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桥下的约定 第八章
作者:方蝶心

修若娜把房间的偌大空间腾出来,当作是临时的工作室。

她不想去回忆宿文棠的吻,不想去深思阿姨的贪欲,不想理睬任何人的心情,也懒得去猜她可以得到多少财产,现在,她只想好好的制作独一无二的衣裳,好回报香多涅夫人的肯定。

这是她的第一张订单,她想要专心努力的完成,至於谁来了、谁走了,她浑然不觉。

直到一个不大不小的身影固执的挡住她的光线,她才抬起头来。

“唔,是你,在那里多久了?”

是莱丽,嘟著嘴巴又怨又恨的瞪著她。

“干么不说话?”

她依然动也不动的望著修若娜。

唉,这年头,小朋友的心思不比大人好懂,自知不是解语花的料,修若娜只好宣告放弃。

许久,莱丽总算开口,带著质问的口吻,“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文棠哥哥?”声音有著沙哑的哽咽,怕是哭了许久。

完了,她果然是为了昨晚的事情而来。

修若娜抓抓头发,一脸苦恼。

“说啊,你为什么不说话?”咄咄逼人的追问。

“莱丽……这要怎么说呢?”她很苦恼。

“不要又用什么我还小、我不懂这种蠢话来敷衍我,你只要明确的说,你是不是喜欢文棠哥哥!”

修若娜颓然的坐在地上,认真的思考,可是,总觉得她和宿文棠好像踩在一个灰色的地带,暧昧异常。

不讨厌,算不算喜欢?不自觉的想要依赖他,算不算喜欢?见到他的时候会感觉心安,这算不算喜欢?被他亲吻的时候,浑身酥麻的想回应,这算不算喜欢?

可诡异的是,常常又被他气得半死,这总不会是喜欢吧?

“我也不知道……”她无奈的说。

嗓音拔尖,“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既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接吻?”莱丽的眼眶红了,显然深受打击。

“莱丽……”

“我喜欢文棠哥哥,我将来要嫁给他的,你怎么可以横刀夺爱?”

“莱丽,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为什么不知道?”

“那文棠哥哥爱你吗?”

“当然!文棠哥哥都夸我是一个好孩子。”

啥?脑门上乌鸦群飞过境,修若娜一阵无言。

“莱丽……”

懊怎么对这小丫头说?爱就像是跷跷板,必须要有一来一往的回应。

等不到满意的回答,莱丽突然冲上前来,先是狠狠的打著她,接著又用双脚在她的设计图上胡乱的破坏踩踏,口中不断骂著,“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你是坏姊姊!”

“莱丽,你别这样!莱丽——”修若娜想要阻止但根本来不及。

直到设计图被踩满了污渍,破烂不堪……

以为就此结束,忽地,莱丽又把手中的小兔住她身上扔了过来,狠狠击中她的脑袋,才转身哭哭啼啼的跑了。

修若娜望著设计图和小兔,感到空前的无奈。

“看吧,又得重画了!”

叹了一口气,修若娜整理混乱,打算重新把设计图画过一回。

尽避对莱丽感到抱歉,可,修若娜心里很清楚,她不愿意说出要和宿文棠壁垒分明的话来,因为,每一天翁家大宅的晚餐,她是非常渴望见到他的,真的!

她不懂宿文棠,感觉他是一个捉模不定的男人,有时他会让人感觉一股强烈被需要的感觉,极度的依赖,可有时,他却又独来独往的叫人不敢亲近。

她真不懂他,也不懂自己,不懂自己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依赖、喜欢、讨厌、憎恶……或者是爱?

“唷,听说你和宿文棠那个家伙连成一气了?”

不用回头,光听到这习惯把唷字当作发语词说话的方式,修若娜就知道这声音出自何人。

她不想理睬,只想专注在设计图上。

“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翁倩兰最讨厌被忽视的感觉。

“只要耳朵没聋,任谁都会听见这嗓门的。”

“你这死丫头是什么态度!”

“今天阿姨不用参加什么下午茶宴吗?要不怎有空来找我哈啦?”

“你以为你跟宿文棠站在同一阵线,我就奈何不了你吗?”

“我岂敢。”

“你等著看好了,宿文棠的天下很快就要结束了,至於你,尽避用尽心机想要回来争产,只怕也要失望了。”

她别过脸,“阿姨,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想对文棠怎么样?”

“不怎么样,就要他乖乖离开SergioW。”

修若娜回过头望著眼前的翁倩兰,想要在她身上找寻一点熟悉,只是,徒然。

“阿姨,财产真的那么重要吗?强过一切?包括亲情?”

“当然,在这世界上,清高是最愚蠢的,你不也是明白了这些,才处心积虑的回翁家来的?”

“我替你感到可悲,因为在你的人生,从来没有体验过可贵的亲情,我替你感到悲哀。”

“住口——你不许这样跟我说话。”

“请你离开好吗?这是我仅有的一个安宁空间,请你别打扰。”

“你——”翁倩兰狠狠的望著她,旋即转身离开。

翁倩兰走后,修若娜无奈的搁下笔。

这屋子有太多的争夺与对立,她深深的感觉,这种乌烟瘴气的气氛根本要消磨了她对服装的澎湃想法。

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不需要很舒适,只要全然孤独的安静,她迫切的需要。

逃,想逃……这个念头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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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文棠没想到会在公司见到她,拎著一只布包,紧紧的,好像隐忍了许多的不满即将要爆发似的。

“你有空吗?”凝肃著一张脸,修若娜问。

“怎么了?为什么会来SergioW?”

“你有空吗?”她固执又急切的开口。

宿文棠看看手表,“嗯,你说。”

眼前的她怎么了?宿文棠迫切的想要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用这么严肃的模样面对他。

“我……想要去见我的母亲,你带我去好不好?”这是她能给的最低姿态。

宿文棠望著她,没有吭声,遂而牵起她的手并肩离开。

她的手冰凉凉的,没有抗拒的任他牵握著,好冰,像是严冬里的雪。

她始终低垂著头抿著嘴,不发一语的走著,唯一的专汪就是跟随宿文棠的脚步,走路、上船、下船、走路……直到抵达私人墓园。

“就在里面,要我陪你进去吗?”

她摇摇头,“不,我自己进去。”

“那好吧,我在这里等你。”

把静谧的空间留给了修若娜,翁家的私人墓园里,翁倩如的灵魂安息於此,修若娜笔直的走进,孤单的站在墓前。

从小渴望的母亲,如今也只剩这座华丽的墓园。

“因为你的离开,我总是否定自己的存在,因为你给的血缘,让我在这里几乎要喘不过气,可恶的是,你走得那么早,无法聆听我对你的埋怨!”

修若娜一字一句的说,有著气愤也有著怨怼,还有更深更深的……思念。

她怎么也没想到,母女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她把心里埋藏多年的话一吐为快,吐尽了,想要离开的心好像更确定了。

终末,双手合十祝祷,她转身走出墓园,宿文棠在前方等著她。

“发生什么事了,你今天很不对劲。”

“我的忍耐就要濒临极限,我要离开,我一定要离开这里,在离开之前,我想,我还是要来见她一面。”

他愕然不已,“你要离开?去哪里?难不成你还想回台湾?”

“当然,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是阿姨的女儿,你是翁家的一份子。”

“不,我才不是,我不属於翁家,从来就不属於。”

宿文棠多害怕听到她要离开的话,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不能走。”

她挣开他的手,“我留下只是暂时的,等我把香多涅夫人的礼服完成,我就要离开,不然,我真的会在这里痛苦的死去。”

“我呢?我对你一点意义都没有吗?”宿文棠问。

她望著他的一脸认真,却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回避的低下头去。

尽避没有正面承认什么,但是,修若娜总会不知不觉的想起他,在晚餐的时候渴望见到他,在孤独的时候想要依赖他,但是,她真的受够了翁家的一切。

金钱堆砌的家看似雄伟,却脆弱得不堪一击,在这里,她完全感受不到家的温暖和安全。

宿文棠望著低下头的她,心里阻挡的念头十分强烈,如果自私可以留下她,他会这么做,彻底的自私一回。

“跟我走。”

她猛然抬起头,“去哪里?”

“码头。”

“不行,我今天要去香多涅,约好了要跟夫人讨论一些礼服制作的细节,我得回去把设计图的最后部分画好。”她拍拍布包里的素描本子。

“约在什么时候?”

“今天的晚餐时间。”她故意的,故意要抗拒翁家的晚餐规矩。

她的蓄意,宿文棠了然於胸,“时间还早。”

不由分说,他拉著修若娜直往码头走去。

搭上了一艘贡多拉船,宿文棠扯开领带闭上眼睛,放肆的往后躺去。

“宿文棠……”她不懂他的用意为何。

“陪我,如果你执意要走,在这之前拨点时间陪我,应该不为过吧?当然,你也可在这里画你的设计图。”

话落,宿文棠枕著双手迳自假寐,紧抿的嘴不再吭声。

不知如何是好,修若娜只好拿出画本,静静的修饰著她设计图的最后模样。

一整个下午,他就维持这样的姿态,任船夫载著他俩在河道里游荡,修若娜也不敢喊他,不知道他是真的睡去,还是……

好几次感觉背后有双眼睛锐利的望著自己,几度回头看他,却发现他没有睁开眼醒来,她无言望著他,好几次都冲动的想要碰触他的脸。

索性,她画起了宿文棠的模样,一笔一画。

把他的眉、他的鼻,还有他的嘴,透过画笔完全的描绘。

忽地,他动了动身子似是要醒来,修若娜赶紧把手里的本子骤然阖上,紧紧的攒在怀里,生怕被发现。

冷不防,一只手从她身后探来,抽走了她画满设计图的本子。

“欸,还我——”

宿文棠转过身去,彻底的阻挡她,迳自翻开她的本子,一幅幅的欣赏起她的设计,每一张,都让他大为震撼,那是惊为天人的创意。

忽地,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设计图,亮鹅黄的璀璨。

“这是你的设计?”他问。

“是啊,就是参加这次甄选的时候画的,我自己又画了一幅留做纪念。”

宿文棠抿紧嘴,慎重再三的看著设计图,是她,是她!他心目中新品牌的理想设计师人选是她

“怎么了?是不是真的很糟?”修若娜不安的问。

她想要知道他的看法,想要从他口中知道自己的缺点,因为他不单是她崇拜的AndersonW.T.Su,也是让她想要依赖的宿文棠。

“撇开你是阿姨的女儿,撇开你跟翁家的所有关联牵绊,也撇开你跟我的认识,就说说你心目中的SergioW,以一个设计师的立场。”

她望著宿文棠,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要求,但是,她直觉宿文棠是可以分享她梦想的人,尽避被笑,也没有关系。

“说来好笑,打从进入服装设计学系,我就把进入SergioW集团当作是我人生的目标,不单单是惊人跨国经营成绩、显赫的品牌知名度,还有跟创办人同为华人的与有荣焉,而是SergioW对服装设计的完美坚持,剪裁、设计的原创性,服装背后传达的精神……每一个代表独立精神的环节体现,SergiOW永远是绝对的完美,当初我是被这样的精神给震慑。”

“现在呢?”

她犹豫的望著远方,像是陷入沉思。

现在呢?现在的她呢?对服装设计的热诚是不是被这样的生活给残杀了?

“现在呢?回答我,身为翁家的一份子,身为一个想要进入SergioW闻名全球的服装设计师,你现在的想法呢?”

“混淆了,一切都混淆了,当初是单纯的想要进入SergioW,想要成为这完美精神的力行者,然而这纠纠缠缠的血缘,却让一切想法都混淆了。”

“为什么混淆?难道你没想过这是一个好机会,进入SergioW的好机会?”

“不,恰恰相反,因为这样突如其来的关系,已经彻底破坏了梦想的纯粹。”

“如果你想要,你可以的,你可以成为SergioW的一员。”

她像是涵养著无穷爆发力的璞玉,等待淬炼后的发光。

“不,我不要了,我想要离开这里,彻底的离开,继续留下,我真的会窒息,我没有办法在那样的空间存活,我无法感受到家的安全。”

“难道不惜放弃你的梦想?”

“我说过,已经混淆了,这一切已经混淆了。”

她颓然的坐在一旁。

宿文棠没有再追问她什么,然而心里已经打定了一个主意。

修若娜的留下绝对是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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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争取一个暂时的宁静地方,好让自己完成香多涅夫人的礼服,修若娜站在书房外面,考虑再三,最后终於扬手轻敲门板。

叩叩——

威严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谁?”

“是我,若娜。”

乍闻,书房里的人明显的迟疑须臾,接著,用带有惊喜的口吻说道:“快进来。”

修若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才推开门走进去。

她站在翁国钦面前,“……外公。”呐呐的喊。

第一次,这孩子第一次主动找他,翁国钦心里浮现莫大的惊喜。

他抬起眼睛望著她,目光有著和蔼,“有什么事要跟外公说吗?”

“外公,我需要一个空旷的地方制作衣服。”

“制作衣服?”

“是的,我不想成天住在这里无所事事,正好有朋友希望我能为她们设计衣服,我需要一个安静、空旷的地方当作我的临时工作室,我看车库后面有个堆放杂物的空房间,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借用?”她鼓起勇气一股作气的说。

“车库后面堆放杂物的房间?”他疑惑,“家里还有其他空房间,叫下人帮你打扫一下就好,为什么要跑到车库去,那里环境简陋……”

她抢白,“不要紧的,我就要车库后面的杂物间,反正制作衣服杂物也多,那里适合,而且也安静。”

翁国钦皱起眉,“你真的要在那里?”

“嗯,是的。”她眼里透著祈求,“可以吗?”

沉吟须臾,他摩娑著下颚,“那好吧,明天我叫人去帮你打扫、打扫。”

“不!不用了,我自己去整理,一下就好了。”

“真的不用?”

“嗯,我想要自己来。”她婉拒所有协助。

翁国钦有种被排拒的感觉,这孩子似乎还无法接受他们,为此,他觉得怅然。

见他久久没有回应,修若娜小心翼翼的又喊,“……外公?”

他乍然回过神,“那好吧,你自已去处理,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再告诉我一声。”

“谢谢。”她恭敬的低头,旋即起身离开。

修若娜离开后,翁国钦忍不住叹息,“倩如啊倩如,爸爸真是错了,就连现在想要弥补你的孩子,她都生疏的拒绝,咳……好好的一家人,怎么会这样?”

当下,他直觉想到宿文棠,急著又要把协助若娜的事情交代给他,因为宿文棠是他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撑起身子,他急切的打电话找宿文棠。

五分钟后,宿文集如愿出现在他面前。

“总裁,找我有事?”他正准备要出门参加一场宴会。

“嗯,我有事找你,你要出去?”

“晚上有一场宴会,必须去露个脸。”

“嗯,我长话短说,若娜那孩子跟我要了一个空间想制作衣服。”

“我知道,听说是香多涅夫人委托的。”

“你帮帮她,她要了车库后面的杂物间却婉拒任何帮忙,我要下人去帮她打扫,她也不要,我知道她还在抗拒我们,你帮帮她,这屋子里,她最信任你。”

宿文棠默默在心里盘算著,修若娜的渴望离开太坚决,但是她对服装的梦想又太强烈,他不希望她离开,也不想见到她的设计被埋没,唯今之计就是将她留在SergioW。

“我也有件事要跟总裁说,是关於若娜小姐的事。”

“你说——”

“请立刻安排若娜小姐进入SergioW吧,她会是未来集团里最具有潜力的设计师。”

“怎么说?”翁国钦望著他。

“我看过若娜的设计图,完美细致的独立精神恰好与SergioW的风格不谋而合,她的设计尽避还略显生涩,但是,假以时日的磨练,我相信她绝对能取代所有人成为独一无二的设计师,总裁必须要马上安排她加入集团设计团队,让她接受更纯熟更多元的淬炼。”

“绝对不行——”躲在书房外偷听的翁倩兰再也克制不住的闯了进来。

她就知道宿文棠在安排自己的路,在盘算著如何将SergioW鲸吞蚕食,有了一个宿文棠已经够叫她头疼的了,现在又来个修若娜,她说什么都无法同意。

“谁让你进来的?你为什么在书房外偷听——”翁国钦极度震怒。

“爸,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我更不能眼睁睁看著SergioW被外人这样霸占了。”

“你要我说几次,文棠不是外人,这些年他对SergioW经营的成绩是有目共睹,你若是再这样算计成性,最后的输家就非你莫属。”

“我才不信SergioW非他不可,力克希也可以承担大任,是爸爸糊涂的不愿意相信他。爸,好歹他是你的女婿,为什么你总不愿相信他的能力?”

“糊涂?我就是没糊涂才没让力克希接手,要不然Sergiow早灰飞湮灭了。”

“爸,你怎么这么说?”她不服气,“谁知道他是不是和那丫头串通了什么?!总之,我是不会轻易答应让修若娜进入SergioW的。”

“你——”翁国钦气得脸色发白。

“摊开来说,到底要怎么样,你才答应让若娜进入SergioW?”宿文棠冷静的望著她,瞬也不瞬的目光叫人畏惧。

翁倩兰不甘示弱,她冷笑几声,像是要吃定他似的说:“拿你首席执行长的位看来交换,如何?”

“你、你混帐!”翁国钦当场气得心脏病发,一口气几乎喘不过来,当场跌坐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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