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片玫瑰 第四章
作者:靳絜

魏欥华跟往年一样,邀请了美语中心的教师和职员到家中共度耶诞夜。

前一晚他和戚幼吾共同布置了一个充满耶诞节气氛的家。

“明天晚上你在家吧?”他在耶诞树上挂着五颜六色的金球。

“不一定啦。同学约我去中正纪念堂的广场,”她正在玻璃窗上喷着MerryX'mas。

“去跳舞吗?”

“对呀,不然去干嘛?”

“你为什么说不一定呢?到底去还是不去?”

“我还没给同学答覆。其实我不想去那里,明天广场上一定会挤得水泄不通,人挤人的滋味并不舒服。”

“那就跟同学说你不去了嘛。”

她开始慎重考虑。

“明天你有多少客人要来啊?”

“十几二十个吧。”

“都是你美语中心的老师吗?”

“差不多。”

“很多老外吗?”

“嗯。”

“那我还是去中正纪念堂好了。”

他忽觉若有所失。“刚才不是说不想去的吗?怎么现在又说要去了。”

“我对金发蓝眼的老外有恐惧感。”她老实说。“到时候你们叽哩呱啦地说英语,我少说有八成听不懂,与其留在家里当哑巴、出洋相,还不如去跟万人共舞。”她从椅子上跳下来,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你喷的这几个英文字还不赖嘛。”他看了看她的杰作,认真赞美了一句,接着就针对她刚才所言,道:

“其实他们都能说一点中文。”

“算了,我还是会觉得格格不入,而且我跟你们有代沟。”她边收拾着纸屑和工具,边开了句玩笑。

“随你吧。”

他悻悻道。心想她说得也没错,他不也常提醒自己,十年一个沟吗?

也罢。

他看布置得差不多了便到CD架上整理出一些明晚派得上用场的专辑,并取出“平安夜”那张来播放。

圣洁的歌声在他们刚完成布置的客厅里回荡着,夜更见祥和温馨。他坐上沙发,双手枕着头靠在椅背上,让自己完全放松,闭目享受心灵的宁静。

戚幼吾也受气氛影响,她想更具体地拥有那分温馨。缓缓在他身旁坐下,她一点一点靠近他。

“大哥。”

他刚张开的眼立刻又闭上了。

“什么事?”

“你把手放下来好不好?”

未待回答,她已板动他枕在脑后的手,他任她摆布。

她轻挽住他的手臂,偎在他的身旁。

轻柔的乐章沉淀了他心中的狂跳,身旁的温软却教他一颗心再度忐忑。

整张专辑播完之前,他都没敢乱动。

“去换一张。”

终于结束了。他命令身旁那个已陶醉得不省人事的她。

“喔。”她一张张翻着CD,拿不定主意,于是回头问他:

“你想听什么?””MichaelJackson的舞曲。”

“好。”

屋内随即响起的重金属节奏令他得到解月兑。

“一听这种音乐就忍不住想跳舞耶。”她说,足下巳跟着打拍子。

“那你就跳嘛,先练习练习明晚才能大显身手。”

“我哪有什么身手啊!你看,我就只会这样而已。”

她配合着节奏随兴动了动肢体,跳两下给他看。

“节奏感还不错嘛,看起来像在跳舞了。”

他虽还坐得四平八稳,但脚尖也跟着轻轻地点。

“你教我几个舞步好不好?”

“你怎么知道我有没有本事教你?”

“你一定很会跳舞,看你打拍子的样子就知道。”

她又缠上他了,拉着他的手臂直晃:“起来动一动啦。”

拗不过她,他起身,反手拉她到舞得开的地板上站定。

“我不会教,不过可以跳一段给你看,学得来你就学。”

扁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板上,他舞着每个律动的细胞,露了手高超绝伦的舞技。

“哇──你好厉害耶!”她看呆了,忘情地鼓掌。她从未见过他这一面。“你们明天会跳舞吗?”

“应该会吧。”他坐回沙发,望着她,带点期待地问道:

“想留在家里了吗?”

她有点犹豫地说:“算了,我还是决定出去,免得留在家里丢你的脸。”

他虽然失望但又觉得这样也好,她要真留在家里,自己还不知该怎么向一大群人介绍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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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正纪念堂的广场上挤满了前来凑热闹的群众。灯火辉煌、乐音澎湃,宛如一座大型夜总会。成千上万的年轻人穿着厚重的冬衣挤在一起流汗。

戚幼吾和同学在此跳了一晚的舞,是这座城市里缺乏自信却自得其乐的霹雳舞星之一。所有的奔放与狂热结束之后,她谨遵魏欥华的教诲,在来得及之前搭公车回家。

鲍车驶离闹区之后,她奔放的心情也随之沉淀。她正处于一个封闭的车厢内,忽然想吹吹风,于是推开车窗,觉得空气好了很多,下意识地模了模口袋中那把钥匙,她对这把钥匙最为信赖,同样材质打造的,它模来分外温暖;差不多的形状,它格外给人安全感。

她到站了。

“大哥,你怎么在这儿?是不是在等我?你的客人都回去了吗?”一跳下公车就看见他,她兴奋地问了一串。

“刚送他们出来,顺便过来等你。”

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回答后便转身往回家的路上走。

她跟了上去,挽着他的手臂,脸上一直挂着下车时那个笑容。

“跳个舞就让你心情这么好啊?”他看看右手边的她,不禁失笑。她是想让他均衡一下吗?昨晚挽左手,今晚挽右手。

“本来没这么好的,心情好是因为你来接我的关系。”说着她就挽得更紧。“跟一堆不认识的人在一起跳舞其实没什么意思,大家还不是乱跳一通。有些人跳得好夸张喔,自以为舞技高超,臭屁得要死。如果你也去的话,他们就全给比下去了。”

“我怎么能去那里吓人,你不是说跟我有代沟吗?”他拈着酸。

“哎呀,我随便说说而已,干嘛那么在意嘛,看不出你这么小心眼耶!”她夸张地审视着他的脸。“其实我看到很多比你老又没你帅的人也去跳了耶。”

“好了啦,愈描愈黑。”

他笑着终止这个话题,气她说他小心眼。更令他生气的事还在后头,她在回房之前该死的在他脸颊上亲吻,说是谢谢他到公车站去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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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的事处理完毕之后他其实可以离开了,但他依然坐在那儿,似有所待又若有所失。

望着桌上的电话良久,他像是作了一个重大决定似的,在按键上按下一组数字。

“喂,丁丽文吗?魏欥华。”他的声音里没有情绪。

“是你啊?好久不见了。怎么,想起我了?”丁丽文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持行动电话传送着迷人的嗓音。

他却为那平庸的声音和内容而皱眉。“晚上有空过来吗?”他说。

“晚一点吧。还是你上我家去?晚上我要出席一场说明会。我回我家比较快。”她从事直销工作,业绩一级棒。

“不了,我回家吧。”

币上电话,他离开了办公室。他从不上她家去,今天也不会破例。至于她来不来他家,随她了,他不坚持。虽然给了她一把钥匙,但她极少主动到他家来,他也未曾强烈期待过。好几个月没联络了,她也没来缠他,这是她最大的优点,也是他断断续续和她来往的原因。

他先在花坊里买了好大一束玫瑰才回到车上,准备回家。沿途毫无倦意地眨着眼的红绿灯像在嘲笑着他平庸的举动。他自嘲地笑了,买花?的确是平庸了点。

但他一点也不认为玫瑰平庸,跟丁丽文通过电话之后,他突然想看看玫瑰、闻闻玫瑰,如此而已。红绿灯不了解他的矛盾,玫瑰也不会了解。

捧着那束鲜玫瑰,他进了家们,迎接他的是一片黑暗。开了灯,他在屋内梭巡着戚幼吾的身影。

“幼幼,幼幼!”喊了两声无人回应。扔下花,他跑上楼去敲她的房门。

没有回答,他立刻进了去,一开灯,床上的人立刻拉高被子罩住脸。

“怎么啦?”他一个箭步冲向床缘,拉开被子模了下她的额头。“快起来穿外套,我带你去看医生!”

戚幼吾得了重感冒。

从医院回家之后,他喂她吃了药,替她盖好被子要她乖乖睡觉。

下了楼,他看见丁丽文坐在客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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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醒来的瞬间,魏欥华的灵魂是安详的。

丁丽文正伏在他胸前,双手托着下巴望着他的脸。是的,这是昨夜他怀里那个既温柔又野性的女人,一个身心发育成熟的离婚少妇,一个和他没有代沟的女人

他和丁丽文一起下楼来到饭厅。

“大哥早。”

正吃着早餐的戚幼吾选择一种没有礼貌的方式向他道早安。她没有抬头,也没有称呼他身旁的女人。

昨儿夜里她起来找水喝,无意间听见他在房里与他人对话。

“幼幼早。”他回一声,招呼丁丽文坐下介绍她们彼此认识。“她是幼幼。幼幼,她是丁姐姐。”

“丁姐姐早。请你们自己去盛稀饭。”她还是没抬头,说着她就站起身。“我吃饱了,两位请慢用。”各看两人一眼,她把自己那副碗筷放进水槽里,走向客厅。

面对这种不友善的态度,丁丽文不以为忤。她很聪明所以不多话,盛了两碗稀饭,一碗给他,自在地吃着。

他就是欣赏她这一点。

“幼幼,你的烧退了吧,今天能上课吗?”他朝客厅方向问了一句。

“为什么不能?早饭也是我做的呀,我马上就要出门了。”说着她就放下报纸换鞋去了。

“等我一下。”他囫囵地喝完那碗稀饭。

“今天不用你送了,我自己搭公车去。”背起背包,她开了门。

魏欥华迅速拎了外套提了包包,踩着皮鞋狼狈地跟了出门。

“丁丽文,走的时候记得锁上门。”关门之前,他交代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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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不用做饭了。”他手握方向盘,两眼注视着前方。

见她不吭声于是转过头,刚好在她眼里看见自己。甩甩头,他将视线移回路面。

他想在脑子里甩出一块空白来面对她。不管她待会儿要说什么,什么她也还没说;至于昨晚发生了什么事,那也已经发生了。看着办吧。

“她是你的女朋友吗?”

“我下班回来再带你出去吃饭。”

“你的女朋友长得很一般。”

“你带了药吗?”

“何大哥跟我提过你有个女朋友,就是她吗?”

“我中午去接你下课。”

“你不想告诉我是吗?”

镑说各话。

“你听见没有?”

“你说话呀!”

他们同时吼了出来,空气瞬间冻结。

待早晨的阳光分解掉空气中紧张的分子之后他才缓缓说道:

“我的事你别管,你还小。”

“可是你做了坏的示范。”

她总觉得他破坏了些什么。

他继续交替踩着油门和煞车。

“以后我不让她来过夜了。”

考虑很久,他对她让步了。她没说错,随兴的男女关系对她而言的确是错误示范,是一种误导。

他是疏忽了,她那不曾被染指的青春是神圣的、是脆弱的,是不堪一击的。

空气稍微和缓了,她的姿势也开始解冻,而他只觉得心很疲倦,分不清是被她为难了,还是被自己为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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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欥华回温哥华探视父母和弟弟,过了个中国年。

“哥,昨天我碰见爱明,告诉她你回来了。”

“喔。”

魏曜华不确定哥哥的心里是否也如外表这般不在乎。他试探道:“跟她见个面吧,你难得回来一趟。”

“不必了。”

三年前办妥离婚手续之后,李爱明就搬离他家,他几乎是连她的指纹都清干净了,对他而言,离婚不仅仅是跟一张脸说再见,而是向过去的生活道别。

“你恨她?”

“不。”

“那为什么不见她?我曾跟她聊过,听得出来她还很关心你。”

“是吗?”他淡淡地问。“我没有见她的意愿。”

“其实囡囡的事她并不比你好过,那时候她有病,你不能全怪她。”

“我没怪她。”

他从落地窗边走回起居室,半躺在沙发上。“你快毕业了吧?有什么打算没有?”

“我能有什么打算?你不是都帮我打算好了吗?”魏曜华在他身旁坐下,知道他不想继续之前的话题,索性跟他开开玩笑。

“说清楚一点,什么叫我都帮你打算好了?”

“你一直不肯回来,爸爸会放过我吗?”

他听懂弟弟的埋怨了。“对不起了,这里对我来说是个伤心地,对你就不同了。何况我也帮不上爸爸什么忙。”

“伤心地我倒是同意,生意头脑你可不比我差,你在台北不是搞得有声有色的。”魏曜华对哥哥事业上的成就颇为服气。

“有女朋友吗?”

“我都二十五岁了,要说没有女朋友是骗人的,我长得又不比你差。不过,没有特别要好的,你知道的嘛,就那样。”

他潇洒地耸耸肩。“你呢?什么时候再结一次婚?”

“离一次婚就够了,离两次就成了专家,我不想当这方面的专家。”他躺平了,两眼直望着弟弟。

“你的想法太悲观了。”

“你觉得人一定要结婚吗?”

“你觉得结了婚一定会离婚吗?”

他不想回答弟弟这个问题。“爱过一次就够了。”

他说,对着天花板。

“你真的爱过吗?还是因为没有得到所以才难以释怀?”

“不提这些了,都是过眼云烟。”

“哥,你才大我五岁哪,别一副历尽沧桑的样子好不好?死阳怪气的,对我有负面影响,完全是错误示范。”

弟弟的玩笑教他听得耳熟心虚。他竟同时不见容于两个家中年纪比自己小的人。

“我过我的日子,又没招谁惹谁,错误示范也是示范,你不要学我不就得了。我只是不想像大多数的人一样,为结婚而结婚,然后平庸地过一生。虽然我做过一次,不过也已阴错阳差地结束了。”

重拾自由的他,现在喜欢换掉一个名字就像换掉一束花一样容易的日子。

“什么时候回台北?”魏曜华怕受到污染,结束了刚才的话题。

“后天走。”

“去滑雪了吗?”

“昨天去的。滑一整天的雪,然后回家来喝酒,感觉很棒。雪让我清醒,酒又使我醉了回去。”

见他闭目养神,魏曜华不再打扰他。

他心里明白,离开台北一段时间是为了制造两个世界的感觉。但星星却在风的范围之外遥遥地保待着联系。

他又为自己倒了杯酒。仰着风,他举杯迎向星光,端详细细的泡沫由杯底上升时的窸窣私语。不管岁月曾使了些什么手法,泡沫依然会如此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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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幼吾守着空荡荡的屋子,读点书、听点音乐,这是属于她的孤独的农历新年。一直以来,她好像都是这么度过春节的,早已习惯那清晰而遥远的喧闹爆竹。她对这小小角落里的清静甘之如饴,现在她至少还有个人可以等待,等待也可以温暖她的心。

她找时间到国军福利中心去了一趟,见了大嫂一面。

“幼吾,是你?”

梁玉芬听见有人外找,在入口处带戚幼吾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大嫂,呃不,我现在应该称呼你梁姐。

“好久没看见你了,怎么突然想到来找我了呢?”

“你现在有空吗?我会不会耽误你的工作?”

“不会,我快下班了。等会儿到我家去坐坐。你先在这儿坐一下,我出去看看。”

梁玉芬回卖场里巡视。

戚幼吾站在办公室门口,看见梁玉芬十分忙碌而熟练地交代着现场堡作人员一些事情,觉得她是个能干的女人,独立性强,也因此和婆婆处得不好。

不久,梁玉芬下班了,带戚幼吾回自己的住处。

“幼吾,你的气色不错,看起来健康多了,是不是你哥这阵子不在家?”梁玉芬用了点幽默,她对这对兄妹之间的情形了若指掌。

“我不知道他在不在家。我不住家里已经很久了。”

“真的?那你现在住在哪里?”倒了杯可乐给她,梁玉芬惊讶地问道。

“跟朋友住。”她看看屋内,简单洁净,地方虽小却很温馨。

“这是你租的房子吧?”

“嗯。我跟同事合租的,离上班地方近,比较方便。”

“怎么不考虑回高雄呢?”她记得大嫂的娘家在高雄。

“我不想换工作。”看了戚幼吾一眼,她又道:“当初我大哥就不看好我和你哥这段婚姻,所以我现在也不好回娘家。”

“你哥为什么不看好这段婚姻呢?”

“他说你妈太厉害了。”她顿了下。“幼吾,你不介意我这么说吧?我是实话实说。”

她摇摇头。“其实我跟妈也处得不好,你晓得的,她跟我哥也处得不好。你一定有印象,她总喜欢当着我们的面,甚至当着外人的面说哥没出息。”

“他是没出息。”梁玉芬难得和已故婆婆有相同见解。“愤世嫉俗、眼高手低,做一行怨一行,天下人全对不起他。”

“我觉得他恨妈,也恨我。”她眼里有一抹不解,一抹很深沉的悲哀。

“也许吧。多半是因为你妈又嫁给你爸这件事。我知道他们兄妹对此一直存有心结。”

“我对我姊几乎没有印象。妈对她也非常不谅解。她念高职时就不住在家里,也很少回家,毕业后没多久就背着爸妈嫁给因工作而结识的老外,结了婚就到国外定居,一去不回。”

“这可能就是我说的心结作祟。她选择了这种方式离开家,永远的离开。满可笑的,我连见都没见过她。”

“他们大概很难忘记一个女人应该背负的传统,”戚幼吾感慨不已。

“但是我却很无辜。”

“看开点吧。还好你也长大了。”

“其实,爸比较疼我是很自然的,妈对我就不特别,他们也是她生的嘛。我记得爸过世之后,妈不但不偏心我,还经常为了我哥一句别宠坏我而拒绝我合理的要求。平日妈就很少理我,到处串门子,根本很少在家待着。她活得很自我中心,对我们没花太多心思。”说着她又想起一件事。“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很喜欢小狈狗,一直渴望能养一只,她从来都不准。有一回,爸的同事家刚好有好几只刚出生的小狈、爸向同事要了一只回来给我,我把它养在院子里,没几天,夜里小狈的叫声就让妈受不了,她气急败坏地拿着菜刀说要把小狈剁了。吓得我和爸连夜把小狈抱回去还给人家。”

“你妈是挺悍的,你哥曾跟我说过她有偏执狂,听不得闹、受不得气,她从年轻时代起就没跟长辈一起住饼。从来只有她对别人颐指气使的分。你哥还说她是被两任丈夫宠坏了。”回想过去,梁玉芬感伤又无奈。“你记得吧,我挨过她一个耳光。”

“你是不是因为受不了妈才跟哥离婚的?”

“多少吧。不过我也受不了你哥。”

“你爱他吗?”

“没什么爱不爱的,我们是相亲认识的,没交往多久就结婚了。年纪都不小了,凑合的心态是免不了的。不过婚后我们也没培养出什么不得了的感情,加上你妈对我愈来愈不满意,你哥也不很在意,最后也只能走上离婚这条路了。”

“你会再婚吗?”

"再说吧。我都三十几了,要想再婚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三十几算什么?我妈快四十了才嫁给我爸的,还带着我哥和我姊。你的条件比妈当时好太多了,干嘛那么悲观嘛。"

梁玉芬笑了。“看缘分了,我也没说一定不会再婚嘛,你那么激动干嘛?”

“又没有。”她扁扁嘴。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读哪所大学呢?”

“读补习班啦。”

“没考上学校啊?”

“嗯,高三那年根本没念什么书,考不上是必然的。”

“重考有几成把握?”

“今年应该可以考上吧。”

“那就好,其实你的底子不错,去年没考上一定是不为也,非不能也,对不对?”

“嗯。我现在可用功了,只差没学古人悬梁刺骨罢了。”

“有空的话就来找我聊聊天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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苞梁玉芬聊了一晚,她觉得好像渲泄了些什么,心里舒服极了。

魏欥华做了件很平庸的事。他从加拿大带了些枫叶标本和一个女圭女圭回来送给戚幼吾。

“好漂亮喔!”她喜孜孜地抱着那个他从温哥华闹区的商店橱窗里买回的、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圭女圭。

“我离开的这段日子里你都做了些什么?”他坐在沙发上瞅着她,忿忿于她不平庸的反应。他把她丢在台北那么多天,她竟连一句娇嗔抱怨和想念之类的话都没有,一个女圭女圭和几片枫叶就能让她乐成这样。

“念书、听音乐;听音乐、念书。”

“没跟同学出去疯啊?”

“不疯。等考上了再疯它个三天三夜也不迟。”

“想读什么科系?”

“外文。”

“哦?有什么理由吗?”

“耳濡目染呀,受你影响嘛。”

“我没跟你说英语呀。”他有些纳闷,何来耳濡目染?

“你有。”

“什么时候?”

“你的教学录影带呀。”她笑了,用指尖搓着女圭女圭的头。

“你说英语很好听。”

“我说中文不好听吗?”

“不是啦,听你的英语我必须特别用心,所以觉得特别好听。”

他也笑了。心想自己算不算对社会有一点贡献了,至少眼前这只迷途羔羊看起来一点也不含糊了。

“丁丽文来过一趟。”她突然放下女圭女圭,盯着他看。

“她来干嘛?”

他的笑容顿时敛住。

“我没问、她也没说,住一晚就走了。”

“她没跟你说什么吧?”

“没有。她不知道你回加拿大了吗?”她一直觉得奇怪。

“我没告诉她。”

“她自己开门进来的。”

“她有我家的钥匙。”

“你说过以后不带她回来过夜的。”

她认真的表情给他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仿佛自己欠她什么,而自己现在只有挨打的分,她完全掌控了局面。

“你在暗示我向她要回钥匙?”

“看你说话算不算话喽。”

她又抱起女圭女圭,用手指耙着女圭女圭的金发。

“你不能干涉我的交友情形,这里还是我在当家。”

“说话不算话了吧?小人!错误示范。”

又来了,错误示范?他翻了个白眼。

“你想过没有,我是个三十岁的正常男人耶。”

“那你想办法结婚就是了。”

“我已经结过一次婚了。”

“离婚了,不算。你得再结一次婚。”

“我不想结婚。”

“那你算什么正常男人?根本是心理变态。”

“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知道呀,一个男人。”

拿着女圭女圭和那本夹着枫叶的书,她离开了他的视线。

他突然恨起她来了。一个闯祸在先,不懂事在后的孩子,一个把他的心锁住然后转身离开的孩子。

几天之后他把钥匙要了回来,同时也把丁丽文家那把他未曾用过的钥匙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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