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巧不成对 第一章
作者:夏昀

清康熙四年隆冬腊月

北京城郊外

十二月的北京城郊外正下着大雪,虽时值正午,但气温低得令人直打哆嗦。

不过,由于年关将至,即便是大雪纷飞,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以祈新年添岁、富足安泰,在天寒地冻之中仍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然而这欢欣的气氛对穷人家而言,却一点也感受不到。

此时,一家客栈的掌柜正在咒骂着,“走走走!要死也别赖在我这儿,免得触我霉头,我还做不做生意呀?”

“掌柜大伯,求您行行好,外头大雪纷飞,我外婆又生病了,求您别赶我们走。”清脆而稚女敕的声音哀求道。

“外婆,您觉得怎样?”小女孩俯身将老太太扶起,一老一小的身影瑟缩在雪地上,显得格外凄凉。

老太太勉强撑起身子,不忘安抚小女孩,“外婆没事,凝绿,妳看北京城就快到了,等见到妳爹之后,我们就不用再挨饿受冻了。”

她们祖孙俩千辛万苦的从杭州来到此地,由于不习惯北方的酷寒,再加上长途跋涉的辛劳,竞使得老太太一病不起,此刻别说请大夫看病了,她们就连下一餐都没着落呢!

掌柜见祖孙俩没钱住宿,又怕老太太死在客栈里,所以便赶她们走。

“外婆,您冷不冷?”凝绿紧拥着外婆,希望能给外婆一些温暖。

“不……咳咳……冷……妳饿不饿?”凝老太太受不了的呛咳起来。

“不!我一点也不饿。”凝绿咽了口口水,硬是忍住饥饿,以免增添外婆的烦恼。

唉!望着小孙女细致的脸庞,多么像她死去的女儿呀!而凝绿乖巧、聪慧及倔强的个性更胜她母亲三分,这更教凝老太太感到不舍。

她那薄命的女儿凝嫣红,在九年前带着襁褓中的凝绿回来,并让凝绿从母姓,倔强地不肯透露孩子的父亲是谁。

这些年来,嫣红和凝老太太就靠着精湛的绣工,勉强维持一家三口的温饱。

但是,体弱多病的嫣红终究还是承受不住病痛的折磨,唯恐寡母和孤女从此无依无靠,她在临终前说出凝绿的身世。

她拿出一只织香囊,要凝老太太带凝绿前往京城认亲,希望凝绿的父亲能顾及往日的情分,让凝绿认祖归宗,她们祖孙俩也好有个依靠。

凝老太太料理好女儿的后事,变卖仅有的家当,带着孙女一路北上,无奈盘缠用罄,才落得如此地步。

“唉!我们走吧!”凝老太太看了无情的掌柜一眼,对凝绿说道。

“外婆,街角那儿有座土地公庙,咱们过去避避风雪。”说着,凝绿便扶着外婆走向街角。

没想到一阵强劲的冷风吹来,凝老太太竟扑倒在雪地上,就这么昏了过去。

“外婆?外婆?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呀!外婆,快醒醒,千万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呀!”凝绿隐忍多时的泪水终于溃堤。

“哎呀!”掌柜不由得大声嚷嚷,“怎么真的死在我的店门口,谁快来把她抬走,别教人死在这儿了!”

客栈里立刻跑出两个人,准备将凝老太太抬走。

凝绿见有人要将外婆抬走,惊惶地大叫道:“不要、不要!求求你们别抬走外婆……”

突然,有个人悄悄地靠近她,“小妹妹,发生什么事了?”

凝绿抬起泪眼,只见对方头上的皮毛帽子掩得低低的,教人看不清楚他的长相,只能由他的声音听出他很年轻。

像是遇到救星似的,她紧抓着那人的手,“我……我外婆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那人闻言,立即伸手探了探凝老太太的鼻息,又为她把了把脉,安慰道:“别怕,妳外婆没事,只是昏了过去而已。”

“外婆真的没事?”凝绿惊喜不已,连忙拭去泪水,“你没骗我?外婆真的没死?”

“我没骗妳,妳外婆真的没事,告诉我妳家在哪儿?我送妳们回家。”

他温柔的嗓音使凝绿镇静下来。

“我没有家?外婆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她凄声回道。

那人沉吟片刻,“妳一定冻坏了,走,跟我来。”

“去哪儿?”凝绿看着他俯身抱起外婆。

“进客栈里煎药给妳外婆喝,也让妳吃点东西,这样妳才有力气照顾外婆呀!”那人抱着凝老太太走进客栈。

凝绿感激的望着他,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尤其这段日子她尝尽世态炎凉,没想到竟然在垂死边缘遇到一名善心人。

他们正要进客栈之际,却被掌柜挡住,那人沉声问道:“怎么?”

掌柜打量了下这一身华服的少年郎,也不敢得罪他,只得陪笑道:“客倌有所不知,这祖孙俩已积欠咱们客栈三天的住宿费了,如果还让她们进来,这……”

“她们积欠的银两以及接下来的用度都算我的,这样总可以了吧?”那人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给他。

掌柜接过沉甸甸的金子,连忙哈腰陪笑道:“可以,可以,不知客倌还有啥吩咐?”

“给她们一间通风干爽的上房。”

掌柜连声答应,立刻吆喝伙计去办。

将她俩安顿好之后,那人叫人送来热食,还差人去抓药。

“趁热吃吧!”那人拉着凝绿坐在桌前。

面对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凝绿更是饥肠辘辘,可又不放心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外婆。

那人看出凝绿的担心,笑道:“妳尽避放心,我略通医术,刚才已替妳外婆把过脉,只要让她吃几帖药,再休养一段时间,她自然会康复。”

听他这么说,凝绿的心情放松不少,也开始动筷子吃了起来,幼小的心灵漾起久违的幸福感。

“谢谢你,大哥哥。”吃饱后,身子也暖和多了,凝绿再次向那人道谢。

见凝绿年纪虽小,言谈举止却颇有教养,他不禁好奇地问道:“妳今年多大了?”

“过完年就九岁了,你呢?”她的一双黑眸在长睫下显得晶亮。

“我十六岁,比妳大多了。”他笑道。

“嗯……”凝绿侧头想了想,眼中满是敬慕,“你不过大我七岁,却比我懂得多了。”

“此话怎讲?”

“你懂得医术,能替外婆治病,要是我也懂医术,外婆就不必受那么多苦了,以后我也要学医术,替外婆治病。”她彷佛下定决心。

“呵呵!每个人都有自已的专长,我有个做大夫的外公,自然有机会学得医术。”他拍拍她瘦弱的肩膀。

“是吗?可……我什么都不会。”她低下头。

“怎么会呢?妳刚才不是在算术吗?算术可不是每个人都会的喔!”

她抬起头,脸色一黯,“那是我娘教我的,她还教我读书,写字,可惜……她再也不能教我了。”

见她眼眶泛红,那人心中不忍,便岔开话题。

“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她低头看着,一双眸子熠熠发亮。

那人一时被她的眼光吸引住,心想若不是环境所迫,她应该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

“这叫『玉琉璃』,比一般的玉石还要晶莹剔透,是很罕见的宝玉,即使在幽暗中,它也会发出七彩光芒,煞是漂亮……妳瞧。”说着,他晃动玉琉璃,果然散发出一圈彩虹似的光环。

“真美!”凝绿惊叹不已。

“送给妳。”他把玉琉璃塞到她手里。

“什么!?”她瞪大双眼,显然觉得这礼物太过于贵重。

如果能令她开心,何不送给她?那人心想。“收下吧!小妹妹。”

凝绿摇了摇头,想把玉琉璃还给他,“不!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何况你还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

那人露齿一笑,“我们有缘相遇,就当作是朋友间的见面礼吧!”

“朋友……你是说,我们是朋友?”凝绿的声音有着惊喜,也有一丝惶恐,想不到这一身华服的少年愿意和她做朋友。

“对,如果妳当我是朋友就收下吧!”见凝绿仍有些迟疑,他又拿出另一块玉琉璃,笑道:“妳别客气,我还有一个呢!妳要小心收着哟!世上也只有这对一模一样的玉琉璃。”

“谢谢!”她开心的把玩玉琉璃。

看着她小小的身子又蹦又跳的,那人的心情也随之雀跃起来。

“我没什么东西送你,不过……”她从衣袋里拿出一个绣荷苞,皱皱鼻子,俏皮地问:“你瞧这好看吗?”

那荷苞上绣了一轮旭日,朝阳的光晕由深而浅,极为逼真,一旁还有花、树等点缀。

“好看,绣工十分细腻。”他衷心地称赞道。

“这是我自己绣的喔!你喜欢就送给你了。”她诚挚的递到他手中。

“想不到妳小小年纪就能绣得这么好,是谁教妳的?”他将荷苞拿到面前仔细欣赏。

“也是我娘教我的,我学了好几年织绣,这荷苞是我娘头一回称赞我绣得好,所以我一直都很宝贝的收着,不过,我想把它送给你。”想起母亲,她的眼眶又忍不住泛红。

“谢谢妳,我一定会妥善保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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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康熙九年上元节

北京城法云寺内

上元节是春节活动的尾声,过完上元节,一切作息便要恢复常态,所以,每年的上元节大伙都会通宵达旦的庆祝。

吃元宵、射春灯谜、提灯游行、杂耍表演、放烟火等等热闹非凡,就连不常出门的闺女也都大大方方地上街赏灯。

就因为这样,溥震才躲到法云寺来,表面上是为先父祈福,实则为了避开带着自家闺女上门想跟他攀结姻缘的亲戚们。

“施主,方丈特地要贫侩送来香茗。”智空手捧托盘,小心翼翼地将茶杯放在小几上。

“多谢智空师父。”溥震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看了看桌上的香炉。

智空搔了搔头,看着快烧完的香,面带愧色的说道:“施主,您这对联真不好对呀!恐怕这一炷香烧完了,我仍想不出来呢!”

“无妨,我这只是消磨消磨时间罢了,智空师父不必放在心上。”溥震谦和地应道。

“施主如此谦冲,难怪方丈对您赞赏有加。”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等智空出去之后,房内又恢复了宁静。

然而才过一会儿,智空又兴匆匆地跑了进来,递了一张纸笺给溥震,“施主,您看这对子对得怎样?”

溥震看了纸笺上的笔迹,不由得赞赏,“好娟秀的字啊!”然后低声吟道

十口心思,思家思国思社稷

八目尚赏,赏花赏月赏元宵

这上联是溥震想出来的句子,下联则是依上联而对出的句子。

他笑了笑,眼中却有些狐疑,“嗯!这下联对得极好,正好应了元宵佳节美景,这人真是好才情。”

智空脸一红,嗫嚅地道:“果真瞒不了您,说来惭愧,这下联确实不是我对的,而是出自一个小泵娘之手。”

“小泵娘?”听智空这么说,反倒勾起溥震的好奇心。

“没错,那小泵娘见我在院子里苦苦思索,她才看了一眼上联就说:『这也不难对』,当时我还嗤笑她信口开河,结果她想也不想的就对出下联来,我还没见过如此聪慧的小泵娘呢!”

“那小泵娘在哪儿?我想见见她。”

“应该还在后院吧!是个穿浅绿色衣衫的小泵娘。”智空指了指后院的方向。

溥震走到后院,远远地就看见有个穿浅绿色衣衫,年约十三、四岁的小泵娘。

她独自在草地上蹦蹦跳眺的,一会儿嗅嗅花香,一会儿逗弄着枝头上的松鼠,而后又跑到池边看锦鲤,那开心的模样令人也跟着快乐起来。

“凝绿、凝绿……死到哪儿去啦?”突然,迭声呼叫响起。

溥震躲在树丛后静观,只见两名穿著华丽的女子朝她走去。

那身穿艳红华服的女子劈头就骂道:“找了老半天都找不到妳,原来妳躲在这儿偷懒了。”

凝绿轻声回道:“玉格格,是妳们要我在这儿等的,我哪儿也没去啊!”

“妳还敢顶嘴!”玉格格狠狠地戳着凝绿的额头。

“妳这死丫头越来越不象话了,待会儿看我怎么惩罚妳!”金格格恐吓道。

凝绿吓得哭了出来,“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请两位格格息怒。”

“我问妳,我的罩裙绣好了没?”玉格格问。

“玉格格,妳是说那件要绣百花图的罩裙吗?”凝绿小心翼翼地问,深怕说错了又要受罚。

“妳这笨丫头,当然是那件绣百花图的罩裙!妳到底什么时候会绣好?”玉格格不耐烦地重复一遍。

“再过两天就完成了,等绣好之后我一定立刻给玉格格送去。”

“什么?还要再等两天?妳就不会绣快一点吗?”玉格格怒火高张的指着凝绿。

“我已经尽力在赶工了,金格格说她的斗篷要先绣,所以……”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金格格打断,还重重地在她头上敲了一记,“死丫头,妳自己偷懒还要赖给我?”

“凝绿,我可警告妳,明天没让我看到妳绣满一百朵花,妳就准备掉脑袋吧!”玉格格再次戳她的额头。

“是。”凝绿无可奈何地答应。她又不会变法术,那些图案是她夜以继日地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哪能说要绣多快就绣多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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