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流风 第七章
作者:阳关

这该死的皇宫,没事建这么大干什么?风凌楚一边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抱怨,一边抬眼想去找个人来问问。

湖边绿柳拂水,柔风动叶,安静得只能听到叽叽喳喳的鸟叫声,那些宫女太监也不知都到哪里去了,她左看右看也只看到湖边的空地上有个练剑的少年。

“喂,小弟弟,你知不知道去卉容宫怎么走?”嘿嘿,穿着皇子袍的小孩,依年纪看来应该就是排行第七的皇子,不知道脾气怎么样,好玩的话先惹上一惹。

正演练剑招的少年顿了顿,恼怒地看向她,斥道:“妳是哪个宫的?竟敢叫本宫小弟弟?懂不懂礼数?”才十四五岁的身材显然还在发育阶段,声音也正处于变声期,叫起来暗哑得像鸭子似的,稚气骄蛮,偏又爱装得威风凛凛,实在有些不搭。

她挑挑眉,懒洋洋的视线扫过他握剑的手。呵,这个皇子练剑还是个生手,握剑的手式和用力的方向偏差了;而且,还不怎么爱用脑,也不看看她身上穿的什么衣服,宫里的衣衫哪有她这么简便的?

“你年纪比我小,叫一声小弟弟有什么关系?”啧,真是不知足的小孩,要真论起辈分,他该叫她一声婶婶才对。

“妳!”他自小被捧在手心里疼,何时有人敢用这么吊儿郎当的语气跟他说话的?他当下恼了,“好大的胆子!妳知道本宫是谁吗?”

“是谁?”恶劣心性一起,她一边坏坏地扯着嘴角笑,一边眼睛向天,一副鄙视的样子,“不过是个连剑都不知道怎么握的小孩而已。”

此话一出,皇子朱翊宣的脸色立刻涨红,怒火大起,怒斥:“妳敢说本宫不会握剑?本宫的剑术可是连锦衣卫都甘拜下风,不懂剑术就别乱说,小心本宫砍妳脑袋!”哼!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连他也敢说!

“连锦衣卫也打不过?”她一脸惊讶的表情,随即坏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人家故意让你的,你还以为自己真有多了不起,哈!你的剑术想拿出来现的话,再过十年吧!”看样子他学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竟然还处在这个阶段,可见并非习武之才,而且看他的筋骨,也只算普通而已,恐怕很难有所成就;不过,听说这皇子在政论上倒是很有天分,以后如果真成为一国之君,倒也正好发挥他的才能,当然,前提是得先磨去他这脾气。

“妳妳妳……”朱翊宣顿时被气得半死,妳了个半天也没说出话,干脆一跺脚,怒吼:“好,就让妳看看本宫的剑术!”说罢,他提剑就往她这方刺来!

风凌楚轻松地一闪,躲过他毫无章法的攻击,笑得十分欠扁的说:“就凭这招?你恐怕这辈子都没有赢我的可能!”不是她在自夸,五年前她在剑术上的造诣在江湖上已经是个顶尖高手了,这个小表头想在她手下讨便宜是不可能的。

“妳……”面对她刻意的挑衅,冲动的朱翊宣哪里还沉得住气,一张俊朗的脸涨得通红,二话不说地持剑又冲了过去。

她挡也不挡,只是闪避,存心让这小表气掉半条命,轻轻松松地将他耍着玩。

在她刻意的逗弄下,不过片刻工夫,朱翊宣已气喘如牛,使劲握着快月兑手的剑柄,一双总是高傲看人的眼睛喷火地瞪着她,喘着气说:“妳……妳别跑,有种跟本宫……好好较量较量!”转了半天,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他快气疯了。

“嘿嘿……”她嘻皮笑脸地甩着衣袖,“本姑娘要种干嘛?有本事你抓到我再说!”这小孩真有趣,要是她玩得高兴了,不介意教他点独门剑术,顺便多个皇子徒弟可以玩……

“妳妳妳……”长这么大,朱翊宣第一次尝到气得说不出话的滋味,又开始犯结巴,“妳……别躲,吃本宫……一剑!”抬起剑身,他完全没了理智,整个人往她的方向冲去。

“哼哼,这样就想抓到我?”她负于身后的双手这时才懒洋洋地抬起一只,两指慢悠悠地伸出,不偏不倚地夹住雪亮的剑峰。

顿时,他感到一股深沉以海的力道澎湃而来,竟是分毫也动不了!他吃惊地抬头望着那笑得无赖的秀美容颜。

风凌楚得意的说道:“七皇子,我都说了你打不过我,你还不信?不过,你要是哄得我高兴的话,我就教你几招,保证你能让凭真本事打赢锦衣卫,怎么样?”

“我……”被惊吓过头,朱翊宣也没听清楚她叫他什么,不肯服输地使出吃女乃的劲想把剑拔出来,却仍然捍动不了分毫,直到浑身再也使不出劲,他才认输。“喂,妳到底是哪里来的?”

看着他像斗败的公鸡一样耷拉下脑袋,风凌楚嘻嘻笑着敲了下他的脑门,“小表,你懂不懂礼貌?有问题问人家是这样问的吗?知道『请』宇怎么说吧?”真是不懂事的小孩!

朱翊宣生平第一次碰到这么恶劣的人,偏偏又技不如人,他只好模着脑袋不情不愿地重问一遍:“请问,妳是哪里来的?”

“这还差不多!”她满意地哼了声,松手放开他的剑,“这个问题嘛……你觉得我像是哪里来的?”

“妳……”像从地狱来的!他不敢明说,暗地里用目光狠狠地瞪她。哼,这个女人真没气质,居然穿这么没品味的衣服。他在心里嘀嘀咕咕,嫌恶地瞪着她一身简单的素衣,而且长得也……咦?他擦擦眼,目光汇众到她的颈上,等到辨认出那样东西,他吃惊地问:“妳怎么会有这个玉?这东西只有我们家的人才有的!”

她懒洋洋地低头,模到颈上的红线,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这是别人送我的。小表,你也有?”

“本宫当然有!”朱翊宣昂高头,骄傲得很,“本宫可是未来的太子,怎么可能没有?”说着,他怀疑地望着她,“不对喔,这上面的字明明是九叔的名字,九叔怎么可能把这玉送人?一定是妳抢的对不对?”他已经认定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是恶霸了。

“我抢的?”她哼笑,傲然的拾眼睨他,“我说七皇子,你先搞清楚我是谁再来说行不行?”

这句七皇子他可听到了。朱翊宣立刻惊讶地张大了嘴,“妳……妳知道我是皇子?”

“拜托,别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笨好不好?”她乘机又敲了下他的脑袋,刻意在言语上贬低他,“你穿得那么招摇我当然看到了,再说,你一口一个本宫,还称自己是未来的太子,我要是还不知道就该跟你一样变猪脑了!”

“妳……妳说本宫笨得像猪?”被她毫不留情地一讽刺,朱翊宣又气又恼,“妳好大的胆子,知道本宫是谁还敢放肆!”

“皇子又怎么了?还不是连剑都不会耍。”她笑得皮皮的,还故意装作鄙视的样子挥着衣袖。

“我……”可怜的七皇子还是生平第一次碰到这么恶劣的人,当下气得连话也说不全。

“够了妳!”略微低沉的沉稳嗓音传来。

两人一抬头,一道俐落的身影飘到两人的面前。

朱煦景皱着眉,颇为不悦地望着她,“妳不是说去卉容宫吗?跑这里来逗个孩子做什么?”

一见到他,朱翊宣立刻高兴得跳起来,抛下正在斗气的对象乐颠颠地跑过去。“九叔!你来得正好,那个女人欺负我,还说我笨得像猪。”哼!九叔武功高强,他就不相信这女人连九叔也敢打。

“唷,说不过人,又打不过人,就马上跑去告状?啧,说你是小孩子没本事,还要嘴硬!”见他到来,风凌楚玩得更乐。嘿嘿,要气就气一双好了,这家伙好多天都没见到人,这回见到了可要好好地气一气他。

“妳……”一张脸又被气红了,朱翊宣不服气地喊道:“妳不要得意,我九叔可厉害了,只要他一出手,妳马上就会被打到趴下!”

“是吗?”她不在意地甩着袖口,笑睨着他,“喂,王爷,想不想试试?”

朱煦景还没回答,找到了救星正在得意的朱翊宣已经叫了出来:“不用试也知道妳打不过九叔的,九叔可是漠北大营的统帅,从来都没有打过败仗,就凭妳也想赢他?”

“嘿,这个我可好奇了。喂,朱煦景,我们好像真的没有正式打过一场吧?有没有兴趣?”说到这个,真的有些跃跃欲试。她知道他的功力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当世能赢过他的人恐怕没几个,真的很想试一下自己差他多少。

想着想着,她开始手痒了,往藏流风剑的腰际模去。

“妳玩够了没有?这里是皇宫,要玩回昭王府去,那里没人拦妳。”

“昭王府又没人玩!”计画落空,她没劲地抱着胸。“我已经闷了好几天,想找行云来玩玩嘛!”

说起那个师弟也真是奇怪,婚礼后的第二天,她睡得昏沉沉地跟着他进宫,谁知道竟然听到一个天大的消息:她那个在江湖颇有声名的师弟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六皇子!皇上他们兴奋得很,早在他们进宫前就已经不顾朝臣的反对封了他英王的爵位,还忙着给他盖府第,甚至临时将卉容宫给他当寝宫……嗯,她模着下巴沉吟,这事情实在有些荒谬,她总觉得里面有文章。

“既然你是要找翊晨,干嘛在这儿逗翊宣?”他不以为然地道。而他口中的翊晨正是裴行云,他现在已正名为朱翊晨,正是流落民间多年的六皇子。

“这个嘛……”她转着眼珠努力想答案。

越听越奇怪的朱翊宣已经叫了出来:“九叔,这女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她直呼你的名讳你都不生气,还让她回昭王府?”他越说越个安,心里已经有--个念头慢慢浮上,顿时被吓得哆嗦了下,不会吧?九叔会有这么倒楣吗?

朱煦景低下头对他微微一笑,淡淡地道:“翊宣,以后不准叫『这个女人』,她是你婶婶,知道吗?”

“婶婶?”朱翊宣这下被彻底惊呆了,指着她大叫:“九叔,你别吓我,她就是你的王妃?”有没有搞错?这个凶巴巴的女人居然是九叔新娶的王妃?不行,他要晕了……

“没错!”风凌楚笑得奸诈,牙齿闪着白光,“小表,下回告状之前要记得找对人知道吗?搞不清楚状况,倒楣的可是自己。”

朱翊宣哭丧着脸,完全说不出话来,他今天受的刺激太大了。这个女人……竟然是他的长辈,那刚才他岂不是等于白白被欺负了?

“够了!”朱煦景皱眉,不悦她此刻的笑容。她分明把注意力全放在这个小表身上,没打算理他。“妳能不能别到处惹事?上回妳惹的事还不够大吗?现在连个小孩也欺负,这像什么话?”

他严厉的语气让她略略皱起眉,“你又在生什么气?我只不过跟他玩玩!”

“玩玩?”他哼了一声,“就算玩也要顾一下妳昭王妃的身分,不要丢了我的颜面!”

这个帽子扣得可大了,她也有些动气,语气僵了起来:“你凶什么?”

“妳不乱来我自然不会凶。”

“你……”自小任性妄为,就算老爹也不会用这种语气斥责,她不禁动怒,眉心聚拢着怒火,狠狠地瞪了他好一会儿,又低下头去。

“自己知道错了就行,要去卉容宫就快去,不去就回昭王府!”他还以为她心虚,又冷冷地加了一句。

她再度抬起头,脸色竟一反常态的不见怒气,甚至还微笑着向他勾了勾手指。“要我回去也行,你先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她的样子让朱煦景略略感到诧异,却又看不出异样来,遂慢慢走近她,语气已经柔和了许多:“什么事?”

待他走近,她凑上前,趴到他肩上,似乎有秘密要跟他说。

随着她的靠近,一阵属于她的清新之气袭来,他有些心醉神迷,不禁想起新婚那天晚上,那个她所不知道的轻吻……

“啊--”突然脚踝处被重击了一下,正沉浸在回想里而没有防备的他一个不稳,便向后倒去,一头栽进人工湖……“扑通!”某人当场变成落汤鸡。

“哈哈哈……”得逞的那人放声大笑,得意地扠腰叫道:“哼,现在知道对我那么凶有什么后果了吧!”

已经被吓傻的朱翊宣这下更呆了,她、她……她竟然连九叔也敢……

朱煦景湿涤涤地钻出水面,气愤地指着她,“妳……风凌楚!”

“干什么?”她笑得灿烂,还故意蹲下去对着他的脸招摇。

“我……”他猛然探出手来,一把抓住她垂下的袖袍猛力一拉--

“啊--”自作孽,不可活,惊叫换人了。

“哈……”难得见她栽了,他不禁得意起来。

罢掉进湖去的风凌楚死命地抱住被自己踢下去的人,这回没反唇相稽,反而惊慌大叫:“朱煦景,我不会泅水……”

“哼,活该。”他作势把她推开。

“啊!”她大叫,抱得更紧,七手八脚地整个人都缠了上去,死都不肯松手,“你……你不准放开!”

“凭什么?”

“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我偏要放。”

“你……”

朱翊宣目瞪口呆,傻愣愣地看着湖中纠缠成一团的两人,那个……真的是他的九叔?

夜色深沉,凉风轻拂,抬眼望天,初夏的弦月在云朵中穿行,冷冷地照着人间,让人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来。

这个巍峨耸立的皇宫,代表着华夏大地权力的最巅峰,代表着无上的荣华尊冑,也代表着铭心刻骨的伤痛与别离……

似水浮动的月色中,一个修长挺立的身影静静地立于庭中。夜风流动,发丝轻扬,仿若随时都会乘风归去,飘忽得不似真实。此刻,他微微昂首,望着天空中的冷月,面色清冷而苍白,永远让人看不出来优雅底下是怎样的心绪。他……已经习惯用面具紧紧地覆盖住一切,安静而孤傲地活着。

一丝轻微得几乎听不到的响动传入耳中,同时,敏感的神经已察觉到异动的气息,他微一侧首,袖袍倏地扬起,身形如风一般飘起,往异动之处扑去。

“谁?”

另一道优雅灵动的身影跃出,与他交错,握住他挥出的掌,低低地叫道:“是我!”

两道身影同时落下,默然相对。

一白一蓝,同样裁剪简单的儒雅衣袍、同样清瘦修挺的身形、同样清俊秀逸的容颜,虽然五官不同,但无疑的,他们之间有一种极为相似的东西,是一种感觉,一种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感觉。

他沉默了好久,才低低的出声:“师姐,妳现在应该待在昭王府才是。”

月色下的白衣人影轻轻地微笑,笑容里带着怜惜。“行云啊行云,出了这种事,你还希望我什么都不理会吗?我早该来了,若不是为了查清楚卉姨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我第一天就会来了。”

他依然沉默着,半晌才开口:“现在妳知道了?”

“我……唉……”她幽幽叹息,“以前我以为卉姨只是想报仇,所以才不惜以伤害自己的代价去练鬼影百变,没想到连你也一样,只是除了不练这种功夫。”说到最后一句,几乎是在自嘲。

“我真是太久没有顾到你了,我们分离的时候你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

“呵……”他低笑一声,抬头望她,“师姐,我从来就是这样的,妳不是一直都很清楚?五年前的我和现在的我并没有多大改变,这件事,谁都无法阻止。”

“但是,你知道你这样做的代价吗?”她的目光倏然清晰得近乎犀利,“不管你是裴行云还是朱翊晨,也不管你到底要怎么做,总之,你不要忘记,你除了是卉姨的孩子,同时也是天下的子民!”

他轻轻地笑了,笑容寂寞而清冷,“天下?师姐,天下要的只是一个贤能的君主,一个稳固的政权,而我要的,是一个人的忏悔,我没兴趣为了一个人而去挑动天下大乱。如果妳担心这一点,那么,就不必再说什么了。”

她无言了,她知道自己无法撼动他的决心,也无法看着他难,只好站到一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不幸再次重演。

“行云,难道你真的不能只做行云吗?”她知道自己无力阻止,却仍忍不住叹息。

他一甩袖口,冷笑道:“我为什么要放弃朱翊晨的身分?六皇子、英王,这么尊荣的身分我为什么不要?”

“你会在乎尊不尊荣?”她摇头,笑得无力,“裴行云的傲骨已经足够支撑你,有没有世人眼中的尊荣又如何?这个英王的头衔你真的看得上吗?行云,你从来都看不上,你的傲骨无关世俗尊位。”

“但是多了一个又如何?不过一句话,我可就是英王了呢!”他近乎嘲讽地笑,那笑容却凄怆无比。

“呵!”她完全不信,“不必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你我都清楚,你绝不可能是皇子!就算你真的是他的血脉也一样。”

他突然被堵了一下,好半天没出声;许久许久,他才涩声的开口:“师姐,妳知道了?”

她浅浅一笑,眼眸清亮无比。“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风轻轻拂动,一切彷佛就此睡去,她微微叹息,“行云,我们是一样的人。”

他蓦然抬眼望着她,月色下,她的目光那么温柔、那么怜惜,注视着他的时候似乎将所有的关心与温情融入……他的心渐渐的温暖起来,微笑浅浅地浮出,其实,他并不是孤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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