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今生 第九章
作者:季曼婷

十月二十五日,台湾光复节,家家户户悬挂着国旗。

对丁家和陈家而言,也是个大喜的日子。

在陈晓薇的房里,却有三个哭成一团的泪人儿。

“晓薇,我真舍不得你。”

苏雁琳首先和陈晓薇抱头痛哭。

“傻瓜,晓薇只不过是嫁人丁家,又不是从此不能见面了,你干嘛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林梦岚偷偷的拭着泪,埋怨的说。

“你自己不还是一样?刚刚还哭喊着,叫晓薇不要离开我们!”苏雁琳噘着嘴反驳。

正当大家互揭疮疤之际,一位衣着人时、光鲜亮丽的佳人推门而入。

“秋涵?!”在场的三个人同时大叫。

只见庄秋涵翩然而人,先给陈晓薇一个拥抱,巧笑嫣然的说:

“晓薇,恭喜你。”

“秋涵,好久不见了!”苏雁琳抓着她,眼底尽是埋怨。

“我看啊!要不是晓薇今天要成为人妻,下了最后通牒给你,我们想见你庄大美人一面,还真是难如登天呢!”林梦岚故意瞪着眼说。

“梦岚,你就饶了我吧!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伶牙俐齿。”

“她对你已经算是很客气了,最近她收敛了不少。”陈晓薇打趣着。

“喔?是吗?”庄秋涵笑着问。

“因为有专人在管嘛!谅她也跋扈不到哪里去。”苏雁琳得意的说。

“雁琳、晓薇,你们……”林梦岚为之气结,却又找不出话来顶回去。

上一次因为寄喜帖的事情,她和何其轩大吵了一架,欲夺门而出却被何其轩逮个正着,何其轩当着众人的面狠狠的训了她一顿,弄得她无地自容,巴不得钻个地洞躲进去,不要出来算了。这件事至今仍是陈晓薇和苏雁琳的笑柄。

“你都不知道,一向不认输的林梦岚,竟然会栽在何其轩的手里!”陈晓薇得意的向庄秋涵打小报告,至于刚才那离别的悲伤情绪,她早忘得一干二净。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一碰到丁史鹏,乖得像只小猫一样!”林梦岚不服气的顶了回去。

“梦岚,你和其轩很好吗?”庄秋涵盯着林梦岚问,眼神中充满了研判。

“无所谓好与不好,反正就是这个样子。”林梦岚言词闪烁。

“你的习惯还是没有改,总是不肯面对自己的真心,尤其是面对感情。”庄秋涵一语道破。

“我只是比较小心翼翼罢了!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为了一吐为快,甚至不顾任何后果!”

话一出口,林梦岚就后悔了,尤其是在看到庄秋涵那惨白的脸色之后。

“对不起!秋涵……我不是有意的。”林梦岚真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为什么要说话以前,不多作一下考虑。

“不……跟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不好。”庄秋涵投给她一抹凄苦的笑容。

“秋涵……”

正当气氛变得十分尴尬之际,何其轩适时推门而人,嘴里还嚷嚷着:

“晓薇,你好了没有?小鹏在门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当他见到伫立在一旁的庄秋涵时,却蓦然住了口。

“秋涵?”他有点不敢相信。

“好久不见了!”庄秋涵笑着打招呼。

何其轩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她美丽依旧,娇弱依旧,所不同的是,在她柔弱的外表下,多了一份成熟和妩媚。

“岁月在你的身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反而增添了你的成熟和韵味。”何其轩由衷赞叹着。

庄秋涵笑着接受他的赞美。

在他们两人之间,有着太多的默契和情谊,这份感觉两人心知肚明,所以他可以心无介蒂的赞美她,她也可以毫无愧色的接受他给她的任何评价。

但是听在林梦岚的耳里,就是百般的不舒服。

庄秋涵并没有忽略林梦岚不悦的眼色,她找了一个藉口,帮晓薇补了妆,以逃避林梦岚那略带醋意,又不愿承认的眼光。

丁史鹏和陈晓薇的婚礼办得相当成功。

在林梦岚、苏雁琳和庄秋涵的重托下,丁史鹏总算牵过了陈晓薇的手。

“小鹏,你一定要让晓薇幸福,不能让她受一丁点的委屈。”

“要好好的待她……”

“你们放心吧!我不会辜负你们的期坚,我会让晓薇幸福的。”丁史鹏信誓旦旦的保证。

于是,在众亲友的祝福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在喜酒的宴会上,庄秋涵一个人独坐在椅子上,看着陈晓薇换过一套又一套的礼服,苏雁琳倚在陈俊之的怀里嘻笑着,内心真是百感交集。

再看到何其轩对林梦岚的呵护备至,跟前跟后的嘘寒问暖,想起五年前的情景,内心真是不能平衡。

她嫉妒林梦岚!

为什么幸运之神总是特别的眷顾她?六年前,让她们爱上了同一个男人。在一年的挣扎矛盾之下,她选择了坦白。说出一切内心话,后果却是天人永隔、朋友失和的局面。一直到现在,她还不能够原谅自己。

再怎么说,萧柏文的死她也摆月兑不了责任。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而她背负着这个责任,竟也背了五年之久。

再看看何其轩。六年前,几乎所有的人都希望自己和他能够进出爱的火花,甚至包括她自己!

但是,就因为彼此太了解,反而容易看穿对方的心,而产生不了爱情。

如今,这个出色的男人,仍然跟在林梦岚的身边转,仿佛她才是他的全部。

老天爷何其不公平!五年前,它自林梦岚的身边夺走了一个萧柏文,却又还给她一个何其轩。

而自己呢?五年来,仍然是孑然一身。

想到此,她不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你爱叹气的毛病还是没改。”

何其轩低沉浑厚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庄秋涵看了他一眼,报以浅浅一笑。

“听说你和梦岚最近处得很好?”

她以为何其轩会为此雀跃不已,没想到却见到他苦着一张脸。

“怎么了?”

“我和梦岚,并没有你们想像的那么乐观。她还有许多心结没有解开,不论我再怎么努力,我们之间总有一道无形的墙,推也推不开。”

“你是指柏文的死?”

“不止这些。”他的答案令庄秋涵惊讶不已。“还必须包括她对我的敌意和不信任。”

何其轩惨然一笑。

“现在的梦岚,不仅仅对死亡恐惧,也对爱情感到怀疑。而我——原本我认为自己町以忍受做个移情的对象——显然,我高估了自己。”

庄秋涵望着何其轩,眼神中有着鼓励。

何其轩看着她,无奈的笑着。

“你就是有这个本事,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让人把所有的心事都说出来,甚至没有说不的权利。”

“我又没有强迫你,你可以不说。”庄秋涵给他一个甜美的笑容。

“我认输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到外面去谈,我也想找个人好好发泄一番。”

庄秋涵笑着和他离开餐厅。

林梦岚四处找不到何其轩的人影,正当四处张望之际,却见到他和庄秋涵状似亲热的走出大门,一颗心却引起莫名的醋意。

“这有什么好吃醋的!”林梦岚咒骂着自己。

从来,都是何其轩在讨好她、表达他的爱意,自己却连“喜欢”两个字都没有说过,她一直认为时候还没到。她一直替自己留着一条后路,只要不承认、不接受,她就叮以明哲保身、免于伤害……

她一直以为她不是很在乎他,只是有点依赖,有点……

懊死!她又咒骂了一句。

有什么好在乎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干嘛一副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似的,不过是一个画面嘛,不会有事的。

撇开这些想法,她又重新投入了人群,决心不再想这件事情。

来到了室外,何其轩选了一个清静的地方,开始了两个人的对话。

“先谈谈你自己吧!这些年你都在忙些什么?”

“忙着过日子、忙着成长、忙着……遗忘。”

庄秋涵略带痛楚的说。

“那件事情……对你的打击真有这么大?”

庄秋涵不置可否的笑一笑。

“你不也因为那个事件而痛苦至今?”庄秋涵反问着他,“不要忽视女人的感情,有些女人一旦投入感情,是会不顾一切的。”庄秋涵拂了拂自己的长发,无奈的说。

“爱情,只是男人的一小部分,却是女人的全部。”

何其轩惊奇的望着她,仔细思索着她的含意,正想要有所反驳,却被她岔开了话题。

“别谈这个了!说说你的情况吧!你为什么会甘心做萧柏文的影子?”

何其轩痛苦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嘴边有抹无奈的笑容。

“我又何尝愿意呢?”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每当我想靠近她的时候,她总是闪闪躲躲,没事就把柏文搬出来,以显示她的忠贞不移。我吻她的时候,她的脑中只有萧柏文的影子。和她在一起,所谈论的都是她和萧柏文的记忆。有时候,她甚至会喊错名字。”

何其轩苦笑了一下。

“你可以想像那种情形吗?我深情款款的楼着她,为她盖上自己的外套,她却拾起头感激的说一句:‘柏文,谢谢你!’当时,我的心都冷了。两个人只是互瞪着眼,根本说不出话来。”

庄秋涵拍拍他的肩膀,安慰着他。

“渐渐的,我也习惯于她的‘错觉’”。但是,我愈来愈不习惯她的眼神,那会令我浑身不对劲。我总觉得她不是很在乎我。这一点我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不能接受——”他痛苦的将头埋入手心里,久久没有抬起头来。

庄秋涵抬起他的头,温柔的说:

“需不需要我帮你?”

何其轩摇摇头。

“对于梦岚,除了时间和毅力,我别无他法。”

“爱情有时候需要催化剂。”庄秋涵笑着说。

“催化剂?”何其轩不懂庄秋涵的意思,“例如?”

“嫉妒。”庄秋涵缓缓的吐出两个字。

嫉妒?何其轩瞪大了双眼,他真的是搞糊涂了。

庄秋涵仍然是满脸笑容。

“明天下午两点,你务必请梦岚上你那儿一趟,将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何其轩仍然是一头雾水。

“放心吧!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庄秋涵再三保证。光看林梦岚对自己充满敌意的眼神,庄秋涵就已经有了八成的把握。

林梦岚,这一回我要你面对自己的真心,不再做个爱情的逃兵。

林梦岚实在搞不懂,为什么在下午两点钟,何其轩坚持要她去他家一趟,而且非去不可?

“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林梦岚心不甘、情不愿的上楼,正准备按门铃,却发现门根本没锁。她想也没想的便推门而人。

一进门,看到的景象差点没令她当场昏倒。

她看到何其轩和庄秋涵两个人共挤在一张单人的沙发椅中,她坐在他的腿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他的手放在她的腰间,而她的红唇,正递送着一颗葡萄至他的口中。

林梦岚深吸了一口气,以一种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平静口气说:

“好一副温馨的画面。”

庄秋涵和何其轩迅速地分开来,何其轩吞下口中的葡萄,嗫嚅的喊了一声:

“梦岚。”

“不要叫我!”林梦岚怒视着他,眼睛像要喷出火似的。

她转身望着一脸得意的庄秋涵,愤怒的说:

“请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如你所看到的,一切都很清楚明白,我不需要作解释。”

“庄秋涵!你是什么意思?”她指着她破口大骂。

庄秋涵仍是一脸得意的笑。

“我的意思难道你不明白吗?”

“你……”

“不要搬出一大堆大道理!我受不了那些,也请你收起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可以吗?”

林梦岚强忍住极想揍人的冲动,她痛心的说:

“五年以前,你说你不由自主的爱上萧柏文,我可以原谅你;五年以后,你又搭上了其轩,天下男人那么多,你为什么偏偏和我作对?!”

“当年爱上柏文,是我不该。如今,你和其轩并没有誓约,我这不算是夺人所爱。”

“你明明知道他是我的……”林梦岚强忍住即将出口的“男朋友”三个字,只是瞪视着庄秋涵,却不愿承认。

“他是你的什么?你说啊!”庄秋涵激着她。

林梦岚看了坐在一旁的何其轩,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无奈她就是说不出口。

“他是……他是我的……朋友。”缓缓地吐出这几个字,她抬眼望着何其轩,何其轩的神情黯淡,失望不已。

“朋友?”庄秋涵提高了音调,“既然只是朋友,你何必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她故意讽刺着。

看到林梦岚沉默不语,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她趋身走近何其轩,环住他的腰,嗳昧的说:

“现在可以请你离开吗?你破坏了我们的好事。”

林梦岚动也没动。

庄秋涵在何其轩的怀里,不客气的说:

“五年前,我输给了你,那是非战之罪。如今,只要我有心,你不见得赢得了我!”

说完,她不顾何其轩的感受,主动献上了吻。

林梦岚再也看不下去了!她踉枪的退了几步,终于夺门而出。

见到林梦岚悲愤离去,庄秋涵立即停止了动作,推开何其轩的身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秋涵,这是为什么?”何其轩提出他的怀疑。

“你这个傻瓜,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她虽然没有亲口承认,但从她的眼神中,已表明了一切。”

何其轩一脸愕然。

“没有一个女孩子会受得了刚才那种情形,除非她对你根本就不在乎。”庄秋涵提醒着他。

“我不懂……”

“梦岚是爱你的,而且爱得不浅,只是你们双方不承认罢了!”

“我是说……我不懂,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庄秋涵愣了一下,随即,她淡然一笑。

“这是我欠她的。”她轻咬着下唇,痛苦的说:“五年前,因为我个人的私心,使她葬送了一切幸福。我一直引以为疚。如今,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你不怕后果不堪设想?”何其轩担心的问。

“我太了解梦岚了!即使她早已经原谅了我,在她的潜意识里,仍然对我有很深的敌意。她可以忍受你跟任何人在一起,就是不能跟我扯上关系。她的自尊心太强了,不能忍受别人背叛两次!”

“你简直是拿你自己在开玩笑。你不怕她恨你?”

庄秋涵只是嫣然一笑。

“我说过了,这是我欠她的。只要她能得到幸福,我也算对得起自己。”

“砰!”的一声,原本关上的门再度被摔开,门外站着的,是满脸泪痕的林梦岚。

“梦岚?”

林梦岚缓缓地走到他们的面前,感动的说:“我刚才一边跑,一边想起其轩的话。我曾答应他不可以在盛怒的情况下夺门而出。”她抬起头看着何其轩,何其轩满意的点头。

“后来,我想起了五年前的情景,当时就因为我的固执,不肯听柏文的解释,所以才造成了遗憾。我不想重蹈覆辙,所以我折了回来。”

她跨步向前,给庄秋涵一个深情的拥抱。

“你这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我差点就误会了你!”她拭去眼角的泪水,诚挚的说:“我永远都不会后悔认识你。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庄秋涵满心的感动,握住了她的双手,笑着说:

“结婚的时候别忘了通知我,我一定要当伴娘。”

林梦岚和何其轩双双点头。

她告别了他们俩,决定到阳明山一趟。她在心里告诉着自己:柏文,我总算对你有了交代。

庄秋涵走后,只留下林梦岚和何其轩两两相望。

何其轩走向前去,将她拥人怀中,轻柔的说:

“我不管你是不是爱我,我都必须告诉你,我是再也离不开你了!我没有办法忍受失去你的痛苦。”

林梦岚在他的怀里长叹一声。

“我一直以为,今生今世,我不可能再接受任何人了!我只要一想到柏文对我的情、对我的爱,那份刻骨铭心的感情,就使我没有勇气再接受爱情!”

何其轩只是将她搂得更紧,没有说话。

“我害怕那种拥有过后,又突然失去的感受,那会令我痛不欲生!与其一天到晚恐惧着会失去,我宁愿从没有爱过!”

她抬起泪眼,坚定的望着他。

“但是,你的深情款款、痴心守候,勾起了我心底的那份悸动。如今我不得不承认,早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付出了我的感情。这曾使我深深的自责。在一连串的矛盾中,秋涵提醒了我,使我有勇气面对现实。”

她抬头仰望着天花板,免得泪水又掉下来。

片刻后,她激动的说:

“至于柏文,他对我的情深意重,今生今世,我是无以回报了!他的真情挚爱,甚至为我牺牲了性命,我只能用四个字来做注解。”

“哪四个字?”何其轩颤抖的问。

“但愿来生。”林梦岚认真而诚挚的说。

何其轩松了好大一口气。

“至于你……你陪我走过一段艰辛的岁月。对于你,已经不是‘感激’两个字就可以形容得尽,我也有四个宇要送给你。”

林梦岚深深地凝视着他,一脸的笑意。

“什么?”何其轩屏住气息。

“不负今生。”

何其轩不解。

林梦岚的笑意更深了。

“我已经把来生许给了萧柏文。今生今世,我只有‘以身相许’,才不负你何其轩的一片痴情。”

林梦岚在他的怀里,缓缓地吐出几个字:

“感君情意重,愿今生不负。”

何其轩显然还没有从惊喜的情绪中清醒过来。

林梦岚轻叹一声,环住他的肩,轻柔的、虔诚的献上自己的双唇。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没有恐惧,没有阴影,也没有喊错名字。

一直到现在他才确定,林梦岚是真的想开了,而且完全敞开心胸接纳了他。

不过,没有亲耳听到她说那三个字,总是有点遗憾。

像是看穿他的心事似的,林梦岚在他的耳边,娇柔的轻语:

“其轩,我爱你!”

他轻呼一声,热情而感动的回吻着她。

靶君情意重,愿今生不负。

多年的守候,他终于获取了美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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