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滋味 第四章
作者:惜之

时序再往前推进,这年小书二十四岁。

牧场的规模又扩大了数十倍,成为全台湾最大的乳口叩供应场,而饭店部分更是亚洲地区占地最大、设备最优的度假村。

他成功地结合牧业、旅馆业和观光业,带动了南台湾的旅游风气,也引起国外旅游界的注意。

最近美国有几个州频频向他释出善意,希望他到美国开设第二个、第三个飞云牧场,将他的经营理念带到美国,带动他们的观光产业。这些,冠耘还在审慎评估中。

这段日子间,牧场里加入了幼幼,她是个善良体贴的女孩子,很快地和大家打成一片。

小书眼看她和季扬间的爱情发展,陪着他们享受属于爱情的丝丝甜蜜,尽避她也会自问,如果甜蜜是爱情的一部分,那么她的爱情算是爱情吗?

自问后的结果是——她掉头,坚持她要的那个男人、那颗心。

“小书,我们要去看电影,妳来不来?”小题、幼幼和季扬从厨房经过。

小书摇摇头,笑脸拒绝。

“为什么不去?苏大小姐一来,大家都闷得半死,要不是怕大哥把我赶回台北,哈!我老早鼓吹全体员工进行大罢工。”小题夸张地跳进厨房,拉住小书的手。

苏真婵一到,就是小书的受难日的开始。

小书和冠耘的关系不是秘密,问问饭店、牧场里任何一个员工,都可以告诉你真相,请问这种真相,哪一个未婚妻受得了,何况是骄纵惯了的苏真婵?婚期未定,她不敢明目张胆对冠耘发作,只能拿小书开刀。

“走嘛,一起去散散心,晚餐桌上摆了那张皮笑肉不笑的假脸,谁都吃不下饭。”幼幼鼓吹小书。

“还好,她没那么难缠。”

小书笑笑,她得到鸡舍抓鸡,苏小姐晚餐点菜,要吃八宝鸡,这道菜需要费一点工夫,从整理过中午的餐厅后,她便开始为晚餐烦恼。

“妳的脾气真好。”季扬说,可惜大哥不愿意娶这个好脾气女人。

“我总是觉得危险,她每次来都要生一点事才爽快,这回风平浪静,有点不对劲。”幼幼说。

“对哦,上次她把小书弄出三度烫伤,害小书十几天没办法做事;再上次,她诬赖小书和阿德开房间;再上上次,她说小书在早餐里加料,害她拉肚子……”

小题扳动手指头细数,认真算算,这位苏小姐的头脑结构和八点文件的编剧归属同流,动不动就是一支番仔火、一桶汽油,要人好看。

“小书,妳老实说,这回她有没有……”

小题没问完,小书连忙摇头否认。

“没有、没有,以前只是……误会。”她轻描淡写。

“误会?有没有搞错,这是哪门子误会?妳头壳坏去,这叫陷害好不好。”小题哇哇叫。

“我看,电影还是取消吧,要是她果真在晚上生事,我们在家,起码能帮小书一点忙。”幼幼提议。

苏真婵每次来,总能让他们凝聚向心力,同仇敌忾。

“好吧,大家忍忍,再辛苦一个晚上。”幼幼的提议,获得季扬全力支持。

“小书,加油!”

一个GiveMeFive,小题、幼幼和季扬走人,小书笑望他们的背影,友谊无价。

回身,挑起竹篓子,她要到养鸡场抓鸡,牧场里除牛羊马匹外,还养鸡、养鸭、养鹅、养鱼,蔬果香菜、花茶全是自己植栽生产,冠耘还规画其中的十分之一作为观光农场,游客可以自行采收。

才跨步,她撞上冠耘,拾眼,小书忙垂眉,眼光不敢直视。

“冠耘先生好。”对他,她比所有员工恭谨。

用四年来考验一个人的诚心够不够?

如果她是个演员,连续演四年的戏也算不简单了,四年来,她从不对人谈他,在他面前,她恭敬谦逊不逾矩,小书落实了他的要求——别以为躺上我的床,妳就有所不同。

“妳不错,会聚众寻找支持者,要是让妳当政治家,一定很容易拿到领导权。”欲加之罪,是他经常对小书做的事,坏事做多,他合理化自己的行为,不认为自己有错。

“我……不懂你的意思。”

小书紧张,她调调肩膀上竹篓的粗绳子,两手上上下下,反复摩蹭。

焦虑在她眼中、手上,她在焦虑他的脾气吗?不,她焦虑他在发完脾气后,告诉她——妳可以离开牧场了。

明明知道自己的爱情很危险,她仍然不去设想爱情推开她后,自己该何去何从,她一天一天过,把每一天都当作纪念日,告诉自己,今天是爱情中的最高峰。

“妳在小题、季扬面前说真婵的坏话,目的是什么?想把真婵的形象打坏,突显妳比她好?”他冷冷讽刺。

“我……”可以反驳说没有吗?事实上,她和人说说笑笑就是错误,她应该和所有人保持距离,将自己隔绝在快乐之外。

“不说话?承认了?妳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心机,我想真婵并没有欺负到妳什么,妳恨她,因为妳拿她当对手、当假想敌。”他的推理把她推进地狱。

不是这样……叹气,小书知道,反驳只会让她罪上加罪。

“妳不用和她较量,我早就把话挑明说,我们之间只是床笫关系,除了这层,不会再发展出其它,妳爱我,是妳的事情,与我无关。”

说得好,是与他无关,是她选择用爱情来伤害自己。

“对不起。”她能说的只剩下这句。

她认错。在他面前,她不断不断认错。她受伤是她的错、她快乐是她的错、她掉泪也是她的错!总之,她不能出现任何教他碍眼的情绪。

“就算妳毁谤成功,得到牧场所有人的支持,我要娶的人,还是真婵,绝对不会是妳。”

略过他的话,她选择性失聪,没到最后关头,她学不来放弃,小书的韧性强得吓人。自会走路起,她就学会自己生存,她要的一切东西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这回,她争取爱情,不放手。

低眉,两道细细的柳眉挂上失意,偷偷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流泄心情。

“我不希望妳在背后使手段,让我更看不起妳。”

“是的,冠耘先生。”他总是有能力让她觉得自己很卑贱,苦笑,她用笑掩饰滴血的心。

“妳最好是说到做到,要是再让我知道妳在背后挑拨,妳很清楚,我会选择让谁离开这里。”

壁耘欺负她,欺负得很自然,他企图让自己的愤怒在她身上获得平复,第一次对爱情的认知,教会他不再相信感觉。

是的,他不再相信自己的感觉,所以,他不相信小书待他是真心,认定她的所有牺牲,纯为钓得大鱼,认定小书和文沛铃属于同款女性。

他要冷眼旁观,紧紧盯住她的一举一动,看看她会在哪天哪分钟,露出丑陋真面貌。

“是的,冠耘先生。”

“很好,开始准备晚餐了吗?真婵想吃八宝鸡。”他只在她面前,表露对真婵的宠爱。

“是,我要去鸡舍抓鸡。”

“真婵喜欢吃林妈妈的腌梅子,她明天要回台北,帮她准备几瓮带回去。”

“是。”

他说什么,小书都回答是,她不愿他有一丝丝不顺心。

“妳到马房,叫阿德把马准备好,我要带真婵去兜风。”

“是。”

他的挑衅挑不起她波动情绪,若她表现出嫉妒,他或者有些许成就,但她是个深藏不露的对手,低低的头、低低的眉,他看不出她隐藏在恭谦的表象下,是怎样的狰狞面目。

壁耘离开,小书抬眸,他看不见的表情在此时出现,然他估计错误,小书不是嫉妒而是羡慕。

“好好哦,骑马兜风……”

那场景,她幻想过一千次,想坐在他怀前,随着马匹驰骋,幸福在风中扬起,春天刷过耳际。

轻声喟叹,小书给自己打气,有那么一天的,只要她的爱情不断、她的信心不减,他会看见她、爱上她……

小书不笨,亏吃多了,她学会自卫。

譬如苏真婵缩在桌边那只脚,上回临时踢出,害小书把热汤洒在自己手上,当然,苏真婵的腿免不了也遭点小殃,可这点小伤让她作足了戏,又是医生、又是哀鸣,直喊小书对她心存不轨。

那次小书没说话,默默拿来抹布,把桌子、椅子连同地板周遭全收拾过,才绕回厨房泡冷水,要不是尾随而来的幼幼瞧见,谁会知道她的伤比苏真婵严重了好几倍?从此,她学会经过苏真婵身边时,瞄一眼她的腿,往外多跨三步。

这些小动作,冠耘都看在眼里,可恶的是,他宁愿配合苏真婵的大烂戏,对小书说上一顿。

私心底,他在期待小书反抗,但小书并不,她像捕蝇草,再苦、再恶劣的环境都能生存,只盼小小叶片能捕得他的心,所以,对于冠耘的指责,她只是淡淡点头,淡淡回答:“是,冠耘先生。”

她的反应总让冠耘失望,头脑清晰时,他会问自己,为什么那么无聊?理智缺席时,他会告诉自己,他就是不要她好过!

苏真婵的腿又来了,小书不动声色,转换方向,从季扬身边上菜。

“小书,帮我拿鸡肉。”

苏真婵趾高气扬,仿佛小书是她从台北带来的贴身女佣。

小题不明白大哥的心态,他是个无法容许女人傲慢的男人啊!为什么偏对苏真婵处处将就?为什么她戏演得那么假,他还乐意当个好观众?

对这点,小题的直觉认定是——大哥爱苏真婵,爱到不能自已,爱情的盲目全反应在冠耘身上。

于是小题不断劝小书离开,问题是一个坏、一个痴,她没能耐劝得了谁,到最后,对于他们,她只能采取不闻不问的消极态度。

苏真婵的叫唤声止住小书的脚步,她折回来,小心翼翼来到她身边,拿起公筷母匙,为她挑出满碗菜肴,退到身后,小书等她一句——无事退朝。

“小书,妳下午到我房间做什么?”苏真婵说话。

中午?到她房间?牧场里有女鬼,名叫小书?小书吞吞口水,知道自己又被强行邀约,演出一场大烂戏。

“说话呀!妳是不是需要一点时间编谎话?”苏真婵好整以暇地挑出一块鲜女敕鸡肉,放进嘴里。她说谎不存心惊,仗恃着冠耘对她的“宠爱”。

又来了!壁耘放下筷子,直视小书,这是“饭后余兴”——看女人欺负女人——他的余兴近乎病态。

“对不起,我没有进妳的房间。”小书郑重回答。

壁耘微笑,小书当然没有,中午她收拾好餐厅,小题一行人邀她去看电影,之后他诬赖她“聚众诋毁”,然后她去抓鸡,做出整桌宴席,她若还有本事偷渡到苏真婵房里,他应该要抚掌,夸奖她的工作能力,顺便问问,她有没有兴趣当牧场经理。

“妳的意思是我说谎啰?”音阶拔高七度,恶婆婆出场。

“对不起,我没有恶意。”小书恭敬。

“妳没有恶意,意思是我有恶意?”台词发展到这里,稍停。

她抬眼望望在桌人士,没有异议?很好,她大可继续。

之前,小题总是莽撞跳出来替小书解围,结果害小书罪上加罪,到最后大伙儿学聪明了,冠耘根本知道小书无辜,他之所以容忍小书受委屈,是因为——他就是要小书受委屈。

“妳认为我诬陷妳?”苏真婵说。

“不,也许是妳看错。”

小书小小反驳,为了、为了……他们的骑马兜风,那种感觉肯定美妙吧……风在发梢掠过,一阵一阵,一片一片,撩起他的心、他的情,一丝丝温柔和风,在他耳边低诉:小书爱你、小书爱你,不悔、不怨……

小书心思不在,她不介意苏真婵挑衅,垂得低低的头,幻想着骑马场景,他的大手在她腰间,缠绵……

“我看错?意思是我的眼睛该找医生修理?还是妳在指控我精神异常,出现幻觉,应该送到疗养院关起来?说啊,妳的意思是哪一个?”

小书听不见她的话,自然无从回答。

“我说有看到就是有看到,而且,妳在我房里留下证据。”

“证据?”小题、幼幼、季扬三人异口同声。

看到自己的话引起效用,苏真婵挂上微笑。

“对,就是这个。”

她伸出无名指,秀出指间的五克拉钻戒。

呿!钻戒要收在小书口袋里才叫作证据好不好,挂在她手指间哪里叫作证据?何况这枚钻戒在她订婚当天早就秀过,很了不起嘛!那么“小”一颗钻石,唬人没见过啊!

“今天中午,我把这枚钻戒放在床头柜,出趟门,回来时,看见小书匆匆忙忙从我房里出去,我进屋后,到处找不到钻戒……”

“它不是好端端在妳手上吗?”

这个戏烂得有点离谱,打个呵欠,小题的本意不是声援,她只想告诉电视台,编剧该换人了。

“是啊!我后来在化妆台上找到,小书,你说,你是不是在镜子前面偷戴我的订婚戒指?”

了啦!这回她不是诬赖小书偷东西,是暗示冠耘,小书在觊觎她姜夫人

小题咕噜咕噜喝掉汤,率先起身离桌。看不下去了啦!未婚妻的位置很屌吗?拜托,连一点法律约束力都没有。

认真想想,苏真婵根本没有“位置”可言,要论位置,小书倒有几个——冠耘床铺的左侧、冠耘身体的下方,或者冠耘的胸膛。

“妳要解释吗?”冠耘挑挑眉问。

丙然,大哥又乐意“配合”起烂戏,他真是个样样不挑的九流演员。

拉起幼幼,小题和她往外走,她一离席,季扬自然乖乖跟着走。一时间,餐桌上只剩下亚丰、冠耘和苏真婵

壁耘的声音惊醒她的幻想,偏头,看见他在等待。

他在等什么?小书轻喟……她还能有什么反应?他是她的恩人、偶像,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她不曾怀疑。

“说话,我给妳的薪水让妳不能满足,需要到别人的房间中,幻想虚荣?”

“我……”小书无言以对。

“妳让我很失望,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工作人员,传出去,还会有房客愿意选择这里?”加码,他赌她会反抗。

“我……没有。”

“很好,妳说没有,为什么真婵的戒指会移位?她的戒指有特异功能?还是妳的说谎功夫太不高明?”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对啊,妳说,为什么偷戴我的戒指?”苏真婵接手。

“对不起,我错了。”认错是小书结束所有闹剧的有效办法之一。

就这样?冠耘有些些失望,她之前的“反驳”不错呢!

对小书反应失望的还有苏真婵,她要的是大风大浪,可不是这等小波澜。

“妳那么想要的话,我给妳啊!来拿呀!来呀!”她当着冠耘面前撒泼,抓住小书的手,逼她戴上自己的订婚戒指。

一个用力,小书抽出自己的手,退几步,将手藏在身后。

“妳敢推我?”苏真婵尖叫。

“对不起,可是我不想戴妳的戒指。”

“偷戴都在偷戴了,光明正大要帮妳戴,妳还有意见……”苏真婵摆高下巴。

“将来会有个爱我的男人,亲手将最珍贵的戒指套在我的手指上,这个动作不该是由妳来做。”

微微喘息,小书不要“别人”的东西,她要的是自己的爱情。

谁?哪个男人会爱她、替她套上戒指,念头闪过,冠耘的心抑郁不乐。

“妳是嫌这钻石太小吧?这不过是订婚戒指,等我结婚时会有更大颗的钻石,我就不相信有多少个男人买得起这样的戒指。”

“只要他爱我,就算只是一枚小小的银戒,我都会很快乐。”话说完,

“冠耘先生,下次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一鞠躬,小书迅速离开。

壁耘终于看到她的反抗,但他没有想象中快乐,他的心绕着她的话打

将来会有个爱我的男人,亲手将最珍贵的戒指套在我的手指上……

不会有这个男人出现的,因为他一出现,冠耘会马上把他碎尸万段。

亚丰没理会大哥和未来大嫂,他跟在小书身后离开,几个箭步,抢到小书身后,拍拍她的肩膀。

“妳这样很好。”

撂下一句话,亚丰离开。

对住他远去的脚步,小书怔忡,她这样算“好”吗?他会不会气炸?

餐厅里,冠耘的脑袋空白,苏真婵在他身上赖着、啜泣着。

“你一定要帮人家讨回公道啦!不过是个低三下四的贱人,都可以这么目中无人,往后我嫁过来,还有好日子过吗?”

她过度娇腻的声音让冠耘火大,冷冷推开她,冠耘问:“妳敢指天立誓,说小书进过妳的房间?要不要我认真查查,若查出来是你在造谣,我们的婚事就此作罢。”

他的态度教苏真婵吃惊,冠耘从不曾这样子对待她。这天,她连夜开车回台北,所有人都很乐意地列队向她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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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夏天,飞云牧场多了一位成员——渟渟。

套句小题的话——她是个工作能力零、思考指力零,笨到让人想大叫“杀了我吧”的超级笨蛋。

不过,这位超级笨蛋给牧场带来朝气活力,也带出亚丰的爱情。

幼幼的爱情、渟渟的爱情,她们的酸甜在小书心中绕圈圈,她幻想有朝一日,她的爱情除开苦涩,多了其它滋味。

站在菩提树下,小书俯身,拾起一片落叶,每每找到喜欢的菩提叶,她便将叶片泡水,等叶肉腐烂后,用牙刷轻轻刷去,晾干。

褪去绿色,密密麻麻的褐色叶脉像张网,她用毛笔在张张心型的细网间,写下冠耘的名字,盼呀盼,盼望他的心连同他的名字,一齐落入她细心织就的情网。

做这件事情时,她分外细心,生怕不仔细,毁了自己的努力,一如她对于经营爱情,总是小心翼翼。

仰头,这颗树是她到牧场那年种下的。

那时牧场的占地不大,成员不多,每件工作,不分老板员工,大家一起动手做。

那个火热下午,他们进了一整批树苗,大家合力挖洞种树,小书也来帮忙,她提着水桶来来回回为树苗浇水。

菩提树混在整批树苗里,发现它时,冠耘直觉将它丢置一旁。

是枝头上那两片半枯的心型叶片吸引小书的注意力,凑近,蹲低,小书的手在叶片上轻轻摩蹭。

说不出的难解心情,只觉自己和菩提树同病相惜,她同它都是人们不要的小东西,同是一个不经意就忽略的空气,心啊心,他们的心都缺乏雨水滋润。

是阿木先注意到小书的落寞,他凑近问她:“小书,妳喜欢菩提树?”

阿木的话教会小书,这棵被忽视的小树叫作菩提,小书笑着点点头,才十六岁,她的笑容就能眩惑人心。

“阿木,我们把这棵树种一种吧!”

“不好啦,这排松柏是我们牧场的门面,中间插棵菩提不伦不类。”阿木有他的考量。

“可是……”

阿木想再表示意见,却接触到冠耘不善的眼光,他住嘴,小书也乖乖放下手中树苗,继续浇水。

树种完后,工人们纷纷散去,小书留在原地,仍是爱怜与同情。

轻抚枝头上的两颗心,她告诉自己。“瞧,妳比它更幸运。”

余晖将她的身影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黑影,蹲着身,细小的胳臂轻搂住小树苗,沁心的木头芬芳侵入鼻间。

一棵树、一个小女孩,孤伶相依。

这情景触动冠耘的心,远远站在宿舍旁边,原本想冲上前,质问她记不记得自己的工作是做饭?但她周遭的孤寂,止住他的质询。

带着冲动,大步跨出去,他不发一语,弯腰,抢走小书怀里的树苗,另一手拿起锄头。

怔愣三秒,小书了解冠耘的动作,快步提起水桶,追随他的脚步,奔到牧场另一角,种下菩提树。

从此,这里是她的私密园地,这里有他对她的心,日复一日,她在这棵树下幻想他的爱情。

她又到这里来?

壁耘站到她背后,久久不发一语。

只要小书不在厨房、不在房间,他笃定能在这里看到她的身影。

她总是抱着菩提树、靠着菩提树,一如往昔,明明是亲昵的动作,不晓得为什么,他总在这样的宁静空间里看见孤独,她的孤独一次次促使他的心动,总要他发挥足够的意志力,才能压制动心。

“妳在这里做什么?”

掏空音调里的表情,他冷淡得教人心惊。

小书先是一愣,僵硬身体,然后像机器人般,缓缓回头。

“冠耘先生好。”

“我问妳,妳在做什么?”

“我在……捡树叶。”小书巴巴地走到他身边,巴巴地把手上的心形叶片捧到他面前。“很美,对不对?”

横瞄一眼,他看不出哪里特殊。

壁耘的“不生气”鼓励了小书多说几句——

“释迦摩尼在菩提树下证道,他怜悯世间情苦,身为人更苦,产生了普渡世人的想法。”

这个起头话题有点怪,但他们很少交谈,第一次不自然,难免。

“妳想普渡谁?”意外地,他非但不生气,还与她交谈一句。

可以的话,她最想普渡自己的爱情,只不过遂意难,遂心更难。

“我没有佛祖的能力,只能自私地希望自己平安顺利。”

自私?与其说她自私,不如说她认分,她认分地当一个下人,认分地在他回过头时低眉,她从没因为攀上关系,就认定自己与众不同。

“对未来,妳有什么打算?”冠耘问。

不管有没有苏真婵,总有一天,他们之间会走到尽头。

“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是你给我未来,我的未来会依照你的要求行进。”她是个谦卑的膜拜者,爱他是她唯一奢求。

“妳从没有过想要的东西?”冠耘又问。

一、二、三,他问了她三句话,这……算是聊天了吧!小书的心中涨满喜悦。

“我有。”她回得又快又迅速。

“妳要什么?”

“我要爱情、婚姻。我并不特殊,要的东西和天下女生一样。”

“妳有爱情吗?”

“是的,我爱你。”她的答案和四年前一模一样。

“妳爱我?”这句话他听过,可是他不相信,一如他不信任爱情。

“是的。”

“即使我将结婚?”有趣吧!还没走入礼堂,就有人领号码牌,准备当后补情妇。

“是的。”

“妳不介意自己成为第三者?”

“我介意。”

“妳介意?”

壁耘讶异于她的答案,他以为小书会说——我不在意,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这句话许多女人对他说过,包括小书的母亲。

这几年,想得通透,他知道男人的魅力在口袋,只要荷包满满,就算他是钟馗转世,所有女人依然会对他倾心,因此阅人无数的文沛铃挑上他,并不稀奇;至于这个小书……

她说自己不特殊,所以爱上他的金钱与身分,不稀奇。爱情,不过是廉价的东西,他再不让廉价物品控制自己的心情。

“我不抢别人的婚姻,不要别人的戒指。”

小书说得笃定,认真诚挚的态度让冠耘联想起几个月前,她在晚餐桌上对苏真婵的反驳。

她说——将来会有个爱我的男人,亲手将最珍贵的戒指套在我的手指上。

“我不会娶妳。”他回答她另一个笃定。

他的说法不教人意外,但小书是棵有耐心的捕蝇草,在风中,伸展双臂,等待爱情。起码,他们之间渐入佳境了,不是?至少,他们可以开始聊天了,不是?

“你爱我吗?”小书大起胆子问他。

“不爱。”他的态度和她一样坚持。

他的回答带出沉默尴尬,可是小书不死心,她换个角度问:

“你还恨我,因为我的母亲吗?”

她一问,他认真思索,才发现文沛铃已在脑间模糊,曾经存在的恨淡然,他欺负她只因为她是她,而他习惯欺负。

“不。”他实说。

壁耘的回答让小书燃起希望。他不再恨她了呀!那么慢慢地,他会将她的存在视为理所当然:再慢慢地,他会爱上她,一如她爱他。

“你爱苏小姐吗?”

“不爱,但是我会适应她。”他不屑说谎。

“婚姻是长时间的历程。”

“所以我不准它失败。”他在文沛铃手中败过一回合,这次重头来过,他要排除所有失败可能。

“你会认真经营婚姻吗?”小书问。

“它在我的掌控当中。”

“以后不管怎样,我希望你幸福。”

“不管幸不幸福,我确定,苏真婵不会让我变成笑柄,至于妳,妳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吧?”

“是的。”小书埋了忧郁的笑意仍然挑动人心,是心疼……说不来的心怜。

“妳很美丽。”情不自禁,他伸出双手搂住她,晓得自己的冲动多不合宜,晓得明明是自己一再叮咛,他们的关系只在他的房间、在有需求的夜晚进行,但契合的身体、胶着的唇瓣,带来了浓浓的爱情甜蜜。

“我希望自己的美丽能眩惑你,让你改变心意。”她大胆,为了他不曾出口的夸赞。

淡淡一哂,她实在是个不容易放弃的女人,也好,至少这确定了,她留在他身边时,会一心一意。冠耘说:“我是一个意志力坚强的男人。”

“人会改变。”

“那个人不会是我。”他要她的身体、要她的心,却不要有她的婚姻,原因虽矛盾,却简单得不合理——他不信任她和她的爱情。

小书不管,她的心一下一下,敲响着爱他、爱他、爱他,他的心,恨意逐渐远离。

夏风在菩提树梢刮起舞序,翻飞的心,跳跃美丽,爱情在满是星子的垦丁夜空里,闪耀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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