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说的是 第四章
作者:席绢

“夫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笔;六艺之奥,莫匪乎银勾。昔秦丞相斯见周穆王书,七日兴叹,患其无骨;蔡尚书入鸿都观碣,十旬不返,嗟其出群……”

一名六岁男娃,手上抓着一管笔,装模作样的在空气中虚写着应景,摇头晃脑的背诵“笔阵图”,即使有些地方背得结结巴巴,丢句少字的不甚熟悉,但也够他得意了,不时还神气的瞄了瞄旁边杏眼圆瞪、满脸不服气的四岁小女孩。

“……然心存委曲,每为一字,各象其形,斯超妙矣,书道毕矣。永和四年,上虞制记。”用力点头:“母妃,我背完了!”

“很好。”明恩华点头,语气不无惊喜的道:“虽然才六岁,却已经能够强记下整篇文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小男孩满脸遮不住的得意,觉得拼命背下这篇文章很值得,也就不怪这半个月来,柳女官以明夏宫助教名义,天天跑到初晞宫烦他背书的事了。

“姨娘!我也会背,我也要背!”一点也见不得最亲爱的姨娘称赞别人,而且那人还是常常捉弄她的三哥,四公主予瞳用力摇着明恩华的手臂,小脚在地上蹬啊蹬的,拒绝被冷落。

“这可是做学问呢,四妹。妳小小一个人儿,抱着妳的陶偶女圭女圭好生玩儿去也就是了,别在这边强。”六岁的小男生,一副成年大人的老气横秋状。

“姨娘,妳看他!”四公主气得眼眶都红了。

“三哥跟妳说着玩呢,妳还真的急了啊?瞳瞳,妳想背什么呢?”

“我我……嗯,对了!我要背诗!”

“少来了,妳会背什么诗啊?我看——”

小女孩没让三哥有机会将风凉话说完,急巴巴的冲口尖叫——

“取红花,取白雪,与儿洗面作光悦。取白雪,取红花,与儿洗面作光泽。取雪白,取花红,与儿洗面作华容。怎样?!”双手叉腰,不可一世的以下巴瞪向三哥。

三皇子予旸错愕一楞,先是被妹妹的尖叫声弄得耳朵轰隆隆的,待能回神时,只疑惑的想了下,问向明恩华:

“母妃,这首诗好奇怪呢,怎么听起来像歌谣?”

“是歌谣,也是词儿。这首《靧面辞》的章句结构不是诗。”明恩华忍笑说道。以很正经的表情对予瞳称赞道:“瞳瞳,妳好聪明,姨娘没特地教妳,妳就会背这首词了呢。”

“嗯!”小人儿得意的用力点头:“姨娘帮瞳瞳洗脸时唱的歌儿,瞳瞳都有记下哦。”

“哈哈哈,这是洗脸歌儿嘛,多直白的内容啊。四妹,妳背得好,正符合妳的年纪呢!背完了洗脸的,应该还有洗手、洗脚的吧?一道背完吧,也好让哥哥开个眼界如何?”

“才没有洗手洗脚歌儿呢!我会背的诗可多着。”虽然听不太明白这讨厌的哥哥是在笑她还是怎地,但在同侪间争锋好表现是人之常情,小丫头片子立刻又想到一首诗背了出来——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这会儿想到该摇头晃脑一下,于是小头颅认真的随着诗韵左右摆动,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背完诗之后,既得意又有些不确定的扭头看姨娘,小声问:

“这可是诗儿了吧?姨娘。”

“当然是。瞳瞳好厉害。”没料到甥女会突然背出这首诗,明恩华在心底回想着,怎么也不记得有教瞳瞳背过这首。可能是前几天读到时,随口念了出来,被瞳瞳记下了吧。

得到姨娘明确的答案后,马上再度以下巴望着三哥耀武扬威。

“我会背诗!你以后别再笑我了,知道吗?”

三皇子还在想着那首诗,脑袋有点迷糊,吶吶疑惑着:

“怎么一堆至字?”

“因为它叫《八至》,所以整首诗一定要一至到底,怎样!”好神气的说着。

“我没听过诗可以这样做的,好像太简单了,跟太傅或柳女官教我念的都不同。”小男生不明白同样是读诗,为什么妹妹读的都这么简单直白。

这么简单的东西,还能叫学问吗?学问应该是博大精深的不是吗?他觉得好疑惑。

柳女官?为什么予旸会提到她?她尚未让柳女官参与这两个孩子的教学啊,为什么予旸会识得她?

撇下心中浮起的疑惑,明恩华对予旸笑道:

“读书学习本来就该由简入难,这样循序渐进下去,才不会轻易对学习感到辛苦挫折。何况现在是我们的休息时间,应该放松,背一些有趣的诗、讲一些有趣的故事,不是很好玩吗?”

“说得好,理应如此。”带笑的声音突兀穿进三人偷闲的庭院凉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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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

是皇上!

凉棚里的一大二小这才发现棚外站了个光芒万丈的天王至尊,而且似乎来了有好一会了,他们居然毫无所觉,天哪!

很意外!因为居然隔不到三天又见到他。

意外中又不觉得意外。因为近一个月来,这位尊贵的帝王已经有五次出其不意出现在明夏宫了。

随时随意的出现,似乎成了帝王近来偏好的乐趣……

“参见皇上。”明恩华压住惊吓,立即迎上前,躬身一福。

“儿臣拜见父皇。”六岁的皇子,已经把宫礼学得很有模有样了。

“都平身吧。”

“父皇!”四岁的小女娃犹然懵懂,很开心看到父亲,又不知该怎么表达。不知如何是好之下,想学姨娘福身,却重心不稳,整个人跌跪在地上,磕疼了小膝盖。“哎唷!”

“小心些。磕疼了吗?”一身常服的紫光帝将小女儿抱起,抬手将她脸上的眼泪抹去。

“不疼!”小女娃很勇敢的说着。吸吸鼻子,果然再也没让眼泪掉出来。

“很勇敢,很好。”紫光帝点头赞许。

他目前只有四个子女,对子女的成长甚为重视,每日晚膳之后,都会召见所有孩子,问些生活起居、学习状况等事。年长的那两个由于课业压力的关系,每天晚上在觐见紫光帝时,都浑身紧张、脸色苍白,生怕被抽背到不熟的文章而出丑;倒是眼前这两只小的,由于仍是童稚,又还没开始紧锣密鼓的学习起来,纯粹很幸福的被人宠着,对于父皇的畏惧感还没产生,所以每次见到父皇都很喜悦。

“都坐吧。”率先走入凉棚里,在竹编的凉椅上落坐,抬头望了眼满架子鲜黄的丝瓜花,以及几颗甫结成的青绿小毕,有些难以置信这明夏宫的后院小憩之地,竟是种着蔬菜。

相较于其它宫、苑在里里外外争相种植奇花异树来说,这明夏宫只在前院的门面处种满夏花、植了满池的莲,看起来既符合“夏”的风情,又气势十足,打理得不比其它宫居逊色。然而在后头、在门面以外的地方,却是突兀的种着蔬菜,虽是满片的绿,但景致却怎么也称不上迷人,真是不可思议。

“这后院,植的都是菜类吗?”皇帝好奇的问。

“禀皇上,除了蔬菜,还试种了瓜果,但有些没种成。”

“妳种的?”眼光挪到那双正在为他倒茶的雪白纤手。

“当然不是,臣妾没这本事。宫里有个女侍出身农家,臣妾无意间听说她善于耕种,一时好奇,便在后院划了块地方让她种植些蔬果,也好开开眼界。”她微笑,递上香茶:“皇上请用茶。”

“父皇,等会儿有凉笋吃哦!是我挖的哦。”予瞳急巴巴的献宝。

“什么妳挖的?是妳拿的吧?挖上的人是我呢!”六皇子毕竟年幼,一时忘了该在父皇面前谨身慎言,忙着反驳妹妹不实的说法。

“挖土的人是季秀,你只是耙了几把而已,还把一只春笋给折坏了。”

“春笋?”皇帝问道,四下张望了眼,最后在左后方看到一小丛竹林。“那儿产的?”

明恩华点头:

“那丛竹本来就长在那儿,每年春天都可采到几只。昨夜在睡前跟两个孩儿提了这件事,他们便坐不住了,非要亲自挖笋不可。还真挖到三只,正让小灶房处理呢,这会儿该冰镇完,可以吃了。”

“今日是热了点,吃凉笋正合适。”紫光帝见两个小的已经动了心思,扭来扭去再也待不住,于是开恩道:“予旸,你带妹妹去看凉笋处理得如何了,若已处理好,领御侍送过来。”

“儿臣遵命!”三皇子双眼一亮,牵着妹妹的手,很快跑走了。

两名贴身御侍随之跟在两名小王子身后离去,另两名武卫留在后院入口处继续护卫皇帝的安全。

春夏交接之际的四月初,天气时冷时凉时热。冬衣末敢收,春装得备好,夏装更须待命。

今日天气稍带着闷热,幸而时有凉风习习吹进瓜棚里,一边喝着带有薄荷入味的茶,暑气都给抵消了。

今日的他,所为何来?

皇帝像是正在享受眼下的悠闲心情,明恩华自是不敢开口扰了他的清静与好兴致。

闭目好一会后,张眼时第一个谈的竟是——

“刚才那首《八至》,对句有点问题。”

“是。毕竟只是闺阁诗,通常只是侧重于抒发心情,没有太多讲究。”她小心回道:“近对远、深对浅,乃至于最后尾联的亲对疏,颈联确实不该用高与明二字相对……”

紫光帝摆了摆手:

“那倒无妨,只是,为什么至亲至疏的是夫妻?”

不意外……一点也不意外这首诗被他听到,既然被听到了,自然也就更不意外这一句会被特别挑出来找麻烦了。

“原本无甚干系的男女两人本就至疏,后来因为婚姻的缔结而成为至亲,诗中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是这样吗?”他笑着望她。

“是。”不然她还能怎么说?

没再在这首诗上纠缠,紫光帝淡淡道:

“方才,朕再度接见了顺贞夫人,连同张妃一道。”

是那两人?昨日上午来她这边闹过的两人?明恩华大概知道那两人会对皇上说什么,上个月找到皇上那边要求别让她养育予旸未果,自然是不会死心。

反正只要三皇子还在她这儿,张妃永远不会对她善罢甘休,即使她对张妃释出善意,愿意让她每日过来明夏宫见儿子,也还是被她不领情的冷嘲热讽了一番。

“予旸与予瞳住到妳这儿,也有五日了。这两个孩子正是贪玩年纪,尚未定心,可有让妳累着了?”紫光帝接着道。

“不会,如同皇上所见,臣妾大多时候还是纵着孩儿玩闹,并不要求他们成日坐在书房里念书。”

“朕亦认为学习的起步至关重要,若是让孩儿在发蒙期就对学问感到恐惧,以后怕再也无法体会知识的乐趣了。”

“皇上说的是。”声音平淡,不带情绪。

紫光帝很兴味的打量着明恩华的表情,对她脸上淡淡的戒备感到有趣,漫不经心的说道——

“听张妃说,妳将予旸教得很好,短短半个月,就让予旸能轻易背诵《笔阵图》、《诗经·七月》,如今还赶着他背《典论·论文》……都是些好文章。爱妃如此用心,连生母都自愧不如,特地向朕感谢妳对予旸的悉心教导。”皇帝像是很欣慰的口气。

“张妃客气了。此乃三皇子天纵聪明,有记事背诵的长才,并非臣妾之功。”明恩华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一股直往上冒的火气后,平稳应道。

“唉,爱妃总是如此客气。妳认真授业于予旸,朕心甚慰,总想着赏妳什么,让妳开心一下,可妳这样不居功,教朕如何行事?”

明恩华则不敢认为皇帝真的是在高兴欣慰。就像她也知道,昨日才过来指着她鼻子骂居心歹毒的人,怎么可能转了个脸,就巴着皇上满嘴说她好话!

若不是张妃在说反话,就是皇上将听到的言论,以春秋笔法加以大大修润改造了一番。而不管是哪一种,都让她戒备不已。

眼下的重点是——她从来没有强令予旸背这些文章!而且还是半个月前就开始?!这个时间点有很大的问题。因为她是从这个月的初一才接旨正式教养三皇子、四皇女,若是她在指定的日期前,就插手皇子教育事宜,虽然这只是小小的事情,而且有皇帝的旨意在先,早几日忙活也不算什么。只是有点小小的逾越罢了,若谁想怪罪,都显得小题大作……

但问题是,她没有做!

她以为予旸会背《笔阵图》是先前跟着大皇子到无逸斋学习时,跟着太博学来的。哪里知道居然是那柳丽池以明夏宫助教的名义,擅自跑到初晞宫去教授三皇子背文章!

她知道那柳丽池很有心机,也等着看她怎么施展……竟然是这样,马上就迫不及待找她麻烦,并且努力将自身月兑显出来!

明恩华承认自己被气到了。虽然一直知道将面对着什么,但事情真正到来时,胸口还是一阵火灼般的气怒。活了二十年,她第一次遇到这样明目张胆打着她名号行事,陷她于百口莫辩境地,也只能忍下。

就在她心念电转间,皇帝等不到她的应答,又开口了:

“恩华啊,妳这般尽心尽力教导孩儿,朕真的很欢喜,决定赏妳一个心愿。只要朕做得到的,一定允许妳。妳想想看,可有想达成的心愿?”

心愿?!

她身子微震,不敢相信皇帝会允许她这么重的赏赐,这不是身为帝王该轻言说出的话。尤其赏赐的原因出自于这样微不足道的事,太离谱了!皇上为什么如此轻率就说出这样的话?!

所谓的君无戏言,就是因为皇帝随便的一句话,都可能造成严重而无法弥补的后果,所以君王必须谨言慎行,更不该随便允人一个愿望,而毫无条件限制。

何况,她并不是真正立功,皇帝也不是真心在夸她——与其说夸她,不如说是在试探她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却说要给她一个愿望,多么不可思议!

这个男人,到底想要她怎样?明恩华心底泛苦,躬身轻道:

“回皇上,这赏太重,臣妾无功不受禄,万万生受不起——”

“什么叫无功无不受禄?朕才说了妳的功,妳却即刻回应无功不受禄。怎么?朕的言词在妳听来毫无可信度,亦可随意反驳的吗?”不冷不热的质问着。

她赶忙跪下:“请皇上恕罪,臣妾不敢!”

“朕可看不出来妳哪里不敢。”轻哼。

“臣妾无状,请皇上原谅。”叩首。

她伏低的姿态终于让皇帝面子与心理上都得到安抚。说道:

“有功就得赏,有过则须罚。朕向来尽量做到赏罚分明,妳对皇子教育成果卓著,朕想赏妳,有何不对?”

“皇上,请原谅臣妾的不识好歹。臣妾……”

紫光帝将她扶起。

“好了,起来吧,衣服都沾尘了。”随手掠了掠她的裙襬。牵着她手往瓜棚外走去:“别害怕。妳要更有自信一些。老是畏怯不前,让朕日后怎么安心将整个后宫交给妳。”

“皇上!”天哪,不要再吓她了!独揽后宫是皇后的权利,不是一宫之主可以擅权的啊!

紫光帝像是明白她的惶恐,将明恩华带向后院大门,边说道:

“莫慌,也莫再说些丧气话惹朕皱眉。反正朕的心意已决,后宫事务,总有一天要交到妳手里;还有允妳的心愿,不是说笑。妳这几天想一想,待十五日那夜,妳得给朕答案。”话题到此为止,正待跨出拱门,边说道:“那两个孩子怕是在小灶房里玩起来了,随朕过去看看吧。”

就在紫光帝与明恩华跨出拱门的同时,守在外头的武卫对着一抹突然冲上前的身影喝道——

“放肆!”两道凌厉的刀光精准的架在闯入者的脖子上,只消有个动作,脑袋一定立刻搬家。

“哎啊!”被制住的人娇声惨呼,手上的物件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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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丽池觉得非常懊恼。

要不是被咏娘娘拉着东问西问个没完,只差没要她背出明夏宫一日三餐吃什么菜了;接着又千交待、万交待要注意这打探那的,务必要留心所有蛛丝马迹,要是有什么特别举动,一定要马上想办法通报咏等等等……这些事早在她进明夏宫之初,就已经被交待八百遍,都会背了。为什么还要每天将她叫到咏,一再一再的重复说不停?!

如此无能又事事想掌握的女人,凭什么入主咏?!凭什么站在年轻俊美、雄才伟略的君王身边当他的正妻?!就因为她父亲是三品官员,让她有资格嫁进皇家!不管她有多么无知、短见,而今甚至是人老珠黄了呢!反正只要命好,就代表了一切。

这世间真是太不公平了!

结果一整个早上就是被这样反复的探问交待中虚度而过。当她听说皇帝陛下临时起意,莅临明夏宫观看皇子皇女学习状况时,她恼得几乎吐血,当下什么也不管,把所有女官的派头身段气质都丢一边,拉着裙襬,一路飞奔回明夏宫。

远远看到两名御前武卫在明夏宫大门口站岗,就知道皇帝陛下还在。抓了名正在打扫的丫头问,确定皇上与娘娘正待在后院谈话。她心一喜,火速冲回房间,抓了几本书与一卷自己书写的诗文作品就要出去,跑到门口时,猛然一顿,又冲回床边的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整理凌乱的鬓发、顺顺身上雪白的衣服,确定自己处在最佳状态后,抄小路朝后院跑去。

她一定要!一定要创造一个美丽的偶遇!一个能让皇帝陛下印象深刻的偶遇!她没有高贵的出身,但除此之外,她内外兼俱,胜过皇帝身边的每一个女人!

她必须让皇上知道这一点!

在知道之前,当然得先看到她、记住她!眼下,正是她的大好机会!

此刻,在武卫的粗鲁动作下,她染尘的白色裙襬在地上圆散成一抹楚楚可怜姿态,几本诗词、几张书稿散落在她周身,而她愁惨的花容被披散的乌黑秀发半掩,只一双星眸水盈盈、深幽幽的与皇帝的俊目对上……

轰地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炸开,轰得柳丽池痴呆动弹不得,连被侍卫粗鲁压下头时,也忘了呼痛——

多么尊贵的帝王!

多么俊美的男人!

他比传说中的更出色;比想象中的更卓尔!

只是简简单单的站在那里,只是一身浅蓝的丝质常服,不必任何摆显的作态,也不必一群臣下在周围前呼后拥称万岁来突显他的无与伦比——

他就是天、就是一切、就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帝王!

不必任何人、任何物件烘托,来证明他的独一无二。就像天上的太阳,从来不必有星光相伴。

“这是何人?”紫光帝转头对明恩华问道。

“她是柳丽池女官,原属蕴秀院的助教,同时亦是内务府尚衣局的女官,负责监理皇子们的四季服饰。为了让皇子的教育更完善、在生活上有妥善的照顾,特地调来明夏宫帮手。”

原本没放在心上,就要牵着明恩华的手走人。御前失仪,自有内务府的人处理,他连喝斥都不必。但在听到明恩华说明后,倒是停下脚步——

“柳助教?”他当然听说过此人,不就是咏特地放在明夏宫的棋子,更是这半个月来追着予旸背文章的人。“让她抬起头来。”他对侍卫说道。

“是。”侍卫应诺,将刀挪开些许,以刀背格起柳丽池的下巴。

是个相当美丽的女人,虽然花容惨白得像是刚刚死去。不过,在脸上所有的颜色都褪尽后,自然显得那双晶亮的眼特别引人注意。

“拜、拜见……皇上……”甜脆而发抖的声音,怯生生从她发白的小嘴上传出。

紫光帝只望了一眼,便不再停驻,对明恩华笑道:“长得倒挺周正。在宫里的年轻女宫中,算是拔尖的吧?”便迈步走了。

“是啊,皇上。”

两人身影渐渐走远,柳丽池用力拉长耳朵,无视脖子上的大刀,就是想再多听些皇帝对她的评语,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在皇帝心中留下印象。

“……咏那边不是在忙选新妃的事吗?有没有考虑从宫里的女官挑几个备选?”

柳丽池心一怦,恨不得可以跑上前听个清楚。可惜明夏宫的声音太小,听不到她怎样回答。只听到皇帝最后说道:

“……这是后宫操办的事,朕不参与意见。”

直到被武卫押着前去内务府领罚,柳丽池满心记挂的,仍是那卓尔尊贵的男人,觉得一颗心再也不是自己的了……

不知道他是否记住她了?

肯定是记住了吧?他说她长得很好看不是吗?

那就是了吧?

就在见到帝王的那一瞬间,柳丽池对荣华富贵的渴求,已经转为纯粹对一个掌握天下的男人的深深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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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赏赐明恩华一个心愿的消息,很快的传开。

可以想见明夏宫的门槛又要被踏坏了。而皇帝这边,只会在早朝时才稍微耳朵受罪些,平时倒也没人敢轻易拿这件事来质问他,所以他闲得很。

耳根清静的人,应该心情很愉快才是,然而紫光帝却是没有太多悠闲的心境,脑中想着那个难以捉模的明夏宫,她的每一个反应都不在他预期内,这让他感到有点烦闷。

紫光帝此时正在御花园南边三层楼高的“御览楼”上品茶赏风光。心中想着事,一边漫不经心的听着贴身御侍报告内务府呈报过来的宫务旬报。当听到其中一则关于金秋宫的消息时,稍稍回神,问道:

“赵太医被传到金秋宫?金秋宫身子不适吗?”

“禀皇上,三日前,金秋宫娘娘便传出身子下太爽利,但一直不许女官到太医院请诊。直到今日起不了榻了,才让女官找太医诊治。太医院回报内务府时,记录上说是偶感风寒后又郁结于心,已经拨两名女药僮过去煎药服侍了。”

“风寒吗……那就让太医院多注意点。别大意了。”

“是。”

“对了,朕的库房似乎还有几株天越国进贡的千年人参灵芝之类的养生补品,你送几样过去吧。”看了侍仆手上还没报告完的文件,随手摆了下:“你现在就去办这件事,剩下的朕自个看就成了。”

“是。属下立刻去办。”贴身御侍立即退下。

斑台上只剩下紫光帝一人,武卫都在楼下的四周守卫。让他得以不受打扰的思考。

对于他几个妻子的性情,他大约都有六七分了解,会让他感到郁闷的,是对一个人无从掌握的感觉,那明夏宫就是如此。

即使出了许多招,与她多了相处时光,仔细注意着她的所有反应,还是分不清她是聪明还是愚笨、是胆小还是谨慎;也分不清,她对他的意乱情迷是否只是他的错觉……

他甚至不知道她值不值得他费这么多心思与之周旋。

咏活泼大胆,好权争胜,骄气任性,对掌握后宫有绝对的企图心。自从被他赐住咏后,自以为是四宫之首,理所当然的压制其他女人,后宫的所有事务都由她决定,不许别人主导。

张妃出自乡绅地主之家,是他乳娘的女儿、是他的侍女,这样的低微的出身让她最怕被人提起。所以她的皇妃派头一定要摆得比别人足,要求下人一定要跪拜于她,以前小家碧玉的灵巧可爱,已经被高高在上的贵族生活给消蚀了。

而,金秋宫是个性子冷傲的妃子,她的身体一向不甚强健,不爱笑也不爱闹,总是一副冷眼看世人的孤高状,连对他这个皇帝夫婿也绝不逢迎,以前见他时是幽怨,而今是强装的冷淡。

在他看来,这是一个最不适合当宫妃的女人,甚至也不适合当任何一个男人的妻子;总是讨要,却绝不努力,不肯付出、不屑开口。一朵不能移动的花儿在绽放时,还会努力散发香味呢!而她只会自赏自苦,男人不会耐烦应付她,太累!

再说到其他三个侧妃,都是五品官的官家小姐,其中刘妃的父亲已经告老还乡,朝中已无所依靠;另外林妃与杨妃的父兄亦不是京官,都外放地方去了,朝中无权无势,理所当然被张妃压到底,连喘一口气都难。

他至今只有四个孩子,对于子孙满堂的情景并不期待,所以在这方面并不积极创造。不过之所以子息如此稀少,除了他并不想要外,那张妃与咏两人,倒也出了不少力呢。

对于女人之间的争斗,以前他会难过会生气会想遏止,幻想着自己可以是皇室里家庭最和乐的王孙。但那种天真的想法,在当东宫太子之后,就彻底放弃了。

皇室是个危险与富贵并存的深渊,有本事的人会活得风光,兴家旺族更不在话下;没本事的人嘛,本就不该嫁进来。

他了解他的六个妻妾,却独独觉得怎么也看不透明恩华这个娶进两年的年轻妻子。

她不像恩雅,也不像她那几位位高权重的大官大将军之类的伯父、叔父等人。所有明家的特征似乎都不适合套用在她身上……

相处愈久,疑惑愈多。

真是一个让人心烦的女人。

心思在妃妾间想了一轮,又转回明恩华身上。手指轻敲桌面,淡淡想着——

她会向他提出什么愿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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