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夫人 第七章

托马斯·特雷斯林爵士的葬礼是在元旦那天举行的。

前一周,阴郁的气氛笼罩着梅林山庄,这是显而易见的,因为这一死亡紧接着圣诞节祝宴而来。家中的一切装饰还原封不动,对于哪样做更不吉利人们意见分岐——在主显节之夜前夕把这些装饰物撤去呢,还是失敬地保留不撤。

看来,他们好象都认为这一猝然死亡密切地涉及到我们。他死在我们家与他家之间的路上;他最后一餐饭是在我们这里吃的。我认识到科尼什人是一个非常迷信的民族,对预兆经常是很警惕的,念念不忘化解超自然的邪恶力量。

康南心不在焉。我很少见到他,不过当我见到他时,他仿佛简直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我想他是在考虑这件事对他意味着什么。如果他与特雷斯林夫人一直是情人,那么现在阻碍他们合法结合的障碍已不复存在了。我晓得这种想法许多人心里都有,只是谁都没有点破而已。我揣测波尔格雷太太会认为在托马斯爵士尸骨未寒时就这样匆忙结合是不祥的,要等到死者入土几个星期后才为相宜。

波尔格雷太太把我叫到她的房间。我们喝了一杯格雷茶,茶里加了一匙我送给她的烈性威士忌酒。

“真是一件吓人的事情,”她说,“托马斯爵士竟然死在圣诞节;尽避不是圣诞节这一天,而是在节礼日的早晨。”她以略为宽心的调子补充一句,仿佛这就使得情况稍稍不那么骇人听闻了。“想想吧,”她接着说,又回到她原先那种忧虑的状态之中,“我们的家是他最后停歇的地方,我做的食物是最后经过他的嘴唇的!葬礼办得快了一点,小姐,你不是这么看的吗?”

我开始掐指计算起天数来了。“七天。”我说。

“他们还可以把他存放得久一点,因为这是冬天。”

“我猜想他们以为越早了结这件事,就能越早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看上去她倒的确是被震惊了。我想她认为向任何想尽快摆月兑忧伤的人提出那种建议都是失礼的,或者是不祥的。

“我不知道,”她说,“你是不是听到活埋人的传说。我记得好多年前,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有一次天花流行。人们慌成一团,埋葬得很快。据说有些人给活埋了。”

“毫无疑问,托马斯爵士是死了。”

“有些人好象死了,其实并没有死,不过,七天的时间尽被说明情况了。你和我一道去参加葬礼好吗,小姐?”

“我?”

“为什么不行?我认为我们应当对死者表示应有的尊重。”

“我没有丧服。”

“我的天啦,我来给你找一顶无边女帽。我给你一块黑纱,缝到你的斗缝上。你象到教堂去那样是不行的,你是这里的家庭女教师,那样做也不对……他们有许多朋友参加葬礼,梅林教堂会挤得满满的。”

于是就这样决定了,我要陪波尔格雷太太去教堂的墓地。

我出席了托马斯爵士的葬礼。

这是个给人以深刻印象的场合;这个葬礼是盛大的,符合在公爵领地的特雷斯林家族的地位。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来送葬,不过我和波尔格雷太太只是在远处徘徊。对此我挺满意,她倒是感到遗憾。

看到死者的寡妇披着飘垂的黑纱,这对我来是说足够的了,然而她看上去还象过去一样美。她的可爱的脸蛋刚刚能从飘垂的黑纱里露出来,这黑色就象圣诞节舞会那天晚上她身上的绿色和紫色一样于她合宜。她体态优美地轻移莲步。她裹在黑纱里比以前穿颜色鲜艳的衣服显得更加苗条——具有强烈的娇柔感和吸引力。

康南在那儿,我认为他看上去是那么高雅出众。我想揣摩他脸上的表情。以便进而探索他的内心。但是,他决心向全世界掩盖这些感情;我想,在这种情况下,那样也好。

我注视着那辆由飘动着的黑色羽毛装饰起来的灵车,然后看到了覆盖着深紫色和黑色的天鹅绒棺衣的棺材,由六个抬棺人抬着进入教堂。我看到一堆堆花朵,送葬者穿着死一般的黑衣,唯一不同颜色的是妇女们拭泪的白手帕——手帕都镶着宽黑边。

冷风驱散了雾气,当棺材放进墓穴的时候,冬日的灿烂阳光照在棺材的镀金表层上。

教堂的墓地一片深沉的寂静,只有海鸥急促的叫声偶尔划破寂静。

送葬仪式结束了,送葬的人们,包括康南、塞莱斯蒂尼和彼得,都坐上了他们的四轮马车,马车向特雷斯林府邸迤逦驶去。

我和波尔格雷太太回到梅林山庄,到家时,她又坚持象平时那样喝杯茶,再来一些点心。

我们坐在那里喝着茶,她的眼睛闪闪发光。我知道她觉得很难控制自己的舌头。但是她对这种死亡会给我们梅林山庄所有的人带来什么影响却绝口不提。她对死者的尊敬是如此超乎寻常的。

托马斯爵士没有被人遗忘。在以后的几个星期里,我常常听到有人提起他的名字。波尔格雷太太,在有人提起特雷斯林一家人的时候,总是意味深长地摇摇头,但是她的敏锐目光充满了警告。

戴茜和基蒂就不那么谨慎了。她们早晨给我送热水来的时候,总是滞留片刻。我有点狡猾,我认为。我渴望了解人们在谈论什么,但是我不想直接发问,却希望设法从她们的口中掏出话来。我觉得自己似乎是这样做的。

的确,她们并不需要很多的鼓励。

“我昨天见到特雷斯林夫人。”一天早晨,戴茜告诉我,“她看上去并不象一个寡妇,虽然穿着丧服。”

“噢?怎么见得呢?”

“这难道还用问我,小姐。她脸色苍白,也没有笑容,但是从她脸上我看出点眉目……如果你确实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恐怕还不明白。”

“基特跟我在一起。她也是这么说的。她象是正在等待,可心可意地,因为她不用久等了。虽说只要等一年,那对我可也够长的啦。”

“一年?干什么?”我问道,尽避我对干什么是非常清楚的。

戴茜望着我,格格地笑着。

“他们见面的次数太多了是不行的。对吗,小姐?说到底,他是死在咱们这里的……几乎就在咱们的门口。这看起来差不多是他们巴不得他这样呢。”

“噢,戴茜,那是荒唐的。谁能这样做呢?”

“嗳,还是等你明白过来再说吧,大概差不多。”

她的话越来越出格。我就用“我得赶快,看样子我起晚了点儿”这句话把她打发走了。

她走了以后,我想:原来人们对他们有所议论,说是他们俩希望他死的。

只要人们所说的仅此而已,那也没有多大妨害。

我考虑,他们现在得多么小心谨慎啊。我记得听菲利达说过,恋爱中的人们的行为就象驼鸟那样首尾不能相顾。它们把头埋进沙里,见不到任何人,于是就认为没有人见到它们。

但是,他们两个不是年轻、缺乏经验的恋人。

是的,我痛苦的思索着,他们显然饱经世故,对自己身边的人们,他们暸如指掌,会谨言慎行的。

那天上午,当我在林间时,我听到附近的马蹄声,然后听到特雷斯林夫人说:“康南!噢,康南!”

那么,他们会了面……离家这么近会面肯定是愚蠢的。

林中传来他们的交谈声。树木遮挡着我,但是他们的谈话还是断断续续地传进我的耳鼓。

“琳达!你不应当来的。”

“我知道……我明白……”她的声音低下去,我听不到其余的话了。

“送那封信……”那是康南的声音。他的声音我听起来要比她的清楚些,也许是因为我对他的声音太熟悉的缘故。“你的送信人会被一些仆人看见的。你知道,他们会说长道短的。”

“我晓得,但是——”

“这封信是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早晨,我只好马上把它拿来给你看。”

“这是第一封吗?”

“不,两天前就有一封了。这就是我非得见你不可的原因,康南,不管怎么……我害怕。”

“这是恶作剧,”他说,“别理会它,把它抛到脑后吧。”

“看看信吧,”她嚷道,“看看吧。”

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康南说:“我明白了。现在只有一件事可以做了……”

马匹开始挪动步子。一瞬间,他们就可能来到我所在的这块地方。我赶快从林中跑开了。

我心神不宁。

那天,康南离开了梅林山庄。

“被叫到彭赞斯去了,”波尔格雷太太对我说,“他说他也说不定在外面要呆多久。”

我怀疑他的突然离开与特雷斯林夫人那天上午在森林中给他带来令人不安的消息有关。

几天过去了。我和阿尔文恢复了上课,吉利也到书房里来了。

我在给阿尔文上课的时候,便给吉利布置一点作业,诸如让她试着在一盘沙里或石板上拼字,或是数算盘上的珠子。她对做这些作业挺安心,我相信,她与我在一起是快乐的,从我这里她得到一定的安慰,有安全感。她曾经信赖艾丽斯,现在把这种信赖转移到我身上了。

对于吉利也来上课,起初,阿尔文反对过。但是,我指出对那些不及我们幸运的人应该仁厚,终于我唤起了她的同情心,于是她让吉利呆在书房,尽避还有点不那么乐意。不过,我注意到她不时向那个孩子看上一眼,我肯定至少她对小吉利感兴趣了。

康南离家一个星期了,这是寒冷的二月的一个早晨,波尔格雷太太走进书房。见到她,我很惊讶,因为她很少来打断我们上课,她手里拿着两封信,我可以看出她很激动。

她对上课时闯入书房并没有表示歉意,只是说:“我接到主人的信了。他要你赶快带着阿尔文到彭赞斯去。这里有你的一封信。没问题,他在给你的信里会说得周全些。”

她把信递给我,我想她一定见到我拆信时双手微微颤抖。

我亲爱的利小姐:[我念道]

在这儿,我将呆上几个星期;我想,肯定你会同意,让阿尔文和我一道在这儿小住是可取的。我认为她不该缺课,因此我请你带她一起来,准备在这儿呆上一个星期左右。

也许你可以准备明天动身。要比利驾车把你们送到车站乘两点三十分的火车。康南·特里梅林

我意识到,红云飞上我的面颊。我希望不要流露出完全控制了我的那种极端的喜悦。

我说:“阿尔文,我们明天就到你父亲那里去。”

阿尔文高兴地跳了起来,一头扑到我的怀里,这是一种非常不寻常的举动,但是这深深感动了我,我意识到她是多么挂念他呀!

这样一来帮助我恢复了镇静。我说:“那是明天的事。今天我们还是要上课的。”

“可是,小姐,还要整理行装哩。”

“我们今天下午整理好啦,”我一本正经地说,“现在,让我们回到课本上来吧。”

我转身对波尔格雷太太说:“是的,特里梅林先生希望我带阿尔文到他那里去。”

她点了点头。我可以看出,她认为这事透着奇怪,只是因为他以前从不曾对这孩子表现出这样的兴趣。

“你明天动身吗?”

“是的。他吩咐比利驾车送我们到车站,准时赶上两点三十分的火车。”

她点点头。

她走了之后,我茫然地坐下来。阿尔文不专心,我也没法比她强。过了一会儿,我想起了吉利。她正望着我,目光里流露出迷惘的神情,这种神情是我曾经梦想排除的。

吉利懂得的比人们意识到的要多。

她明白,我们就要离开这儿,而她要被丢下。

我迫不及待地着手整理行装。我和阿尔文一道在书房里吃饭,但是我们俩谁都是食而不知其味,一吃过饭就各回房间整装去了。

我并没有多少需要整理的。我的灰色和淡紫色的两件连衣裙都是干干净净的,真是谢天谢地;我将穿那件灰色的美利奴羊绒衫。这件虽然不很合身,但它不易装箱。

我取出圣诞节舞会时穿的那件绿绸连衣裙。要带上这件吗?为什么不呢?我很少有这样合身的衣服,谁又说得定呢,也许在某一个场合我可以上穿上它。

我拿出梳子和披肩,把梳子插进头发里,让披肩随便地披在我的双肩上。

我想到了圣诞节的舞会——那时,彼得拉起我的手,带着我跳《弗里舞》。在脑海中我又听到了那支曲调,便跳起舞来,一时之间,我的确感到再次置身于舞厅,又是圣诞节之夜了。

我没有听到吉利进来,看她站在那里注视着我,我吃了一惊。说实在的,这孩子在这宅子里的行动是悄无声息的。

我止住了舞步,因为被人看见这样一种傻气的行为而羞得满面通红。吉利面色严肃地望着我。

她看着床上的拎包以及放在旁边叠好的衣服。我的愉快情绪顿时消失了,因为我理解,如果我们走了,吉利将会非常郁闷的。

我弯下腰下,把她搂到怀里。“这要不了多久时间,吉利。”

她使劲地把眼睛闭上,就是不肯看我。

“吉利,”我说,“听话,你知道,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摇头,我看见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那么,”我继续说着,“我们就上课。你来给我在沙上写一些字母,很快你就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但是我可以看出她还是不肯接受我的劝慰。

她从我怀里挣月兑出来,跑到床边,开始把东西从我箱子里拿出来。

“不,吉利,别这样。”我说。我用双臂将她抱到椅子上。我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摇晃着她,接着说:“我就回来,你知道,吉利。不要多久我又到这儿来了。就象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儿一样。”

她这时说:“你不会回来的。她……她……”

“是啊,吉利,怎么样?”

“她……去……”

一时间,我甚至忘了要到康南那儿去的事,因为我现在确信,吉利知道一些情况,这些情况对解开艾丽斯之谜可能有用。

“吉利,”我说。“她走以前对你说过再见吗?”

吉利猛地摇摇头,我认为她就要大哭一场了。

“吉利,”我恳求地说,“想办法对我说说,想法子告诉我……你是看着她走的吗?”

吉利向我一头扑过来,把脸贴在我的胸襟上。我温存地搂了她一会儿。然后将我的身子往后挪开,盯住她的脸;不过她的双目紧闭着。

她又跑回床边,再次开始把东西从箱子里往外拖。

“不!”她哭喊道,“不……不……”

我很快跑到她身边,“瞧,吉利,”我说,“我就回来。我只离开很短的时间。”

“她呆在外面了!”

我们又回到原来的话题。我相信,到了这一步,我不可能再从她这儿发现什么了。

她把小脸凑近我的脸,迷惘的眼神消失了,只剩下悲伤。

我此刻看到我的关怀对于她来说是多么重要了;我不可能让她明白,我这次出门并不是永远离开。艾丽斯待她很好,但是,艾丽斯一去不返了。她的经验告诉她那就是生活的方式。

几天,吉利生活中的一个星期,将会长得就象我们多数人的一年。我这时知道我不能抛下吉利。

这时,我问自己,如果我带着两个孩子去,康南会说些什么呢?

我相信能够充分理解我带她去的原因。无论如何,我不能把吉利抛下。我能让波尔格雷太太以为主人盼望带两个孩子去。她会惬意的,她把吉利托付给我了,她第一个承认:孩子自从得到我的帮助以来,长进了。

“吉利,”我说,“我要出几天门。你和阿尔文都跟我去。”我吻着她那仰起的脸蛋儿。由于她看上去是那么惊讶,我便重复说:“你跟我一道去。你喜欢这样,不是吗?”

饼了几秒钟她才理解了,然后她把眼皮紧紧闭上,垂下了头。我看见她开心得露出了微笑。这比任何言语都更使我感动。

我准备对康南的不快置之不顾,而给这个可怜的孩子带来这点欢乐。

第二天早晨,我们早早就出发了,全家出动来看我们登程。我坐在四轮马车上,身边各坐一个孩子。比利身穿特里梅林家的仆人制服,志得意满地坐在车把式的座位上,向马儿发话。

波尔格雷太太双臂交叉地放在胸前,两眼望着吉利。她显然很高兴见到她的小外孙女与我和阿尔文一道驱车远行。

塔珀蒂站在那里,两个女儿分立在两旁;他们那些亮晶晶的眼睛都长得那么相像,眼睛里充满了种种猜疑。

我视若不见。在我们驾车离家的时候,我感到这样快乐,为防止自己突然唱起来,我只能这样。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空气中有淡淡的白霜在草上闪闪发光,池塘和小溪上盖着一层薄冰。

我们沿着崎岖的道路以很快的速度驱车前进。孩子们兴高采烈;阿尔文喋喋不休地说着,吉利心满意足地偎在我身旁。我注意到她的一只手抓住我的裙子,那姿势使我对她充满了柔情。我深深感到我对这个孩子的责任。

比利是个碎嘴子,当我们经过十字路口的一座坟墓时,他便为埋在那儿的可怜的亡魂祈祷一番。

“那个灵魂是不会得到安宁的,我亲爱的人们。象那样死去的人是不会安宁的。任何象那样暴死的人都一样。他们不会呆在葬身的地下,他们会到处走动。”

“胡说八道。”我厉声说道。

“晓事不多的人才把智慧叫做胡说八道。”比利生气地顶了一句。

“在我看来,许多人都爱胡思乱想。”

我注意到孩子们的眼睛都盯住我的脸。

“啊,”当我们经过在花园里有蜂箱、糊着墙泥的村舍时,我急促地说,“瞧那些蜂箱呀!箱上放的是什么?”

“是黑纱,”比利说,“说明这家有人死了。要是不让蜜蜂知道死讯分担哀悼,那它们会大动肝火的。”

我很高兴终于到了车站。

在彭赞斯,有一辆马车来接我们,然后开始踏上去彭兰德斯托庄园的路。当我们的马车转到宅外车道时,天色开始暗下来了,我看到一幢府邸朦朦胧胧地出现在我们面前。门廊上有个人提着灯笼喊道:“她们到这儿啦。跑去告诉主人。他说过,她们一到,就要向他通报。”

我们的身子都有些发僵,两个孩子睡眼惺忪。我把她们搀下车,当我转过身来的时候,看到康南站在我的身边。在昏暗的光线下,我看得不很清楚,不过我确实知道,他见到我十分高兴。他拉起我的手,亲切地紧握着。

这时,他说了一件令人吃惊的事:“我一直很焦急。我设想了各种不幸的情况。我多么希望来这里的时候亲自把你带来。”

我想:他的意思当然是指阿尔文。他不是真的在对我说话。

但是他在笑嘻嘻地望着我,我感到在我的一生中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我开始说:“孩子们……”

他微笑地低头看阿尔文。

“您好,爸爸,”她说,“到这儿来与您在一起真太美啦。”

他把一只手放在她肩上,她几乎是恳求似地仰望着他,仿佛在要求他亲吻她。那似乎是过高的要求了。

他只是说:“阿尔文,你来了,我很高兴。你在这儿会感到有趣的。”

这时我把吉利拉向前来。

“什么……”他开了腔。

“我们不能把吉利扔下,”我说,“你知道,你允许我教她。”

他犹豫了片刻。接着他看着我大笑起来。我知道,在这时,他见到我——我,而不是别人——是多么高兴。只要我本人来了,他是不会计较我带谁来。

毫无疑问,当我走进艾丽斯原来居住的房间时,我觉得犹如进入一个幻境。

在以后的两个星期里,我仿佛把冷酷严峻的现实世界置于脑后,而踏进一个我自己创造的世界,我所渴求的每一件东西都归我所有。

从我一到彭兰德斯托庄园起,我就不再是被当作一位家庭女教师来看待,而是当作一位客人看待了。几天之后,我已经在这点上失去了敏感性;当把它抛开之后,我就象那个在乡村教区牧师住宅与父亲和菲利达一起享受生之快乐的兴高采烈的姑娘一样。

我被安排在阿尔文隔壁一个舒适的房间里,当我要求把吉利放在我身边时,这也照办了。

彭兰德斯托是个充满魅力的邸宅,建于伊丽莎白时代。它几乎与梅林山庄一样大,人们在里面很容易转向的。

我的房间很宽敞,有柔软的窗座,上面蒙着天鹅绒套子,窗帘是深红色的。我睡的床是一张四柱卧床,上面挂着绣花锦帐。地毯也同样是深红色的,即使在敞开的壁炉里火不很旺,这也必然给房间里带来一种温暖的感觉。

我的拎包送到房里来了,就在我凝视着蓝色的火焰窜向干柴的时候,一个女仆着手解开拎包。

女仆把我的东西放到床上的时候,她行了个屈膝礼,问我是否可以把东西放到别处。这不是对家庭女教师的礼节,我想。戴茜和基蒂对我尽避是客气和友善的,但她们也没有象这样随时准备着来伺候我。

我说我自己把东西放到别处好了,只是想要些热水洗沐。

“在楼梯平台的尽头有个小洗澡间,小姐,”她告诉我,“我带您去看看,再头些热水到那里好吗?”

我被带到洗澡间,里面有个大浴白,还有个坐浴浴盆。

“艾丽斯小姐结婚和去世前造的这个洗澡间。”她告诉我。带着一点吃惊我记起来了,我是在艾丽斯的故居里。

我洗了澡,换上了连衣裙——我穿上淡紫色布连衣裙——便去看阿尔文。她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于是我离开了她。吉利也在她的房间睡着了。当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把我带到洗澡间的那个女仆走进来说,特里梅林先生吩咐,在一切安排停当的时候,就要我到藏书室去会他。

我说安排好了,于是她便带我去见他。

“在这儿见到你实在高兴,利小姐。”他说。

“带着女儿在这儿,对你来说是适意的——”我开了腔。

他笑着打断我的话:“我是说,在这儿见到你我很高兴,利小姐。我确实是这个意思。”

我满面羞涩,说道:“你太客气了。我把孩子们的一些书也带来了……”

“让我们给她们一个小小的假期,怎么样?功课嘛,既然你这么说,那是必得上的了,但是需要她们整天坐在课桌边吗?”

“在这样的场合,我想她们的课程可以减少一些。”

他走过来,站在我身边。“利小姐,”他说,“你讨人喜欢。”

我吃惊地往后一退,他接着说:“我很高兴你来得这么准时。”

“这是你的命令。”

“我并没有命令的意思,利小姐,仅仅是请求。”

“但是……”我开始接过话头;我心中忐忑不安,因为他似乎与我过去知道的那个人迥然不同。他几乎成了陌生人——一个对我的吸引力不小于那个康南·特里梅林的陌生人,一个微微使我害怕的陌生人。因为我对自己没有把握,对自己的感情没有把握。

“逃出来了,我是多么高兴,”他说,“我想你也一定如此。”

“逃出来……从什么地方?”

“从死亡的郁闷中逃出来了,我痛恨死亡。它使我精神上感到压抑。”

“你指的是托马斯爵士。但是——”

“噢,我明白。不过是一个邻居。但是,它的确仍然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正想摆月兑一下。我是多么高兴你来到了我的身边……带着阿尔文和另一个孩子。”

凭着一时兴奋,我说:“我希望你不要认为我带着吉利弗劳尔是一种冒味的举动。要是我不带她来,她一定会伤心的。”

这时,他说了一旬使我莫名其妙的话:“我可以理解,如果非得离开你不可,她会伤心的。”

我很快说道:“我想孩子们该吃点什么东西了。她们疲乏了,现在正在睡觉。不过我觉得她们在上床之前,需要吃些点心。对她们来说,这是困乏的一天。”

他挥挥手。“你想给她们吃什么就要吧,利小姐。照看了她们之后,就来和我一道吃饭。”

我说:“阿尔文跟你一道吃饭……不是吗?”

“她今晚太疲倦了。我们单独一起吃。”

于是,我给孩子们要了食物,接着我与康南一道在冬天的起居室里吃饭。和这个男人一起在烛光下用餐,这是一次奇异而又愉快的经历。我不断告诫自己这不可能是真的。如果说梦想是由什么东西组成的话,这便是。

他谈了很多话,那天晚上根本不存在沉默寡言的康南的迹象。

他告诉我有关这幢邸宅的情况,这府邸按E字形建成,作为对女王的礼赞,建造这个府邸正在她执政的时期。他画了这个形状给我看。“两个有三堵墙的院子”,他说,“和一个凸出的中心建筑,如果你能听懂的意思的话。我们现在就在这个中心建筑部分。它的主要特色是有大厅、楼梯、画廊有及象冬季起居室这样一些较小的房间;我想你会同意,这些房间供少量人居住是很理想的。”

我说,我认为这是一幢可爱的房子,而他拥有两处这么富丽堂皇的府邸是多么幸运。

“石墙并不会带来快乐,利小姐。人们在这些墙里所过的生活本身才是极是重要的。”

“不过,”我反驳道,“一个人生活在这样可爱的环境里总是颇为愉快的。”

“我同意这种看法,你认为我的两个家都那么可爱,我说不出该有多么高兴。”

我们吃过饭后,他带我到藏书室,问我是否愿意与他对弈。我答应乐于从命。

我们坐在那个华美的房间里,上面有雕花的天花板,下面有很厚的地毯,房间里点着灯,灯盏是东方出产的、制造得十分精巧的彩釉瓷器。我比在梦中所体验过的更加快乐。

他已经在棋盘上摆出象牙棋子,我们便静静地下起棋来。

这是深沉的、令人惬意的寂静,或者对我来说似乎是这样的。当我望着康南在象牙棋盘上的有力而又瘦削的手指时,我知道我永远不应当忘记那摇曳的火光,不应当忘记那看上去象是属于路易十四时代的镀金钟的滴答声。

有一次,在我皱着眉头集中思索的时候,我意识到他的眼睛盯住我,又突然抬起。我的目光与他凝视的目光相遇了。那凝视目光带有乐趣的推测。那时,我想:他要我来是有目的的。这目的是什么呢?

我惊愕得哆嗦起来,但是过份的高兴,反使我难以保留住那份情绪。

我走自己的棋子,他说:“啊!“然后说,“利小姐,噢,我亲爱的利小姐,我想,你已经径自走进我给你设下的陷阱了。”

“噢……不!”我嚷了起来。

他移动了一个马,这一下就直接威胁到我的王。我忘了那匹马。

“我相信这是……”他说,“噢,不完全如此。将军,利小姐。但是不能将死。”

我发现自己的注意力不在棋局上。我急忙要解救自己,但是来不及了,每动一步,那不可挽回的败局就愈加明显。

我发现他那柔和而充满笑意的声音:“将死了,利小姐。”

坐在那里,有几秒钟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他说:“我占有一个很不公正的优势。经过长途旅行,你累了。”

“噢,不,”我很快说道,“我猜想你的棋艺要比我高超。”

“我猜想,”他回答,“我们很相配。”

一下完棋,我就回到自己的卧室里。

我上了床,想睡觉,但不可能。我太兴奋了。我头脑里一直翻腾着一连串的情景:他对我的接待、一起用膳、他的话:我们很相配。

我甚至忘记了我现在所睡的地方原是艾丽斯的家——这件事有个时期似乎极其吸引我——我把这一切都忘到九霄云外,而只记得是康南请我来的,我现在在这儿,他有了我,仿佛感到由衷的喜悦。

第二天就象头一天那样令人愉快和难以描绘。早晨我给孩子们上了几课,下午康南带我们驾车出去兜风。坐在他的四轮马车上出游比之坐在塔珀蒂或比利身后蹒跚而行是多么不同啊。

他带着我们驱车来到海边,我们看到圣·迈克尔山在海里高高耸立。

“哪一天,”他说,“当春季到来的时候,我带你到那儿去,你可以看到圣·迈克尔椅子。”

“爸爸,我们可以坐在上面吗?”阿尔文问道。

“可以,如果你准备好摔一跤的话。你会发现你的脚摇晃地悬挂在一个长七十英尺左右的下垂物上。然而,许多女性都认为值得试一试。”

“可为什么呢,爸爸,为什么?”阿尔文追问道,在她占据他的全部注意力时,她总是很高兴的。

“因为,”他继续说,“有句古语说,如果一个女人能在她的丈夫之前坐到圣·迈克尔椅子上,她将成为一家之主。”

阿尔文开心得哈哈大笑,吉利——我坚持要带着跟我们一道的——也站在那里笑眯眯的。

康南望着我,“利小姐,你呢?”他说,“是否想试一试?”

我迟疑了片刻,继而大胆地与他凝视的目光相遇,说道:“不,特里梅林先生,我认为我不应当那样。”

“那么,你不想成为一家之主了?”

“我认为,无论丈夫或是妻子,都不应该做那种意义上的一家之主。我认为他们应当并肩工作,如果他或她感到某个意见是唯一正确的,那么,他或她都应当遵从。”

我说完,脸上微微有点发红。我想象,如果菲利达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微笑的。

“利小姐,”康南说,“你的智慧会使我们这些俗不可耐的民间传说羞惭的。”

在冬日阳光的沐浴下,我们驱车回家,我感到心旷神怡。

在彭兰德斯托呆了一个星期,我在考虑这样的田园诗般的插曲延续多久,康南才会对我吐露心思呢。

孩子们都上床了,康南问我是否愿意到藏书室陪他下棋。我在那里看见他已经把棋子在棋盘上摆好,正坐在那里望着它们。

窗帘拉上了,巨大的壁炉里火光熊熊。当我走进去时,他站了起来,我很快在他对面坐下。

他对笑容可掬,我想他的眼睛把我的面部的一切细微之处都摄入无遗,那神情,若是别人,我会生气的。

我正要走王的兵时,这时,他说:“利小姐,我不是叫你下楼来下棋的。有件事我得对你谈谈。”

“是吗,特里梅林先生?”

“我觉得认识你已有很长时间了,你已经使我们两人——我本人和阿尔文起了那么大的变化。如果你离开了,我们将会非常想念你。我肯定,我们两人都担保你不会离开我们。”

我想看看他,不过没有那样做,因为我害怕他会看穿我眼里流露出来的希望和恐惧。

“利小姐,”他继续说,“你愿意和我生活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吗?”

“我……我不理解。我……不能相信……”

“我在要求你嫁给我。”

“但是……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会这样,利小姐?”

“因为……因为这是多么不恰当。”

“你认为我不恰当……令人憎恶吗?千万请你坦率些。”

“我……不,当然不是那个意思1不过,我是这里的家庭女教师。”

“正是这样。正是这使我担心。家庭女教师常常要放弃她们的职业。如果你离开,对我来说,那将是难以承受的。”

我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我不能相信这会是真地在我身上实现。我缄默不语。我不敢尝试说什么。

“我看出你犹豫了,利小姐。”

“我多么吃惊。”

“我本该让你做好吃惊的准备吗?”他的双唇在嘴角处微微抽动。“很抱歉,利小姐。我认为在这个问题上我已经充分表达我内心的感情了。”

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我想描绘出这一切——作为主人的妻子回到梅林山庄,匆匆放弃家庭女教师的职务而得到这个家庭的女主人的位置。当然我愿意这样做,再过几个月,他们就会忘记我曾经当过家庭女教师的经历。我缺乏别的什么呢,我有自己的尊严——按照菲利达的看法,也许是过多了一点。不过,我认为这个提议应该以一种不同的方式提出。他没有拉起我的手;他没有抚模我;他只是坐在桌子旁边,以一种近乎缺乏感情的、专为自己打算的方式注视着我。

他又接着说:“想一想会给我们大家带来多少好处吧,我亲爱的利小姐。你帮助阿尔文的方式给我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这孩子需要个妈妈,你会满足这种需要的……会令人极其钦佩满足的。”

“你认为两个人的结合是为了一个孩子的缘故吗?”

“我是个非常自私的人。但我绝不是那个意思。”他倾身向前,向桌子上探出身子,他的眼睛闪现出某种不可捉模的光芒。“我要为自己的满足而结婚。”

“那么……”我又开口说道。

“我承认我不只是单单考虑阿尔文。我们三个人,我的亲爱的利小姐,都能从这个结合中得到好处。阿尔文需要你。我嘛……我需要你。你需要我们吗?也许你比我更能自我满足,但是,你不结婚又做什么呢?你得不断谋求一个又一个职位,那可不是一种非常愉快的生活。当一个人年轻、俊秀、精力旺盛,是可以从事这项工作的……但是生气勃勃的家庭女教师终究会变成老态龙钟的家庭女教师的。”

我尖刻地说:“你建议我结下这门亲以便保障老年生活吗?”

“我只是建议你按照你的愿望去做,我的亲爱的利小姐。”

一阵短暂的沉寂;在这当儿,我感到有一种想哭出来的荒唐念头。这件事本来是我一直渴望着的,但是求婚应当是激情的宣言,我还不能排除这样的疑团,即不是他对我的爱情而是别的什么使他产生了这种想法。在我看来,似乎他向我提出我们应当结合的一系列理由,都是因为怕我发现其中真正的原由。

“你在这么现实的基础上提出这个问题,”我结结巴巴地说,“我可没有想到用这种方式结婚。”

他抬起眉头笑了起来,象是乐不可支似的。“我是多么高兴呀。我认为你一直是个那么讲究实际的女人,所以我才想以我认为最合乎你心意的方式向你求婚。”

“当真要我嫁给你?”

“我怀疑我一生中是否有象现在这样认真过。你的答复是什么?请不要再让我焦虑不安了吧。”

我说我需要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

“那很好。你明天告诉我好吗?”

“好的,”我说,“我明天告诉你。”

我站起来向门口走去。他走在我的前面。他把手指搭在门把上,我等待他开门,但是他没有那样做。他背靠门站着,把我抱到他的怀里。

他吻我,我从来没有这样被人吻过,从来没有梦到这样被人吻过;因此,我知道存在着有感情的生活,对此我原来一无所知。他吻我的眼睑、我的鼻子、我的面颊、我的嘴以及我的喉咙,直到他透不过气来为止,我也是如此。

然后他笑了。

“还要等到早晨!”他嘲笑道,“看上去我是那种能等到明天早晨的人吗?你认为我是那种为了女儿而结婚的人吗?不,利小姐……”他又嘲弄地说,“我亲爱的、亲爱的利小姐……我要娶你,因为我想使你永远呆在我家里。我不想让你从我身旁跑开,因为,自从你来了之后,我想到的只有你,我知道我一生都将继续想到你。”

“这是真的吗?”我轻声说道,“这会是真的吗?”

“马撒!”他说,“这么可爱的人却起了个多么严肃的名字!然而又是那么贴切啊!”

我说:“我妹妹叫我马蒂。父亲也是这样叫的。”

“马蒂,”他说,“那听起来象是毫无办法的、依附性的……女性。有时,你可以是马蒂。对于我来说,你有三个名字:马蒂、马撒和利小姐。我的非常亲爱的利小姐,你瞧你兼有三个名字,我最亲爱的马蒂将会泄露利小姐的秘密。我从她那儿知道,你对我感兴趣。感兴趣的程度比利小姐认为的恰如其分要浓厚得多。多么令人陶醉!我要娶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三个!”

“我曾经那么显眼吗?”

“那么惊人……那么可爱。”

我懂得装模作样是愚蠢的。我让他尽情地拥抱,那种举动的妙不可言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终于我开了口:“我有一个可怕的感觉,我将从梅林山庄的床上醒来,发现是梦见了这一切。”

“你知道,”他严肃地说道,“我也有一模一样的感觉。”

“但是,对于你来说是多么不同。你可以按自己的愿望行事,要到哪里就到哪里……不依赖任何人。”

“我不再是独立的了,我依赖马蒂、马撒、我亲爱的利小姐。”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那么严肃,竟使我脆弱地哭起来。这些纷纭变化的感情对我来说几乎是强烈得难以承受。

这就是爱!我想。这是一种把人们带向人生历程的高峰的情感,由于它可以把人们带到那样的高度,致使人们时刻处在可能摔下去的危险之中,人们绝不应当忘记,乐极生悲。

不过,这不是考虑悲剧的时刻。我爱,又奇迹般地为人所爱。我没有任何疑虑:在彭兰德斯托的藏书室里我被人爱着。

为了如此炽热的爱,人们甘冒一切危险。

他把一双手搭到我的肩上,长时间地望着我的脸。

他说:“我们会幸福的,我的亲爱的。我们将会比你或我所梦想到的更幸福一些。”

我知道我们会幸福的。过去的一切对于我们能给对方带来幸福这一点会作出更好的评判。

“我们应当办实事了,”他说,“应当订出规划来。我们什么时候结婚?我可不喜欢拖延。在涉及我自己的幸福时,我是世上最没有耐心的人了。我们明天回去,在那里宣布我们订婚。不,不是明天……后天好了。我明天在这儿还有一两件小小的事务。我们一到家里,就举行舞会宣布我们订婚。我想在这之后的一个月我们就安排好度蜜月。我建议到意大利去,除非你还有什么别的打算。”

我交叉双手坐着。看上去我一定象个入迷的女学生了。

“我不知道他们在梅林山庄会怎么想。”

“谁。那些仆人?你可以相信,他们对这类事情敏感得很;仆人们都是这样的,你知道。仆人就象家中的侦探。他们从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你在发抖,冷吗?”

“不,只是激动而已。我仍然认为,一会儿就会如梦初醒的。”

“你喜欢去意大利这个主意吗?”

“有人陪伴,对去北极的主意我都会喜欢的。”

“谁的陪伴?亲爱的,我希望你指的是我的陪伴。”

“那正是我的意思。”

“我亲爱的利小姐,”他说,“我多么喜欢你的收敛性情绪。这将使我们一生的谈话都是趣味盎然的。”一个念头从我心中掠过,他是在把我与艾丽斯作一番比较。当他提到侦探时,我又打了一个寒噤。

“你有点担心他们对这待这个消息的态度。”他继续说,“乡间的那些仆人……谁管那些?你会计较吗?当然你不会的。利小姐对此会有良好的辩别力。我渴望对彼得·南斯洛克说你将成为我的妻子。说句老实话,我对那个年轻人一直是心怀妒忌的。”

“没有必要。”

“即使如此,我还是急于说明。我有一种预感:他要劝你跟他一起去澳大利亚。对这一点我会不择手段来防范。”

“甚至直到要求我与你完婚?”

“如果必要的话,还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哩。我会劫持你,把你锁在地牢里,直到他远走高飞为止。”

“没有丝毫担心的必要。”

“你能那么肯定吗?他长得很英俊,我认为。”

“也许是这样,可我并没有注意到。”

“当他厚着脸皮把杰辛思送给你的时候,我本可以送他的命。”

“我认为他只不过是喜欢胡来,他也许知道我根本不会接受那份礼物的。”

“我不用担心他吗?”

“你不用担心任何人。”我告诉他。

这时,我又一次被他拥在怀里,我把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只记得我发现了爱这样一个事实。而且我相信,正如以前多数情人所认为的,从来不曾有过象我们两人之间那样真挚的爱情。

终于他又说道:“我们后天回去。我们立刻着手做出安排。从现在起,一个月之内我们就结婚。一回到家,我们就发出结婚预告。我们要举行舞会宣布订婚,邀请所有的邻居来参加婚礼。”

“我猜,非这样不可了?”

“这是传统,亲爱的。这是我们必须遵守的一件事。你会仪态万千的,我知道,你不胆怯吧?”

“怕你的邻居们?不。”

“我和你这次一起主持舞会,最亲爱的利小姐。”

“好的。”我说。我想象自己身穿绿色连衣裙,头发上插着一把琥珀色梳子,马蹄形钻石在绿色的映衬下闪烁。

我对于在他圈子里取得一席之地是没有什么不安的。

这时,他开始谈到艾丽斯。“我还没有告诉过你我第一次结婚的情形。”他说。

“是的。”我应声回答。

“那不是一个幸福的婚姻。”

“我很遗憾。”

“那是个被撮合在一起的婚姻。这一次我要娶我自己选择的心上人。只有尝过第一婚姻痛苦的人才能意识到第二次结合的快乐。最亲爱的,我恐怕没有过过修道士那样清心寡欲的生活。”

“我猜得出这一点。”

“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正象你很快会发现的那样。”

“我作了最坏的打算。”

“艾丽斯……我的妻子……我和她很不相配,我想。”

“给我讲讲她的情况吧。”

“没有什么好谈的。她是个温文尔雅的人,从容镇静,巴不得讨人喜爱。她似乎老是没精打采,我理解其中的原因。与我结婚的时候,她正热恋着另一个人。”

“那个与她一起出走的人。”我问道。

他点点头。“可怜的艾丽斯!她是不幸的。她不仅选错了丈夫,也选错了情人。在我和杰弗里之间……是没有什么可选择的。我们是一类的人。过去在这些地方有一种庄园主法以的传统。我和杰弗里都尽力维持它。”

“你是告诉我,你们喜欢多角恋爱。”

“我是个放荡的、堕落的人。我指的是过去。因为,从这个时刻起,我将终我的余生只对一个女人忠诚。你看上去并没有藐视和怀疑我,这此,愿上帝保佑你。我说话当真,最亲爱的马蒂,我发誓不是开玩笑的。这是因为过去的经验使我懂得那些事与这一次的区别,这一次是爱情。”

“是的,”我缓缓说出,“我和你将彼此忠诚,因为这是我们可以相互证实爱情的深度和广度的唯一方式。”

他拉起我的双手亲吻着,我从来不知道他会如此严肃,“我爱你,”他说,“记住这一点……永远记住这一点。”

“我本来就是这样想的。”

“你或许听到了流言蜚语。”

“谁都会听到流言蜚语的。”我承认。

“你听说了艾丽斯的情况和阿尔文并不是我亲生女儿吗?噢,亲爱的,有人告诉了你,你又不想说出告诉你的人的名字。没有关系。你知道,这是确实的。我过去从来就不爱这个孩子。事实上,我尽量避开她。一见到她,便使我想起那许多我极力忘却的不愉快的事。但是你来以后,我的感受就不同了。你使我把她看作独生女,她是因大人的罪过而备受伤害的。你瞧,你改变了我,亲爱的马蒂。你的到来使全家人都发生了变化。这就坚定了我的信念,对于我们来说,情况将和过去我所遭遇的不同。”

“康南,我想使这个孩子快乐。我想使她忘记她父亲的怀疑。让她能把你当作亲生父亲看。她需要这个。”

“你将成为她的母亲,那么我就一定会是她的父亲。”

“康南,我们会很快乐的。”

“你能看透未来吗?”

“我能看透我们的未来,因为我们的未来是由我们创造的,我想它将是完完全全的幸福。”

“利小姐决定的事将会实现,一定会实现。你还得答应我,听到有关我的流言也不要痛苦。”

“你想到了特雷斯林夫人,我明白。她一直是你的情人。”这句话象是不知不觉地从我嘴里滑出。我很吃惊我竟能说出这件事来。但是我必须知道真相,我的心情是那么强烈,仿佛把一切礼节的观念都抛置一边了。

他点点头。

然后我说:“她以后再也不是了。一切都到此结束。”

他吻着我的手。“我不是向你起过誓要永远忠诚吗?”

“不过,康南,”我说,“她那么美,又还住在那儿。”

“但是我恋爱了,”他回答道:“生平第一次。”

“你过去不是跟她恋爱过吗?”

“色欲、,”他回答,“常常披上爱情的外衣;但是当一个人遇到真正的爱情时,他就认识到那是什么了。最亲爱的,让我们把过去的一切都埋葬了吧。让我们从今天起向着未来重新开始——我和你一起——不论怎么样……”

我又一次投入他的怀抱。“康南,”我说,“我不是在做梦,是吧?请你说一说我不是在做梦。”

我离开他时已经不早了。我在幸福的晕眩中回到自己的房间。我不敢入睡,恐怕醒来时,发现这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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