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猛男一把罩 第六章
作者:晨希

将上司交代的快捷送到收发室,回办公室途中,一抹熟悉身影让吕若玲变了方向,跟著前方的背影。

垂头驼背、走起路来左右微晃……好熟悉哪。

“聂!”

前方的男人听见声音,倏地转身。

若玲!视线准确锁住朝思暮想的人,平素不甚有表情的脸绽出欣喜。

脚跟猛一转向,竟然紧张地打结,绊了下——

磅!聂骉抱在手上的传真机应声摔落,原本只需送修,如今可能落入重组或乾脆买台新机的厄运。

棒板构成蜂巢似私人空间的办公室,一颗颗黑色头颅好奇地探出来。

“唉……”幽幽的叹息来自隐身画轴中的白杨。

他、他又……聂骉涨红脸,连忙蹲身捡拾四散的零件。

天!吕若玲哭笑不得,走近他。“我来帮你。”快一个月没见,他还是老样子呵。

“不、不用,我自己、来。”结巴更形严重。“你、你忙你的。”

吕若玲不理他,坚持陪他蹲在地上捡拾。“你怎么会在这儿?白杨呢?”

“我、工作,白杨在画轴里。”慌慌张张想拿出画轴,才捡起的螺丝钉又从指缝间滑出去。“啊!”

吕若玲恰好伸手接下,似乎早预科到会有这情况。

“别慌,慢慢来。”这几乎成了她的口头禅,每回见到他总要说上几次。“黎帮你在这儿找了工作,为什么没有告诉我?这样我才知道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也才好照应你。”

原本欣喜的情绪被这番话浇凉。

这是第一次,对於她的关切,聂骉产生一股——梗在胸口的难受感觉。

泵且称之为愤怒吧,虽然他不知道因何而来。

以往不曾有过。她对他的关心,一直都让他觉得愉快,但为何现在他会觉得愤怒?而且……不满!

不满,是的,这个字眼比愤怒更切合他此刻的感受。

他,在不满什么?

瞬霎间,聂骉找不到答案,唯一清楚的是,当他听见她说“照应”二字时,欣喜的情绪突然急转直下,教阴郁取而代之。

“聂?”

“不、不用——”话头刚起,抱在怀里的话筒又砰咚掉落地面。

再一次地,她巧手在半空中接住。“别再说谢谢了,我们是明友,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还是谢谢……”这声应答有些无力。

吕若玲末发觉,只顾著帮聂骉收拾残局。

她是靠跟燕总上床才坐上总经理秘书这个位子,最近也常见地跟燕总出双入对、形影不离……

前些天听见的流言在此时涌现,如在耳畔。

“聂?”怎么突然停了下来?

他不相信若玲是当天那两名职员所说的那种女人!

那天,是他头一次对别人的言语感到愤怒,才会偷偷灌病毒到他们两人的电脑,以示薄惩。

可是——

他有什么资格替她出气?他又不是她什么人,唉……

最有资格站在她身边保护她的人已经出现,他充其量只是躲在角落里的配角,什么也不是……

什么……也不是……

单恋就是这样?让自己卡在不上不下的尴尬间来去,随著对方的心情忽悲忽喜,没有一个稳定的基石可踩,只能凭藉对方的回应,浮动在飘忽难定的心绪中兀自苦恼?

最惨的是——对方完全不知情!

“聂?”唤了他半天也没回应,像灵魂出了窍似的。

最后,吕若玲伸手轻推他一把,才将人从深思的九重天外拉回。

“我自己来。”拒绝接受帮助的话语如此流畅地说出口,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以往,就算是出糗闯祸,也会因为得到她额外的注目,在困窘之余感到沾沾自喜;而今,却有另一种不同的感觉。

只希望在她面前,聂骉不是那个笨拙的聂骉。

只希望在她面前,聂骉不是需要她照应的人。

打从知道她心里早有喜欢的对象,而他也亲眼见过那人,明白彼此间的差异之后,有种愤怒、有种不满,梗在心里难受苦。

起源於——

发现自己只有祝福的份,只能对自己生闷气。

对手是一个成功的社会人士,而且两人已经在交往。

如此一来,除了祝福、除了死心,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给什么。

“聂?”

没料到吕若玲会跟来,聂骉踩下楼梯的脚停住,两人站在上班时间鲜少人经过的楼梯间对望。

“现在是上班时间,你、你应该有很多事要忙吧。”

“你的样子不太对劲,你——身体不舒服吗?”她有些担心,

“我很好,你也该回去工作了,万一被上司发现——”

“观鸿不会刁难我,他对我很好。”吕若玲难得地出现娇羞的神情。

“你跟他……真的在交往?”还是忍不住想再确认一次。

“那天见面他都说了不是吗?”她笑,甜滋滋的。“没有刻意公开,是怕办公室恋情传开来不好。你也知道,公司愈大,流言传得愈快,自从我调到总经理办公室之后,发生了一些不怎么让人愉快的事……”

“那不是真的。”

“连你也听说了?”吕若玲苦笑。“我是靠自己的能力得到这个职位,也许一开始是幸运,但观鸿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就算我是他的女友,也不可能安然坐在这位子上。但就是有人要往龌龊的地方想,我也无法阻止……”

如果聂骉没有开口——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句,却是这阵子以来,她在公司接收到的少许善意之一——她不会像决了堤的水坝,哗啦啦倾倒收不住的怨怼。

好累……虽然能够待在欣赏恋慕的男人身边,也享受来自於他的呵护、宠溺,心里却有某处空荡荡,虚晃著无以为名的——她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模模糊糊的,始终看不清。

“我知道,你是靠实力,像黎一样。”

“我跟黎比还差好大一截。”她靠在他肩窝,疲惫地闭上眼。“她对生活自有一套主张。”

“你也有。”

这样……不会太逾矩吧?聂闇不自在地盯著自己放任她肩背处的手,掌心的热度灼烧得让他微颤。

他从来没有这么接近过她,感觉像在作梦一样,另一手差点拿不稳待修的传真机。

“我本来也以为我有。”但现在她不确定了。“我爸让我从小学会独立,凡事自己作主,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生,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喜欢他,真的喜欢,所以知道自己被调升为总经理秘书,继而和他成为男女朋友,我很开心,真的!但是——天,我怎么跟你说这些?我不应该——”

“我很高兴。”

“因为我这么惨?”

困窘的脸因为辞不达意的慌张,再次涨成赧红。

她误会了!“不、不是因为你那个……这个……我的意思是……你懂吧?我那、这个,我高兴不是因、因为你、他……”

“算了,这本来就不干你的事。”情绪低落的她,压根儿听不进眼前人的解释,一迳沉溺在臼己惨淡的心境中。“我回办公室了,无论如何,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对了,本来晚上要去找忘恩的,现在遇到你就直接跟你说吧,店里那台陈年冷气机又坏了,我爸要你尽快找个时间去修。”

“我刚刚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啊。

“麻烦你了。”挥手离去,吕若玲挺直的背脊透露出连自己都不知道的逞强意味。

那背影,让聂骉更觉沮丧。

幽幽鬼影从斜挂在他肩膀上的工具箱窜出。“聂……”

“我不是那个意思。”沮丧的男人自责地想狂捶自己的脑袋——如果他现在空得出手来的话。“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我懂。”白杨真的懂。

“我高兴的是,她愿意把心事说给我听、让我知道,我只是高兴这一点而已。”

“我知道。”

“我也想说我很担心她,真的。”他脸上有著懊恼。

“我明白。聂……”

聂骉涩涩一叹,“如果是燕观鸿,绝对会做得比我更好,对不对?”

白杨沉默了,她的立场苞聂骉如此相似。

如果燕观鸿对若玲……

她又该怎么办。

经贸协会所举办的外商联会名单中,不乏国内商界名人、名中小企业主与高阶经理人;当然,也不乏学术界知名的经济学者。

由於奉家族之命在台进行追妻大业,村上怜一这位来自庆应大学的知名经济学者,至今仍滞留台湾。

这大好的机会,经贸协会自然不会放过,立刻展开联络工作并发出邀请函。

本不欲参加,伹经贸协会毕竟是个精英齐备的单位,透过如今成为他罩门的黎忘恩,成功邀请到他出席演讲。

知她甚详的村上怜一,当然不会以为她说服他出席是基於义工心态或高贵的爱国情操。

就他对她的了解——

“这次你又拿了多少好处?”连他都成了“万能事务所”的商品,除了叹息,村上怜一不知道自己还能作何反应。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爱上她,是他自找的。

黎忘恩咬进微酸的橄榄,饮尽鸡尾酒,相当自得其乐。“托阁下盛名之福,以六位数计。”

村上怜一眉头锁了起来。“我只值六位数?”

“只是租用,又不是把你卖了。”

意思是——“只要有好价钱,你会把我卖了?”

“前提是要有好价钱。”

“我很好奇,你所谓的『好价钱』是多少?”他面色凝重。

“invaluable。”恶作剧得逞,一让她好心情地浅笑。“谁能给我比『无价』更有价值的东西,我就把你卖了,绝不迟疑。”

就在此时,一群人走向他俩,开口就是成串日文,显然是针对村上怜一而来。

不假思索地将情人丢进日本人墙,黎忘恩移师到摆满菜肴的长桌,琳琅满目的餐点十分吸引人。

相准盘中最后一份龙虾沙拉,她伸手去夹,另一支夹子也跟进,两支银制夹子在半空中擦出火花,撞出清脆一响。

“燕观鸿?”黎忘恩首先发声。

对方也认出她来,脸色不佳。“黎忘恩?”

冤家路窄,狭道相逢,这两个大学时代便常互别苗头的死对头,多年之后再度相逢,又是以冲突拉开序幕。

“你大学时就以抢我喜欢的事物为乐,没想到六年过去,还是死性不改。”黎忘恩没给他好脸色。

“这句话原封不动还你。”燕观鸿也没客气。“是我先出手的。”

“堂堂一个大男人跟女人抢东西吃,你要脸不要?”

“对谁都可以客气,唯独你,雅量用在你身上叫浪费。”

细眸轻挑。“就因为我当初拒绝你廉价又泛滥成灾的告白?”

“还选择了我的死对头宋谦当男友,让我成了笑话!不过老天有眼,你之后也没好过到哪儿去。”

“的确,托你跟他的福,我大学生涯的确不好过;所以……若玲现在是你的秘书?”

天外飞来一笔,话题急转,燕观鸿愣了下。

“既然如此,为什么今天的女伴不是她?”再瞄瞄一旁等待燕观鸿的女子,看似温婉秀气。“我以为你在追求她。”

他恍然一悟,“你们还有联络?”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交往跟婚姻不同,前者可以一对多,后者只能一对一。”他答得轻松自在。

“花心的情人和忠实的丈夫论调?你搞人格分裂吗?”眉尾扬了下,熟识她的人都知道,这代表黎忘恩正处於“生人勿近”的愤怒状态,没人敢在此时捋虎须、

显然,燕观鸿并非识时务者。“在没有踏进婚姻之前,本来就可以有选择的机会。”

“不知道你前世是不是也是这副痞子样。”记得回头要问问白杨。

“什么?”

“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炳,从以前到现在都一样,这女人老爱说些莫各其妙的话。“你改行当起骗死人不偿命的算命师?教授要是知道,他老人家肯定会非常失望。”

“你对若玲没有意思,就别招惹她,你应该很清楚她对你——”

“暗恋!”他接续,“很浪漫的说法是不?但与我无关。她是我的学妹,按理说我这个学长也该照顾她。”

冰冷的眼凝望眼前看似成熟、却又不像真正长大的男人。“你是因为花心才这么滥情,还是因为没有心才这么肆无忌惮地伤人?我很好奇。”

燕观鸿不自在地将视线转向引爆战火的那盘龙虾沙拉,发现盘中早就空空如也。“鱼翁得利,你跟我也没什么可争了。很高兴见到你,忘恩。”

这种转移话题的手法真差劲!

“我并不高兴见到你。”她很老实,也不欣赏对方造作的客套。

对方脸色微沉,但还勉强有笑容。“那可真遗憾。”

此姝还是老样子,在让对方难堪之后,还能面无表情。

“我一点也不觉得。”

此话出口,果然让燕观鸿礼貌性的微笑凝结成冰,带著薄怒离去。

不久俊,村上怜一从同乡的话题中趁隙退离,找到了她。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看得出来?”她以为自己的表情一向单调。

“只有我看得出来。发生什么事?”

“你相不相信前世债、今生还?”

“相信。”他轻搂佳人入怀,“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没有什么是绝对存在或绝对不存在的,否则我们何以存在这人世?”

“我欣赏你的说词,哲学家。让我们在一旁看好戏吧。”

好戏?

“关於谁?”他好奇地问。

“很多人。”她靠著他,闭目养神。

“忘恩,我不欣赏你打哑谜的方式,愈来愈像预言。”

“也许我真有那么一点预言的能力也说不定。”

黎忘恩再瞄向仍与女伴谈笑的燕观鸿几眼。

看来聂骉的情路是有得熬了,她想。

聂骉最近是不是在生气?

虽然吕若玲很怀疑他也会有生气的时候。认识他一年多,不曾见过他有所谓的“脾气”,总是温吞、总是呆然、总是害羞得像株含羞草。

这样的男人,要她相信他会生气,实在太难了。

但毕竟只是个平凡人,总会有发脾气的时候,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但对象似乎是她,否则他近日不会刻意躲她。

懊不会……是那天她情绪化的迁怒使然吧。

本来只是忍不住诉苦,但不知怎么搞的,说到后来心火愈旺,明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更非始作俑者,却故意把他的话听岔,存心找藉口对他发顿脾气。

换作是她被那样对待,绝对会气得全身发抖。

这么一想,走向维修组的脚步顿时变得沉重,最后停在门外,一方面是还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一方面是因为里头的气氛热络,而这股热络,全围绕著聂骉。

一直以为他不善与人交往,然而,今天呈现在她眼底的事实是——

即便聂骉不善说话、有些孤僻,还是有人欣赏他、围绕在他身边,哪怕他仍然自顾自埋首桌前,甚至应也不应对方一声。

在他身边的人,男女皆有,这让吕若玲的心沉了下。

这份沉重,竟有点骏涩,仿佛看见原本属於自己、万般珍惜的宝物彼人当面取走。

他在这儿适应得很好,根本不用她担心,一股气窜上心头,吕若玲突然觉得自己为他的担忧很多余。

为他担心这、操心那是种习惯,然而,当她发现其实这些对他来说可有可无,没有她在,他也能在公司过得很好——这让她情绪大坏。

在她惨遭流言困扰,只能孤军奋战的时候,他身边有新认识的朋友,有男、有女——号称营业部三美女之一的婉晴为什么靠他靠得那么近,像是要吻他似的!还有总务室的王姊,也不想想自己多大岁数了还——

“天,我在想什么?”吕若玲晃晃脑袋、这真怪不是?为什么像灌了醋以内,满心酸味?

她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还是大学时代便开始暗恋的学长,那为什么——

“若玲?”在办公室东飘西荡、闷得发慌的白杨注意到门外的人,喊了一声。

“欸?”座位上的聂骉依稀听见白杨叫了若玲的名字,仿佛被什么点醒似的,他站起身,仗著身高优势看见门边的人。

推开人墙走向她。“你怎么会来?!”聂骉的声音又惊又喜又带紧张喘息。

扒住眼睛的刘海、遮去大半脸庞的笨拙眼镜,还有唇边一抹带羞的微笑……不知为何,让吕若玲觉得熟悉,也有点得意,

然而,除了聂骉以外的人,在发现她的到来后,有志一同地凝结出尴尬的沉默,还有几双眼带著鄙夷——这个发现随后带走她乍现的喜悦。

是因为流言吗?让她成了不受欢迎的人物?

“你忙你的,我先走了。”

“别!”拉住她,聂骉从来没有过这举动,但他却做了。

直觉告诉他,非这么做不可,她看起来……不对劲。

凝冷的心因为他扣住她而舒缓,萌生一种被人拉出泥沼的错觉。

和燕观鸿交往日久,深陷泥淖中的感受愈深,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

她喜欢燕观鸿,甚至可以说爱他的不是吗?

那为何会有这般化不去的怪异感受,让她愈来愈快乐不起来?

“一起吃饭好吗?”她没忘记这几天他明显的躲避,也想要有个人陪她。

藏在眼镜后的眸子锁在她身上,聂骉像是看出什么,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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