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女不受教 第九章
作者:馥梅

一连串的“惊奇”等着柳兆宣。

“这是什么?!原来的八骏图呢?”踏进书房,柳兆宣一眼就看见钱多多那幅绣品。

张伦瞧了一眼钱多多,见她没有说话的打算,只好开口。

“回爷的话,这是钱姑娘的绣品。”

“妳绣的?”柳兆宣倒是很讶异。“这是……狗吗?”他瞇着眼瞧了好久,不太确定的问。

张伦和绿袖噗哧一笑,立即惹来钱多多的白眼。

“这是八骏图!”钱多多瞇着眼,不高兴的说。

“嗄?可是……比较像狗。”柳兆宣错愕,皱着眉头仔细的再审视一遍,的确是像狗多一点啊!“妳确定这是八骏图?”

“柳兆宣,你这是什么意思?嫌我绣的不好吗?”钱多多恼羞成怒,是啦!她的技术的确是比不上白茜蓉啦,那又怎样,这可是她第一件作品耶,能有这样的成绩,连老天爷都要偷笑了!

柳兆宣耸耸肩,这不用说吧,有眼睛的人一看就知道了,不是吗?

“那白姑娘的绣品呢?”他问。

钱多多脸色突然一变,不说话了。

他挑眉,瞧她不自在的脸色,就知道有鬼。

“张伦,你说。”

“这……钱姑娘她拿走了。”张伦招供。

钱多多没好气的瞪了张伦一眼,像是在控诉他似的。

张伦觉得好冤枉,爷问话,他怎么可能不回答。

“妳拿去哪儿了?”该不会是毁了吧?

“不过是一幅绣品,我也是一物换一物,怎么,心疼了?舍不得第一美人相赠的东西吗?”钱多多嘲讽地说。

“妳在顾左右而言他。”

“是你被我说中了吧!”她嗤笑。

“张伦,你说。”那幅绣品其实他并不在意,可她愈是逃避,他就偏要追究到底。

“钱姑娘把那幅绣品……卖了。”

柳兆宣扬眉,“卖了?”他还以为她毁了呢,没想到是卖了。

“是啊,还卖了个好价钱,足足三百两银子呢。”张伦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多嘴!”钱多多低斥,干么连价钱都说出来。

“卖了三百两银子?”买主是疯了吗?

“怎么?不行吗?”她哼了哼。

“银子呢?”

“你问这个做什么?”钱多多戒慎地问。

“东西是我的,卖了银子,不是该交还给我吗?”柳兆宣故意道,看到她脸色霎时一变,觉得莞尔。

“哪有这回事,那幅绣品是我用同等的东西换来的,已经与你无关了。”

“同等?”柳兆宣好笑地望向那幅八“犬”图,“如果妳能保证这幅绣品也能卖个三百两的话。”

“这是无价之宝,是非卖品!”钱多多警告地望着他。“柳兆宣,这可是我第一幅杰作,你要敢不识货的将它月兑手,我就跟你没完没了。”胡乱警告一通之后,她拉着绿袖逃之夭夭了。

笑话,银子进了她的口袋,哪有可能再拿出来的!

柳兆宣摇头失笑,哪会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爷,要我去把她抓回来吗?”

“不用了,卖了就卖了,我不在意。”刚刚是逗她好玩的。“说吧,还有什么惊奇等着我?”直接问清楚,免得他措手不及。

“是还有一个,关于钱姑娘的画作……”

“画作,是了,我一直想问,吕夫子教得如何?多儿的丹青技术可有进步?”

多儿?!张伦一愣,没想到爷竟然也叫她“多儿”了。

“这……应该是有吧!”他又不敢看。

“瞧你这模样,实在令人不放心,你去拿一幅钱姑娘的画作来给我。”

“爷,您当真要看吗?”

“怎么?她画得那么差吗?”柳兆宣疑问。

“不……不是画得不好,只是……可以说画得『太好』了一点。”模模鼻子,张伦最后一句话含在嘴里。

“不管如何,总要看过才能下评论。”

“既然爷坚持要看,请随我来吧。”

“去哪里?”

“去见识一下钱姑娘给爷的另一个惊奇。”

张伦将主子带回卧寝。

“回房做什么?张伦,你到底在做什么?”

“爷,请过来这边,然后抬头。”张伦在床铺旁朝柳兆宣招手。

柳兆宣疑惑的上前,一抬头……

“我的天啊!这……是什么?”他错愕地望向张伦。

“爷不是说想看钱姑娘的画作吗?”张伦连眼睛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往上瞟,来个眼不见为净。

“你是在告诉我,这就是她的作品?!”柳兆宣惊愕的低语,如果这就是她的画作,也难怪云夫人会“气”跑了--正确说来,应该是被吓跑的才对。

“没错,爷,这就是钱姑娘的作品,她一直以来,画的就是这些,没有别的东西了。”

“可是她说她画的大部分是风景和人物……”他视线移不开上头的画作,被吓呆了。

“也不算错,只是她的风景不是在人间,人物也不是活的。”

没错,钱多多所画的是--地狱图,鲜血淋漓、阴森恐怖得让人一看,便直打冷颤,以前无师自通的作品就已经够让人打哆嗦了,这阵子经过吕夫子教导了画画的技巧后,她的作品就更加逼真、传神,彷佛将地狱真实的搬到众人面前,也就因为如此,当她在云夫人软硬兼施之下,逼不得已的完成一幅“功课”之后,一交出去,云夫人就吓跑了。

之前府里还有人曾一瞧见她的画,便吓晕了呢。真怀疑她晚上睡觉的时候是不是都游地狱去了,要不然哪里来的灵感画出那种东西呢?

“她为什么跑到我房里来画这幅画?”

“这是一幅割舌地狱图,钱姑娘在爷离府的第二十天画的,画了整整五日。她的意思是,『骗子都要下割舌地狱』,要爷每天第一眼和最后一眼都看到它,以此为警惕。”原文则是“要爷每天第一眼和最后一眼都看到她的诅咒”,不过张伦不敢说。

“是吗?”柳兆宣扬起笑,她因他的迟归生气,来这里画了这幅画,明指他是骗子,还绣了那幅八“犬”图,取代白茜蓉绣的八骏图,甚至在白茜蓉的面前,谎称是他的未婚妻,将她赶跑……

“爷?”张伦惊疑地低唤,怎么爷竟然在……傻笑?!

柳兆宣回过神来,“她没有画过一些比较……正常的东西吗?”

“有,云夫人曾经教导她画过,不过很奇怪,她画起来不伦不类的,所以云夫人才认为她迟迟不交出画作是因为不会画,认为她一直在编造借口,所以强逼她一定要画一幅,因此……”

柳兆宣点点头,已经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她那些画……我是指画那些正常东西的画,是怎么个不伦不类法?”他好奇极了,能画出这么传神的地狱图,一笔一画都是这般的精辟,就算画其它东西,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吧?

“大鹏展翅,她画起来像是乌鸦上吊;鸳鸯戏水,在她笔下,就变成鸭子溺水;远山含黛,入了她画中,就好象一坨坨的……哦,屎。绿袖曾经牺牲自己,让她入画,结果作了好几天恶梦,因为看到了自己凄惨的死状。自此之后,钱姑娘痛定思痛,再也不画『正常』的东西了。”

柳兆宣惊讶地微张着嘴,“就像那幅八骏图,明明应该是马,看起来却像狗。”显然刺绣也包含在她的“绘画技巧”之内。

“没错。”

柳兆宣又抬起头来,看着那幅吓人的杰作。

“多儿对我的迟归很在意?”

“这……”又是多儿!张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为什么爷的表情让他觉得毛毛的?“的确是挺在意的。”

柳兆宣点头,笑了。

那个笑容让张伦黑了一张脸,有没有人能告诉他,现不是什么情形?

陈刚呢?陈刚到哪里去了?他要问问他,这段时间爷是不是出过什么意外,要不然他怎么觉得爷回来之后,非常非常的不对劲?

时间,就在这种暧昧不明中匆匆而过。

“唉--”

绿袖狐疑的抬起头,望向执着笔,盯着画纸叹气的钱多多,这是她今日第七声叹息。

最近愈来愈习惯钱姑娘的叹息,不会再像第一次听见的时候那般大惊小敝了,可是她也愈来愈担心,钱姑娘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要不然为什么一直叹气呢?

“唉--”第八声。怎么回事?画得不顺利吗?

绿袖起身,悄悄的来到钱多多身后,紧张地先闭上眼,然后才慢慢的睁开一只眼,小心翼翼的瞄向画纸,老实说,她不太敢瞧钱姑娘的画。

咦?!绿袖突然睁大眼,画纸上……一片空白?!

奇怪,钱姑娘都画了近两个时辰了,为什么还是一片空白?

啊!她想到了,肯定是因为爷的关系。

“钱姑娘,妳是不是画不出来?”

钱多多闻声,回过神来。

“什么?”

“钱姑娘,妳是不是因为爷,所以才画不出来?”绿袖问。

钱多多一惊,被说中了不想被人知道的心事。

“妳在胡说什么,我干么因为柳兆宣画不出来!”她表现得这么明显吗?除了绿袖之外,还有谁看出来了?

“因为这几天都没有见到爷啊。”

“笑……笑死人了,妳又不是不知道,每次一见到他就没好事,他没来我更清闲。”

“钱姑娘,我们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一起,很多事我其实看得很明白的,不过妳不用担心,除了我之外,其它人应该还不知道。”

“我不知道妳在说什么。”钱多多死不承认,低下头,佯装认真思考构图的样子。

绿袖也不勉强她承认什么,戏谑的一笑,突然道:“爷。”

钱多多一僵,猛地抬起头来望向门口,谁知空空如也,失望瞬间笼上心头。

“嘻……”绿袖掩嘴轻笑。

“绿袖!”钱多多为时已晚的察觉自己被戏弄了。想想也是自己笨,那个柳兆宣这几日根本都和白氏父女混在一起,哪有多余的时间到她这里来。

“抱歉、抱歉,我只是忍不住嘛!”

“我不理妳了。”钱多多干脆换个方向,移到桌前,背对着门口,也背对着绿袖。“妳先下去吧,我要认真画画了。”

“是。”绿袖笑着摇摇头,转身准备退下,却发现柳兆宣真的走进了栖凤阁。“爷!”

“绿袖,这种把戏玩一次就够了,妳不会以为我那么笨,会上第二次当吧?”钱多多哼了哼。“谁不知道那个柳兆宣这几天都和白凛之父女鬼混,哼!男人啊!只要见着了美女,脑子就只剩下胯下东西的大小了。”

“钱姑娘!”绿袖羞红了脸,天啊!这种话她怎么能说出口?

“叫什么叫,我又没说错,也不想想我这么努力是为了谁,结果呢,他却受不了美女的诱惑,吃起回头草了,男人真没用,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到他了。”愈想就愈生气,愈生气就愈觉得自己好委屈。

柳兆宣抬手示意绿袖别多话,并要她退下。

绿袖无奈,只得悄悄的离开。

这几天他的确是被白凛之父女给缠上了,他从没见过那般不知羞耻,硬是将黑说成白的人,他们竟然将所有的责任推到楚士鹤身上,说他们是受到楚士鹤的要胁,不得已才和他划清界限,并将白茜蓉许配给他的。

白茜蓉还哭诉楚士鹤会虐待她、对她施暴,他们甚至希望他能帮助他们,解除和楚士鹤的婚约。

难不成他们真以为白茜蓉的魅力无敌吗?既然他本来就对她不在意,他们凭什么认为经过这些事之后,他反而会拜倒在她的魅力之下?

不说他本就对她无意,就算有,他也不是会吃回头草的人。

“好了,我不跟妳说那么多了,白白浪费了两个多时辰发呆,这会儿我再不赶紧将画给完成,就来不及交货了。”

“交货?妳在卖画吗?”柳兆宣疑问。

“喝!”钱多多吓了一大跳,猛地转过身,手上的画笔就这么一扫,在他洁净的衣裳留下一道墨痕。

柳兆宣无奈的低下头望着自己胸口的墨痕,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你、你……谁叫你像只鬼似的突然出现,这不能怪我。”钱多多赶紧申辩。

“我没怪妳。”柳兆宣向前一步,拿下她的笔,将它放回桌上,免得等会儿它又在他身上制造到此一游的痕迹。

他靠得太近了。钱多多呼吸困难地退开了一步,还觉得好象不太够,干脆回到桌子后面,两人隔着桌子对望。

“你……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第一美人没空陪你吗?”钱多多撇了撇唇,嘲讽地说,愈接近年底的“大限”,白氏父女就缠得愈紧,根本不用想就知道白氏父女是有目的的,只有柳兆宣才会傻傻的上当。

他微微一笑,没理会她的挑衅。

“妳还没回答我,妳在卖画吗?”

“没有,只是帮一些佛寺画些地狱图,警惕世人罢了。”

“这样啊--”柳兆宣点头。“下次什么时候要交画?”

“明天。”钱多多狐疑的望着他。“你问这个干什么?不会是不准我出门吧?”

“不,当然不是。”他微笑,“我只是想,明天我跟妳一起去吧!”

“嗄?!”

自从进了宰相府之后,每天课程都排得满满的,忙得几乎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还有时间上街了,所以,除了那次和张伦、绿袖他们溜出府之外,这是她进相府之后,第二次出府。

将画作送到各家佛寺之后,钱多多不想那么早回府,便提议去逛街,没想到柳兆宣竟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你答应了?”不敢置信,她是听错了吧?

“妳那是什么表情?瞧妳那模样,好象说我是个很不通情理的人似的。不过是逛逛街,没有不答应的理由吧!”柳兆宣失笑。他当然不承认若是过去,他断不可能答应和女人逛街。“再怀疑的话,那就算了。”

又算了!

“走走走,我知道一个卖好吃东西的地方,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为了怕他反悔,钱多多立即拉着他往桥墩口那头跑去。

柳兆宣任由她拉着,浑然不觉自己的举动有多反常。

他们先来到一个卖蜜饯的摊子,卖蜜饯的是一位老婆婆,佝凄着背,站在摊子后。

“审婆,我要一斤蜜饯,帮我分成两包喔。”

那审婆狐疑的盯着钱多多瞧,“姑娘怎么知道老婆子叫审婆?”

“审婆,妳不认得我啦?”钱多多讶异的问。

“姑娘爱说笑,老太婆怎么可能会认识像妳这种高贵的小姐呢?”

钱多多一愣,不知道为什么,一颗心惶惶然了。

“审婆,妳再看清楚一点,真的认不出我吗?”

审婆笑了笑,摇头,包了一斤的蜜饯给她,收下了三个铜钱,当她是开玩笑的,继续做自己的生意。

钱多多不死心,又跑到卖包子的陈爷面前。

“陈爷,我要两个包子。”钱多多转向柳兆宣,“要吃包子,就要找陈爷,陈爷的包子料好实在,味道一点也不输给豪华大酒楼里的相思竹笋杏黄包喔!”

“没想到姑娘倒是挺内行的,老头子觉得真意外。”陈爷笑了。

“陈爷,怎么今儿个没瞧见大妹来帮你啊?”钱多多左瞧右瞧就是没瞧见陈爷的孙女儿大妹。

“咦?姑娘怎么会知道我孙女儿叫大妹?”陈爷讶问。

钱多多脸色微微一白。“陈爷,我当然认得啊,我以前常常……”话一顿,她不安的望着陈爷。“你……不认得我了吗?”

“抱歉,姑娘,老头子怎么可能会认识妳这样的千金小姐呢?”

钱多多的笑容渐渐消失,拿着两个包子转身离开。

柳兆宣一愣,连忙付了钱,追了上去。

“多儿?怎么了?”

“他们竟然不认得我。”钱多多低喃。

“这样很好啊,这代表我们成功了,不是吗?”

钱多多瞅了他一眼,旋即撇开头,往另一摊卖豆腐脑的走去。

“唉呀!这位爷和夫人,来吃碗豆腐脑吧!”卖豆腐脑的玉婶笑容可掬的招呼着他们。

“玉婶,妳知不知道我是谁?”钱多多直问。

玉婶一愣,“抱歉,夫人,小的眼拙,认不出妳……”

钱多多没等她说完,便快速奔离。

“多儿!”柳兆宣急喊,追了上去。

多儿?玉婶蹙眉,她不记得自己曾有幸认识那种富贵人家的夫人,可她的声音却有点耳熟……

一位客人坐了下来,要了一碗豆腐脑,她耸耸肩,不再多想,赶紧招呼生意去了。

柳兆宣在桥上追上了钱多多,一把扯住她的手。

“多儿,怎么回事?妳怎么了?”老实说,他原本是挺得意的,毕竟这代表他的成功,可一瞧见她没了笑容的脸蛋,那种得意瞬间便烟消云散。

钱多多抬起头来,眼底那股惶然不安是如此明显。

“多儿?!”

“你告诉我,我是谁?”她低声问。

“妳是钱多多啊!”

“可是……没人认得我,这里是我生长的地方,却没有人认得我是钱多多,我好象没有立身之地了……”

“妳当然有!别忘了,妳还有宰相府。”

“宰相府?”钱多多摇头。“对宰相府来说,我只是一个过客,半年的时间一到,那便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妳可以继续待下来。”

“你不懂。”她不安的,不是有形的居所,而是那种被“悬空”的感觉啊!他改变了她,让她不再属于原来的世界,可是在他的世界,她又格格不入,这种感觉,好象是被两个世界拒于门外般……

他不懂的,不会懂的。

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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