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夏有意思 第一章
作者:夏榆

“您找我吗?”

位于南台湾海域周围的大兴多尼饭店,最近在人事方面闹了场大地震。

一向低调的甘家二代长子甘士堡,终究摆月兑不了桃色缠弄,与饭店女员工搞出情色大纰漏,在纷扰不断的舆论报导刊载下,被迫下台。

事情发生于一夕间,当大兴多尼饭店的总经理位置递补上甘家第三代的甘尹圣时,干了七年特别助理的曹布居,首当其冲的受遭殃,因为在饭店待了七年多以来的第一次迟到纪录,居然奉献在这个最敏感的时刻。

“对,我找你。”

新头头的声音听起来好年轻。曹布居想着,忍不住将进门时惯性恭敬低着的头微抬,却想不到眼前男人并非西装笔挺,而是一身花衬衫与水兵短裤装扮。

鲍文上明明写着新总经理年纪二十有九,怎么竟出现个年轻男孩,难不成他看走眼或错看简介资料?

“请问您找我--”

“你叫曹布居吗?”

这时,看清眼前人的年轻样貌,二度把曹布居给震慑住。

二十九岁的人了,高挺的鼻子,红润的脸色及俐落的短发,再加上那双迷人的眼睛,和让人难忘的女圭女圭脸,他想不印象深刻也不行。

“惊讶吗?谢谢你的表情和赞美,我知道自己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

笆尹圣挑着右眉,俐落地跃上那张责任颇重的总经理椅子,待他坐稳,便将双手反置于后脑勺,晃动着气派可旋转的椅子。

“甘士堡是我大伯父,我是新来的空降部队,或许哪一天也会像他一样,只待了一阵子就失职离开……算了,不提他,太复杂也没什么意义。我找你来是想知道,今天是周末,为什么住房率只有两成?”

曹布居差点因他那年轻的模样而轻忽他的能力。

谁能想到他才初到不久,就已经完全了解这家饭店有住房率的问题。

他可不能被眼前这张女圭女圭脸给骗了。

毕竟他在国外见识颇长一段时间,工作经验肯定跟女圭女圭脸成反比,他得小心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

“还有,这家饭店最大的特色就是有专属的沙滩,游泳池紧临沙滩,和海平面连成一体,我不懂,为什么这个卖点还是吸引不住游客?”

曹布居有点答不上腔了。

这全都是因为甘士堡的经营策略。

自视甚高的他不认为开放泳池是正确的决策,所有住宿客人如果想用游泳池得另外付费,如此不合理的消费,想到此渡假住宿的旅客当然变少,也吸引不到人潮。

“而且,我刚才走完饭店里外一圈,发现服务人员竟比住客们还悠闲,有几个在看到客人时,还假装视而不见,依我看呢,有人大概做得不耐烦了。我是不是该换些新鲜面孔,来振奋一下士气?”

糟了,看来有人要倒大楣了。

对于饭店工作倡导应该休闲、应该放松的甘士堡,早把大兴多尼饭店的员工们宠坏,这下子突然换了个正常头家,大家都还来不及设防,他就要从人事开始改头换面。

“你是总经理身边的贴身助理吧!”

“是,我是……”

曹布居吓坏了。

他虽然没染上放轻松的恶习,但多少也习惯懒散的态度,很怕甘尹圣第一个大斧开斩的人,就是自己。

“如果我要你召集重要干部在九点钟准时开会的话……”

现在是八点四十二分,那表示仅剩下十八分钟让他完成此事。

“可以,我立刻准备。”

就算不行,也得硬干。

曹布居连忙转身要去张罗,甘尹圣却叫住了他,“等一下。”

“请问还有别的吩咐吗?”他立刻像颗雷达似的马上转回他的跟前。

“没什么,我只是要你特别通知这台数位相机里照到的人,他们想轻松,就让他们轻松个够吧!”

笆尹圣随即将桌上的数位相机丢给曹布居,他慌张的连忙接手,表情变得严肃又僵硬,“是,我了解您的意思。”

然后,他头也没回的大步跨离总经理办公室,等一出了门,身体立刻软弱地靠在门上。

这时,刚从门外走进来的秘书一脸娇媚,懒散上前并打了个哈欠,瞧见魂不附体的曹布居,忍不住啐了句,“干么,见鬼了呀?”

他狠瞪她一眼,连忙拿起数位相机操作,才第四张,果然找到模鱼大王刚才在餐厅吧台吃早餐聊天的画面,他不禁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摇摇头。

“怎么,我的妆没化好吗?”见他不答腔,一脸同情的看着她,秘书忙拿镜子瞧瞧自己的脸。

“不是。”他实在不想得罪人,但秘书懒散早不是新鲜事。

“那你干么一直看我?”她将镜子放入皮包里,白了他一眼。

“妳不是七点的班?”

听到他查自己的勤,秘书有些不乐。

“干么,老板都跷头了,你这位特助管得也未免太多了!”

“我哪敢管妳,是妳不在座位的这段期间,新老板已经到了,而他的第一道旨令就是--请妳回家吃自己。”

这时候,倚靠在落地窗望向朗朗晴空上绵绵白云的甘尹圣,被忽然的尖叫声吓得纠了一下心,他不晓得谁是被大斧砍下脑袋瓜的第一人,但他很明白,这个夏季,自己也不好熬。

望眼总公司传来的年度损益表,大兴多尼是甘氏所有名下的饭店中,最有优势却也是亏损最多的一家,它不但吃下七年的败仗,预期营业额与实际亏损金额也相差近乎千倍。

再看甘老头给他今年度的预期营业额--十亿。他屏息了三秒钟。

老头会不会太高估他的能力?

就算他早月兑离了青涩岁月,也在其他饭店认真学习了三年整,但是,十亿的营业额度,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可惜,这是老头的条件,想留在台湾,就得弄点成绩瞧瞧……

为了五月底在南韩所举行的极限运动赛事,他必须留在台湾和李犹劲一起参赛,至少今年都不能离开,只是,就怕老头不晓得又会要些什么花招逼他走,上一次为了段莫名其妙的恋情,害得他失去了台湾代表权,这事,今年绝不可再发生,他非得做出点成绩才行。

想于此,他迅速的将身上的便装给换掉,第一天上工,他必须给那些懒散的员工来个下马威,而头一桩任务呢,就是淘汰一些不务正业的懒鬼。

“什么?!不去,妳疯了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妳怎么能不去?”

稻田五街上林立着两排砖瓦建筑的一楼平房,每户店面都大同小异,屋龄也都十分的老旧,在热浪逐渐袭来的初夏,已经有人在使用电风扇。

“为什么我一定得去?”

“因为我不喜欢看妳待在这个破烂的地方,埋没妳的才能。”

歇斯底里的怒吼,自稻田五街上看起来最破的单车出租店传出,于霄群气恼的双手扠腰,怒骂着去年夏天因为发生太多意外而被迫返乡的骆采亭。

亏她还顶着第一名毕业的光环!

谁能想象崇尚地球村,向往到世界各饭店工作的快乐女郎,会一头栽进酷热又无聊的单车店,像苦守寒窑的王宝钏一样,等着客人上门。

而这会儿,还拒绝了她的绝妙提议--转行。

谤据学长们的经验谈,大兴多尼饭店的薪资丰厚、工作轻松、日子好混,最重要的是,可以每天徜佯在海水、蓝天与阳光的拥抱下,所以七年多以来,它完全不缺人手,因为根本没人愿意放弃那简直像是在渡假的工作。

今夏,它的网页终于破天荒的传来招兵买马的讯息,但对饭店管理有极度兴趣的骆采亭,却全然不心动。

身为她的姊妹淘,于霄群当然气死了。

“破烂?还好吧,我觉得这里不错呀,尤其是舅妈都不太管我,还满自由的。”

听到她将就得很高兴的回应,于霄群更是怒不可言,上前拎紧她的T恤领口,“请问是哪里不错?”

“自由、轻松。”骆采亭对答如流,完全没想到生命会有危险。

“自由?有哪个地方会比大兴多尼更自由?根据学长们的可靠消息,大兴多尼是全世界最好混的饭店,钱多、事少、离家近,这么好康的事,妳的头脑到底会不会盘算?啊,不对,我看妳是在逃避现实,因为妳爸妈是--”

就算再怎么快人快语,在瞧见好友悲凄的眼神时,于霄群也得赶忙遮快口。

“也对啦,他们死在饭店的火场里,我若排斥去饭店上班,也是很正常的反应。”

听到这句话,于霄群恼怒的情绪立刻被浇熄,一阵心痛涌上。

去年夏天,可是骆采亭最难熬的一季。

泵且不提在夏威夷坠落蔚蓝海洋差点没命的事,扫兴回国后,居然传来父母在喜宴大火丧生的消息,接着毕业当天她在回家的路上出了场车祸,直到去年秋末,她一直待在医院,过着不见阳光的日子。

出院后,秦家最年长的姑婆认为她八字带克,所以下令禁止她参加家族活动,幸好舅舅肯收留她,而一直很保护她的舅妈,因为怕别人对她指指点点,所以干脆不让她外出工作。

眼见今年夏天又来了,她的心情仍然蒙上了层伤感的阴影,对于好友兴高采烈的提议,恐怕要让她失望了。

“妳还好吧!”于霄群拉了把椅子坐在好友跟前,丝毫不敢放松的紧盯着她,深怕她被自己惹伤了心。

瞧见她那副紧张的神情,骆采亭忍不住噗哧笑出来,“妳干么?”

“干么?当然是紧张妳了。”

“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呿,居然吓唬我,”听到她没事,于霄群松了口气,带着威胁的表情又再度使出,“我不管,妳得陪我去应征,我一个人在那里工作会很无趣。”

“不行,舅妈说过不让我出去工作。”

“是妳自己不想出去工作的吧!”挑起眉梢,于霄群恨不得拿把刀把她的脑袋剖开,这才晓得里头到底装些什么?

“妳别乱讲,是舅妈--”

“好了,我不跟妳辩。这样吧,妳陪我去应征,反正也未必会选中。”

“那万一--”

“没有万一,如果被挑中了,由我负起说服妳舅妈的责任。”

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然而,面对于霄群有备而来的强势态度,骆采亭找不到不去的理由。

然后,她看到墙上的白板写着大桥公园有滑板比赛。上次邻居松伯要她去替他儿子加油,她也答应了,正好,藉此机会躲开好友的紧迫盯人。

“啊,我差点忘了,松伯说他儿子今天在公园表演滑板,要我去看呢,妳来的正是时候,替我看一下店,单车一小时六十、协力车一百,记得要押证件,拜托妳了。”

骆采亭笑着对好友挥手,一溜烟就跑得不见人影,让她连拒绝的话都来不及说。

好哇,要这么搞是吗?

不信等不到妳。

于霄群立刻坐在那张等候生意的椅子上,准备跟她耗到底。

事实上,好友真以为她希望她跟自己一起去竞争名额有限的饭店工作吗?

错!大错特错,那是因为少了她的暗中帮忙,大兴多尼的笔试她肯定落选,所以,她若不肯去应征的话,那她还有什么鬼希望。

总之,无论多晚,她都得等到她。

而终于躲过于霄群逼迫来到大桥公园的骆采亭,心里却没有想象中高兴。

就像好友所言,她根本是在逃避,逃避着一种常人应该往前推进的崭新生活。

如果去年夏天没有发生那么多事的话,她也许已经前往某个国外的饭店实习,那种穿梭在高级饭店里服务大众的工作,不正是她最向往的一种生活吗?

“圣,你滑太靠边了……危险,快闪!”

就在她还在沉浸在自我的思潮中,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所站的位置,正是滑板场地里长达一千公尺,左右都微幅高超的U型半管场的后面,更没注意到马有失蹄,人有失板的事是正常的。

所以,当紧张的吆喝声传来,滑板已经随着U型板的边缘坠下。

当到滑板往她眼前甩过来时,她根本来不及闪躲,紧跟着砰的一声,她觉得一阵天旋转地。

这感觉跟去年夏天在夏威夷坠落的感觉一模一样,几十秒后,她才稍稍回复感觉。

幸好这一次并没有被水呛晕,也没有变成上空女郎才被人给救上岸。

然后,有个头绑黑色头巾,满脸都是汗,眉毛浓密、嘴唇好红润,嘴唇上方有着些许胡碴的男人,喘呼呼的闯入她视线原本是蓝色天空的范围。

这张女圭女圭脸,应该就是肇事者吧!

可他那脸型、五官,怎会如此眼熟?

“妳没事吧?”

他那低沉的声音,让骆采亭有种微妙的悸动,这感觉跟她在夏威夷坠落海洋被救上岸后,巧妙的好相似……倏地,她惊吓的坐直了身,跟着迅速站起身。

这时候,上前关心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则拿了极限运动场上不可或缺的急救箱过来。

“妳的脸流血了,我帮妳包扎。”

经他提醒,她才感觉自己脸上真的有一点点刺痛,而且好像有液体往下流,她低头一瞧,才发现血流到衣服上了。

“坐下。”

这时候,那绑黑色头巾的男人,非但未经她的同意将她拉到树荫下,更命令她坐下,而她还真乖乖的坐了下去。

她也不明白自己干么听他的话。

然而,她的个性一向如此,人家叫她做什么,她很少不从,就算是好友硬要她去应征饭店的工作,她也只是逃避,没有不答应。

“圣,她没事吧?”

此时,同样绑着黑色头巾,眉毛却乱七八糟,还留着山羊胡的李犹劲,手拿滑板,跑了过来,看到她挂彩的脸,立刻瞪大眼睛。

“要不要送医院?”

“不用。”

“不必。”

骆采亭和甘尹圣异口同声的回答。

瞧他手上的那块滑板。刚才她就是被那块滑板给砸到脸吧!

这时,甘尹圣已经将她的脸擦干净,也止了血,正要用沾了优碘的棉花棒替伤口消毒,却忽然紧盯着她,怔楞住了。

“你还在等什么?真的不必送去医院缝一下吗?人家可是女生,万一留下难看的疤痕……”

这时,骆采亭再也听不到他后面又啰唆了什么废话,她只觉得眼前叫圣的男人,眼里透着似曾相识。

他们在哪见过吗?

没有,她肯定自己没见过这么俊美的男人,但,他表情看起来好像见过她似的。

就在她这么想的同时,甘尹圣冷不防地朝她轻绽笑容,她猛地怔住,觉得好糗。

她感觉脸颊开始热了起来,而且,有一种偷偷开心与心跳加快的动心一涌而上。

她怎么能因为他对她轻绽微笑,就像个小花痴似的,高兴得花枝乱颤,心头小鹿乱撞?

然而,甘尹圣脸上的微笑却越来越奇特,在他替她敷上云南白药时,仍没打算收起那诡异的笑容。

“我们还真有缘。”

什么意思?

骆采亭还听不见这句话意谓着什么,他的身后已经有人上前来吆喝。

“圣,比赛还没完呢,又轮到你了。”

“喔!”

笆尹圣随后以飞快的速度替她用绷带将右眼下方颧骨位置的伤口包扎好,然后转身就离开,只是,他才转过身几秒钟,不一会儿又停住步伐,回到她跟前蹲了下来,瞅紧她眉清目秀的脸庞,要求着,“来替我加油吧,我叫圣,妳叫什么名字?”

“啊……哦,我叫骆采亭。”

就这么样地,她又被他十指相扣的牵起,往比赛的场地而去。

他们才初识,他怎么能这么亲密地牵着她的手?

然而,她的不解并未维持太久,因为下一秒他已经离开她,走向U型半管场。

然后,他捉起滑板,先是做个Kickflip的动作,这动作是先跳起,然后立刻将滑板踢出去,跟着滑板在旋转后会落于地,而他跃起的身子也捉对时间,跳站在滑板上。

这像是故意炫耀,又如同做秀一样。

做完Kickflip后,他又要出Half-cabflip的动作。

这一次,他先往反方向滑行,弯曲膝盖后两脚立刻缩起,然后跳起来旋转身体,并在空中站回板子。

之后,当然少不了50-50、Nellie,或豚跳等高难度的动作,这让现场响起了不少的喝采掌声与吆喝声。

骆采亭不懂这样的极限运动到底目的为何,但,他的身体宛若柔软的彩带,在空中飘呀飘地,华丽的动作让她看傻了眼,也深深入了心房。

等到一连串高难度的滑板动作结束后,甘尹圣第一时间就回到她跟前。

“怎么样?”

他喘呼呼的来到她跟前,目的是想她赞美他,或是给予他无限的倾慕?

“哇!圣,几年不见,你变厉害了。”

他还在喘息,跟旁的人也在向他说话,但他的眼光却紧锁住她。

那炽热的眸光,惹得她又慌又害怕,有种快窒息的感觉,一波波袭来。

“走了啦,我们等着去看金刚他们出糗吧!”

李犹劲硬拉着甘尹圣离去,临走前,骆采亭瞅见他的依依不舍,而那份难舍眸光,惹得她的心跳以秒俱增的加快。

“哇!圣好棒喔,圣……”

忽地,一群女生从她身后包夹上前,有人还恶意推开没有反抗的她,让她离他越来越远,甚至是看不清他的脸,她才无趣的拍拍身上的灰尘,缓缓地走回单车店。

说要来看松伯的儿子,结果人都还没瞧见,脸上已经多了道伤疤。

今年夏天的脚步才刚接近呢,她又要像大姑婆讲的那样,开始走霉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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