?”喝一口啤酒。

“现在的工作又有什么不好?”我问:“受不了洋人的气?”

“受不了土佬的气。”她叹口气放下啤酒。

“土佬,”我摊摊手,“每个人都是土佬,难怪你不高兴。”

琉璃被我逗得笑起来,用手撑着头。

“我明白,”我说:“可是你别出去嚷嚷,这年头,谁也不同情谁,你看着我不错,我瞧你也不坏,大家别诉苦,免得被人当笑话说。”

琉璃站起来,去把那堆散乱的文件拾起来。

琉璃是落难王孙。

她父亲本是个财阀,把他几个孩子捧得花朵似的矜贵,最好的物质,最佳的教育……

琉璃在日内瓦念法文与德文,本来打算嫁个公子哥儿,出入社交场所,说说法文德文,着实不俗。

可惜在她廿一岁那年,父亲生意失败,兵败如山倒,一蹶不振,於是他们几兄弟姐妹不得不出来找工作做,看老板与同事们的颜色,重新学习做一个普通人,那种痛苦,我是可以了解的。

她对於生活一窍不通,并不是脾气坏,可是四周围自然有很多令她生气的人:衣冠不整的、型的、没念过大学的、英文说不准的、没到过欧洲、穿猎装的男人……一切一切,不胜枚举。

每次早上起来,她都跟我说:“我不是介意工作,我只是不喜欢那班同事。”

但是现在琉璃的父亲不再能够负担她的生活,她必需要出外工作赚生活。

我说:“王谢堂前的燕子,如果要在寻常百姓家寻生活,必需习惯百姓的陋习。”

“胡说,”她会答我,“我不是王谢堂的燕子。”

至少她是玫瑰花园中长大的。

很平常的事,她都当新闻说,不能明白。

像:“我上司叫我写的英文新闻稿,没有一篇是顺利通过的——像舞女去做旗袍:非改不可。他算老几呢?最远才到过澳门,我在日内瓦念拉丁文的时候,他不知道在哪儿混,现在他在殖民地做官,因渗着点白人血统,抖得那个样子,真土,井底之蛙。”

我只好陪笑。琉璃不晓得,几乎全世界的上司都是那样的,他若不把下属踩下去,下属一旦比他爬得高,他就成了别人的下属了。

我说:“你是个女孩子,机会比他好,你看开点,让让他。”

琉璃叹口气,“我多想不做,可是谁替我付房租呢。”

我伸伸腿。

“有。”我说:“很多赚三五千块的王老五,或从未娶妻,或离了婚打算再娶——你想不想嫁他们?”

“别讲笑话了。”她摆摆手。

“忍一忍吧,琉璃。”我说。

她只希望她爸爸未曾破产。

“你呢?又如何?”她问。

“老样子。”我说:“上次我花了一两金子去算算命,说我的运道可以转好,三年左右能够结婚,还说丈夫待我不错。你知道我的要求,丈夫待我不错的意思,便是能够把我养在家中吃口现成饭,我再也不想做工了。”

“那么这个男人不会是刘志强。”琉璃说。

我笑笑,自然不是。

刘志强是泥菩萨,自身难保。

琉璃说:“志强最不好便是骗你,说能够照顾你。”

“算了,他不撒那个谎,我能跟他在一起?现在谎言拆穿了,可是大家混得烂熟,反而不计较。老实说,女人对着女人诉苦,多累,可是男人颇乐意听女人诉苦,你懂得那个分别?可是将来能否结婚,又是另外一件事。”我的声音越来越低。

结婚是完全另外一件事。

我认识志强与我同事梅认识她的男友在同一个时间。

梅的男友是副总经理,志强只是管事。这件事提起来就气,现在公司里的人把梅捧得公主似,而我还得靠自己两只手披荆斩棘。

我并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小女孩子,仗男友的势力作威作福。可是梅的运气来了,推也推不掉,顺理成章的被众人撮拥着,这并不是她的错,人们除了自己的女儿、爱人,以及上司的女人、爱人之外,别的女人都当草芥。

有没有到渡轮与公路站去一看?不少白领阶级把旁的女人推开,保护他们的女友上船上车,小人物也有他们卑微地表现爱心的方式。

我常常说:如果有男人愿意照顾我,别在工作岗位上照顾我,索性养活我,别让我抛头露脸的。

琉璃说:“爹爹很怕听见我为了省钱去搭公路车,我告诉他,我与你同住是因为找伴。”

“他怎么会穷得一败涂地,半个子儿都没有了?”我问。

“什么半个子儿都没有?,”琉璃瞪了瞪眼,“他还欠下银行几百万,单是利息都得好几万一个月,你太天真。他们生意人的玩意儿牵一发而动全身,非同小可。”

我耸耸肩,“我自然不知道,我老子只是个小职员。”

“小职员反而好,下了班回来看电视,洗澡上床,第二天又是一条好汉。”她说。

“说得也是。”我笑,“你为什么不嫁小职员呢?”

琉璃说:“因为我们家现在大大的不妥,张家的人不敢来跟我亲近,我现在正失恋,什么小职员不小职员的。”

我呆住一会儿。

我老听琉璃说:她本来有个门当户对的男朋友。像古时的绣像小说情节:小姐的家道中落,书生家就悔了婚约,而张家那位少爷,本身感情不坚,比父母还早打退堂鼓。

琉璃遭遇到接二连三的不如意,心中种种悔恨,夜半涌上心头……我同情她。

她也同情我,我们在一条船上。

女人都应当同情女人,女人的生活不好过。

“太太们的生活总是好的。”琉璃说。

我笑。于非鱼,焉知鱼之乐乎。

太太们有太太们的苦恼。

我问:“你父亲还会不会东山再起?这是我关心的。

“我想很难了。”墙璃说:“你不知道我多想爹爹渡过这个难关,好让我瞧瞧这班人的面色是否跟霓虹转得一样快。”她恨恨地,“那时我不会像以前那么谦和,我要给他们看颜色。”

“到时你可别忘了我这个患难之交。”我笑说。

“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她慨然说。

生意人真是奇怪,话还未完,忽然有位隐名的财阀决定投资琉璃家的生意,她家一下子又抖起来了。

琉璃的父亲不但还清了债,又置了房产,屋子布置得比以前更美更豪华,游泳池是标准奥林匹克运动会尺码,又买了五十二尺长的游艇。

琉璃说得出做得到,她成了一个非常刻薄的人。

她辞职之前不发一声。当那个杂种照例挑剔她英文说:“我对这篇新闻稿一点也不感兴趣。”

她冷冷的说:“自然,你只对你自己的XYZ&@有兴趣。请告诉我,你一天到晚批评这个,批评那个,你的XYZ&@到底累不累?你他妈的土佬,你为什么不走出这个办公室看看外边的世界?这个地球,你要知道,比你想像的大得多!”

那个半洋人顿时呆在那里。

她还得拍拍他肩膀:“去找你理想中的助手吧,祝你好运。”

我听了这件事很慷慨激昂,很不以为然,又很高兴。琉璃不错是显得幼稚点,为什么不呢?

她家现在又有钱了,她不再需要那份工作。

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已经找了人来替我装修公寓,硬是逼我搬到酒店去住一阵子。

她说:“我知道公寓里欠缺什么,我在那里住足两年。”

我问:“两年了吗?”

“是呀,”琉璃说:“如做场梦一般,可是我看了很多,领会了很多,比以前成熟得多。”她深深的悲哀,“可是不知为什么,事情跟以前永远不会一样了,现在我一见张家的人,忍不住要损他们,以前我脾气很大方可爱的。”

“姓张的又来找你了?”

“他脸皮没那么厚——”

琉璃说:那日他们一家去试游艇,在西贡的海面上遇上张家,张家早已风闻对方已经恢复元气,於是寒暄一番,有说有笑,第二天张公子便打电话给琉璃,约她吃饭。

琉璃去了,脖子上挂着一条新买的钻石项链,数百卡拉的钻石骄傲地闪闪生光,耀得张公子头昏眼花。

琉璃是个美女,毫无疑问,可是单做美女,那出路未必有什么前途,娘家有钱才在上流社会中站得住脚,琉璃又成了香饽饽。

但是她说她不再快乐,再也不能像以前一般,似一头小鸟,畅怀地扑来扑去。

现在她穿着最好的衣裳,戴着最名贵的手饰,脸上却带一股悲怆的味道。

到底是翻过跟斗来的。

她时常到我的公寓来,她说:“我看穿了这个世界。”

我不好说什么。

她跟着又做了好几件无聊的事。

她在一次晚餐宴会上碰见了旧上司的顶头上司,持着她目前矜贵的身份,连消带打,把那个可怜的杂种诋毁得影子都没有,并且要那个洋人保证要惩戒他的下手。

我问:“这又是何必呢?那洋人答应你那么做?

“他敢不答应,他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他等着要入狮子会,还在求我爹爹呢。”琉璃自鼻子里哼出来。

“别做得太绝了,人家是千年不坏的饭碗,现在忽然长条裂痕,晚上睡不着,你大人大量,得饶人处且饶人,何苦跟这种人一般见识,说他两声杂种,不是完了吗?还与他斗气呢,那多划不来。”

琉璃说:“是,以前,我与你一般想法,但现在不同了,”她非常苦涩,“现在我身受过其害,我非得报复,把他整死不可。”

“你何必呢?”我叹口气。

琉璃说得出做得到,她果然把她旧上司整到元朗乡下去办公。

她并且跟我说:“他一辈子别想升职。”

我看她一眼,“你很快乐吗?”

“并不,可是我要出气,这口气我是非出不可的,他若知道有今天,当时就不该放肆,那是把我呼来喝去,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我要给他一个终身教训。”

我相信琉璃的法力无边,她现在变了复仇女神。

我跟志强说:“以前的琉璃才可爱呢!”

志强说:“的确是,以前她像个小迷糊,刚从九宵云头摔下来,什么都不懂,现在太精明,一双眼睛炯炯地注视着人,洞悉世情——其实世情根本就那个样子,悉不悉都一样,这是一个混的世界,谁有本事便混得高些。”

我瞪他一眼:“你别趁机发牢骚。”

琉璃却兴高彩烈地诉说着谁谁谁来恳求她放他们一马……

我说:“你疯了,这些琐事仿佛成了你终身最伟大的事业似的。”

她不出声。

“你与张公子的好事近了?”

“我会嫁他?一张脸简直是蜡造的假面具!”

“太认真是不行的,”我说:“什么叫真?什么叫假?现在你们家又好了,他也不敢拿你怎么样,你尽避放心嫁他。”

“我为什么要委曲求存?没这个道理。”

张公子向她求婚被她一口拒绝。

志强向我求婚,我说要考虑。我不会嫁志强,做朋友可以只眼开只眼闭,做夫妻!我总不能嫁一个伤害过我的人。当初他瞒着我,自认是——算了,过去的事提它作甚。

张公子再向琉璃求婚,琉璃照旧拒绝,张公子知道,琉璃的一颗心再也不能挽回,於是他含羞带怒放弃这个主意。

不久他另娶淑女,对方的家势也不算差,可是跟琉璃,那是不能比,比较根本是最最残酷的。

琉璃接了喜帖去喝喜酒,穿一套黑色的晚礼服,全身以红宝石作装饰,美艳不可方物,我必须承认“人要衣妆”这句话。

那时琉璃与我同住,也不过只是个略具姿色的少女,这种少女埋没在公路车站中,中环写字楼里是极多的,犹如沙子里的小珠子,看上去也就差不多,极难分辨真假。

若果那个时候琉璃的爹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为了适应环境,琉璃迟早会成为我们间的一份子,可是现在她又恢复了千金小姐的身份,傲视群雌,存心耀武扬威。

第二天报上发出张公子婚礼盛况图片,琉璃抢尽镜头,风头比新娘子劲。

最近的琉璃漂亮得不能以笔墨形容。

她跟我说:“有很多衣服,我只穿一次,如果你不嫌弃,我送你如何?”

我跟她说:“琉璃,我不是嫌,可是你那些衣服我用不上,全是走在时代尖端的式样:耸肩外套,长在小腿肚;要不就是珠子亮片钉在纱上,披挂挂,露前果后,你叫我穿着上班?”

“去你的!”她笑骂。

我说:“我挑几件也就是了。”

“说不定你与志强晚上出去可以穿。”

“是吗,两个人挤在公路车上?他穿什么来配我?”

“你看你!”琉璃忽然落寞起来,“现在对我说话诸多讽刺。”

我说:“我对你说话的态度,一向如此,一贯作风,我丝毫没有变,但你,琉璃,你变得多心多疑了。”

她不出声。

“为什么呢?”我问:“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以前你听到不爱听的话,不过当耳边风,作风豪爽,一点不计较。”

她忽然就哭了。

“那时候我有什么力量计较?那时候我是砧板上的一块肉,为了那一点点薪水,任人宰割,当然皮要厚,心要黑。”

“琉璃,你别嫌我老太太作风,一句话重复又重复,你现在条件那么好,又何必与他们斤斤计较呢!”

“我看着小张那副表情,我心中痛快。”

“你这样的脾气不改,将来会很痛苦的。”我说。

“不必等将来,我现在就很痛苦。”琉璃说。

“我希望很快你的心情会平复下来。”我说。

“我也希望。”

我替她抹眼泪。

“你永远是我的好友。”她说。

我微笑。患难之交。

天之骄子的患难时期便是我们这种普通人日常生活的全部。

我在琉璃面前并没有妒忌,也没有自卑,各人的命运是不一样的,不能提到公平与不公平。朋友比我好,我也为他们庆幸,何必不服气。

可是毫无疑问,我与琉璃的关系多多少少也疏远了。

以前我们出去吃饭,一人出一半,其乐融融,现在老是她请我,次数多了,我成了她的跟班。

她又喜欢问:“有什么新闻没有?说些好笑的来听。”

我快变成公主陛下御用的笑匠。

况且我日常生活那么枯燥,有什么好说的?有什么新闻?

她又说:“我介绍个男朋友给你。现在有钱的男孩子,要求也不那么高了……”

我听了很反感,现在她要提拔我了,真受不了。

就在这闹纷纷的时节,我因工作关系,认识了另外一个男朋友。他姓陆,家中没有什么钱,可是一家都是读书人,气质十分好。

我主动与志强疏远,志强很了解,倒也没有什么怨言。大概很久之前,他便知道他不过是一个填空档的人物,没有什么作为,他也没有太多的诚意来负起这个担子。

我并没有把“我的过去”告诉陆,我觉得男女双方根本没有必要过份坦白,过去的事已属过去,并不重要。最重要是将来,将来一切事情开心见诚,才是必要的。

女人向男人坦白过去,不外是博取对方的一句“我原谅你”,现在我又没什么要原谅的,我根本就很心安理得。

琉璃听到我有新男朋友,十分诧异,她说:“本来那个纱厂小开是不错的……”

她坚持要见一见陆,要请我们吃饭。

那日她打扮得时髦之至,自己开着发拉利跑车来赴约。

我们吃一顿饭花了三小时,听着琉璃演说。她那串闪烁的钻石耳环晃个不停,令我们眼花缭乱。

饭吃完大家在饭店门口分手。

陆一直沉默着。

他一向不大喜欢说话。

后来他说:“你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一个朋友?”

我说:“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陆后来就没提过琉璃。

琉璃却特地约我出来,说及她的观后感。

“他长得很不错,我很为你高兴。比志强胜过几倍,你这样一个好人,应该嫁个好丈夫。老实说我很羡慕。我看穿了,钱多也没用,够花便算了。”

我觉得惭愧。

琉璃还是可爱的人,我与陆在背后并没有说她什么好话,她却真心一致的颂祝我们。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她问。

“先订婚。”我说。

“打算同居吗?”她问。

“你知道的,我最反对同居。”我答。

“以后你可好了,”她拉着我的手,“我们更无见面的机会了。”

“琉璃,你知道你是永远受欢迎的。”我说。

“陆先生对我并无好感。”她苦笑,“我这个人,以前并没有必要鉴貌辨色,看别人的眼睛鼻子,故此一直糊里糊涂的活得极度开心,后来人穷志短,渐渐变得很敏感,人家一不高兴,我马上知道。”

“现在有谁敢嫌你?”我强笑地安慰她。

琉璃叹口气,“人家又不问我借,也不向我赊,为什么不能对我不满?”

“快结婚吧,”我说:“你要找对象是很容易的。”

“不容易。”她说。

我不想再谈论下去,免得剌伤她的心。

“陆先生有没有送什么礼物?”

“没有。”我说。

“你想要什么我送你。”她说。

我知道这次势不能拒绝她,况且也送得有名有目,我刚巧看见她脖子上挂着一串小小的钻石链子,於是说:“你送这条链子给我吧,反正这种玩意你一整个抽屉都是,而我却一件也没有。”

“这个?”琉璃失望,“我想送你一套睡房家私。”

“不用,”我说:“你别跟我客气,你别看我,我也顶会使小性子,那些重头正经东西,让他去买,我情愿要可爱的小装饰品。”

“那么我送串好点的。”她抢着说。

“不用,就这条便好,”我笑,“天天可以戴。”

“耳环与戒指都是一套的,你拿去吧。”她把手上的东西都除下来给我。

我笑说:“你看看,这跟洗劫有什么不同呢?”

她也笑了。

琉璃后来告诉我,她打算到外国去生活。

我很赞成。只有如此,她才会忘记过去不愉快的生活。

她耸耸肩,“我现在是个暴发户,在香港根本无法生存!上等人看不起我,我又看不起下等人,还是到外国去,重头开始的好,也许再读个硕士。”

我点头,“这次去什么地方?”

“纽约。”

这次与琉璃谈话,仿佛又恢复了以前的气氛。

我并没有把她送的手饰戴出来,怕惹人注目,不大方便,琉璃在我们结婚之前动身到纽约去。

我去送她飞机,她哭诉:“我就是不舍得你一个人。”

我也哭了。

她又说:“祝你们快快乐乐的白头偕老。”

我与陆看着她上飞机。

陆诧异的说:“她是个虚伪自大的人,但对你,却是真感情。”

我说:“我们是患难之交。”

我始终没有把结识琉璃过程说出来,陆也不问,因他很尊重我的私生活。

我没有说出来,那时我在报上刊登招租广告:“欢迎单人高职女士……”,她来看房间,我们一见如故,知道她经济拮据,故此减价租房间给她。

她与我调换着衣服穿,两个人一起留在公寓看电视、找男朋友、诉苦、储钱到菲律宾旅行……

……翻报纸看聘请广告,去应徵工作,受老板的气,伤心痛哭等等。

我们共渡的日子太多,一共七百多个,挤在一层六百多尺的公寓中,卿需怜我我怜卿的岁月。

我们看清了多少人情冷暖,遭过多少的白眼。我们也学会了苦中作乐……心苦嘴不苦。

这一切一切,我想我与她都不会忘记。

琉璃在这两年中长大、成熟。

后来她父亲又在商场上站起来,她的心理不平衡很久,现在又缓和下来。

而我,我也上了岸,陆某不是超人,可是他可以照顾我有馀。

我也舍不得她。

琉璃自纽约寄来明信片,很短,但每个月有一封,几行字内看得出她最近的生活相当愉快。

饼年的时候有一张是:“我遇见了他。”

我为她雀跃。

以前我们的年过得寂寞非凡,今年两个人都热热闹闹,人的命运根本是最难预测的。

我俩的将来,远比想像中的美满,感谢上天。

没到半年,她也结婚了。

寄来一大叠婚照。

陆看了,奇怪的说:“你这个朋友怎么越看越顺眼,我第一次见她,只觉得她嚣张讨厌。”

我说:“相由心生,她现在很快乐。”

“是,她看上去既美丽又快乐,而且身上的珠宝也都除下了。”

我细细一看,照片上的琉璃果然什么也没戴,当然只除了一只婚戒。

“如果她回来,”陆说:“我们请她吃饭。”

“是,陆,我们一定要见她。”

琉璃并没有回来。

春天时她的明信片上写:“我怀孕了。”

我与陆都为她高兴。

陆说:“不如我们也搬到美国去,那里地广人稀,可以多多生养孩子。”

我白他一眼说:“你当我是只母猪。”

我想琉璃与我的故事是到此为止了。

当然还有很多很多是值得记述的,不过那些已经是我们生活的第二部分,不包括在这个故事内。

之后,我们将为人妻人母,生活健康而愉快。

我与她的少女时代都已属过去。

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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